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平不想這姑娘開口就是內行,瞬間嚇得膽子也破了,確實他有兩本帳目明細,因近幾年田裏出產得不好,隻靠竹海收入,莊上早有些入不敷出,因此聽說世子征地,附近幾家都將帳本子做得天花亂墜,漂漂亮亮,張福平有樣學樣,也特意從城裏請了帳房師傅來,將自己帳目重新整理,打扮了一番。


    “隻不知世子能不能看出來?若看出有假,我這項上人頭。。。”開始張福平還有些心虛,看那帳房先生描紅登假,不覺口中喃喃。


    先生便笑了起來:“看你這人外頭光鮮,原來竟是個呆子!也難怪,你在這鄉下地界,消息閉塞,諸多不知。”


    先生於是高談闊論起來:“這迴世子來,隻有隨身親近,世子本不理這些,泓王府裏原先的管事人又都在京中,要伺候老王爺和王妃,並沒一個跟出來。世子身邊都是精於沙場,疏於算帳的,這是其一。其二麽,世子來杭州本不為封王,誰曾想太後橫空出一道懿旨,來得突然來得急,世子又不缺錢,皇家更是銀子不少,忒大一個靜王能沒有自家王府?久居人家別院,也不成個道理不是?因此你便從中拿些小頭,又有何妨?”


    一席話說得張福平茅塞頓開,這才有了今日之舉。不想當日帳房先生貌似很有道理的幾句話,到了曜靈麵前,全然被推了個光翻,世子確實不明白其中門道。這一點那先生並沒有說錯,可架不住他身邊這位姑娘,精明厲害到這等地步呀!


    曜靈看出張福平的窘態來,便趁機將帳本子推迴到他手中,花名冊倒留了下來,眼中精光一閃道:“既然話說開了,張莊主不如將這本收了迴去,下迴若我們再來。將重新整好的帳本子送來我看,也就罷了。”


    張福平一頭冷汗,鬆了口氣,忙陪罪不止,又將上因後果一股腦全倒了出來,最後將罪過全推給了那位賬房先生。


    “要不是他慫恿著,就給小的十來個膽,小的也不敢在世子爺麵前做假呀!”張福平總結陳詞,又連求饒過。


    曜靈故意對岑殷佩服不憶的眼神視而不見。反一本正經地對張福平道:“其實那先生有一句話倒沒說錯,世子確是不懂這些的,不過會用人的。自己也不必懂。隻要知道誰真正懂就行了,這才是領袖風範呢!”


    岑殷因曜靈沒理會自己,正無趣在捧起茶碗來呷了一口,聽見這話差點沒從鼻子裏噴出水來,放下茶碗便道:“姑娘這是要捧殺我不是?其實也不是我會用人,姑娘掌櫃做得好是京中遠近聞名的。要怪隻怪你這莊主,”說著指向張福平:“沒有這樣的福氣,可得一聞。”


    此時二人說什麽,張福平皆隻有唯唯而已,倒是青桃叮當。看曜靈岑殷來迴玩笑,心裏皆替二人感到甜蜜。


    可惜不知。這些的戲趣,可以延續到何時?聽京中來人報說,太後近日已在緊鑼密鼓地挑選世子妃了,各家符合她老人家條件的達官貴人,都將自己女兒的生辰八字送入宮中去了,太後也分別見了幾位:


    其一,不出意料之外,鄭相小女兒,雖是庶出,卻是鄭相最受寵愛的五姨娘所生,也算得極厚愛,聽來報的說,因其懂事靈巧,賢淑婉靜,太後對她很有幾分賞識。


    其二則是,翰林出身,本是前朝東宮大臣,現任中書省參議,正三品官員,沈倚之女。沈家係名門,世代為官,且大多用功苦讀,多數從科舉出身,翰林更出了不少。此女乃正房所出,聽聞聰明伶俐,自出生便由沈倚親自指導其識文斷字,如今出落得花一般模樣,又是一肚子好文章,且丹青亦很來得幾筆。


    後來還有幾位,不過要論太後目前最屬意的,就這二位了。


    叮當對曜靈與岑殷的計劃是心中有數的,因此並不放這些話在心中。青桃卻不一樣,她想到這些便有些心驚膽跳,若這二位中的一位,真的被太後選中來到這裏,做了靜王妃怎麽辦?


    姑娘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成了替他人做嫁衣裳了麽?青桃的眼神黯然下來,姑娘受辱,便如自己受辱一樣,自曜靈上迴從岑殷麵前竭力替自己開脫,將自己解救出來後,她便早將自己與曜靈看做一樣了,不,這樣說她覺得褻瀆了曜靈似的,對方隻比自己好過百倍千倍。


    應該說,她青桃是可替曜靈赴湯蹈火,可眼前看來,自己空有力,無處使,或者說,人小力微,眼睜睜看姑娘受苦,卻無法可想。


    叮當看看青桃,怎麽剛才好好的,這會子眼眶紅得跟見了鬼似的?於是悄悄捅了她一把道:“你做什麽?姑娘世子好好地說話呢!你唱哪門子出喪戲?!”


    青桃迴身就拍了叮當一把,口中連說幾個呸呸呸方才罷了,曜靈早聽見了,迴頭看了一眼,問道:“怎麽了?”


    叮當捏著被打的地方正要叫疼,青桃猛地踩住了她的腳不讓她說話,自己則微笑迴道:“沒有,我想去下淨房,隻不知在什麽地方,叮當正好也要同去,我們正商量呢!”


    叮當想說誰要去?你去哪拉上我呀!不想青桃腳下又加了一把力,叮當臉都憋紅了。


    曜靈若有所思地看著青桃,又看叮當:“哦,臉都紅了,想是急了。”


    張福平那渾家突然迴過神來,忙上前來陪笑:“姑娘們跟我來,我帶你們去。”


    青桃連拉帶拽,將叮當從屋裏拖了出來,她預備逼問,看看叮當是不是知道得比自己多些,不然怎麽不見她著急?


    恕不知,叮當對於世子不比自己關心曜靈少,岑殷是她叮當的救命恩人,叮當曾明說過,銅錘和自己都可以替世子去死的。


    我就不信,這丫頭見世子蒙難,會這樣無動於衷!


    曜靈眼見二人去了,再迴頭時,正撞上岑殷的眼睛,其中濃濃愛意,重重深情,不言而喻。


    “張莊主,這裏冷得很,你去生兩隻火盆來吧!”岑殷想法將張福平支開,曜靈會意,亦配合地縮了縮肩膀。


    張福平如今對世子的話隻當佛音聖綸,當下便帶著老娘,屁滾尿流地去了。


    “叮當嘴嚴得很,你放心好了。”岑殷這時方開口,其實他早看出青桃的心思,亦看出曜靈也明白,於是安慰她。


    曜靈搖搖頭:“又何必要瞞她?”她迴視岑殷,眼神中帶著肯求:“我信得過她,她與我,與其說是主子下人,倒不如說姐妹。上迴我病了,她和梨白忍冬,急得幾乎沒命,此等情深,如何信她不過?”


    岑殷沉默片刻,還是搖頭:“福運社與寧王之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不隻怕走漏風聲,也為她們幾個好,若事情敗露,她們一無所知,倒是福祗。”


    曜靈遍體生寒,這才覺出岑殷所想之長遠。是啊,如果失敗。。。


    如果失敗!一切都將煙消雲散,萬劫不複!


    岑殷心中生悔,好好的,自己說這個做什麽?曜靈自己沒感覺到,可他看得真真的,她聽過自己的話後,情不自禁咬緊了牙關,眼眸中的金色消了下去,青色重重湧現,並於深處掠過一道血色寒芒。


    岑殷即刻伸出自己手去,不管張福平還在身後,徑直伸向曜靈放在桌上,微微發顫的纖纖玉手,瞬間便蓋了上去。


    曜靈猛地一驚,先是本能地縮手,過後卻慢慢鎮定了下來,雙手團在岑殷纖細修長的手指下,感覺著由此傳來柔和溫熱的體溫,本已結上薄冰的胸腔,一點一點,慢慢複蘇。


    若此生就隻這般,其實早已足夠。雖是鄉野柴房,雖則外頭天寒地凍,有知心人雙手相握,別的何足一提?


    青桃在淨房將叮當問了夠,隻換迴一句:“不知道,不能說!”


    青桃發了急,險些又要落淚,口中嘟囔道:“為什麽偏隻信我不過?我對姑娘向來忠心,若說上迴的事。。。”


    叮當見她又提起自己哥哥那事,由不得歎了口氣,然後正色開口道:“青桃快收了這話!姑娘從沒因那事抱怨過你,世子先對你有些顧忌,可日久見人心,如今也知道你的忠心了。不告訴你隻是為你好,有些事,不知道反是福氣。”


    青桃怔怔地站著,半晌終於還是落下淚來。這麽說,事情真的已經兇險到這種地步了?


    章德宮內,太後正在梳妝,這幾日她老人家心情好得無以複加,伺候她的人,無論宮女太監都跟著受益非凡,得了不少賞賜不說,更提拔了好幾位。


    李公公卻有些憂心,手裏捏著牙梳,一遍遍替太後理著青絲,臉上裝出笑容來,心中卻十分之忐忑。


    這幾日皇帝坐了奉天殿,當著眾位臣子的麵,親自提宋全明上殿,廷杖貶職。皇帝這迴是丟了麵子又丟了裏子,當日殿上之人,誰不知道宋全明是皇上一手提拔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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