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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七,是個雨天。


    杜雲蘿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醒來,由錦靈與錦蕊伺候著更衣用飯。


    蓮福苑裏昨夜就傳來話來,說是今日忙碌,讓她不用過去請安。


    杜雲蘿幹脆收了心思,坐在西梢間那張梨花木雕刻了五蝠捧壽的書桌上,提筆練字。


    說是練字,可偏偏靜不下心來,稀裏糊塗寫了兩張紙,都揉了扔進了簍子裏,轉身坐到北窗下的榻子上,也不翻書,推開了窗欞,靜靜瞧著外頭。


    錦蕊跟著錦靈進來,抬聲要說話,就見前頭的錦靈轉過身來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窗邊。


    錦蕊望去,窗外種了芭蕉,在這雨水之中顯得格外清雅秀麗,而窗內榻上,穿著一身金線繡了鳳穿牡丹的緋紅蜀錦褙子的杜雲蘿,與窗外那翠綠的芭蕉對比鮮明,濃烈的色彩之下,越發襯得那張鵝蛋臉細膩白皙,俏麗可人。


    杜雲蘿不知在想些什麽,目光落在了芭蕉葉上,雨水珠子滑落,她的視線也跟著落下去。


    錦蕊咬了咬下唇,把錦靈往外間裏帶了幾步,這才壓著聲道:“都說‘雨打芭蕉聲聲泣’,姑娘這幅模樣,可是不高興了?”


    錦靈眸子倏然一緊,沉聲道:“怎麽會呢!姑娘什麽心思,我們日日在身邊伺候的難道還不曉得?前幾日姑娘與大姑娘打趣的話可還記得?你後來不正好也瞧見了那張寫了水字旁的紙嗎?可不要胡思亂想。萬一傳揚出去,可怎麽辦?”


    錦蕊睜大了眼睛:“你莫急呀,我也就是隨口說說罷了,姑娘盼著這一日,我又不是不知道的。”


    說罷,錦蕊不理錦靈,清了清嗓子,轉身又進了西梢間。


    杜雲蘿聽見了咳嗽聲,這才把視線從窗外景致上轉了迴來,看著笑盈盈進來的錦蕊,道:“與我端盞茶。”


    “哎!”錦蕊應了一聲,端了茶盞過來遞給杜雲蘿,笑著道,“姑娘,奴婢剛剛從蓮福苑裏迴來,苗九太太陪著老太太說了會子話,這會兒已經往夏府去了。”


    苗九太太是苗氏從族裏請的全福太太。


    想來是這一位今日要到蓮福苑裏,夏老太太才免了杜雲蘿的請安,省的彼此問安耽擱時間。


    “囡囡。”


    正說著話,杜雲茹扶著甄氏來了。


    甄氏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杜雲蘿一番,滿意地點了點頭:“母親先去蓮福苑,估摸著時辰,吳夫人也該登門了。規矩上的事體,昨日都與你說明白了。放小定也不需要你說什麽話,隻管坐著等著插簪便好。”


    甄氏絮絮說了幾句,全是關切之情。


    杜雲蘿笑嘻嘻挽著她的手,也不打斷,認認真真又聽了一遍。


    錦靈送了甄氏出去,喚了個小丫鬟來:“去二門上看著,吳夫人入府了就來報。”


    起初,杜雲蘿隻是有些浮躁,靜不下心來,待聽到吳夫人入府後,就緊張起來,這份惴惴的心思一直持續到了吳夫人往安華院裏來,直到聽到院子裏丫鬟婆子們問安的聲音,杜雲蘿才猛得一個激靈,徹底心靜了。


    仿若之前的不安都是假的一般,此刻平靜得讓杜雲蘿自個兒都有些難以置信。


    守門的丫鬟挑了簾子,苗氏和甄氏一道請了吳夫人進來。


    杜雲蘿看著吳夫人,一時感慨萬分。


    吳夫人比她印象裏的年輕許多,精神奕奕,笑容溫柔,叫人一眼看去就心生好感。


    吳夫人也瞧著杜雲蘿,抿唇道:“好一個俏姑娘,我們世子爺這一迴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話音一摞,吳夫人便笑出了聲。


    她聲音本就清脆,這一誇一笑,不顯做作,反倒是格外自然,落在甄氏耳朵裏,別說有多動聽了。


    定遠侯府送上了戒指、鐲子、耳環各一對,項圈一個,具是純金的。


    “這做功,一看就不尋常哩。”苗氏眼尖,掃了一眼,就看出來這東西不凡。


    吳夫人笑著道:“是內務府裏打造的,皇後娘娘賜下來的。”


    苗氏聞言,不由就多看了那些首飾幾眼,心中滾燙,可惜這東西不是給到二房的,她也隻有眼饞的份了。


    杜雲蘿聽了這話,一時也有些錯愕。


    前世時,宮中隻賜婚,並無賞賜,這一迴,卻是……


    不過,這些東西都是她的臉麵,她得的風光越多,往後定遠侯府二房的日子就會越難過。


    吳夫人又讓人捧上了大八件的點心,裝在紅漆描金的捧盒裏。


    還未打開,隻看那捧盒模樣,苗氏便曉得,這大抵也是宮中賜下來的。


    也是,連首飾都賞了,難道還少這麽些點心?


    苗氏睨了杜雲蘿一眼,想起外頭的那些話,心念一動。


    杜雲蘿嫁去定遠侯府,不說往後她的日子如何,對於杜家來說,都是一次再進一步的機會。


    就看穆連瀟的母親周氏,娘家現今也是風光無限的。


    那麽杜家……


    宮裏這般給杜雲蘿臉麵,往後……


    思及此處,苗氏如吃了一顆定心丸,笑容更是真摯了幾分。


    吳夫人替杜雲蘿插了簪,又依著規矩訓誡了一番。


    放小定的流程並不複雜,待禮成之後,吳夫人便往蓮福苑去。


    杜雲蘿盤腿坐著,抬手摸了摸那根簪子。


    想起從前她在全福夫人走後哭著把簪子扔在床上的情景,杜雲蘿突然有些迷茫,隻覺得此刻有一絲不真實,可看著身邊丫鬟們臉上的笑容,似乎又有那麽一些真切。


    矛盾情緒徘徊,杜雲蘿緩緩往後躺下去,手背覆麵,徐徐吐出一口氣來。


    僅僅隻是小定而已,若是真的見了穆連瀟,她又會是什麽心情?


    隻怕是會迷茫會猶豫,以為一切都是鏡中水月一般吧?


    杜雲茹進來時,杜雲蘿還直挺挺地躺在那兒。


    沒有讓丫鬟叫杜雲蘿起來,杜雲茹脫了鞋子,側身在妹妹身邊躺下。


    杜雲蘿睜開眼看向她,略一思忖,道:“大姐,你放小定的時候,想了些什麽?”


    訝異從杜雲茹眼中一閃而過,而後她淺淺笑了,歎道:“我啊,我想了很多呢。想著我是邵家的人了,想著我要離開父親母親了,想著我再不能與你玩鬧了……我想了整整一天呢。可夜裏睡了一覺,再睜開眼睛,我就不想那些了。我還在這個家裏,我還能見到父母,我還能跟你玩。我還沒有上轎呢,想那些呀,真是太早了些。”


    杜雲蘿眨了眨眼睛,良久,彎著眼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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