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見狀,便說道:“這件事屬下是唯一知情之人,靜瑗小姐實在令人欽敬。”敬安一笑,說道:“不錯,她是第一個沒被本侯所動的女子,其實本侯身邊的女人,數不勝數,能論為紅顏知己的,靜瑗也算是第一個。”周大想了想,說道:“靜瑗小姐仿佛也以侯爺為知己,當時她同侯爺相處,甚是融洽。”敬安說道:“不錯,我也喜她淡泊的性子,雖然是官家女兒,卻自有一番見識,同我相交,外頭自有無限流言蜚語,她隻是不理會。”周大說道:“靜瑗小姐的確難得,隻可惜……”


    敬安哼了聲,眼神漸冷,說道:“後來她出了那等事,人人都以為是本侯所為。我前去相問,靜瑗不辯解,也不說對方是誰,隻同我說‘抱歉’。我知道她有難言之隱,便不追問。”周大說道:“其實當時屬下亦覺得不解,朝堂上十多位大臣聯名彈劾侯爺,侯爺為何不出聲辯解?卻隻默認?”敬安說道:“我若否認,他們必又會去為難靜瑗,她是個心誌堅決的女子,既然有心要維護那人,我便幫她一把就是,再說,我平日裏就聲名不好,又加上同那幾人的賭約,天時地利人和都沒了,多說也是無用,徒失姿態,何必叫那些看我笑話的人幸災樂禍。”


    周大歎了一聲,說道:“隻可惜……趙三不明其中內情,卻隻誤解侯爺點汙了靜瑗小姐,卻因此對侯爺不軌……早知他會如此,我便同他說一說。”敬安冷笑,說道:“你縱然對他說又有何用?他隻會更信你是為我遮掩。”周大歎道:“侯爺……”敬安說道:“本侯是個最小氣不過之人,趙三既然對我生了疑心,又犯下過錯,難道還需要對他細細解釋過往不成?笑話……他膽敢傷我一分,我勢必要還他百倍,——本侯隻叫他死的亦不瞑目,才和我意。”


    周大情知他脾氣狠辣,當下歎了一聲,不再說話。


    在外頭之時,頭發間融了許多雪在裏頭,進來也沒有撣幹淨,此刻花了,在臉上略覺濕潤,敬安摸了摸臉頰,忽然說道:“你說,靜瑗跟姚娘子,哪個更勝一籌?”


    這自京城帶來的近身之中,周大算是貼心之人,然而此刻聽敬安說了這個,也有點嚇一跳,想了想,說道:“自然是靜瑗小姐。”敬安問道:“為何?”周大說道:“靜瑗小姐名門淑女,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姚娘子雖然美貌,但也未曾比靜瑗小姐更美,隻能說是平分秋色,何況琴棋書畫,她一概不通,隻是個……呃,尋常村婦罷了。”


    敬安聽了這話,目光閃爍,忽然之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周大問道:“侯爺,莫非是屬下說錯了?”敬安說道:“沒……本侯隻是一時想到好笑之事。”周大自是不敢問敬安想到什麽。


    敬安微微含笑,此刻心情才好了些。原來他聽了周大的話,便想到月娥在他跟前,口口聲聲的以民婦自居,當日她在侯府,他想陪她下棋散心,她也說自己一竅不通……敬安想了想,說道:“照你說來,她樣樣不及靜瑗,可是為何,本侯心底卻總放不下?”


    周大聽了,嘿然無語,他是個習武之人,雖則早早成婚,但男女之間纏綿悱惻之情,卻不太明白。想了想,說道:“昔日侯爺同靜瑗小姐相交之時,靜瑗小姐點破侯爺來意,並拒絕,侯爺也不曾在意,更不曾惱怒,反而一笑了之……”敬安點頭,說道:“正是。然而……為何此番,本侯卻笑不出來?”周大說道:“也許……侯爺對姚娘子是有些不同的。”敬安問道:“不同?”周大冥思苦想,說道:“這個屬下也不是很明了,隻是……侯爺三番兩次去良記,但凡去過,迴來之後都會心情極好,縱然是見了姚娘子,若非起口角,就會極歡喜,像是今日,屬下不見了侯爺,便想侯爺或許會去良記……隻是侯爺喝醉了,怎會去……”


    敬安呆呆地聽著,腦中隻想:不同,不同。周大說些什麽,已聽不到,解酒湯將殘餘酒力解了,心中漸漸清晰,似又迴到了風雪之中,良記之前,有人撞過來,猛地撞在他身上,因酒力緣故,他站立不穩跌在地上,那人不知死活過來,被他一下甩開,那人大怒而罵,他心頭隻想,倘若他再近一步,就立刻殺了。不料,卻是她出現……


    敬安將一幕幕想得極清晰,她是怎樣將那人勸走,怎樣迴身來看他,怎樣出聲勸慰,怎樣伸手拉他起身。怎樣將他抱了,縱然是在跌倒之時,還不忘護住他,她當自己是什麽……他憑什麽總需要她護著?!


    敬安大怒。那個村婦……她有些什麽好,憑什麽叫他時時刻刻想著,酒席歌舞都不能開懷,醉酒了都會自動跑到良記去。那日,當他在縣衙之中聽小郎同同僚說起姚娘子的婚事之事,他自以為自己可以控製住,笑的天衣無縫,周圍伺候的人卻嚇得一個個跪地請罪,周身發抖,他不解,問了周大,才知道自己當時麵色猙獰至難看,為何……他不過,是在一笑了之而已!不是該雲淡風輕,略帶輕蔑的麽?他最擅長的便是做戲,怎會失利……


    周大見敬安放在桌上的拳緊握,便知這位主子又惱了,隻不過因何而惱,誰又清楚,或許他自己也是懵懂無知的。


    且說月娥家裏,姚良便同月娥商量婚期,說道:“蘇青哥哥請人來算,說是這個月十八十九皆是好日,我瞧,就定在這兩天其中之一便好。”月娥說道:“今日已經是十三,這不是隻幾天功夫?”姚良笑道:“姐姐,你不曉得,蘇青哥哥等了多少年,如今喜事可成,你就成全他的心意罷了。”月娥低頭一笑,說道:“你何時跟他如此要好了?”姚良說道:“蘇青哥哥是難得的好人,我巴不得姐姐早日嫁給他,也省得再想是現在這般操勞。”月娥便不言語。姚良說道:“姐姐,不如就十八日吧?我翻了曆書,也說是宜婚娶的。如何?如何?”連連問她。


    月娥抬頭看他,一笑說道:“那就隨你了,左右不過差一日……”姚良歡喜,說道:“明兒我便去告知蘇青哥哥,他定然高興。”又說,“姐姐你要嫁,自然要準備些嫁妝,置辦點新衣,我們賣燒梅的錢,細著點用,也還夠用。”月娥說道:“不必那樣……節儉點是真,我們還欠著別人的錢銀,需要還得。”姚良這才想起敬安之事,想了想,說道:“姐姐別憂心,將軍大人是極好的人,他也不缺那百多兩銀子,也不追我們債,隻日後細細還了就是了。”


    月娥歎口氣,說道:“我卻想早些還了,就早些安心。”姚良不解,說道:“姐姐出嫁是大事,馬虎不得,對了,我怎忘了?”說著一拍腦袋,起身跑去裏麵屋裏,月娥問道:“去做什麽了?”姚良迴來,笑嘻嘻的,說道:“姐姐不須發愁,蘇青哥哥都備好了,可見他細心。”說著將懷中的一隻半大不小的皮匣放下,說道:“姐姐你看——”


    月娥問道:“這皮匣……不是你下午時候搬迴來的?神神秘秘的……”姚良笑著,便將皮匣打開,月娥低頭一看,卻是一驚,見裏麵,上頭先放著一對龍鳳金鐲子,光燦燦地,壓著下麵之物,金鐲子旁邊,卻是一個小點兒的匣子,姚良也歎了一聲,顯然也是才見,就將鐲子取出來,卻見底下,是大紅色的婚衣,在麵前抖開來,一團的錦繡燦爛,喜盈盈的,醉人雙眼,看的月娥怔住,姚良將小皮匣拿出來,打開來看,卻見裏頭一對金花耳環,兩隻長長鳳頭金釵,釵子上鳳頭咬著珠串,委實的珠光寶氣,美不可言。


    月娥說道:“這些哪裏來的?”姚良說道:“是蘇青哥哥交給我,叫我帶迴來給姐姐的,我迴家後去打水,一時忘了……”月娥說道:“這樣貴重,怎可以受他的?若說聘禮,前日子都給了的。這又是做什麽……叫他破費。”姚良也遲疑了一會,才說道:“想必是蘇青哥哥知道我們沒有辦這些,所以怕姐姐為難……”想想又笑,說道,“姐姐心疼蘇青哥哥了麽?怕什麽,日後姐姐進了蘇家門,這些少不得要帶迴去的。”月娥紅了臉,說道:“你越來越愛胡說了,快把東西先收起來,讀點書。”姚良聞言,就將東西收好,細細藏了起來。才迴來。


    月娥正想心事,姚良看著她,叫了聲:“姐姐。”月娥答應一聲。姚良說道:“姐姐,你過幾日嫁了,……我……我有些話想同你說。”月娥這才看他,問道:“何事?”姚良說道:“姐姐,我知道你想叫我考科舉,將來出仕,有個一官半職,但……”月娥問道:“怎麽了?”姚良咬了咬唇,說道:“姐姐,這件事是父親給我說的,你不知道……父親臨去之前曾對我說過,叫我們此生不許迴京城。我日後做什麽都好,隻不許為官。”月娥一驚,說道:“說的什麽?”姚良說道:“我不敢騙姐姐,姐姐也是知道的。父親臨去,的確是這般囑咐的。”月娥望著姚良,半晌才問道:“可有個緣故?”姚良說道:“我當時年小……隻記得我們是好不容易得了命逃出京城的,想必父親是怕迴了京城,有個不妥。”月娥心頭一跳,想了想,說道:“不錯……我忘了這宗。”便皺了眉。


    姚良見她不語,怕她不快,便說道:“姐姐,其實你不必在意,其實我……也並不喜歡些文職。”月娥嚇一跳,問他說道:“你想如何?”姚良說道:“其實,我心裏特別敬佩謝將軍,我有心想同他一樣,做個守護一方、能衝鋒陷陣的將軍,就算不能親自持刀殺敵,如他所說,能夠指揮韜略,也是好的。”


    月娥望著姚良略帶激動的臉色,那衝到喉嚨口的一句“不許”,無論如何說不出,想了半晌,默默起了身,說道:“夜深了,先睡罷。”姚良拉住她袖子,叫道:“姐姐……”又說,“姐姐你若是不開心,我便……熄了這念頭便罷了。”月娥見他如此懂事,又好說什麽?隻說道:“並無,隻是,要好好地想想。”說著,就推開他的手,轉身出門去了。


    十三到十八日這幾天,月娥便沒有再出門開鋪,隻在家中靜養,每天喂喂雞逗逗虎頭,日子過得清閑。這幾日裏,漸漸地那胸口的傷也都全好,先前出侯府之時,敬安送了一瓶子京城裏叫人快馬加鞭送來的藥膏,月娥有空閑便塗些,如今傷口痊愈了,疤痕也退卻不少,隻留下淺淺地一道痕跡。左手的拇指也將養的好了,又可以運動自若。


    十八日這天,姚良叫了幾個衙門的同僚幫忙,將買了的大紅對聯同各色的“囍”字到處貼了,不多時,喜娘跟個小丫頭也上了門來,原來是蘇青怕姚家隻月娥一個,沒個丫頭幫忙,會不免忙亂,故而叫人幫手。月娥正坐在裏屋,麵對那些喜服跟首飾,有些不知所措,姚良將兩個女人讓了進來,喜娘張口便誇,說道:“姚娘子生的俊俏,這打扮起來,還不知多美呢。”小丫頭是蘇青家裏派來的,便笑道:“給娘子恭喜,日後可要改口叫少奶奶了。”月娥不由靦腆。小丫頭又說喜娘:“您老人家別光顧著看人,快些動手打扮呀。”


    當下這兩個人便先替月娥換了喜服,月娥從無穿過這樣鮮豔的衣裳,一時幾不自在,手足無措。這才見蘇青的先見之明,事先找兩個幫手來到,如今月娥隻乖乖坐在梳妝台前,這喜娘就將匣子鏡子,胭脂水粉之類一一陳列出來,替月娥描眉傅粉,梳攏那一頭烏發,整理了足足有一個多時辰,才算理好了。月娥怔怔地望著鏡子中那人,越發覺得陌生了,一顆心隻是噗通,噗通不停在跳,想是太歡喜之故。


    喜娘打扮完畢了,才又笑著說:“我也算是個有見識的人了,然而像是新娘子這般美貌的,卻還是第一次見。”小丫頭也說道:“別說是大娘你,我也都看呆了,怪不得我們少爺怎樣也不肯,別個都不要,隻等奶奶一個。”兩個百般奉承。月娥那臉上本塗了胭脂,如今更是紅的如火。鏡子裏的人雙眸秋水也似的,臉頰通紅,頭上又滿是珠翠,真如神仙妃子相似。


    而後喜娘便又教導月娥些禮數,如何上轎,如何下轎,如何拜堂,一一說的不厭其煩。一直從中午頭等到了下午,快要到了傍晚,外頭才傳來鑼鼓喧天,吹吹打打之聲。


    破姻緣利箭穿心


    將是黃昏,隻聽得外頭鼓樂喧天,不一刻爆竹聲響,落地開花,迎親轎子已到。月娥端端正正坐著,自妝點好了到現在,雙腿也都有些麻了。那喜娘就說道:“來了來了,我出去看看。”不肯走了這個熱鬧,就跑了出去觀望。那小丫頭也跑到門首,向外探望。


    門口處熱熱鬧鬧放了爆竹,姚良合著幾個相好同僚將迎親之人接了進去,按照風俗,早準備了一桌吃食,請大家夥兒入席以為犒賞。眾人風卷殘雲,吃了一頓。那儐相才念詩做文,說了完畢,有請新人出門。這邊月娥蓋了方頭巾,喜娘早跑進來,同小丫頭兩個,一左一右攙扶了她起身,將出門時候,小郎進來,叫道:“姐姐……”終究這一次是嫁如意郎,不比上次被迫賣身般淒楚。然而心頭雖歡喜,卻到底是親姐姐出嫁,小郎那眼中的淚也滾滾落下,又是替月娥高興,又是一時淒惶。


    月娥掀了帕子,握著小郎的手,兩人兩兩相對,又落了淚,幸而那喜娘見慣了這樣場景的,早有一番勸慰的話兒,三言兩語勸了月娥重蓋了方巾蓋頭,小郎跟隨著,將個新人送了出門,上了轎子。


    這邊小郎送了人,擦了淚,才帶著周圍鄰居,一幹同僚入席,大家敞開懷吃吃喝喝,無比融洽。


    且不說小郎那邊照料相好眾人,隻說這迎親的轎子起行,一路上吹吹打打,喜樂不停,引來無數看熱鬧的沿街觀看,都知道姚娘子是下堂之人,如今二嫁,卻嫁了個絕世好郎君,因此那些人有羨慕的,有眼紅的,有因嫉妒而不屑的……種種種種,有人就跟著轎子,一路去蘇家湊趣熱鬧。


    轎子到了蘇家門首,蘇青早一身簇新站著相迎,又因格外高興,平素裏冷冷清清的麵容卻活泛許多,更顯的極好人才,春風得意,帶笑看著那轎子。這邊轎子停了,儐相念了詩文,蘇青上前,迎了新娘子出來,依舊是喜娘同丫鬟扶了,蘇青在前,引了新娘子進內,入中堂,堂上蘇老先生同蘇夫人早就落座,蘇青轉頭看月娥,喜娘同丫鬟扶著她站定了腳,便準備開始拜天地。


    儐相高聲叫道:“一拜天地。”蘇青同月娥兩個轉了身,雙雙拜了天地。儐相叫道:“二拜高堂。”兩人迴過身來,衝著在上的蘇老先生及夫人行禮,兩個老人家,雖則先前不願意叫蘇青娶月娥,但是架不住蘇青堅持,到底同意了,心底縱然百般不願的惱著,如今好日子當前,諸多親戚鄰裏在,也少不得作出那喜笑顏開的樣兒來,連連含笑點頭。蘇青心花怒放,月娥垂著頭在底下,也微微抿嘴而笑,隻是一顆心仍舊噗通噗通跳個不停,不知為何,幸而有丫鬟喜娘扶著,才並無出一點兒差錯。


    儐相高叫:“夫妻對拜。”兩個人兒對麵站了,蘇青望著月娥,雖然極力遏製,仍笑的眼波閃爍,月娥在方巾帕子底下看不清他的臉容,便隻望著他新衫一擺,露出了簇新的靴子來,正是自己未來賴以倚靠之人……兩個相對,各自微微躬身,以求日後相敬如賓之意。月娥躬身行禮之際,隻覺得眼前的方巾微微一閃,一切如夢如幻,美滿的不像真實的。


    耳邊一片笑語喧嘩之聲,儐相長長叫道:“送入洞房……”月娥心突地跳了跳,丫鬟婆子便扶著她,示意她向前走,那邊蘇青亦轉過身,兩人就向著後堂而去,正走了兩步,耳畔忽地聽到有人說道:“且住!”


    眾人正在議論紛紛,一時都沒有聽得清楚那一聲,月娥也隻當自己是聽錯,蘇青在前,月娥在後,兩個歡歡喜喜地向前,剛又走了一步,隻聽到“咻”地一聲,有什麽破空而來,自中堂中眾人群中越過,“咄”地一聲,直直射入柱子之中,彼時蘇青正一腳將邁未邁出,當下僵在當場,隻看著胸前,顫巍巍地一根長箭,尾端翎羽兀自在抖動,擦著自己胸口,何其險要,方才倘若一腳踏出,這箭射中的,便是自己身上。


    眾人見這急變,頓時一片嘩然驚唿。扶著月娥的喜娘同丫鬟見狀,雙雙尖叫一聲,撤身離開,月娥心驚肉跳,來不及多想,就伸手將頭上方巾一揭,看向前去。


    蘇青望了一眼那深深射入柱子的利箭,迴頭看向月娥,月娥也看到,頓時麵色一變,眼中露出驚駭之色,蘇青二話不說,後退一步,伸手便將月娥的雙手握住,說道:“別怕。”


    與此同時,眾人已經轉頭,中堂及院子裏看熱鬧的,才全都鴉雀無聲,都駭然望向外頭。


    隻見自大門邊上,有個人著一身繡白袍,外罩半臂銀白鎖子甲,此刻一甩下擺袍子,邁步進了來,玄色長靴落地有聲。手中本緊握著一柄長弓,進門之時向著旁邊一扔,有個近身侍衛眼疾手快,接了去,而他目不斜視,昂首闊步,望著前方,大步流星而入。


    月娥的心怦怦狂跳,眼前一陣陣發暈,幾乎要昏厥過去,幸而被蘇青擁著,饒是如此,渾身亦忍不住發抖,似望鬼怪一樣,看著麵前出現那人。


    此人是誰?哪裏又有別人,自然是謝小侯謝敬安。


    你說敬安怎在這時候出現蘇府上?原來今日,巡撫使羅大人興致起了,就約了敬安出外狩獵,這些京官兒文職,在京城內閑的筋都散了,心底卻還想著玩些刺激點兒的,敬安心頭正有事堵著,有意解脫,便也應了。兩人半晌午收拾了東西,便去黑鬆林邊狩獵,敬安的屬下怕那巡撫使箭術不濟,為了免他出糗丟了麵子,便捉了些野物,弄得腿腳不利落,撒落進去供他獵取。


    饒是如此,這位巡撫使大人也未曾射中一隻獵物,最大的一頭野豬,他的箭頭過去,蹭著那野豬脖子而過,皮兒也不曾破一點兒,敬安見狀急忙張弓,從旁一箭過去,將那野豬射死當場,卻大言不慚笑著說道:“大人好箭術,是大人射中在先的,此物理當歸大人所有。末將甘拜下風啊。”官場上的話,那些指鹿為馬,變黑為白,都是家常便飯,難得敬安如此會做,羅大人哈哈大笑,說道:“哪裏哪裏,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還是將野豬收了過去。


    敬安又指點他炙烤野豬腿,說的妙不可言。羅大人歡喜無限,差些兒落下口水來,隻不舍的就此離開,就帶了人馬,在黑鬆林裏叱吒來去,唿唿喝喝,做個不可一世的將軍模樣。


    蓋為官都是如此,文官的心底,總是想象自己會成為一個儒將,而有些武官,卻每每好附庸風雅,也想讓自己被人稱頌一聲“文采了得”雲雲,一山望著一山高,都是通病。


    敬安見羅大人玩的興起,他便派人去好好護著,自己倚馬迤邐跟從,走了一會,忽然身畔不知從哪裏奔出一匹馬來,馬上之人著了披風,斜刺裏衝了出去,披風便在風中鼓蕩。


    敬安目光一動看見,心神恍惚,仿佛裏見那人含笑說道:“侯爺保重”,……敬安脫口叫道:“別去那裏!”


    一聲出,敬安楞在當場。那馬上之人盡力將馬拉住了,調轉頭來,敬安才發覺那是自己的部將之一,之人忐忑到了敬安跟前,翻身下馬請罪,說道:“末將一時不察,走了馬驚動將軍,請將軍降罪。”


    敬安默默地揮了揮手。那人拉著馬盡快退下,敬安怔怔地抬頭,看了看日影,忽然問道:“此刻什麽時候了?”


    周大說道:“迴將軍,未時已過,申時剛到。”


    敬安怔怔想了一會,說道:“先前本侯聽到隱隱有鼓樂之聲,爾等可曾聽到?”周大同周遭幾人皆搖了搖頭。敬安說道:“順風而來的,怎你們都不曾聽到?”周大汗顏,說道:“侯爺,屬下等愚鈍。”


    敬安想了想,說道:“大抵是我錯聽了。”那隨從部將中一人,奉承說道:“將軍或許並無錯聽,今日是蘇青蘇大夫婚娶之日,恐怕正是那邊傳來的。”敬安肩頭一震,握著馬韁繩的手微微發抖。又有人知情,便多嘴,說道:“說的是,蘇大夫一片苦心,今日終於如願以償,可喜可賀。”敬安說道:“如願以償?”那人懵懂,還要再說,周大一個眼神過去,頓時將人嚇退。


    敬安低著頭,冷冷笑了兩聲,一刹那如萬箭穿身,苦不堪言,正在此時,羅大人終於獵了一隻家兔,顛著馬迴來,在馬上叫道:“此地果真好玩,將軍怎不動?”


    敬安抬頭,說道:“羅大人,末將忽然有急事先行離開!先行告辭!迴頭賠罪。”匆匆撥轉馬頭,狠狠一鞭揮過去,縱馬狂奔。


    周大見狀,急急命幾個副將留下保護羅大人,自己同幾個近身一起追趕敬安而去。那羅大人拎著兔子,叫道:“將軍,將軍?”不見敬安迴頭,便問道:“將軍這是怎麽了?忽然而去?”眾人也都一片莫名。


    敬安進了中堂,仿佛煞星降臨,周圍中人都鴉雀無聲,隻看著他。蘇老先生及夫人也起了身,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忽然有人說道:“將軍大人何故來此?”卻正是紫雲縣的賀知縣。原來他同蘇老先生頗有些交情,是以特地來捧場。敬安目光一動,淡淡說道:“姚月娘不可嫁給蘇青。”


    一語出,眾人皆驚。雖知道他來意不善,可也沒想到竟如此直截了當。蘇青護著月娥,說道:“將軍你這話是何意?”


    敬安望向他,冷冷說道:“你聽的明白,姚月娘不可嫁給你。”


    蘇青並不畏懼,望著敬安問道:“男婚女嫁,自是天經地義,何況我以官媒相聘,並無違矩之處,將軍憑什麽如此說?”


    敬安說道:“我這般說,自有我的道理。”說著,那雙眼睛一轉看向月娥,說道:“姚月娘,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月娥瞪向他,心頭又驚又怕,卻仍鎮定,靜靜說道:“將軍,你這話是何意?今日是民婦同蘇青大喜之日,將軍若是來喝喜酒,我們夫妻歡迎之至,將軍若是來搗亂,雖然將軍身份尊貴,卻還有王法相關,將軍請三思而後行。”


    賀知縣及旁邊官媒大人聽了,也連連點頭。蘇青緊緊握了她的手,低頭同她相看,以眼神安慰,月娥便衝他勉強一笑。


    敬安聽了這話,又看他兩個纏綿之狀,哈哈仰天而笑,說道:“夫妻?好一個夫妻,姚月娘,你莫要逼本侯。”


    月娥不語。蘇青說道:“將軍,要說的話,拙荊已經說了,將軍若無其他事,還請叫典禮繼續。”


    敬安看他兩個相依相偎,“夫妻同心”,笑了兩聲,才又說道:“打得好如意算盤,隻不過,本侯說姚月娘不可嫁,就是不可!”


    賀知縣同官媒兩個麵麵相覷,都覺得有些看不下去,就算是他驕橫跋扈,好“欺男霸女”,也不是這麽個正大光明欺負人法兒的……


    賀知縣向著官媒使了個眼神,兩個便站出來,大著膽子說道:“侯爺,話不是這麽說的……畢竟這兩人是官媒記錄在冊……”


    敬安笑的極冷,望著他,說道:“那倘若,新娘子德行有虧,還能嫁否?”


    官媒大驚,同賀知縣兩個對視一眼,問道:“侯爺這話從何說起?”


    月娥遍體生寒,不知敬安要如何。蘇青緊緊抱了她,兩人都看向敬安。敬安麵上冷笑望著月娥,說道:“姚月娘她已失-身於本侯,又怎能再嫁給蘇青!”


    喜堂上勞燕分飛


    隻聽得敬安一字一頓,清晰說道:“姚月娘她已失於本侯,又怎能再嫁蘇青!”一言出,眾人皆一片嘩然。蘇老先生扶額長歎,說道:“孽障!”月娥氣的渾身直抖,上前一步,怒道:“你說什麽!我沒有!”蘇青隨即上前,將月娥手仍舊握了,略微用力,說道:“侯爺,你休要信口雌黃,月娘是何許人我最清楚不過,侯爺這樣汙人清白,卻又為何?!”


    月娥原在氣的發顫,聽了蘇青這番話,那淚就一點一點落下來。敬安望著蘇青,說道:“是不是汙人清白,你又知道?”那官媒戰戰兢兢,說道:“侯爺,此事……從何說起?”敬安說道:“昔日因黑風堡之時,姚娘子被劫匪取了,本侯去追,在祖帝廟中,姚娘子助我殺了兩名賊人,本侯一時情難自已,便同姚娘子……一度春風。”他侃侃而談,說到最後之時,臉上卻微微一紅。


    眾人皆啞然,敬安位高權重,人又俊美異常,雖然在京城裏名聲不好。但因在這紫雲六鎮,他沒得趣兒的人,卻也收斂不少,是以大家並不知他性子如何。又加上他屢屢為紫雲縣立下汗馬功勞,斬黑鬆林剪徑賊人,滅黑風堡心頭大患……眾人對他都是既敬且畏,當他天神一般,哪裏敢質疑他分毫?


    敬安說罷,周遭眾人的目光看著月娥,皆帶愕然,鄙夷之色。月娥環顧一周,最後望著敬安,說道:“侯爺,你說這話是何居心,我有無同你做那苟且之事,你心底清楚,我姚月娘自問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之事,你今日當眾汙我清白,卻是為何。”雖強忍著,當真一字一淚。


    敬安本是心如鐵石,見狀卻不由地心頭微痛。咬了咬牙,到底不答。


    賀知縣見狀,便上前,問道:“侯爺,既然如此,為何侯爺迴來之後,卻不曾說起此事?”


    敬安便說道:“隻因姚娘子於本侯有功……祖帝廟之事,也是本侯一時按捺不住……咳,本侯自知有錯,是以才忍著不說……”


    賀知縣聞言也是無語。月娥恨極了他,鬆開蘇青的手欲向前,哭著罵道:“你胡說,你敢再說一句!你敢對天發誓你所說都是真麽?”蘇青急忙將她拉住,說道:“月娘,月娘。”


    月娥淚落不停,傷心欲絕,既然敬安說出這話,無論她如何辯駁也是無濟於事。這名聲是虧定了的。


    蘇青無奈,一把將她抱了,說道:“月娘,我信你。我信你。”月娥本在強忍,憤怒大過悲痛,如今聽了蘇青的話,卻是一口委屈湧上來,恨不得嚎啕大哭。


    蘇青抱著月娥,看向敬安,靜靜說道:“侯爺,我不管你所說的是真是假,我隻信月娥一個,如今我同她官媒為聘,拜了天地君親,她便已經是我蘇青的娘子,任憑侯爺你說一千道一萬,她都是我的娘子,我隻信她。侯爺請迴吧!”


    敬安冷冷一笑,望著官媒,說道:“德行有虧的婦人,難道可以再嫁他人?”官媒唯唯諾諾,說道:“這……這……”蘇青說道:“我已經禮聘下定,拜過天地,難道還有反悔之說?!且我蘇青今生今世,隻要姚月娘一個!”


    敬安卻是沒料到蘇青竟有這種骨氣,對月娥情深至此,他看看在蘇青懷中的月娥,又望著蘇青,嘴角忽地一挑,心頭殺機頓生。


    便在此時,蘇青同月娥背後,有人顫巍巍叫了一聲:“孽畜,孽畜!家門不幸啊!”蘇青聞言迴頭,卻見是蘇老先生起身,欲向著這邊而來,走了兩步,忽然腳下不利落,眼睛向上一翻,頓時跌了過去,眾人見狀急忙湧過去相扶,有人叫道:“蘇大夫,快來看看蘇老先生!”蘇青低頭看了看月娥,將手拉著她便向著那邊去,月娥腳步頓了頓,手上掙了一下,蘇青的手中頓時失了月娥的手,與此同時,周圍有人隻是推搡蘇青,說道:“蘇大夫,快看老先生要緊!”蘇青皺著眉,叫道:“月娘!”月娥站在原地,含淚微微而笑看了蘇青一眼。人群攢動,擋了蘇青的眼。蘇青心想隻看父親無事就可,便急忙低頭去查看蘇老先生。


    這邊月娥孤零零站住了,周圍看熱鬧的諸多人都未走,隻縮在一起望著她,有人在身後,忽地低聲說道:“其實,那日在良記,我看到將軍大人隻著內衫在那……同姚娘子兩個在屋內……就知道不妥當,沒想到……”聲音雖低,但當時無人說話,這聲便被眾人聽得清楚。


    月娥身子略晃了晃,頭頂上的方巾動了動,月娥伸手將它扯下來,扔在旁邊的桌上,一步一步走到敬安身邊。


    敬安正也站著,一眼不眨地看她。月娥到他跟前,說道:“你為何要如此?”


    敬安說道:“你知道。”月娥望著他雙眼,說道:“我不知道。”敬安說道:“我不能叫你嫁給別人。”月娥說道:“你何不剛剛一箭射死了我?”敬安冷冷一笑,眼睛微微眯起,低了聲音,說道:“我最想射死的人,是蘇青!”


    月娥身子一震,迴頭看了一眼蘇青,卻見他被人群遮住,已經是看不到,月娥迴過頭來,說道:“你到底想如何?”敬安說道:“我不能叫你嫁給別人,我要你……跟我走。”


    月娥冷笑,說道:“縱然我不能嫁給蘇青,你也別想,我寧死!”敬安淡淡說道:“你隻管死,我叫蘇青跟他家人為你陪葬。”他的話極冷,又說,“——你知道本侯說到就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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