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迴話,隻是將我微微下滑的身子向上抬了抬,更快地向前而去。


    我趴在他的背上,就像依水而逝的浮萍那般無奈,他的肩膀沒有何予恪那麽寬厚,腳步也沒有那麽沉實,總感覺像虛浮在雲端,速度卻很快。


    我有意要惡心他,不斷地絮絮叨叨地埋汰他:“彭詡,你的背真的不太舒服,太瘦了,一點都不壯實,你這麽瘦肯定是平時歪腦筋動的太多了,心思太歹毒,把該長肉的地方都長心眼去了。”


    “道家人不是講究清靜無為的嗎,你這樣野心勃勃,幹涉綱常,你一定是太清觀曆來最不合門規的掌門,是道士當中的渣滓敗類……”


    “你是我見過最虛偽的人,你這樣子的人,人前寬厚仁慈,人後陰險狠毒,看上去忠心耿耿,淡泊名利,事實上你就是想娶那個趙會茹,就是想成為趙氏的開國功臣,就是想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不停地從各方麵質疑他的人品,而他卻像海綿一般,把我那惡毒攻擊的語言統統吸收掉了,沒有一絲半毫的反彈。然後來了一句:“筠兒,你累了就休息一下。”


    我再次感到十分挫敗。什麽叫刀槍不入?那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找不到軟肋和攻擊點,想惹惱他都無從下手的感覺,真正讓人泄氣。


    此刻鉛雲低垂的天際,預示著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雨將要落下,隨著山路迴旋,已經可以看到一座村落,用茅草石塊搭建的房屋稀稀拉拉地散落著。


    這座村落十分蕭條,遠近沒看到幾個人。彭詡趕在大雨降落之前,敲進了一家農戶的門。


    這所謂的門,其實隻是用幾塊木條簡陋地拚在一起而已,縫隙大的伸進去兩根手指都沒問題。


    來應門的是一個老頭子,有著深刻歲月痕跡的臉皮黑裏泛黃,看到我們滿臉驚訝。


    彭詡謙恭道:“老伯伯,天有不測風雲,出門在外,忽逢大雨,想在此避一避。


    老頭子道:“這裏已經很久沒有外人來了。”說著揚了揚瘦骨如柴的手讓我們進去,朝裏麵吼道:“老婆娘,有客人。”


    彭詡把我背了進去,然後發現裏麵家徒四壁,還有一股子黴味。有個老婆婆守在窗口陰暗的光線下,看到我們進去,放下手中針線活捶腰站了起來:“喲,這姑娘臉色怎麽這麽差,生病了?”


    確實此時我除了渾身乏力,還兩眼昏花暈暈乎乎的。隻聽彭詡對她道:“婆婆,這是我的徒兒,平常身子骨弱,這會兒出門在外生病了,實在是叨嘮你們了。”


    老婆婆把我引到了裏間的一張木板床上,伸手撫了撫我的額頭,“誒喲,燒得可真厲害。”


    我像死豬一般癱軟在床上,渾身疼痛,腦袋裏麵像被灌了鉛一般的沉重。心想著公主的肉軀這麽嬌貴,被來迴折騰著,快被用壞了,不知道還能用多久。


    迷糊之間,我聽到屋外的雨不知何時就下了起來,這是一場暴雨,聽這嘩然的雨水聲來勢兇猛,似乎要把這屋頂都給鑿穿了,外麵下著大雨,裏麵下著小雨,我聽到他們對話的聲音越來越輕,彭詡好像說要出去采藥什麽的……到後來什麽都聽不見了。


    我的意識還在轉動著,他要出去了好啊,那我就可以伺機脫身了,我要去找何予恪,就這樣想著想著竟然昏了過去,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半夜我燒得昏天暗地,痛苦萬分,有人影在床邊晃動,我感覺自己像鹹魚一般被翻來覆去,敷藥,喂藥,藥味縈繞著整個屋子。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彭詡端過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粥,我看到他耳廓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紅,傷口已經結痂。


    “筠兒餓了吧,吃點東西填填肚子。”他說的輕輕巧巧,似乎我和他的關係一如往昔,還是親密無間的師徒。


    此刻我十分厭煩他這張嘴臉,得了,他這麽費勁救我性命,還不是因為我死了他也要跟著去嗎?


    他就著勺子吹了吹,把粥遞到了我嘴前,此刻我若是真的乖乖配合,還真有鬼了。我抬手一把揮開湊到嘴邊的勺子,彭詡雖然避開,雪白晶瑩的粥還是有一部分灑到了地上去。


    “哎喲,我的小祖宗!”隻聽到老婆婆一聲痛徹心腑的呐喝,隨後竟然俯□子去抓起那幾顆粥粒忙不迭往嘴裏送去。


    我驚愕道:“婆婆,你這是……”


    老婆婆抬頭,刹那間竟已是兩眼通紅:“姑娘你有所不知,這碗粥是這位道長花重金從村長家買來的啊。我們附近幾戶人家都已經很久沒有吃上飯了。”


    我困惑地望向彭詡:“怎麽會這樣?”


    “今歲因澇災糧食歉收,又有山賊隔三差五地來劫掠,所以村民食不果腹。”彭詡說到這裏,突然站了起來,將粥遞給了老婆婆,又取過擱在床頭的劍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彭詡突然暴走所為何事,隻想著這是個機會,於是一看到彭詡出門,忙對著老婆婆訴苦道:“婆婆,你有所不知,剛才那個人他看上去道貌岸然,實際上是個人販子,我被他拐騙至此,多次想脫逃,結果隻落得個遍體鱗傷,婆婆你一定要幫幫我啊。”


    老婆婆看著我,完全沒有驚訝的反應,隻道:“姑娘,你也應該懂事了,不要再想著離家出走了。那個道長他是個好人啊,他冒著這麽大的雨給你去采藥,照顧了你一晚上沒有休息,你看你這姑娘已經病成這樣了,你就別再瞎折騰了,乖乖地跟著你的師父迴家吧。”


    我離家出走?這什麽話啊!彭詡那廝到底給他們洗了什麽腦!“欸,不是這樣的,婆婆,你聽我說,他……”


    老婆婆打斷我道:“我雖然老眼昏花,但是心裏還是雪亮的,那個道長是真心真意為你好呢。”


    作者有話要說:1度娘曰: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斯德哥爾摩效應,又稱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或者稱為人質情結或人質綜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對於犯罪者產生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犯罪者的一種情結。這個情感造成被害人對加害人產生好感、依賴心、甚至協助加害人。


    第39章


    我見這老婆子被彭詡灌輸了一些荒謬的想法,是非不分,頑固不化,隻能不再與她計較,就算身子再虛弱也等不及了,直接身體力行,抬腳就要下床去。


    老太婆見狀一邊止住我,一邊朝外麵喊道:“老頭子,這姑娘耍性子了,快把裏屋鎖起來誒。”


    “咳咳咳……”外麵響起了一串痛苦的咳嗽聲,然後是鐵條抽動的聲音。


    擦,我欲哭無淚,彭詡這廝到底花了多少手段賄賂了這對老年夫婦?


    既然門都鎖上了,我幹脆往床頭上一靠,整理一下思路,組織一下語言,重新耐心講解,試圖將黑白顛倒的事實真相還原給老婆婆。


    老婆婆聽了半天,隻是端起粥碗作勢喂我:“姑娘,人要有良心啊,你不能這樣說你師父的壞話。”


    瞬間,我整個人都崩潰到了挺屍的狀態。這種感覺就好像玩殺人遊戲的時候,明明自己是警察卻被亂民當做匪徒票死!


    我恨恨地瞪了一眼老婆婆手裏的粥,“我不吃,要吃你自己吃吧。”


    老婆婆也真是實誠的可以,垂涎三尺地看著那碗卻始終不肯動口。


    我突然想到了什麽,慌忙抓住老婆婆的手道:“婆婆,我想了一下我還是不走了,我會跟師父乖乖迴去,但是有件事請你一定要幫我。”


    老人看著我道:“姑娘可有什麽難處?”


    我正色道:“婆婆這這裏生活了好多年了吧,對附近的地形可熟悉?”


    “自小在這村子裏長大,方圓幾裏無有不知的。”


    我向她描述了一下何予恪墜落瀑布附近的地形和所在方位,對上地點後,欣然得知瀑布之後確實有個山洞。我忙道:“婆婆,山洞那裏有個人受了重傷需要幫助,請婆婆找幾個年輕人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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