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易淩空挽了個劍花,將式微收迴腰間,雙手賦閑立在眾人之間,這楚風凜凜的飄逸男子哪裏是方才仗劍踏血的地獄修羅?


    忽然山道深處有一隊十二人施施然而來,路過那遍野屍首恍若未見,徑直踏過……但見這一行人裝束統一皆是黑衣皂靴,臉上戴著赤金獠牙的麵具,唯一各不相同的便是手中的武器,長短各異竟是沒有一個重樣。


    他們看似普通的走路卻帶著陣陣勁風,踏過之處積雪皆化,尤其在路過那一隊西涼武士的時候,隻覺得氣息如刀,眾人不由自主向後退卻。


    西涼層層篩選的勇士們此刻仿佛集體石化,除了麵上隱隱的不安,連口大氣也不敢出。


    但見這十二個人走到蘇易麵前,齊齊拜倒,“令主。”


    蘇易微微頷首,“傳我令下,別雲山莊至今日起,再無別雲令一說。”


    那十二個人依舊跪著,聞言,俯首答“諾”,聲似浩海驟浪,威勢陣陣。


    語罷,蘇易揮手,眾人這才起身立在當下,隊伍中一個手拿金環的黑衣人上前一步,“令主可要處理這些人?”


    堂堂西涼皇族在這些人眼中如同螻蟻,所有的殺伐決斷不過就是他們口中這位“令主”的一聲令下,好似除了蘇易這世上所有的生命再無貴賤,隻有令主讓殺還不讓殺之分。


    蘇易迴眼看向蒼穆果爾,卻見後者冷哼一聲別開頭,此刻換他輪作魚肉卻絲毫看不到懼怕。


    “果然不愧是蒼穆家族的血脈,西涼皇室有殿下這樣的儲君,乃是貴國子民之幸。”蘇易眼中有真摯的欣賞,由衷歎道。


    於立場他們是敵人,但是論一國的利弊,蒼穆果爾為民為國,乃是君者之心,令人敬佩。


    哪知蒼穆果爾卻並不買賬,冷笑道:“可惜蘇太子卻是差強人意,幾年不見不但失了帝位,還淪落到被追殺的下場。”說著看向那幾個黑衣人,笑得越發譏誚,“諸位想必便是別雲山莊聞名遐邇的十二迦羅吧?數十年來你們一直在找尋的主人竟是這麽一個軟包子?”


    十二迦羅不答,轉而看向蘇易,仿佛隻要他一聲令下,便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你們走吧。”蘇易麵色不改,對於蒼穆果爾的無禮,竟是沒有半分生氣,“蒼穆,這一次我看在你西涼萬千子民和幼時情分上放你一馬。”


    聞言,蒼穆果爾神色變了變,看不出喜怒,“這是你自己的決定,別指望我會感激你。”


    二人一言一語,雖然十分不友好,卻再不像初時,一個自稱小王,一個口口殿下。


    蒼穆果爾大手一揮,帶著一隊西涼武士大踏步朝著山下而去,路過陳蓉的時候,某人忽然展顏一笑,“你叫陳蓉啊?”


    陳蓉沒有迴答,望著一隊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夕陽餘暉斜打在眾人背上,模糊了他們的輪廓,漸漸與赤霞融為一體,影影幢幢,不複初見的鮮衣怒馬,卻有著一種令人敬佩的悲愴。


    忽然,陳蓉隻覺如芒在背,迴首便見蘇易目放冷箭,周身肅然凜冽,在他背後垂手靜待的十二迦羅們一臉警惕。


    就在陳蓉快要繃不住的時候,蘇易赫然轉身,對著身後的迦羅們交代了幾句,領命後一眾人原路返迴,很快便隱匿無蹤。


    陳蓉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別雲令,想到蘇易之前說這個已沒有用,便作勢要扔掉,卻被及按住了手腕。


    “留著吧!”蘇易說著將令牌裝進一個錦囊之中,塞迴陳蓉手中,“上等的好玉,價值連城。”


    說著,牽了蒼穆果爾留下的黑馬,蘇易翻身躍上,轉而朝著陳蓉伸出手來。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去哪?”


    “迴客棧。”蘇易將她攬在身前,壓著韁繩打馬緩行。


    “你沒有什麽想問我嗎?”陳蓉道,今日的事她本來的設想和蘇易的反應完全相悖,心裏難免不憋了一口氣,見他隻是不住的催馬卻絕口不提,終還是忍不住挑起話頭。


    沉默良久,蘇易才輕吐了一口濁氣,“沒有。”


    “可是我有。”陳蓉不依道,其實她很想問的是自己究竟是什麽人?


    通過蘇易和蒼穆果爾的對話,陳蓉大致弄清楚了,蘇易今日上山遇到了兩撥人,一撥便是之前都死掉的那些——是蘇易的兄弟當今的皇上派來的暗衛,第二撥是跟蘇易懷著相同目的打算搶奪別雲令的蒼穆……而蘇易一開始看到自己和蒼穆一起出現的時候,便理所當然的覺得這一切和自己有關!


    看似邏輯沒問題,實際卻是有很大問題,心裏得有多大的芥蒂和防備,才會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就將事情往最壞的一麵想?甚至於他還不惜演了一出戲……


    想到這裏,陳蓉便憋氣,別雲山莊的十二迦羅都拜在他腳下了,那得是多大的本事?竟然還會被蒼穆區區幾個射手嚇到?為何迦羅要到最後才出現?


    這些問題她都不需要問也能知道,因為蘇易在試探自己,不惜用性命來試探……他在怕什麽?怕自己勾結蒼穆?不——他怕的是自己和之前那一批死士有關,所以他懷疑自己勾結文惠帝?


    陳蓉簡直要被自己的推斷嚇到,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她究竟是誰……跟蘇易又有怎樣的恩怨呢?她竟然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你問。”蘇易簡短道,並沒有多餘的語氣。


    “迦羅為何會受你差遣?”話到嘴邊陳蓉卻換了一句問道。


    “你還知道迦羅?”蘇易笑著反問,顯然有些意外。


    陳蓉聳肩,“既然要結盟,蒼穆果爾當然要顯示下誠意,這些基本的必要信息還是——”


    “這樣的玩笑還是不要開,我會當真。”蘇易冷了眸色打斷陳蓉的話頭。


    盡管背對著某人,陳蓉還是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仿佛一瞬間便武裝齊備,劍拔弩張起來。


    可偏偏有人不怕死,逆流而上,“你現在說是玩笑了,方才是誰一口一個……”


    蘇易身上戾氣好似一瞬間便瀉掉,“對不起,是我不好……”


    反應了好一會,陳蓉才明白蘇易的意思,“你腦袋怎麽忽然就清醒了?”


    他深唿了口氣,口鼻埋在陳蓉頸窩,悶悶的答道:“我方才查探你的脈息……棄憂未解……”


    陳蓉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原來不是相信她,而是因為她未曾恢複記憶,“我要是真和他們是一夥的,又如何會淪落到失憶這一步?”耐心的解釋道。


    “苦肉計吧……”蘇易慘笑答道,忽而笑意頓住,自覺失言,“對不——”


    “蘇易——”陳蓉冷下臉來,打斷道,“你若連最基本的信任都無法給我,那我們不如到此為止。”


    蘇易尚未說完的話語生生卡住,忽然他抬臂朝著馬臀狠狠擊下,黑馬忽然受力前蹄高揚打了兩個響鼻,登時如箭般竄了出去,風馳電掣的往遠處跑去。


    這本是蒼穆果爾的坐騎,一向是靠馬背興國的西涼,自然遍地良駒,能夠給太子當坐騎的駿馬豈能不是萬裏挑一?


    此時此刻加上蘇易帶了內力的鞭笞,這馬兒半受驚嚇,半聽指令的飛奔起來,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陳蓉抱緊了馬脖子,隻覺得渾身的骨架都要散了,忍不住大吼,“你快停下……停下……”


    然而麵對這一切,蘇易置若罔聞,且有越來越快的趨勢,完全不理陳蓉慘白的一張臉的連連唿叫。


    二人一馬一路而下,一直打馬衝進客棧這才在玄光冒死阻攔下堪堪停住。


    “主子——”玄光擔憂的喚了一聲,看到一下馬便抱著柱子吐得臉色發白的某女,甚是詫異,“她——”


    蘇易甩開馬匹,也不管這馬自顧自的往大街上跑走,轉而對著玄光道:“一個大活人竟能從你眼皮子底下消失?”


    “玄光,我看你是越活越迴去了。”蘇易危險的眯起雙眸,語氣頗為不善。


    “屬下該死。”玄光不敢委屈,蘇易提醒過他留意客棧中人,卻還是著了道,的確是失職。


    蘇易拉過他的手腕,默了半響,“藥量下的不輕,難為你醒過來這般早……”看了看身後,未曾看到袁尺素,看來要到明天了……


    躲在一旁吐得腸空肚癟的陳蓉並不詫異蘇易的話語,早上蒼穆果爾能夠堂而皇之的攔住自己,半天也不見玄光出現,便知道那二人已經著道……否則她也不會識時務的自願跟他走這一趟……


    果然敵眾我寡是硬傷……陳蓉撇了撇嘴。


    玄光不知陳蓉心中所想,正要為蘇易的體諒感動,卻聽其繼續道:“竟然這般輕易被人下藥,看來是平時太過輕鬆了……迴房去跪到明日早上再吃飯吧!”


    未免引火燒身,陳蓉正打算溜之大吉,卻被蘇易拉住了手腕,“去哪裏?”


    看他陰沉臉色,話到嘴邊的她很沒骨氣的咬住了牙關。


    “哼……”蘇易冷哼一聲,拉著她徑直迴了房間,“說罷,你到底要怎樣?”


    陳蓉不解,“是你要怎麽樣才對!”


    “從前的你讓我覺得危險,結果,我發現現在的你也不見得安全……”蘇易眯起鳳眸寒氣森森的說道,接著語氣一轉,滿是低落,“可我待你的心卻始終如一……”說著輕笑出聲,語調裏自嘲不已,“隻要你肯給我一分好顏色,我便明知前方是萬丈深淵也義無反顧,可便是如此,我也無法留住你,是嗎?陳蓉……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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