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香聞言道:“小姐這幾日去軍營看望將軍去了,聽說……前日夜裏軍營走了水,險些燒了糧倉,因而小姐留在營中幫助將軍調查此事了。”


    “走水?”蘇易皺了皺眉,軍營糧倉一向是重中之重的地方,怎麽可能輕易走水?必然是有人故意為之……南夏麽?


    “先生大病初愈,還是少費些心神,多將養才是。”穗香將一塊桂花糕放到蘇易麵前的碗裏,柔聲勸慰道。


    蘇易不答,心裏卻是想著,南夏久戰不退,朝廷又不肯多加支援,顯然有坐山觀虎鬥的意思,待到袁家軍元氣大傷,好借此收迴兵權……他又豈能讓蘇澈如意?


    “主子——”一人行色匆匆的從外頭趕了進來,卻是玄光。


    自蘇易重傷後,玄光便從軍營來到袁府,一直守護在側,直到蘇易清醒,才被派了出去……


    “主子,柳玉卿傳來消息……陳廣海通過千樞閣在京中的分部竟是找到了他,讓其捎了一封信給主子。”玄光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信口被蠟油封住。


    蘇易接過信件,挑了挑眉,陳廣海在他印象中一向刻板的近乎迂腐,竟會去打探千樞閣這樣的江湖門派,實在出乎意料,不但如此,還知道了背後的人是自己?看來他的這個太傅並非幼年印象中的那樣,原來也是裝的麽?


    想著這些,蘇易緩緩打開信紙,逐行看了過去,目光中的冷峭漸漸褪去,如漆的眸色裏越發幽深起來。


    “主子?”玄光喊道。


    “陳廣海勸我不要插手世家的事,並且說明自己不會罷手,他知道咱們的意圖,心甘情願的配合……隻求如果真有那麽一天,記得替陳蓉報仇。”蘇易閉了閉眼說道。


    “那主子可還要繼續?”玄光試探的問道,如果陳廣海明知道消息是蘇易散播的,還願意配合隻能說明他也已經從別的渠道獲悉了女兒不在宮中的消息,或者暗中尋找未果,索性便相信了千樞閣放出去皇後被害的流言,那麽如果他益發激進的調查糧草的事情,加上外麵的流言,君臣心中有了嫌隙,那麽很可能蘇澈便不會再容忍他……


    “太傅若有他女兒一半的聰明,就知道此刻該收手,才能保住性命。”蘇易淡淡說道,語氣卻有些尾音顫抖,隻是如果太傅收手,他們便隻能按照原計劃,親自送他一程……


    玄光沒有說話,心中卻是沒來由的泛起一絲苦澀,那個失了憶的女人現在不知如何了?


    “玄光……”蘇易手握著茶盞,兩個手指輕輕敲打著杯沿,“你說如果太傅出了事,陳蓉是不是會很難過呢?她會不會怪我?”


    “主子……主子所遭受的苦難,非常人所能及,難道就不該報仇麽?”玄光也不知道這般勸慰算不算對,猶疑著開口。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蘇易忽然捂著口鼻咳了起來,好一陣子才停下來,複又抬起眼簾,一雙眸子恢複了清明,“玄光,將解藥給柳玉卿送去……另外,叫十二迦羅裏的逍遙、滄溟二部使來見我——”


    玄光領命而去,一直垂首侍立的穗香眼底神色不明,收拾好桌上的碗筷,也告退而出,卻是徑直去了袁府後院的角門處,塞給早已候在那裏的小廝一張字條,二人低低耳語一番,各自離開了。


    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蒲桃入漢家。


    自古征戰殘酷,將士血流成河換來的不過是天家的基業和皇族的累累榮耀,又有多少是為了百姓?


    大武的將士浴血奮戰,多少次的兵臨城下皆被驍勇善戰的袁家軍擋在了鳳襄城外,不管戰爭的最終含義是什麽,於此刻城中的百姓來說,家國不破便是樂事,他們在乎的不過是兄弟父子的安危,不過是能一家團聚享一餐溫飽的愜意,如果有一天戰爭可以停歇,家還是家,那便是最好。


    城中一隅的客棧裏,一對男女麵對麵而坐,男子紫衣棕發,頭戴一頂風帽,將深邃的眉眼遮住,看不清麵容,女子頭戴鬥笠,麵前的輕紗恰巧擋住她毫無血色的麵容。


    這時,隔壁桌傳來大聲的說話,“要說這易止易先生十分了得,自他到軍中不過月餘,南夏竟是一次都沒贏過,照這樣看來,大捷之日不遠了。”


    聞言,戴著鬥笠的女子身子一震,仿佛忽然來了精神,忙不迭的轉頭看去,卻被對麵的男子用筷子敲了一下帽簷,“我說你怎麽就不長記性,身上的傷才有起色就忘了疼?鳳襄城裏到處都是袁尺素的人,正滿世界的找你,你還想冒頭?”


    “蒼穆果爾,你少在這假仁假義了,你挾持我……也不見得就安了什麽好心,至少袁尺素的目的明確,你麽……比她危險多了。”女子沒好氣的答言,鬥笠下目光流轉,盡管看不清五官,但那明亮的眸子如暗夜寒星熠熠生輝,不是陳蓉是誰?


    盡管她言語自如,但舉止十分僵硬,隻能做些小幅度的動作,顯然是被點了穴道。


    耳畔適時繼續傳來說話聲,“易先生不僅神機妙算,而且用兵如神呐……”


    “這算什麽?你可知之前袁家軍糧草短缺,就是易先生籌措來的糧食,解了軍中的燃眉之急……要說這官府除了中飽私囊,國家有難的時候各個躲得比誰都快,皇帝更是……”


    “噓——你不要命了。”


    “嗨,咱們不論朝廷大事,隻說易先生當真是咱們鳳襄……不不,是咱們大武子民的恩人呐……”


    “是啊,我兩個兒子都在軍中,幸虧有易先生在,才沒白白送了性命……趕明兒有機會要給他老人家多磕幾個頭去……”


    蒼穆果爾飲了一口酒,笑道:“瞅瞅,你的情郎聲望很高呢!”


    陳蓉緘默不語,心中卻似沸水滾茶,難以平靜,蘇易……化名易止,不由想起了北荒內蘇宅的景行居來,原來從一開始他便是心懷天下之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他要殺你,你恨他嗎?”蒼穆果爾忽然問道,眼眸卻是望向窗外的人群,袁府的侍衛正在滿大街的搜尋著什麽。


    陳蓉目光從遠處移迴來看著眼前之人,“我覺得你應該好奇的是他為什麽要殺我。”


    “這我知道……”蒼穆果爾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張來,放在桌麵上敲了敲示意陳蓉看看。


    紙張被陳蓉撚起,上邊寫著密密麻麻的正楷:昭和二十年,七月,相府嫡女陳蓉抗旨逃婚,漏液投奔晉王府。


    昭和二十年八月,太子蘇易亂倫犯上,同庶母有染,先皇震怒將其禁足。


    昭和二十年,九月,陳蓉毒害太子蘇易於晉王府。


    昭和二十一年,陳蓉建立北荒,囚禁天下惡人,廣布毒陣,喪命者不計其數。


    昭和二十一年同年,太子蘇易被廢,秘密送往北荒囚禁。


    昭和二十一年末,陳蓉漏液入宮,先皇暴斃。


    陳蓉一張紙看下來,隻覺雙手滿布潮濕,心驚肉跳不已……耳畔傳來蒼穆果爾頗含深意的笑聲,“蘇太子一路走來,好似都是你親手設計的,我倒是很好奇,他居然把你留在身邊沒有砍了你……”


    “是啊,早該砍了我是不是?”陳容挑眉,“所以我有什麽好恨的,是他讓我多活了許久……倒是你,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呢?”


    “我隻是好奇,你這樣的女人……狠毒成如此,為何蘇太子對你還是念念不忘?好奇,純屬好奇而已。”蒼穆果爾將紙張一點點撕碎泡進酒裏,眨了眨眼說道。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他不過是想利用我一下,如今發現不需要了,這不就動了殺機。”陳蓉攤手說道,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一絲暗色,“他哪裏有對我念念不忘?我們是仇敵……勢不兩立那種。”


    “既然如此留在大武,遲早你是要被他們找到殺了的。”蒼穆果爾撫掌道,“不如隨我去西涼……”


    “不去——”陳蓉想也不想的說道。


    “舍不得?”蒼穆果爾揚眉問道。


    “我是大武人。”陳蓉道,“我想去京城找我爹娘……”


    “真是傻孩子,你現在迴京城,那估計文惠帝就先把你砍了……”蒼穆果爾搖了搖頭,“你會喜歡西涼的,那裏草原遼闊,天藍水清,民風淳樸。”說著,帽圍下的一雙琥珀眸子變得深遠起來,“也許那裏沒有大武的繁華,卻有著能讓人心胸廣闊的壯麗,至少……我們民族從來沒有過兄弟、父子反目的事情。”


    看著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諷刺,陳蓉如芒在背,說不清哪裏不舒服……


    她說她不想去西涼,也僅僅是自己表達下想法,蒼穆果爾自然沒有打算采納她的意見。


    隻是,當她被蒼穆果爾喬裝成一個麻風病人,由西涼武士抬著出城的時候,蘇易恰巧騎馬進城……如果時光就此停止,便不會再有往後的愛恨情仇了。


    陳蓉從遮掩著的紗布縫隙裏望去,高頭大馬上男子白衣勝雪,依舊是狐裘加身,整個人似乎比之前更加清瘦了,眼神又多了幾分剛毅和果敢,俊逸的麵容沉著如水,麵對著夾道歡唿的城中百姓,巋然不動,不怒自威的氣勢渾然天成。


    如果北荒裏的蘇易是溫其如玉的謙謙君子,此刻的他便是飲血萬裏,叱吒風雲的無冕之王,再無當年的一絲孱弱。就如袁尺素所說,終有一日他是要迴到大武皇宮裏的。


    而此刻,袁尺素就騎著棗紅小馬隨在他的身側,美目流轉,巧笑倩兮,二人不時相視低聲交談,遠遠看去,宛如一對璧人。


    錯肩而過,陳蓉的心底萬分清楚,蘇易與她注定了一生相悖,永遠也無法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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