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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二章風雨


    許是風雨來臨,天色依舊亮不起來,雲層壓得低低的,風吹得窗戶不住作響。()


    穆元謀躺在床上,他的身上沒有什麽勁兒,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他半闔著眼睛,肢體的無力使得他的思緒愈發清明,幾十年人生,仿若在一霎那間從眼前閃過,很快,卻也很清晰。


    一張張臉,一個個人,有人哭有人笑,他時而在其中,時而在遠處。


    他想起了吳老太君離開前說的話。


    “求仁得仁”。


    當真諷刺。


    穆元謀不是一個看不清局勢的人,他算計了那麽多,在穆連康迴京、穆連瀟承爵的時候,他已然清楚,奪爵之事是無望了的。


    一個設局之人,最怕的是沉迷其中,連退路都絕了。


    他留了退路,不是給自己,而是給穆連誠。


    穆堂死了,他死前到底說過些什麽,穆元謀拿捏不準。


    起先還有些猶豫,直到穆連喻戰死、爵位落在了長房頭上,穆元謀意識到,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他性子敏銳,即便所有人都在掩飾,但那股子疏離感還是沒有逃過他的感知。


    不僅僅是三房、長房,連吳老太君對他,都有些許不同了。


    隻是些許,並非全部。


    穆元謀猜想,是吳老太君沒有實證,她可能是知道了些什麽,卻沒有全信,亦或是知道得還有些少。


    他故意留了漏洞。


    垂露的事兒,各處都會查,尤其是吳老太君那裏。


    穆元謀往韶熙園裏安插了一個垂露,原本圖的也不是讓她打聽什麽消息,而是讓吳老太君看到他的確是在往長房伸手。


    等練氏摔斷了腿,他又染了風寒,看著單嬤嬤送青鬆過來,穆元謀想,老太君是下了決心了。


    他希望老太君下決心。


    他隻有穆連誠這麽一個兒子,他要替兒子鋪路。


    永安十三年的事兒,穆連誠尚且年幼,吳老太君不會想到孫兒牽扯其中,本來就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主謀,他要把兒子摘出去。


    不僅僅是摘幹淨,還要給穆連誠一個將來。


    即便不能承爵,即便再多軍功也拚不到一個與定遠侯相提並論的爵位,起碼也是聖上跟前叫得起名號的軍中勇將。


    就像葉毓之一樣。


    景國公府再作妖,再不得聖意,葉毓之也一輩子越不過國公府。


    可葉毓之能在國公府之外,另有一番天地。


    這是穆元謀希望能替穆連誠準備的,就算將來分家了,穆連誠也有在京中立足的資本。


    彼時,缺不得扶持和提攜,尤其是來自是穆連康和穆連瀟的。


    唯有他穆元謀死了,唯有他一個人把所有的事兒都擔了,“全然不知內情”的穆連誠才能在兄弟之間得一份助力。


    他在一日,就是橫在長房、三房心中的刺,隻有他死,且死在吳老太君手裏,這事兒才能慢慢翻過去。


    布局、設想,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出差池。


    無論是垂露,還是他為了再添一把火而安排的柔蘭,起先,都在計劃之中。


    他看著練氏的腿好不起來,他讓自個兒一天天喝著添了東西的川貝梨子盅。


    可到底,還是失控了。


    就像是滴在了畫紙上的一滴墨,全盤盡毀。


    穆連誠重傷,蔣玉暖肚子裏的兒子小產,二房沒有往後了……


    什麽都沒有了。


    穆元謀的唇角動了動,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


    他求來了自己的死,卻求不到二房的將來。


    砰砰——


    風卷著碎石子打在窗戶上,在黑暗裏格外清晰,就像是稚子小童的手,用力拍著窗戶。


    穆元謀記得很清楚,很多年前,穆元安也是這麽來拍他的窗戶的。


    穆元安是庶子,比他們三兄弟小了十歲,穆元策和穆元銘被老侯爺趕去城外馬場練騎射的時候,穆元安才四五歲,堪堪站穩馬步,練上一個時辰就想躲懶。


    穆元謀和穆元安很親近,每日在府裏的就他們兩位爺,他們每天湊在一塊說的話,比對著穆元策、穆元銘一個月說的都多。


    尋常是穆元安說,穆元謀就在一邊聽著,聽他說練功苦,說他腳下沒站穩摔了,吃了一嘴的泥。


    穆元謀聽得直搖頭。


    穆元安六七歲的時候,穆元謀去校場尋他。


    日頭下,穆元安練得一身是汗,樂嗬嗬迎上來,直直往他身上撲。


    還沒撲到,就被師父架開了,板著臉說穆元安沒規矩,穆元謀喜潔,沒得讓他沾一衣服的泥。


    穆元安挨訓,穆元謀低頭看著衣擺上沾上的汗水手印,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別人都說他喜潔,其實他真的不介意穆元安弄髒他的衣服,前些年也是,他記得有兩次他開口說過,卻沒有人信他。


    他們都說,穆元謀從小就愛幹淨,很愛幹淨。


    嗬……


    他小時候到底什麽樣,他自個兒清楚,還要這些奴才們來提醒?


    他和穆元策、穆元銘的年紀差不多,從小就在一塊,兄弟們讀書,他也讀書,兄弟們習武,他也習武。


    直到有一日,父母突然發現,他的身體練不了功夫。


    穆元策、穆元銘整日裏都在校場摸爬滾打,穆元謀隻能在母親跟前念書習字,兄弟們練完了迴來,興衝衝來請安,衣擺上有些髒亂,被母親趕迴去梳洗,隻有他一個人,袖口上連墨汁都不會沾到。


    不沾就不沾,他就是這麽幹幹淨淨的,和穆元策、穆元銘都不一樣。


    他們會的,他不會,他也不需要會,反正,他能做得好的事兒,兄弟們也做不到。


    可他們還是兄弟,都是兄弟。


    穆元安也是,如果是穆元安把他的衣服弄髒了,他肯定不生氣的。


    永安九年,穆元安為救老侯爺戰死。


    棺槨抵京時,穆元謀站在靈前想了很多,想那個會用力拍他窗戶的小童,想那個大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結結巴巴跟兄長們說“我也有媳婦了”的少年。


    他想了很多,想定遠侯府沒了穆元安之後會怎麽樣?


    有些東西會變,有些東西並不會變。


    若是老侯爺沒了呢?穆元策、穆元銘也沒了呢?


    一整夜的沉甸甸的夢,醒過來的時候,穆元謀想明白了,爵位就在那兒,總會有人承爵的。


    誰說他不可以?他不能習武征戰,可他也姓穆,他的兒子也姓穆。


    不是沒有猶豫過,最初的時候,驚恐多餘篤定,但他還是一步步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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