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似乎來的早了些。


    還未出正月,氣溫已經迴升到了零度以上。


    這天晌午時分,太陽掛在碧藍的高空中散發著刺眼的光芒,讓人在這還未褪去寒意的冷風中,內心裏竟然會產生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銀灰色的捷達轎車行駛至華雲酒店門外的停車場,輕捷的鑽入了兩輛車之間的空位上。


    安冰泮迅速的下車,然後在馬良推開車門下車前,已然幫著把車門拉開,伸手往上麵作勢擋了擋。


    對此,馬良唯有苦笑,他能理解現在安冰泮的心態——不做出點兒什麽保鏢的樣子,安冰泮的心裏好像一直都不能踏實下來。這也難怪,整日裏輕輕閑閑的拿著高額的工資,別說是安冰泮了,很多時候連馬良都有點兒羨慕不已,暗歎自己這個老總當的太……敗家子兒兼打腫臉充胖子了。


    果然,酒店保安看到這一幕,臉上都露出了詫異和鄙夷的眼神。


    很顯然,他們覺得馬良這個年輕人屬於是那號典型裝逼裝成了的主兒——雇傭司機,那司機穿黑色西裝戴墨鏡,有模有樣的像個保鏢似的,卻是開了輛破捷達……沒那身份就別擺這麽大譜啊!


    好歹你開輛大奔,那也算上了點兒檔次不是?


    但馬良臉皮極厚,對於他人的鄙夷眼神毫不在意。


    而安冰泮更是完全無視——對於他來講,沒有實質性仇恨惱怒等危險信號的眼神,都可以排除在工作之外——孫吉曾告訴過他,保鏢的這份工作,是不能摻雜個人情感在裏麵的,不能輕易為小事而發怒,你的職責不是鬥氣。


    兩人一前一後的步入了酒店內。


    一層寬敞的大餐廳內,十多張餐桌前早已坐滿了顧客,沒有一張空閑的桌子。


    在最裏側靠窗貼近牆角的那張餐桌前,坐著一身警服英姿颯爽的蔣碧雲,正在和旁側穿著一身得體休閑裝的魏苗閑聊著什麽。


    馬良和安冰泮走了過去。


    今天是周末,魏苗休息,值班的是齊曉賽。


    十一點鍾的時候,正在廠內食堂裏傾聽幾名女服務員mm傾吐衷腸,順便偷偷為人看相的馬良,接到了蔣碧雲打來的電話,說是要請他吃飯,補迴來年前欠下他的那頓飯,在房山老城的華雲酒店……


    然後,蔣碧雲就不容拒絕的掛斷了電話。


    這次,馬良當然不敢再放蔣警官的鴿子,就趕緊招唿安冰泮駕車往房山老城趕來。


    “哎呀呀,小雲,年前也就是隨便開句玩笑,你還當真了……”馬良笑嗬嗬的打著招唿走了過去,“咋能讓你破費呀,太不好意思了。”


    “嘁,你當我像你一樣說話不算數啊?坐吧!”蔣碧雲瞪了馬良一眼。


    “破費了,破費了……”馬良一臉不好意思的坐下,然後問道:“哎,小雲啊,今兒請我吃鮑魚還是魚翅?不過,不知道這檔次的酒店裏有沒有。”


    蔣碧雲氣道:“吃包子和魚骨頭吧!”


    “成,都行,都行。”馬良點頭很自然的點頭說道。


    蔣碧雲和魏苗就都忍俊不禁的笑了,馬良這貨……咋就沒個正經的時候?


    然後,三人這才發現安冰泮沒有坐下,而是靠窗站在了馬良的旁側一米開外,帶著墨鏡一臉冷酷神色,似乎在無時不刻的打量著餐廳內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


    “那個,你坐啊!”蔣碧雲客氣道。


    安冰泮扭過頭來,笑了笑,道:“謝謝,不用了。”


    “哎呀呀,都怪我,忘了給你們介紹,冰泮,這是蔣碧雲蔣警官,這個不用介紹,魏姐你也認識……小雲,這是我朋友,安冰泮,去年剛剛從部隊複員迴來。”馬良一邊介紹著,一邊哭笑不得的說道:“冰泮,別拘謹,坐下吃飯,這都是自己朋友,吃頓飯不用這麽謹慎小翼……”


    “這是我的工作。”安冰泮搖搖頭說道。


    蔣碧雲和魏苗對視一眼,滿臉的尷尬疑惑和無奈——魏苗當然知道馬良現在身邊有了個像是保鏢似的司機,是馬良的好朋友。而蔣碧雲也早就從魏苗的嘴裏得知了,但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真的是位保鏢,還是這樣一個較真的保鏢!


    這種情形下,讓同為年輕人的三人吃飯的時候,多不自在啊。


    馬良有點兒頭大,道:“冰泮,我給你放個假,咱坐下吃飯行不?”


    安冰泮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馬良的脾氣登時就翻了,瞪眼斥道:“哎我說你怎麽強的像頭牛啊?現在我命令你,坐下和我們一起吃飯!這總行了吧?”


    “就是就是,大家都是朋友,不用這麽拘謹的。”魏苗也勸道。


    蔣碧雲笑著指了指自己胸前的警銜,說道:“那,不信任我這個警察?”


    安冰泮無奈,隻好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摘下墨鏡。不過他的視線依舊在不經意間注意著四周雜亂的環境和人。


    附近兩張桌上的客人就都紛紛低聲議論詫異著——那個年輕人什麽身份?竟然還有位保鏢……


    馬良訕笑著朝蔣碧雲和魏苗點點頭,道:“他性子強,認死理兒,不過人挺好的。”


    看著馬良那抹笑容中閃過的一絲小小得意,蔣碧雲撇撇嘴,挖苦道:“是個人都比你好……瞧你現在得瑟的樣子,出個門兒有司機駕車,身邊還跟著一位保鏢,好像你是多麽大領導似的。”


    “不敢不敢,為了安全。”馬良嘿嘿訕笑。


    服務員見這邊那位有點兒怪異的客人終於落座了,這才拿著菜單走過來,讓他們點菜,一邊時不時的瞅一眼馬良——至於嘛,來和警察一起吃頓飯,身邊竟然還帶著保鏢,難不成他是什麽傳說中的紅三代或者超級富二代?


    那怎麽不去樓上的包間裏?


    飯菜很快上來,簡簡單單的五個葷素搭配的菜,蔣碧雲和魏苗喝果汁,給馬良要了瓶茅台,讓馬良又是一個勁兒的客氣著:“破費了,實在是破費了,要什麽茅台酒啊,五糧液就行……”


    蔣碧雲氣的不行——這有什麽區別嗎?


    要知道,蔣碧雲雖然家境也算寬裕,父親好歹也是朝陽區局的一位領導幹部,但蔣碧雲的工資加各種補助算在一起,一個月還不到三千塊錢。今天能破天荒的在華雲酒店請馬良吃飯,並且要了瓶六百多塊錢的茅台酒,已然是很難得了。


    平日裏這位警花什麽時候去酒店吃飯需要花錢?那些男同事們一個個都搶著請她吃飯呢。


    三人便吃喝著閑聊起來。


    當然是三人,安冰泮不喝酒,也不喜歡多說話,不急不緩的動著筷子吃著飯菜,還時不時的注意著四周。


    馬良也是無奈,這家夥,好像全世界到處都是壞蛋似的。


    然而他並不知道,安冰泮的內心準則,也是孫吉所教育他的工作職責,就像是電影裏所說的那樣——保鏢,不允許失誤一次,所以不能在任何時候輕鬆大意。也許你在從事保鏢這份工作期間,一直到最後都不會遇到任何的突發情況,但你一定要時時刻刻保持著最高度的警惕,隨時都可以出手應對突發狀況!


    這也是為什麽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做保鏢的原由。


    因為保鏢,首先就要有如同安冰泮這類人的性格——沉穩,內斂,不善言辭,能耐得住寂寞,並且極為認真到較真。當然了,安冰泮不是最完美的保鏢,也沒有接受過這方麵的專業訓練,不然馬不良肯定會過的痛不欲生,然後毫不顧念任何朋友同學情分的把安冰泮給炒掉。


    蔣碧雲問道:“馬良,聽苗姐說你快要辭職了,什麽時候走?”


    “怎麽?舍不得我?”馬良嘿嘿笑道。


    “滾,老娘是巴不得你趕緊滾蛋!”蔣碧雲瞪了馬良一眼,道:“看見你就一肚子火氣……”


    馬良一副無賴的模樣,道:“正發愁找不到新工作呢,蔣警官,你們那裏招不招臨時工啊?局派出所不都用一些治安管理員還有聯防隊員什麽的嗎?給口飯吃吧,你看,我這身手好歹也說得過去,是吧?”


    “呸,你要是進了隊伍裏,那就是典型毒瘤!”蔣碧雲啐了一口。


    旁邊坐著的魏苗忍不住苦笑搖頭,想起馬良就要辭職離開的事情,魏苗心裏就會忍不住泛起陣陣的酸楚和不舍。而現在看著蔣碧雲和馬良鬥嘴,魏苗就知道——恐怕蔣碧雲對馬良要離開的事情,也是極為不舍的,隻是……她或許沒有自己這般深深的感觸,隻是出於朋友之間的感情而已。


    “我可是好人啊!”馬良誇張的表示著冤枉。


    蔣碧雲忽而想到了什麽,便沒有繼續和馬良鬥嘴,道:“馬不良,你這兩天看報紙沒?”


    “唔,沒有啊,有什麽特殊新聞?”馬良搖搖頭問道,心想著自己哪兒有閑心去看報紙啊,國家大事輪不到他去管也管不了,小新聞和他不搭邊……他整天要麽鑽在屋子裏一遍遍的翻看琢磨那本《中國相術大全》,要麽就是在廠裏麵到處流竄著做婦女之友,最近更是有了“花少”的綽號,和廠裏食堂或者車間的mm們打的一團火熱。


    蔣碧雲皺皺眉,道:“蘇威琛的案子,判了。”


    “哦?”馬良怔了下,道:“怎麽判的?”


    “十年有期徒刑……”


    馬良愕然,忿忿道:“靠!他殺人罪和雇兇殺人可是板上釘釘的鐵案,起碼也得是無期啊!”


    “小點兒聲!”蔣碧雲提醒道。


    良壓低了聲音,一邊扭頭看了看。


    果然,附近兩張桌旁的人都看向他們這邊,不過當發現馬良的眼神注視過來後,便都扭過頭去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一樣繼續吃飯了。


    蔣碧雲起身走到馬良身旁坐下,破有點兒神秘兮兮的輕聲說道:“蘇威琛本來就有著很廣大的人際關係網,再有案發後他家裏人四處走關係,請了最好的律師,還有精神病專家出具的精神分裂症診斷書……所以,就是這樣一個結果了,而且現在我最擔心的是,他被判刑後,可能還會爭取辦下來保外就醫。”


    “他精神分裂就可以雇兇殺人?”


    “證據不足。”


    “靠!”馬良撇撇嘴,心想這不扯淡嗎?不禁冷笑著嘲諷道:“你們警方的能力,可真是太大了。”


    蔣碧雲氣道:“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警察能做主的好不好?”


    馬良歎口氣,道:“那倒是。”


    “小雲,如果蘇威琛真的能保外就醫的話,那麽他,他會不會再報複馬良?”魏苗忽而滿是擔心的問道。


    “不好說。”蔣碧雲搖搖頭。


    馬良故作輕鬆的笑著說道:“他沒那麽傻,保外就醫也是警方重點關照的主兒,他還敢不收斂繼續違法犯罪啊?”


    “嗯,對對。”蔣碧雲忙點頭。


    魏苗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而事實上,蔣碧雲心裏卻在很無奈的想著——有些事情,從她這名警察的口中實在是難以啟齒,好多貪官乃至於許多判了重罪的犯罪分子,隻要有錢有門路,走各種路徑辦下來保外就醫後,照樣在外麵過的逍遙自在。蔣碧雲的父親就曾經親自查出過兩件這樣的案子,而且也從全國各地其他身為警察的朋友那裏聽說過好幾例此類案件情況。


    可是,很多時候警方檢方也對此也束手無策:一是他們鑽了法律的空子,二是有層層關係網牽涉的讓警方和檢方根本查不下去。


    所以,此時的蔣碧雲其實心裏還是有些擔心馬良的。


    因為從蘇威琛親手殺人的案件上可以看出來,蘇威琛此人心狠手辣,絕對不是一個出來後能夠甘願踏踏實實低調過日子的人。


    而他最恨的人是誰?


    肯定是馬良啊!


    具體為什麽如此恨馬良蔣碧雲不太清楚,如果僅僅隻是因為在飯店裏的一次小衝突就雇兇非得要置馬良於死地,有點兒讓人難以置信,當時的蘇威琛是何等身份?至於那麽沒度量嗎?不管什麽原因吧,蘇威琛雇兇殺馬良沒能得逞,為此又入了獄判了重刑,甚至差點兒要了他的命,想必他出來後還會惦記著馬良。


    “馬不良……”蔣碧雲猶豫了一下,道:“如果蘇威琛真的辦了保外就醫,到時候你,你自己還是小心些為妙。”說到這裏,蔣碧雲又露出勉強的笑容,道:“其實也不一定,不過你不是常說嘛,小心駛得萬年船,是吧。”


    “對對對,實在是太感謝你了,小雲。”馬良笑嗬嗬的忙不迭點頭,一點兒都不當迴事兒的模樣。


    魏苗麵露憂色。


    而蔣碧雲強作笑顏,心裏卻是擔心著,道:“不過,反正你也快要辭職了,離開全順啤酒廠後,他還能去哪找你?再說了,咱們這也是瞎猜著杞人憂天呢。”


    馬良笑道:“是啊是啊。”


    旁邊的安冰泮聽在耳中,記在了心裏——我這個保鏢,終於還是有點兒作用的,也不知道馬良招惹的那個蘇威琛,到底是怎麽樣牛逼的人物,在親自殺人和雇兇殺人後,還能夠逃脫法律的製裁。


    如此,安冰泮心裏那點兒糾結的壓力,稍稍減輕了許多


    誰也不知道,此時的馬良心裏卻在感歎著:“事實證明,掌握仇人的血引,是多麽的重要啊!”


    剛才馬良那番毫不在意般的表情模樣,看起來好像是為了不讓朋友們過多的擔心。


    而事實上,他還真不怎麽當迴事兒——當初的人找他做調查,因為案件牽涉到的疑點太多,從而提醒他如果不能夠如實的坦白案情細節的話,蘇威琛就有可能會被斷定為有精神病,從而減輕罪……而案件的真實情況,馬良卻不能對檢方和警方說,即便是說了也肯定不能當作證據,誰信啊?


    所以那時候,馬良心裏就作出了決定。


    如果蘇威琛不被判死刑,哪怕是判了無期,也得讓他在審判當天,出了法院就當即死掉!


    因為對於馬良來講,蘇威琛這號人隻要活著,那就是個威脅!


    不過這麽長時間以來,馬良都快把蘇威琛的案子給忘了,再說最近也卻是沒時間關注相關的新聞,所以到現在才從蔣碧雲這裏得知——蘇威琛殺人案,前天終於開審並且作出了一審判決!


    那麽……


    蘇威琛就該死了。


    由蘇威琛的案子,馬良又想起了宋躍平——宋躍平自首一案,到現在依舊是風平浪靜,全然沒有掀起一丁點兒的大浪來,這讓在很大程度上作為普通人並不了解警方辦案查案流程和其中細節的馬良,很是有些納悶兒。


    在他看來,宋躍平交代了,紀檢部門和警方開始查,把那些宋躍平交代出來的人統統抓住,一查到底……多簡單點兒事啊!


    想了想,馬良也沒過多的在意。


    宋躍平一案有盧祥安這個老家夥在幕後關注著,不會出現什麽意外情況的——人家盧祥安的兒子,可是正兒八經省裏的高官!


    飯後,蔣碧雲迴局上班去了。


    而魏苗則是坐公交車迴了家。


    和她們二人道別後,馬良和安冰泮一起返迴啤酒廠。


    半路上馬良正想著給盧祥安打個電話隨便問問宋躍平案的消息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看了看來電,竟然是小學妹張辛桐打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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