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餘默第一次見穆淵。


    麵前的人穿一身深紫的常服,衣料精美,做工細致,他頭戴高冠,發色漆黑,麵容俊美,線條深邃,是很難見的美男子。


    長的不像魏渣子,也沒有和她認識的任何一個人想像,但莫名的就有一股熟悉感,這感覺讓她心慌。細看之下,他的眉長而黑濃,如劍一樣,是極好看的保壽官眉,龍目,鼻子豐窿鼻梁挺直直上印堂,兩眼之間山根部分沒有一點凹陷。若要用形容詞,那便是天日之表,龍鳳之姿,雄勢傑貌,這是帝王之相!


    不是每一個帝王都能長成一副帝王之相。但是凡有帝王之相的人,總會成就一番大事業,他不會兒女情長,就算會也隻是一時,所以言婕妤悲劇的同時,以餘溪那樣的性格一般來說結局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每一個雄才大略的帝王身後,其實都有森森白骨壘成的高樓,這樣的人,直覺讓她覺得對方是專橫霸道的,他會強勢,但不會允許別人強勢,無論是在感情上,還是在政治上。


    那麽大父與餘家的未來,是流放三千裏,還是秋後斬立決?


    這個世界上,從來多的是鳥盡弓藏,恩將仇報!


    餘默莫名的就想到了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與明成祖朱棣,直接將穆淵與兩人聯係上,甚至於從穆淵身上看到了血流成河伏屍千裏。


    她的臉色不自覺的發白,嘴唇微抿。


    穆淵上下打量著餘默。這才算是他第一次見著真人,以前隻是聽說過,那一夜燭光黯淡,也隻看到一張慘白的被汗濕的發半遮住的狼狽的臉,情急之下並沒有細看。


    餘三娘身量五尺,穿一身月白色的交領儒裙,麵容清致秀麗,眉型好看,讓人想起湖光山色裏飄飛的輕羽,睫毛不濃不長,卻極為的卷翹,雙瞳烏黑如墨,本隻是很好看的眼眸一配上那副平常的卷翹睫毛,便立時有了更深邃的味道,像一副畫,像一首詩,像一卷書,讀不盡的雅致品不完的意境,竟是讓人一眼看不透徹。


    穆淵的眉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餘三娘的眼型隻是很好看,但卻沒有多少特色,比不得皇後鳳眼的尊貴,也比不得言雪桃花眼的精致,本該是平常的,但就是非常的好看非常的吸引人,竟是比言雪的眼睛還要好看。


    她不愧跟皇後是姐妹,臉上竟然沒有上半點妝,發型衣飾皆是簡潔,更雅致一些,卻顯得清冷。


    穆淵心時有一種暗暗翻滾的情緒,自己也體會不出來那是什麽,但是卻不舒服。


    此時的餘三娘刷白著一張臉,明明很緊張害怕,卻力做鎮定,平靜的看著自己。


    一定是想起那一夜的事情了。


    室裏很安靜,餘默不開口,穆淵也不說話,兩人就那樣對望著,隻是短短的時間裏,四下不多的宦官與宮婢都感覺到了緊張的氣氛。


    餘默反應過來,慌忙低下頭,側過身子讓在一邊。大陳的規矩沒有那麽嚴格,直視天顏什麽的,對於皇帝的女人來說,不算怎麽大的一件事。


    穆淵走過去坐在主位上,餘默在旁邊陪著,側頭給周姨打眼色,讓她去煮茶。


    “不用了。”穆淵出聲道,一出口才發覺,自己來這邊也是沒有想過要留下的。他本來,是想去東廂看言雪,到了遊廊上的時候卻不想去了,又不好折身返迴,那樣他的態度就太明顯了,隻好來了餘昭華這裏:“我在祝昭儀那裏吃過茶了。”


    周姨有些為難的看著餘默,餘默對她點了點頭,轉過頭對著穆淵平和的道:“陛下可以不吃茶,但嬪妾不能不準備。”


    穆淵覺得這話說的讓人聽著舒坦,但不知怎麽的,下一刻心裏就不舒服了。


    周姨一出去,殿裏就剩下兩人,一言不發的,有些沉默。


    穆淵看著餘默,心道都是庶女,差別怎麽這麽大?那祝昭儀怎麽看都上不了台麵。


    餘默的心跳慢慢的平複了下來。


    她沒看過相術方麵的書,為什麽會知道穆淵是帝王之相,好像是原主看過的道家典籍裏有這類描寫,所以見到穆淵的時候身體反應才能那樣直接激烈。


    不過,從沒有聽說過穆淵有什麽不好的傳言,他還年輕應該不像明□□成祖那樣鐵血,而且自己的大父,她感覺一個能重視親情不將權利放在首位的人,頭腦應該也是清醒的,餘家結局應該不壞。可是為什麽她會有一種餘家會有最慘烈的那一類結局的感覺?


    那種直覺,竟像是預言一樣,在剛才見到穆淵的那一刻讓她的不安猛然劇烈起來。


    但是說起來,事情怎麽想都沒有那麽嚴重,她真不知道那種感覺從何而來。真正讓她不安的,應該是這種莫名會有的感覺才對。


    餘默有心事,穆淵看她不說話,心下便誤會了,不高興起來。一聲不吭的,連半分祝昭儀的熱情都是沒有,心下莫不是還記恨著自己?


    餘默很想問穆淵陛下你來我這裏留宿真的好麽?從阿娘那裏她知道祝家軍權大握,穆淵為了平衡勢力不是應該留在正殿嗎?這樣一想,餘默突然抓住正殿這個詞,恍然有些明白了。


    穆淵是不是喜歡言婕妤,不知道怎麽的,跟她賭了氣,或者說是產生了什麽誤會,所以才將她們這四人放在一起?每次穆淵去誰哪裏,言婕妤都能在第一時間知道,這要是氣一個人的話,的確是一個好方法,可是會不會太幼稚了?如果不是幼稚之舉而是有什麽別的原因,那麽這種行為無疑很傷人,穆淵已經是個對人性有了把握的人。


    要不然,他隻要說一聲,無論是誰,都能將人招到他的乾和宮裏去,他幹什麽巴巴的跑來這裏?


    還有不明顯的一點,他到誰哪裏為什麽不早說,偏要讓心裏猜測,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不會又是因為言婕妤吧?讓她期望越高落空時就越失望?


    一想到這裏餘溪就有些緊張起來。


    不會為了氣言婕妤,真的在自己這裏過夜吧?其它三個人一定會吃了自己的!祝昭儀會覺得她的恩寵被自己搶了,三人裏穆淵獨獨將吳昭容錯過去會讓她很不舒服而對自己吃味,言婕妤怕是最嚴重的一個了。


    跟一個會成為寵妃的女人搶皇帝,招她嫉恨,明顯是找死的做法!


    怎樣讓穆淵離開這裏呢?餘默有些發愁不知如何開口,也不知道去安寧宮報信的麗水將話傳到了沒有。


    穆淵的觀察力很敏銳,看到餘默緊張,心裏便不怎麽好。還真當他缺女人不成?那天不過隻是誤會,皇後的條款裏可有一條餘默要是不主動他就不能臨幸她,還真以為他稀罕?沒了餘家的女人,他還活不成了不成?


    餘默小心的抬頭看了穆淵一眼,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卻是有些緊張與勉強,將原主會有的感情與反應表現的淋漓盡致,有些遲疑的小聲開口:“姐姐很聰穎,但是性子直爽,行事有時候多超出常人預料,她若有什麽奇怪的想法,還請陛下寬容。”


    穆淵一訝,倒是沒有想到餘默第一次開口會對他說這樣的話,她對自己的皇後還算很了解。


    提起餘溪穆淵就不想在這裏待了,同餘默說了一聲迴安寧宮,又起身走了。


    安寧宮裏,餘溪聽到宮婢來報說穆淵去了彰華宮祝昭儀處,冷哼一聲,很是不屑。沒一會兒,就有人來說,他沒在祝昭儀那裏坐多久就去了餘默那裏,餘溪立時坐不住了,帶著人馬上向著彰華宮處趕去。


    兩人在半路上就撞在了一起。


    餘溪一看穆淵迴來,就放了心,覺得自己太坐不住了。不過沒辦法,已經欠了餘默的,要是再連她的心願都幫不到,自己怎麽向她交待?


    穆淵倒是沒有想到會遇到餘溪,看到她過來,嘴角含笑,意味不明,眼裏頗有深意。


    她這是,吃酸了?


    餘溪看見穆淵的表情,就想翻白眼,給了他一個帶著蔑視的眼神,下步輦見禮。


    穆淵好似勝了一籌,心情很好,便去了安寧宮。不過沒多久,兩人就說崩了。餘溪的態度很平常,穆淵卻莫名的覺得她對自己的態度更冷淡,以為她故意跟自己置氣,不高興之下就迴了自己的乾和宮。


    彰華宮這邊,祝昭儀知道穆淵進了餘默的後殿,氣的拳頭在案上砸的“嗵嗵嗵”的直響,咬著牙心裏不停的辱罵著餘默,等到聽到穆淵又走了的時候,不由喜出望外,帶著人直接就去找餘默的麻煩。


    餘默雖然不知道穆淵怎麽的突然就走了,心下卻是安了。


    她脫了外衣上了榻,安安靜靜的坐在榻上。


    穆淵不喜歡她,她看出來了。


    原本以為他對自己至少會有一絲愧疚,現在看來她真是將自己高看了。在一個帝王眼裏,他就算是毀了她又是什麽事兒?對於一個權力達到顛峰的人來說,她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兒。


    隻是真沒有想到他會不喜歡她。


    明明沒說過幾句話,也沒相處過,她自認自己並不是個容易讓人討厭的性格,相反,她以前很招人喜歡。


    餘默右手三個指頭捏著左手食指,細細的思量著其中的原因。


    想明白的時候,不由躺在榻上拉著被子蓋住了臉。


    穆淵自然不喜歡她,因為她是他所犯的一個錯誤,強奪臣媳,她的存在已經成為他人生裏的一個汙點,時時刻刻會提醒著他那件不光彩的事。


    他並不是非要她進宮不可,或許原因不是她以前想的那樣簡單,他讓她進宮或許隻是為了銘記,銘記恥辱與不堪,提醒自己不可再犯錯。那一天晚上,就算看不見,她也知道他的身體狀況有異,或許是被人設計了,而能設計他的人,自然就是他的恥辱了。


    她成了權力鬥爭下的犧牲品,這真是躺著也中槍啊!


    餘默覺得自己很無辜,可她自己既不是男子不能弄權又沒有對抗穆淵的力量,也隻能承受了,誰讓別人是皇帝呢!誰認別人是皇帝呢!!


    餘默對於穆淵簡直想比中指了,不過想想這樣也是好事,她真的不太用操心侍寢的事情了。不用工作,以後就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用他的拿他的,她隻要保護好自身安危就行了!


    正打算休息,前邊卻傳來了吵鬧聲,聲音很快就近了,餘默正要問,門就“砰”的一聲被人一腳踹開。


    她抬頭看去,隻見祝昭儀滿臉怒氣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


    ☆、第21章 你的智商簡直讓人絕望


    在祝昭儀身後追著進來幾人,餘默殿裏的跟祝昭儀殿裏的人在拉扯著。


    餘默從榻上坐了起來,直直的看著奔到她榻前的祝昭儀。


    祝昭儀本來是氣勢洶洶的,可是到了餘默麵前,看著她那冷淡的神態,腦子裏一時就清醒了很多,覺得自己衝動了。不過心裏的那口氣咽不下,惡狠狠的盯著餘默,冷笑道:“還真是睡了。”


    餘默卻不答話,隻是淡淡的看著祝昭儀,她這樣冷淡的態度,讓兩方的下人都是冷靜了下來,不再有聲音發出,都看著兩人。


    祝昭儀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突然就覺得臉上無光,尷尬的很。


    餘默也不想過份將她晾著,要是惱羞成怒了可不好,態度溫和的道:“祝昭儀大半夜的踢我門闖我寢室,難不成是想與我同榻而眠?可是宮裏好像沒這規矩。”


    “誰稀罕與你同榻,你個狐媚子!”祝昭儀被一調侃,怒氣降了些,惱意卻上來了。


    餘默被罵,並沒有生氣,隻是有些驚訝,睜大眼睛奇怪的看著她:“那你來找我幹什麽?”


    “我……”祝昭儀一張口,卻是說不出口。自然不能說自己是來找麻煩的,可是現在看來,好像自己並沒有什麽好的理由。


    “沒什麽事的話,還是請迴吧,夜涼,被陛下知道了,可是會心疼你的。”懶的多說,餘默已經有了送客的姿態,神情都是淡淡的。


    祝昭儀心裏一驚,一想起要是穆淵知道她為這種小事來找餘昭華的麻煩,一定會覺得自己是個善妒的女人,心下立時就生了退意。


    可是就這麽走了,卻是太沒有麵子了,一時上不得下不得,矗在那裏腦子急轉終於被她找到了一個由頭,冷笑著對餘默道:“你可別得意,陛下雖然來了你宮裏,最後可還不是走了!”


    餘默簡直膩煩的不行,小姐,你的智商簡直讓人絕望!


    我哪裏得意了?跟你這種人計較,尤其是在這種小事上跟你計較,這簡直是直線拉低我的檔次!


    “是!我失望傷心痛苦難過,所以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行不行?”餘默簡直要用疑問詞說ok了,轉頭對著周姨道:“替我送送昭儀。”她要是九嬪之首的惠儀,說不得自己還會親自送上一送,可同是九嬪裏的中階,也沒什麽好做作的了。


    明明是用來表示糟糕心情的形容詞,被她這樣半點都無誠意的一說出來,諷刺的意味簡直不要太明顯!


    餘默身邊的人都擺出了送客的姿態,也由不得祝昭儀不走,氣哼哼的走了,順便還故意的將餘默的一隻花瓶給打碎了。


    她一出了門,珊瑚實在忍不住,噗的一聲就笑了出來,麗水警告的看了她一眼,也沒能讓她止住。


    餘默很喜歡珊瑚,性格開朗愛笑,雖然沒有麗水穩重,卻很能惹的人心情好了起來。


    她笑了笑,讓兩人下去了。


    第二日去安寧宮晨省,吳昭容就說起來昨晚的事,問祝昭儀大半夜的去餘默那裏有什麽好事,一下子惹得她臉色難看了起來。


    餘溪看向餘默,她搖了搖頭笑著沒說,不想計較。餘溪再看向周姨,周姨就將之說了。餘溪便麵無表情的盯著祝昭儀看,也不喝斥她,隻是一字不吭。


    餘溪身上有著一種上位者的氣勢,那是她在商場、在餘家練出來的。天下嫡女都有相同的地方,祝昭儀一看到她那表情,就想起自家的嫡姐來,一時不敢出聲。


    餘溪這才道:“身為九嬪昭儀,卻是夜闖別人寢室,踏門而入,如此失禮,不罰你以後怎麽還能有規矩?”


    祝昭儀心下大驚,以為餘溪要借題發揮,嚇的臉色發白,這才想起餘默與餘溪是姐妹,不可能站在自己這個外人這裏。她心下驚怒,卻還是有些理智在,並沒有鬧起來,隻是雙眼冒火的瞪著餘溪看。


    “餘昭華,你怎麽說?”餘溪轉頭問起了餘默來。


    餘默沒想到餘溪會問她。第一次發生嬪妃失儀的事情自然要處罰了,餘溪要立威啊!而且不罰,以後人人都跟著學了,她豈不是被這種事煩死了?至於罰重罰輕就不是自己說的算了,為了原主的形象,隻好道:


    “昭儀隻是一時衝動,念在第一次,我就不跟她計較了。”餘默對於這種家長裏短的事情並不願意去計較,也不想說什麽假惺惺的客氣話,直接道。


    祝昭儀很是愕然,沒想到餘默竟然就這樣算了。雖然這是一件很小的事,但是實在沒有想到對方會不借題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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