無當眉頭微皺,問道:“師姐呢?”


    男子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道:“她在與它鬥法,我是楊戩,你告訴我,也是一樣的。”


    無當略有些遲疑,道:“你的聲音?”


    她在蓬萊島見過楊戩,也聽過楊戩說話,自然是知曉楊戩的聲音的,她記憶裏楊戩的聲音,是沒這般低沉的。


    更何況,她明明是給金靈傳的音,怎麽是楊戩迴的話?


    再想想一向詭計多端無孔不入的天道,無當的疑心更重了,當下便冷了音:“你到底是誰?”


    “我師姐呢?你把我師姐怎麽了?”


    男子的聲音頓了頓,頗為無奈:“我真的是楊戩,我在她心裏,她現在正全神貫注與它鬥法,沒辦法分神……”


    話剛說完,無當便聽到金靈急促的聲音:“他說的沒錯,蓮子怎麽用?”


    無當聽到金靈的聲音,這才鬆了一口氣,一時間也顧不得去細究楊戩在金靈心裏是個什麽狀態,疾步出門去找感春傷秋的龍吉公主。


    龍吉公主正捧在茶杯喝著茶。


    許是蓬萊島的仙草炮製成的茶頗得她的心意,她臉上掛著驕矜自持的微笑,與伺候她的截教弟子說著話:“蓬萊島上的茶,雖比不得我的鳳凰山,但也算中上之品了。”


    截教弟子看了她一眼,沒有答話。


    龍吉公主放下了茶杯,手指微翹,顯露著鮮紅的指甲,抬手拂了拂鬢間的步搖流蘇,話裏滿是自得:“你一個小小的截教弟子,怕是沒有出過蓬萊島吧?”


    “也難怪,不知道我的鳳凰山是什麽地方,我的鳳凰山,那可是——”


    龍吉公主眼波流轉,餘光掃到無當麵無表情地立在門口,後麵的誇耀之話便生生地咽進了肚子裏,動作僵了一瞬,須臾便切換了話頭,一臉恭謹地問無當:“你怎麽過來了?”


    “可是有什麽事情?”


    與剛才甚是瞧不起截教弟子的公主模樣判若兩人。


    事態緊急,無當也不跟她廢話,抬手讓截教小弟子出去,單刀直入問龍吉:“那枚蓮子要怎麽用?”


    這是一個極為簡單的問題,龍吉公主很爽快地便迴答了:“當然是毀了它啊。”


    “認真論起來的話,蓮子便是它的本體,毀了蓮子,它的意識也就不存在了。”


    龍吉公主無比誠懇道:“隻要毀了蓮子,它也隨之消亡。”


    隻要毀了蓮子,天道便不存在了?


    打敗天道的方法太過簡單,無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虧她之前還設想了無數個慘烈的法子,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去弄死天道。


    當真是,浪費精力神力。


    無當又確認了一便:“就這麽簡單?隻需要毀了蓮子?”


    “當然了!我騙你幹嘛。”


    龍吉公主睜大了眼睛,信誓旦旦道:“我騙誰也不敢騙你的,真的隻需要毀了蓮子就行了。”


    無當揪著她一路而來蓬萊島的場景還曆曆在目,給她幼小柔弱的心靈留下了極大的創傷。


    龍吉公主說的極其認真,無當終於放了心,考慮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無當便又多問了一句:“刀劈斧砍都可以吧?”


    “那怎麽可能。”


    龍吉公主看了看無當,道:“那蓮子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怎麽可能輕易就被毀去?”


    無當:“……”


    直到最後,無當也沒從龍吉公主嘴裏問出怎麽把蓮子毀了,糾結了一會兒,再斟酌著說辭,把龍吉公主的意思傳達給了金靈。


    久聽不到楊戩和金靈的迴應,無當猶豫了一會兒,道:“師姐,不若你先迴來,我們一起想法子。”


    元始天尊雖然隕落,但三清仍有兩位,湊在一起,或許能想出別的法子也不一定,沒必要現在跟天道死磕到底。


    “不必了!”


    金靈這次迴答的很快,帶著燕斷西風的決絕:“我知道該怎麽做。”


    九重天之上,早已被血霧所籠罩,一片猩紅之中,天道的眸子像是在吐著信子的毒蛇,危險懾人。


    “你殺不了孤。”


    天道雖然被金靈困在雲端,動彈不得,但語氣依舊輕蔑:“孤掌天命,與天同在。”


    金靈的手指不斷地往下滴著血,臉色比平日更白了一分,極盡透明之色,她斜倚在七香車上,鮮血順著七香車的紋路往下流淌著。


    血珠滴答滴答,被金靈收在心底的楊戩聲音黯啞:“你的血會流幹的,放我出去。”


    九重天上有微風,拂動著金靈鬢間的發絲,她看著早已被她困住的天道,有一瞬的失神。


    蓮子早已被楊戩吃下,融在他的身體內,毀了蓮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楊戩。


    或許元始天尊早就知道蓮子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所以那個時候,才會讓楊戩吃下蓮子。


    又或許是,元始天尊並不知道如何毀了蓮子,讓楊戩吃下蓮子,隻是一個意外。


    可是無論是哪一種,金靈都不想讓楊戩死。


    他還那麽小,那麽年輕,還沒有來得及去施展他的報複與心願,他不曾領略大千世界的五光十色,也不曾在滾滾紅塵中遊蕩一番,邂逅讓他不顧一切的她。


    閉眼再睜開,金靈眼底一片清明。


    “我活的已經夠久了。”


    金靈輕輕道。


    所有美好與不美好,她都經曆了一遍,她的人生,好似也沒有遺憾了。


    她想盡辦法迴到封神前,為的是改變截教弟子的命運,如今不僅截教弟子命運被改變,甚至闡教人教西方教,都悄然發生了變化,她迴來的這一趟,很值得。


    若說有遺憾,那大抵是,楊戩直到現在,都沒能想起過去的事情,不過也無所謂了,楊戩現在對她,已經很好很好了,陪她一同出生入死,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她很領情。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天道,你輸了。”


    天道身體猛然一震,楊戩瞳孔驟然收縮。


    九重天上的血霧之中,突然迸發出一束強烈的光芒,那光芒如雷霆萬鈞一般,勢不可擋地衝了出去。


    天地之間,頓時失去了聲音與色彩,隻有那道七彩華光,傲然獨立。


    “不!”


    天道不甘怒吼:“孤是天命!”


    楊戩被金靈放了出來,有一種東西在他體內聚集,而後匯集在眉心,撕心裂肺的痛楚讓他嘴角溢出絲絲血跡,金靈冰涼的手指輕輕覆在他的眉心。


    楊戩胳膊輕顫著,抓住了金靈的手,生平第一次,他終於體會到了什麽是漫無邊際的恐懼。


    楊戩聲音微微發抖:“我來,你不要死。”


    耀眼的華光遮天蔽日,華光之下,金靈那雙原本永遠冰冷疏離的眸子,有著一分極淺極淺的笑意,輕聲道:“楊戩。”


    華光越來越強烈,仿佛能碾碎世間的一切。


    金靈的身影越來越淡,楊戩感覺體內蓮子的熾熱感在迅速地消失,第三隻眼突然睜開,一道白光憑空而出,強勢地擠進華光之中。


    楊戩艱難坐起身,運功打坐,道:“我說過,我會陪你的。”


    九重天之上的血霧消失,金烏之光開始重新普照大地,人間又恢複了有太陽的日子。


    重獲新生的凡人們自發阻止祭祀,感謝上天再一次垂憐了他們。


    蓬萊島上,正在閉關的通天教主收了法力,緩緩睜開了眼睛。


    雲霄適時遞給他一杯茶。


    通天教主接了茶,手指緊緊地握著杯子,問雲霄:“你也感覺到了?”


    雲霄點頭,眉間輕蹙,聲音微涼:“師姐的氣息,很弱。”


    通天教主端起茶,一飲而盡,而後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聲音隱隱有著幾分薄怒,道:“最起碼,留了一條命。”


    說罷,通天教主起身,手心翻轉,誅仙劍被他握在掌心,大步往外走去。


    雲霄道:“師父去哪?”


    通天教主道:“替我徒弟報仇。”


    雲霄笑了笑,拉了拉通天教主的袖子,道:“如今那位也成聖人了,您現在是殺不了他的。”


    通天教主咬牙切齒道:“殺不了我就不能砍幾劍嗎?早點證道成聖至於讓我徒弟受這麽大罪嗎?!”


    “小金靈也是傻!”


    通天教主越說越氣:“楊戩那小子已經不記得她是誰了,她還傻乎乎保了他的命,替他去送死。若不是楊戩再晚一分證道,我上天入地,再也尋不到金靈了!”


    “師父這話便是遷怒了。”


    雲霄微微抬眉,水盈盈的眸子看著通天教主,問道:“若蓮子在我體內,師父會親手殺了我嗎?”


    通天教主動作一滯,想也不想便道:“怎麽可能,這個世界比你更重要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雲霄眼裏的笑意深了幾分,通天教主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暴露了什麽,忙不迭補救道:“你知道的,本座眼裏,徒弟最重要了。”


    雲霄笑著點頭:“是,是,師父眼裏,自然是徒弟最重要了。”


    說完話,她長袖一揮,化作一片雲氣消失在通天教主視線。


    楊戩懷抱著身體呈半透明狀態的金靈,小心翼翼地從雲端落下。


    截教弟子七嘴八舌地圍了上來。


    無當擠了進來,瞧了一眼金靈的狀態,連忙對楊戩道:“師姐都這樣了,你還帶她迴來做什麽?”


    “快去找大師伯,他那的靈丹妙藥多!”


    楊戩立刻抱著金靈離了蓬萊島,往老子的道場飛去。


    玄都見金靈的身體已經呈現淡淡的透明色,隨時都有可能消失,便連忙把楊戩引到老子麵前。


    老子停止了與多寶講解經義。


    金靈的狀況及其危險,甚至比萬年之前,她來到蓬萊島的時候的狀況還要差。


    萬年之前的金靈,雖然身體及其虛弱,但還能維持人形,而現在,多寶透過金靈,幾乎能看到楊戩身體。


    多寶眼圈一紅,聲音低了下去:“怎麽搞成這樣?”


    他一直在老子的道場裏,哪也沒有去,老子的法力加持下,他感覺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


    他還以為封神已經結束,三教迴歸正途了,哪曾想,楊戩這般抱著金靈過來了。


    玄都解釋道:“金靈道友從天道身上奪迴了天命。”


    言下之意,是金靈在奪迴天命的時候還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非常不錯的了,萬幸中的萬幸。


    多寶啞了啞:“應該是我去的。”


    他才是截教的大師兄,這種危險的事情應該他來做,可金靈卻把他支到了老子這裏。


    他早該想到的。


    深唿吸一口氣,多寶看向老子,聲音帶了幾分祈求之意:“求師伯救她。”


    老子看了一眼多寶,一聲輕歎,手掌想上攤開,掌心出現一枚丹藥,卻是遞給了楊戩,道:“先喂她吃了。”


    楊戩連忙喂金靈吃下。


    金靈不斷變淡的身體慢慢止住了,楊戩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像失去力氣一般,晃了晃。


    玄都站在他身邊,伸手扶了他一下。


    楊戩穩了穩心神,向玄都道謝。


    玄都淺淺一笑,稱唿由道友變成了聖人:“聖人的心,亂了。”


    楊戩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低頭看著金靈,道:“她是為我才會如此的。”


    想起剛才千鈞一發的情景,楊戩仍是心驚不已,差一點,他就徹底失去她了。


    他看著她的身體慢慢變淡,卻什麽也做不了,那個時候,他終於明白她時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聖人以下皆螻蟻。


    一瞬間,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那些原本他看不真切的破碎畫麵,一點點變得清晰起來。


    蓬萊島上,陽光正好,她散了頭發,在花蔭下閉目休息,他走過去,輕聲喚一句師父。


    金烏之光晃眼,他仿佛看到她原本冰冷的,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泛起了一抹極淡的笑意。


    她起身,長發披在肩上,微微側過臉,小巧精致的下巴如白玉一般,道:“徒兒。”


    前塵往事如潮水一般湧來,幾乎將楊戩吞沒,楊戩有些喘不過氣。


    自始至終,他是她的徒弟,她是他唯一的師父。


    那天她翩然而至,從大金烏手下救下楊嬋,自此之後,她疏離的目光,清冷的氣質,便在他心頭揮之不去了。


    迴憶往事,楊戩隻覺得心頭酸澀無比,手指輕輕拂在金靈的臉上,她的體質原來是冰涼的,可是現在,他一點也感覺不到。


    什麽也感覺不到。


    老子平靜的聲音響起:“金靈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受損極深,縱然我全力施救,也不能保證讓她恢複原來的狀態。”


    楊戩唿吸一滯,聲音微微發抖:“她會不會死?”


    他第一次發覺,死這個字眼多麽的可怕。


    “不會。”


    楊戩動作一頓,老子搖搖頭,漫不經心道:“但也不會活。”


    “誰也說不好,她會以這樣的形態保持多久。”


    多寶眉頭微動,想了當初金靈來到蓬萊島的情景。


    按理講,那時候的金靈比現在傷的還要重,但那時候的金靈卻可以保持著人形,想了想,多寶問老子:“師伯,萬年以前,師妹的傷勢,可是比現在要重,那時候她……”


    老子眸光閃了閃,道:“那時候她得了聖人的心頭血。”


    心頭血對修仙之人極其重要,若失了心頭血,不僅修為會大打折扣,還會容易被外界邪念所侵蝕。


    楊戩毫不猶豫道:“我可以給她。”


    老子看了楊戩一眼,淡淡道:“那是昊天上帝的心頭血。”


    “昊天上帝與她一本同源,以他的心頭血煉製的丹藥,可護住她的心脈。”


    言下之意,除了昊天上帝的心頭血外,誰的血對她也沒用。


    如今昊天上帝被天道頂著身體與金靈鬥了一番後,死沒死尚且不好說,縱然現在沒死,跑過去挖他一塊心頭血,隻怕他也離死不遠了。


    而至於當初昊天上帝為什麽會給金靈心頭血,不用老子說,在座的眾人也都知道,是因為元始天尊與昊天上帝做了一筆交易。


    元始天尊讓出西昆侖給瑤池金母修行,昊天上帝給元始天尊心頭血,去護住金靈的心脈。


    失了心頭血的昊天上帝,又耗費神力與瑤池金母生了個孩子,這才被天道鑽了空子,有了後來的天道之禍。


    楊戩眸色暗了暗,道:“師伯還有其他法子嗎?”


    老子想了一會兒,道:“極西之處有萬畝蓮池,是如今世間靈力最為充沛之地,天道初離昊天肢體,極其虛弱的時候,曾在那裏休養。”


    “你帶她去那,或許會好上一些。”


    楊戩垂眸點頭,輕輕把金靈攬在懷裏,剛走一步,又停住了教主,忍不住問老子:“我的心頭血,當真一點用也沒有嗎?”


    老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可曾與她有過肌膚之親?”


    多寶:“……”


    如果楊戩與金靈有了肌膚之親,依著通天教主的脾氣,隻怕楊戩這會兒墳頭草都三丈高了。


    楊戩耳垂紅了一下,道:“不曾。”


    “那便是了。”


    老子道:“你與她非親非故,自然無用。”


    楊戩手指不自然地動了動,抱著金靈出了門。


    雲端之上,薄霧清風徐徐而來,金靈的體重輕到他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萬畝蓮池好找的很,隻需要遁著那靈氣,便能找了過來。


    在那一望無際的蓮葉與蓮花中,楊戩又遇到了幾個熟人。


    燃燈文殊與懼留孫,都在這裏修煉。


    聖人除非故意釋放氣息,否則旁人是覺察不到他的到來的,故而楊戩抵達蓮葉叢時,懼留孫正在與文殊說著話。


    說話間抬頭一瞧,便瞧見楊戩麵無表情地抱著金靈從雲端落了下來。


    懼留孫的話瞬間便說不利索了,結結巴巴道:“掌……掌教。”


    楊戩看也不看他,抱著金靈,輕輕下了水,蓮葉捧著金靈的臉,她的臉似乎有了些活人的氣息,楊戩這才道:“我不是你的掌教。”


    懼留孫的驚恐更甚了。


    六神無主地想著對策,可在聖人麵前,什麽對策都是沒有用的,絕對的實力碾壓下,陰謀詭計根本沒時間使。


    與懼留孫的哆哆嗦嗦冷汗直流相比,文殊可謂是非常淡定了,他看了一眼閉目養神似乎在等死的燃燈,再看看低頭一臉溫柔看著金靈的楊戩,斟酌了片刻,開口問道:“金靈道友,可是受傷了?”


    楊戩沒有答話,文殊瞧了瞧大半個身子沒入水中的金靈,又道:“我幼年修行行走人間時,曾得了一個土方子,或許對金靈道友有用。”


    水麵上蕩起一層一層的波瀾,楊戩緩緩抬起了頭,雙眸若寒星,看著文殊,道:“什麽方子?”


    文殊道:“此方子可否能換我的前程。”


    楊戩冷冷道:“我沒打算殺你們。”


    他本來就不是闡教的人,闡教弟子叛教不叛教,跟他有什麽關係?


    “道友誤解我的意思了。”


    文殊一笑,看著楊戩,緩緩道:“我的意思,我的前程。”


    他在前程二字咬得極重,楊戩聽了,這才深深地打量了文殊一眼。


    都道文殊是闡教第一聰明人,往日楊戩在麒麟崖與文殊相處並不多,故而也沒有發現文殊的過人之處,今日與文殊稍稍接觸,便發覺這闡教第一聰明人的名號,確實實至名歸。


    可文殊確實抓住了他的心理,他不敢失去金靈,哪怕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會去試。


    手指微微收緊,楊戩眼睛眯了眯,道:“你知道欺騙我的下場嗎?”


    文殊點頭,一臉真誠,道:“小仙自然不敢欺騙聖人。”


    金靈離楊戩極近,可楊戩卻感覺不到她絲毫的氣息,就連往日她清冷的氣息,一絲也無。


    楊戩手指又慢慢鬆開,道:“準提與接引已經伏首,多寶道人尊太清法旨,接手西方教。”


    懼留孫拉了拉文殊,想要說些什麽。


    頓了頓,楊戩繼續道:“多寶心性仁善,你們投在他座下,或許有一線生機。”


    懼留孫徹底鬆了一口氣,忙不迭向楊戩道謝,楊戩略微點頭,目光看向文殊。


    文殊笑了笑,道:“人間也有陷入昏迷不醒的凡人,這種情況下,與他最為親近之人便每日陪著他,或擦拭身體,或與他講過去兩人難忘的日子,時間久了,那人便慢慢恢複了些意識。”


    看了看被楊戩抱在懷裏的金靈,文殊笑的一臉誠懇:“凡人尚且如此,聖人或許也能一試。”


    “相信在道友的精心的照料下,金靈道友很快便會醒來。”


    楊戩感覺自己好像被文殊耍了。


    文殊說的方子,他聽都沒有聽說過,陪金靈說話聊天倒還可以,給金靈擦拭身體……便有些孟浪了。


    楊戩看了看文殊,文殊一臉誠懇,原本一向最瞧不上截教,此刻卻把截教的教規說的極為順口:“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這一,便是一線生機。”


    “道友千萬莫要放棄才是。”


    清風拂過,周圍的蓮葉輕輕地搖晃著,文殊又道:“我與多寶道友一向投緣,便不多陪道友了。”


    說罷,一陣風似的駕雲溜走了。


    懼留孫幹笑一聲,也連忙離去了,而至於原本一言不發的燃燈道人,在楊戩說多寶接手西方教的時候,就已經化清風遁走了。


    蓮葉片片,一望無際,轉眼隻剩下楊戩與金靈二人。


    人間的將相陸陸續續老去,靈魂投入封神台,無當從薑子牙手裏拿迴來封神榜,準備按照原本擬定的封神。


    期間無當來找楊戩,問他想要個什麽神職,楊戩低頭看著懷裏沉睡著金靈,淡淡道:“我從未想過做神。”


    與金靈相處久了,便容易沾染到金靈的習慣,比如說,他現在以前更為平靜了,世間除了她的事情,再沒有什麽事能夠牽動他的心了。


    就像當初的她一樣,心裏除了截教弟子安危,三教封神結果,再裝不下其他的事情了。


    無當笑了笑,道:“好。”


    看了一眼被楊戩抱在懷裏的金靈,繼續道:“你不要,師姐總要封一個。”


    “雖說師姐現在已經是聖人了,封不封神並不重要,但我總覺得,若不給她一個位置,我心裏總是不安。”


    楊戩頷首,無當說的有道理,若是金靈現在是清醒的,大抵也會同意吧。


    萬年之前,明明是她拯救了世人,可青史幾行,卻不曾記載她的故事,萬年之後,人間又是一場浩劫,這一次,總該留下一些關於她的傳說。


    無當道:“你覺得鬥姆元君這個位置如何?”


    楊戩微微皺眉,他修行並沒沒有太久,是不大了解這些神職的,好在無當很是體貼地解釋了一下:“鬥姆元君,是眾星之母,執掌日月星辰。”


    聽無當這般說,楊戩便沒什麽異議了。


    這個位置聽上去是個榮譽性的神職,地位很高,但應該沒有太多的事情,這樣一來,等金靈醒了,也不至於太過忙碌。


    因而楊戩道:“那便麻煩你了。”


    無當笑道:“不麻煩。”


    封神之事便這樣定了下來。


    因三教死傷太少,無當又免不了去拉截教的弟子臨時充數。


    封神的規則重新製定,封神之後,仍能繼續修煉,讓一些截教道法高深的弟子也沒再像原來那般抵觸了。


    聞仲領了雷部正神的位置,九尾狐做了紅鸞星,司紅塵男女情愛之事。


    聞仲聽完嘴角微抽,掃了一眼跟沒骨頭似的九尾狐,心想她還能管人間情愛?


    隻怕是能拆一對是一對。


    九尾狐眼圈微紅,地領了命,下了封神台,感慨道:“如今我也是神仙了。”


    聞仲嗤笑:“神仙有什麽好的?”


    九尾狐幽幽地看了一眼聞仲,歎了口氣,道:“你是截教嫡傳弟子,生來便是尊貴無比的,自然不懂我這種小妖的艱辛。”


    聞仲想起被她救迴山洞的那些時日,目光略在她身上停留,沒再說話。


    那時候的九尾狐過的確實挺慘的,既要護住下麵的一群小狐狸們,又要花盡心思討好周圍山洞的虎豹狼妖。


    得知他是截教的嫡傳弟子後,她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脫了衣服便往他床上擠:“雙修罷!”


    聞仲黑著臉把她推下去,說成何體統。


    九尾狐納悶道:“命都保不住了,還要什麽體統?”


    “奴家若是睡了你,莫說方圓十裏了,方圓百裏的妖精都要給奴家三分薄麵。”


    九尾狐一臉憧憬:“到那時,奴家的這幫姐妹們,也就不用再受旁人的欺辱了。”


    往事曆曆在目,聞仲晃了一下神,思及老子身邊也有一條狐狸,聞仲道:“老子養了一條狐狸,你若無事,可以去認認親。”


    九尾狐睜大了眼睛:“聖人身邊的狐狸,是我這種小妖能攀扯的嗎?”


    聞仲道:“左右都是狐狸,怕什麽?”


    九尾狐聽此,便自來熟地挽上了聞仲的胳膊,道:“你跟我一起去!”


    聞仲不著痕跡避了避,道:“我有正事要做。”


    九尾狐道:“什麽正事?我陪你,左右認親也不急在這一時。”


    “去看金靈師伯?”


    哪吒迎麵走來,道:“正好,一起去。”


    聞仲黑了臉,他本來打算一個人過去的。


    陸陸續續又有其他仙家過來,說要一同看金靈,原本聞仲打算的獨自一人探望,最後變成了浩浩蕩蕩的大部隊。


    一路上,聞仲的臉黑的像是化不開的墨。


    金靈的半個身體都泡在水裏,臉色白到透明。


    聞仲唿吸一緊,落在水麵上。


    楊戩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師兄。”


    聞仲理了沒理他,隻是抿唇看著金靈,半晌後,他伸出了手指,想要將金靈垂在臉側的發絲梳於耳後。


    手指還未觸及到金靈的臉,就被一隻手擋住了,楊戩一臉平靜,道:“不勞煩師兄了。”


    聞仲眼睛微眯,這才看了楊戩一眼,楊戩眼底平平,一臉風輕雲淡。


    聞仲冷冷道:“背師忘祖之徒,也敢攔我?”


    楊戩淡然一笑,道:“是我錯了。”


    眾仙眼觀鼻,鼻觀心,極有默契地選擇了安靜,空氣開始陷入詭異的沉默。


    九尾狐笑了一下,打破了沉默,道:“還是我來吧。”


    她像是一條極為靈活的魚兒一般,在劍拔弩張中,鑽入二人之間,輕輕柔柔地梳理著金靈的發。


    一邊梳理,一邊道:“師父若是醒來了,看到你們兄友弟恭的畫麵,大抵也會很開心吧。”


    楊戩眉頭微動,眼底一片柔軟,鬆開了手,聞仲冷哼一聲,收了目光。


    有了這段插曲,眾仙說什麽也不敢聞仲在這裏久待了,哪吒配合著九尾狐,好勸歹勸,終於把聞仲勸走。


    眾仙走了之後,楊戩總算得了清靜。


    封神大事已定,想來三教也沒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楊戩索性在周圍下了禁製,聖人之下,無人找得到他們。


    山中不知歲月,一碧萬裏的蓮葉中,大抵也是如此的。


    金靈的臉還如初見時的模樣,楊戩忍不住在她額間吻了吻,看著她熟睡的眉眼,楊戩也有了幾分睡意。


    手指微微用力,把她攬在懷裏,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她身上的清香縈繞在他的鼻尖。


    楊戩慢慢閉上了眼。


    極少做夢的楊戩,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身邊多了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他,如瀑一般的長發遮去了她大半張臉,微微露著白玉一般精致的下巴,他稍稍用力,那纖瘦的肩膀便輕輕戰栗不止,聲音隱忍。


    她越害羞,他越來了興致,壞心思地在那一處動了動,她的聲音開始變得嗚咽,像是在求饒。


    他輕輕抓起她柔軟的發,強迫她轉身與他對視,然後便看到了,她倔強的眼角微紅,原本沒有血色的唇,此時因為情動而泛起了粉紅,一張一合的,細碎的聲音便傾瀉而出:“楊戩……”


    那白到極致漫上了粉紅,最是撩人刺激。


    他伸出了手,她的唇.瓣像是質地極好的玉石,柔軟與濕潤瞬間包裹住了他的指尖,他腦裏的弦啪地斷了,頭埋在她脖頸處,她的發與他交纏在一起,繼而一發不可收拾。


    夢境很長,周圍蒙上一層薄薄的霧,繚繞著,嫋嫋著,環繞在人的周圍。


    指尖柔軟的觸感,女子細碎著的哭泣聲,他惡趣味般在她身上留下點點殷紅,看到她纖瘦的肩頭輕顫不止,便壓低了聲音對她道:“乖,喚我的名字。”


    動作卻不停止,將她的聲音撞得支離破碎。


    楊戩醒了。


    驚出了一身冷汗。


    周圍是蓮的清香,以及淡淡的麝香味。


    楊戩有些不敢去看金靈,夢裏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不,不止是匪夷所思,簡直是不堪入目,他怎麽會對金靈做那種事情呢?


    他對金靈,一直是敬重的,憐愛的,可身體某一處的異樣,又好意提醒著他,夢中的場景,確實是他潛意識裏希望發生的。


    楊戩覺得喉嚨有些幹。


    如今的金靈,就在他的身邊,安靜的睡著。


    楊戩一點點側過臉,荷葉上滾下一滴水珠,落在金靈眉心。


    驀然間,楊戩有些羨慕那滴水珠。


    水珠都可以與她這般親熱……


    金烏之光透過層層蓮葉照了下來,金靈的臉白的有些晃眼,水珠從她額頭慢慢滾落,楊戩眸色伸了伸,俯下了身。


    輕輕在她額上印上一吻。


    他就想親親她。


    她那麽美好,他怎麽能對她有哪些歪念頭呢?


    果然是一個人呆久了,容易胡思亂想。


    楊戩輕笑著起身,然後就看到,金靈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隨後慢慢睜開了眼,清冷的目光裏帶著幾分疏離,聲音是久不說話的微啞:“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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