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尹雪瓊以及我們教會團契的緣故,我覺得禮拜五的夜晚總是美好的,即使是這樣下雨的天氣,深秋的晚上又頗有涼意,但我還是喜歡這樣的禮拜五的晚上,前麵的路燈因為天氣的緣故,並不怎麽亮堂,但我覺得已經足夠我走路了,我甚至還可以從這光亮中得些溫暖,這些溫暖鼓舞我走向我們教會的團契,更準確地說是走向尹雪瓊,我走到教會團契的時候,雪瓊、鬼子、阿靜還有修蘭都已經在了,他們好像在談論什麽,我把鞋子脫下,換了一雙拖鞋,馬上圍坐到尹雪瓊他們身邊,聽他們談論。

    沒想到今天主講的竟然是雪瓊,這一點讓我感到有些驚奇,雪瓊一般情況不會發言的,也並不是她對《聖經》的認識膚淺,其實,雪瓊對《聖經》,理解很有見地,這是我在她很偶爾的發言當中得出來的結論,當然,也隻有我才能發現這一點,因為尹雪瓊的一言一行我都會去關注,她的每一個細節我都會去認真的分析,在愛尹雪瓊的整個過程當中,我深深知道,真正愛一個人其實是很傻的,我甚至認為愛需要傻,在麵對愛的時候,任何一個精明的頭腦都不可以產生真正純潔的愛情,比如沈從文寫的《邊城》裏翠翠也好,儺送也好,在這“愛”字上都有幾分“癡傻”,也正因為這“癡傻”,他們的愛情結局雖然淒涼些,卻也因此而純淨、美麗。相反,在錢鍾書的《圍城》裏也好,還是在張愛玲的小說裏也罷,總感覺那些男男女女都太精明,人人留得一手,哪算得什麽真正的愛情。

    我愛尹雪瓊雖然也愛得有些癡呆,有些傻,但我還是不希望像沈從文小說裏一樣——結局來得那麽淒涼,我還是很希望和尹雪瓊來一段喜劇性的愛情,並且,為了實現這一目標,為了贏得她的歡心,我當然也一直在努力,至於,我怎樣努力,那就是我的個人隱私問題了。

    坐在雪瓊的旁邊,我一下就聽出來他們不是在談論《聖經》上麵的事情,等我聽完了雪瓊的敘述,我的心裏很是震撼,雪瓊所講是一件發生在校園裏的愛情慘劇,聽說我們中文係有一位男生為了追求她們藝術係的一位女生而在藝術係宿舍前剖腹部自殺,現在那男生已經被送往醫院救治,至今生死不明,我一想到藝術係的教學樓就在情人湖的旁邊,而我呆會還要經過情人湖,想到這裏,我心裏一顫。

    雪瓊她們正好在為那剖腹的男生禱告,我有些心不在焉地低下頭默禱,心裏琢磨著這中文係的男生到底是誰,我是否認識……

    教會的聚會照例到好晚才散,因為冬天已經來了一段日子,天氣越來越冷,校園裏很冷清,走在情人湖的一路上,我心裏老是想著剖腹自殺的那男生,不過,我想過來想過去,越想越鄙視那男生,想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天涯何處無芳草,為何如此想不開吊死在一棵樹上,簡直是個沒出息的男生,甚至丟了我們中文係男生的臉,一想到這裏,我突然認識到自己是基督徒,而且,剛剛還為他的悲慘命運禱告過,也就不好再想他的不是了。

    很快,聖誕節隨著冰冷的天氣來到了,我們看到了今年天空降下的第一場雪,整個校園以及整個世界都白了,我們教會的聖誕聚會到很晚才散,一路上,和往常一樣,依然是我和鬼子走在一起,修蘭和雪瓊走在我們的前麵。

    夜色很美也很熱鬧,學校裏走出一對對男男女女,還有笑聲響徹在校園裏,那是浪漫的男女們在操場上玩雪仗。

    我真羨慕他們,我覺得這個聖誕之夜,簡直是為他們而預設的,與我和鬼子似乎沒有什麽太多的關係。

    這個世界有很多美好的東西,比如熱鬧再比如幸福等等,但這些東西對於我來說,又是那樣的讓我感到恐慌——我是說每當我突然感覺到這些美好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的時候。

    “鬼子,你怎麽看這場雪?”

    “這雪代表聖潔吧!今天是我們的主耶和華誕生的日子。”

    “說得也是,隻不過我;;;;;;”

    “大詩人是不是有什麽感慨,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你覺得這雪是不是天空對大地的表白?”

    “說得倒蠻有詩意的,可以賦詩一首了。”

    “鬼子,我是想說,這是不是上天的一種暗示?”

    “你是不是也想向雪瓊表白?”

    知我者鬼子也!

    “你也可以向修蘭表白呀!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我有些激動起來。

    “萬一失敗了怎麽辦?”

    鬼子還是覺得很突然,沒什麽心理準備,要知道要向自己所愛的女生表白,那是一件多麽需要勇氣的事,況且我和鬼子都比較內向,當然,我比鬼子還是要好些。

    “失敗乃成功之母嘛!況且我們也不能總是那麽暗戀人家,都快一年了,至少也得給人家一個機會嘛!”

    鬼子被我的話逗笑了。

    “你們詩人真不要臉,好像人家暗戀你一樣。”

    “那你去還是不去?”我用激將法,鬼子還是沒有說話。

    “那你一個人迴去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去,我走了!”

    我真的走了,我知道鬼子的個性,我不能太勉強他。

    我步子邁得很快,我擔心時間不早了,我還得去買份聖誕禮物給尹雪瓊,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我停了一下,我在考慮到哪家精品屋去買這份禮物。

    當我感覺我的肩被人從後麵拍了一下的時候,我潛意識裏就認定是鬼子,我轉過頭去,果然是他。

    我們倆相視一笑。

    “今天,我就跟你混了。”

    “不,是跟著我們的主耶穌,他帶領我們在今天找到屬於我們自己的幸福。”

    我很興奮也充滿自信,我知道這信心很重要,不僅對於我自己,更對鬼子,鬼子的臉上有了微笑,隻是眸子裏還是閃爍著憂傷。

    我和鬼子買了兩條一樣的圍巾,在同一個ic電話亭前,我打了雪瓊的手機,鬼子打了修蘭的寢室電話,我們撒了同一個謊,修蘭和雪瓊也都答應來了,我們按計劃在不同的地點約會,結束後,我和鬼子相約,不管結果如何,還是在這個電話亭前碰麵。

    “鬼子,我們走吧,祝你好運 。”

    “the same to you”

    我們還是相視笑了一下。

    一路上,我火熱火熱的,我甚至想脫下外衣,最好,毛線衣也脫下一件,我還是隻把外衣的拉鏈往下拉了一段,讓冷風進來,調節一下身體的溫度,果然感覺好了些。

    在約定的地方,我等了大約兩三分鍾的樣子,雪瓊終於出現在我的麵前。

    “張揚,這麽晚了還讓我出來,你不是說鬼子和你在一起嗎,他呢?”

    尹雪瓊說話的時候臉上除了有一種漠然的冷靜外沒有任何表情,我其實很希望能從尹雪瓊的表情裏捕捉到一點什麽,無論是她的喜怒還是哀樂,這表情都會給我一些提示,我據此可以揣測一些她內心深處的想法,但我再怎麽努力也隻是徒勞,尹雪瓊一張空白的臉龐和今夜的雪一樣的白。

    “他遇到一個老鄉,有點事走了。”我差點忘了要迴答她的問題。

    “我們不是剛聚會過嗎?”

    “是的。”我有點心慌了。

    “你有什麽事嗎?”

    “我是覺得這晚上的雪很漂亮的,想和你一起看一看這雪。”

    雪瓊停住了腳步,她大約知道了怎麽一迴事。

    “我早知道那些詩是你寫的,我覺得你以後還是不要寫了,如果你不想踐踏你自己的詩的話。”

    雪瓊的臉一直很蒼白,眼睛放出憂鬱的光。

    我簡直無法理解尹雪瓊就會這麽走掉,我呆呆的望著她消失在夜幕裏。

    我永遠也忘不了尹雪瓊的身影在我眼前飄逝的情景,對我來說那是一幅美景,很美,也是我的一道傷痕,很深的一道。

    我拿著那條包裝好的圍巾迴到和鬼子約好的電話亭,鬼子還沒有迴來,這讓我有時間,想一想我給尹雪瓊寫詩的事。

    我一共寫了77首詩給尹雪瓊,在《聖經》裏,7是一個很完美的數字。

    每次見到尹雪瓊或是想到她,我都會產生靈感,我於是就賦詩一首,我想,世界上那些偉大的愛情詩篇一定都是這樣誕生的。

    每給尹雪瓊寫一首詩,我都會以匿名信的方式放到尹雪瓊她們班上的信箱裏。

    其實我也知道,尹雪瓊如果不傻的話,她一定會猜出那個寫詩的人是我,首先我是鼎鼎有名的校園詩人,其次,每次禱告也好,查經也好,我總是癡癡的看著她,連修蘭都好像知道了我的陰謀。當然我也知道尹雪瓊很聰明,所以我確認她已知道了這件事,隻是她不好說而已。

    沒想到雪瓊終於把這件事說了出來,這我倒不怪她,要怪也隻怪我今天單獨約她出來,給了她一個戳穿的機會,而且,我約她出來的動機又是那麽說不出來的不純,她揭我的老底,也情有可原。

    但我還是不能原諒她最後的那句話:“如果你不想踐踏你的詩的話”,尹雪瓊當時說話的語氣很輕柔,但足以顯示一個女人的“陰險毒辣”,我仿佛隱約看見我的詩被尹雪瓊“嚓”地一撕,丟進了垃圾袋,或者給了房東的 小孩做了擦屁股用的手紙。

    我很氣憤,即使尹雪瓊不喜歡我,也不應該踐踏了我的詩,詩人的詩是他的靈魂,他的生命,我一直這麽認為,盡管我還稱不上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詩人。我似乎受到了某種羞辱,我對尹雪瓊有了幾分敵意,甚至開始有些恨她——那個清高孤傲的女生。

    鬼子也來到了電話亭,他的手上沒有了圍巾。想必是送出去了,這讓我有些尷尬。

    “怎麽樣,鬼子?”我先問他,免得他先問我,我不好迴答。

    “挺好的。”鬼子笑得很僵硬。

    “你們都說了一些什麽?”我裝得很鎮靜。

    “我說聖誕節快樂。”

    “然後呢?”

    “然後她也說了一聲聖誕快樂。”

    “然後呢?”

    “然後我把圍巾給了她。”

    “你說了什麽沒有?”我有點好奇了。

    “我想說,但她先說了。”

    “她說了什麽?”

    “她說謝謝。”

    “就這麽完了?”

    “她問你怎麽沒來。”

    “你怎麽說的?”

    “我說你也到雪瓊那裏送溫暖去了。”

    我笑了一聲,看著鬼子傻傻的樣子,想起葛優和徐帆拍的那個廣告。

    “不傻呀!”

    鬼子笑了,“後來修蘭笑了笑問我還有沒有別的事,我說沒有,她就走了,走的時候還要我路上小心別滑倒。”

    我又笑了一次。

    “你別隻問我,你自己怎麽樣?”鬼子好像意識到送圍巾的還有我。

    我把手上的那條圍巾在她他麵前擺了擺說:

    “看來上帝對你比對我還是要好一些。”

    鬼子歎了一口氣:“還是別那麽輕易下定論。”

    我們兩兄弟聊了一會兒就向寢室走去,一路上我把圍巾揣進我的懷裏,我不想讓別人看到這條沒有送出去的圍巾,要知道:在學校,節日的禮物送不出去和舞會上的鮮花沒人領受一樣都是一個男生很失敗的表現。

    “揣在懷裏幹什麽,說不定人家會以為是哪位女生送給你的呢!”鬼子邊說邊笑。

    “臭小子,你還敢笑我。”

    鬼子意識到我要采取行動了,他飛快地逃跑,我猛追過去,在校園裏我們拚命地狂奔,放肆地扔雪球,盡情地歡笑,我們想讓自己的精神亢奮起來,以抵擋我們情緒低落的悲哀。

    但是我們還是跑累了,我和鬼子躺在了地上,雪軟綿綿的,我們氣喘籲籲,天空浩瀚無邊,銀灰色的月光撒在潔白的雪上,很美。

    “今天的月亮很美。”鬼子說。

    “但也很令人傷感。”我確實有些感傷。

    “最美好的東西構成的往往是最強烈的諷刺,當然要在特定的環境之下, 比如這月光對於現在的我們。”

    鬼子一副深沉的樣子,他習慣於這種表情。

    “你說得很對。”我們沉默了許久。

    我不習慣於這種沉默,“鬼子你送圍巾的時候為什麽不表白呢?”

    “愛是一種感覺,修蘭的感覺不在我,你知道我是一個不喜歡刻意的人,況且喜歡一個人不一定要,當然更多的時候是我們不一定能和我們所喜歡的人走在一起。”

    “對,這正如天上的兩顆星星,能同時出現在一個夜晚已很難得,我們何必去奢求它們彼此相撞產生美麗的火花呢!”

    的確,我和鬼子當時確實把愛情想得過於理想,理想的東西在現實中往往顯得很虛無縹緲,當然這其中多少還有些阿q自我安慰的味道。阿q精神是我和鬼子最喜歡也應用得最多的一種意識上的東西。不僅如此,相信它對於我們整個人類都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它不知安慰過多少受傷的,失意的靈魂。

    “鬼子,其實我知道你心裏還有更多的東西,你還是生活在你父親的陰影裏。”

    “你說得很對,自從我知道我父親是一個貪官的時候起,我就沒有逃離過他給我留下的陰影,他破壞了我太多理想的東西。”

    “所以你很有負罪感,所以你就信仰了基督,所以你連愛一個人的勇氣都沒有,我一直認為你在雪瓊麵前更多是缺少勇氣。”

    我們又陷入了沉默。不知過了多久,鬼子先爬了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我們還是迴去吧,會被凍壞的。”

    我也爬了起來。

    在路過女生宿舍樓的時候我們看見樓下幾個電話亭前站了好幾個男生,他們當然是在等著打電話,還有一些男生守在鐵門前,想必是在等待禮物的主人能夠來領受她們的禮物,還有幾個可能因為等得不耐煩了,他們下定決心轉頭離開了,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的禮物已成功脫手,他們就走在我們的前麵,我很感慨地說了一句:

    “同是天涯淪落人”

    “應該說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鬼子看問題總是比我要深刻些,這是我不得不佩服的。

    迴到寢室的時候,蘇鵬正在和他的三姨太打電話,電話裏他們嘻嘻哈哈,卿卿我我,這更增添了我的悲劇情緒,我洗漱完畢後便早早地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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