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熊死後,河野突然把擄去的村民放迴來了,趙興福和小喜風都迴了家。

    這並不是敵人發了慈悲,而是河野玩弄的一個陰謀。他放趙興福、小喜風迴來,一是為了配合日軍搶糧,摸清村裏藏糧的秘密;二是探聽村裏的幹部、民兵和武工隊的消息,以求盡快“根除後患”。

    心懷鬼胎的趙興福並不想離開炮樓,他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沒有不透風的牆,他的叛徒嘴臉遲早會被人們所識破。為能留在炮樓,他苦苦央求河野,但卻被臭罵一頓:“不服從命令,死了死了的。”望著河野惡狠狠的目光,他隻好硬著頭皮戰戰兢兢迴到家裏。

    趙興福迴村後,興有立即派人對他進行了嚴密監視。

    趙興福原本工作消極,現在卻一反常態,迴家後的第二天就主動找到興有,裝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嚷:

    “被抓的這些鄉親們,表現都很勇敢,個個都是好樣的。我是個黨員,更不能含糊。幾個月來我們大夥兒擰成一股勁,同鬼子、漢奸鬥。龜熊沒有人性,對我們下毒手,血流成河呀,可是我們都沒有膽怯,沒有屈服。後來黑猴子又用棍子打我,用皮鞭抽我,我什麽都沒有說。”

    興有嘴上不置可否,臉上不動聲色。趙興福還在喋喋不休地表白:“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要想過安生日子,就得拿起槍來抗日。興有哥,你就讓我參加民兵吧。”

    興有保持著高度警惕,嘴上模棱兩可:“你想當民兵打鬼子,這個想法是好的,不過,我還得跟長林商量商量。當然,你要想抗日,可以做的工作很多,也不一定非要當民兵嘛。”

    趙興福碰了一鼻子灰,垂頭喪氣地迴到家裏,看到正在炕上做活的媳婦月娥,沒好氣地吼:“給我拿蒲扇來。”

    趙興福是他家的獨生子,父母把他當成掌上明珠,從小嬌生慣養,捧在手裏怕凍著,含在嘴裏怕化了,一家人省吃儉用,供他到楊村上學,實指望他光宗耀祖,改換門庭。但他卻遊手好閑,好吃懶作,沾染了花花公子的壞習氣。他在外麵不順心,迴家就拿媳婦出氣,張嘴就罵,伸手就打。媳婦周月娥為人老實本分,常常逆來順受,打落牙齒往肚裏咽,從不與他計較。這時,月娥看到丈夫哭喪著臉生氣,便好心好意勸他:“你在炮樓裏一定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出來了,好好歇歇吧。”

    趙興福瞪了媳婦一眼:“你瞎叨叨什麽?”說著從懷裏摸出一遝錢來:“去,給我打瓶酒買斤熟肉迴來。”

    “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錢?”月娥盯著趙興福的臉不解地問。

    “老娘們,你管那麽多閑事幹什麽?以後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少打聽。”趙興福瞪著眼睛,不耐煩地把媳婦轟走了。

    緊張的秋收開始了,為了防止敵人搶糧,趙興有他們組織鄉親們乘黑夜搶收搶種,村裏的男女老少都上了陣。月娥也領著一雙不滿十歲的兒女隨大家來到地裏。趙興福這時卻在家裏或自斟自飲,或蒙頭大睡。當然,他也沒有忘了自己的使命,一直費盡心機注意著興有、李長林的行蹤,打探武工隊的消息。

    這天傍晚,月娥在灶間忙活,她打算早點吃了飯,乘著晴空明月,趕緊整地種麥子。她手腳利索地擇菜、洗菜。天色昏黑時,趙興福手裏托塊豆腐,從街上溜溜達達迴來,看到周月娥便瞪著眼耍威風:

    “給我宰隻雞,把這塊豆腐燒燒,我要喝酒。”

    月娥停住手,一臉不高興地說:“雞都讓你宰著吃完了,現在就剩幾隻母雞了,正下蛋呢。”

    “叫你宰你就宰去,羅嗦什麽!”趙興福兇巴巴地吼。

    “宰吧,宰吧,宰光了看你以後還吃什麽?”月娥甩甩手上的水,到雞窩逮雞,一雙兒女都驚恐地望著他們的父親。

    夜幕降臨的時候,飯菜端上了炕桌,兩個孩子在一旁悶頭吃飯,趙興福自斟自飲,“滋、滋”喝個沒完。月娥望望丈夫逐漸漲紅的臉,嘴裏的飯菜也覺得沒有滋味。

    幾杯酒下肚,趙興福話多起來。他巴咂著嘴說:“這他娘的燉雞就是比山藥蛋好吃。”

    月娥沒好氣地瞅了丈夫一眼說:“現在兵荒馬亂的,你還有心思喝酒?”

    趙興福端起酒杯咂了一口,臉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撇著嘴說:“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喝涼水,嗨,過一天算一天吧。”

    “現在興有、長林他們都在領著大夥跟鬼子幹,你好賴也是個幹部,就是不當先進也不能老是向後出溜哇。”月娥好心相勸。

    “你懂個屁,幹部?我當幹部這幾年得什麽好處啦?先進,越先進越容易掉腦袋。”趙興福瞪著一雙血紅眼嚷嚷。

    月娥生氣地斥問:“那當漢奸就能得到好處啦?”

    “你們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趙興福又抿了一口,舌頭開始短了:“這以後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就憑八路那麽幾個人,那麽幾條破槍,能打敗日本人,作夢去吧。”他瞪眼對兩個孩子說:“大人說的話,你們出去不許亂說。”接著,他把嘴湊到媳婦耳邊說:“我算看透了,以後要過好日子,就得跟著日本人幹。”

    月娥驚訝地瞪大眼睛,忙問:“你是說投鬼子當漢奸?”

    “什……什麽漢奸不漢奸,有奶便是娘,誰給我錢就給誰幹。”他神情詭秘地小聲說:“我帶迴來的那些錢,你知道是誰給的?是日本人給的。”

    “日本人幹嗎給你錢?”月娥驚詫地問。

    趙興福得意忘形地低聲說:“前……前些日子日本人到……到興有家掏……地道,就是我提供的情報。”

    “啊,是你說的?”月娥驚駭地瞪大眼睛,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可……可惜,日本人他娘的都是些飯桶,隻打死了興有的丫頭,其餘的全他娘的跑了,要不然,咱就什麽也不怕了。”他一把抓住月娥的手,壓低嗓音神秘地說:“我這次就是日本人派迴來的,叫……叫我想法搜集武工隊、劉亮、興有他們的情報,幫助日本人弄糧食。我出頭露麵不方便,你在外麵注意幫我打聽著點,如果收拾了這幫土八路,今後咱一家子就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呸!”月娥一挺身站起來,怒不可遏地說:“當漢奸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你這是自己找死呢。”她伸手拽起兩個孩子,說:“別吃他這髒錢買來的東西,走,跟我下地去。”

    兩個孩子也冷眼望著他爹,幫著母親拉起車子,向夜幕中走去。趙興福這時已爛醉如泥,身子一歪躺在炕上,像死豬一樣唿唿大睡。

    月娥懷著一腔激憤,氣衝衝地來到地裏,手裏掄鎬刨地,心裏思緒如麻。她知道丈夫平日裏心情不好,愛說點怪話,但沒有想到他會叛變投敵。這些年,日本鬼子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她的娘家兄弟就是在“掃蕩”中沒跑出去被鬼子用剌刀挑死的。日本鬼子在趙各莊犯下的罪行更是讓她觸目驚心。凡是有良心的中國人怎麽會甘心作鬼子的走狗。興有家的春蘭就慘死在鬼子的槍口下,那是個多麽好的孩子啊,而出賣她的罪魁禍首卻是自己的丈夫。現在,趙興福不僅不思悔改,反而迴來替鬼子探聽消息。如果讓他的陰謀得逞,趙各莊不知又有多少人命喪魔掌。想到這裏,月娥不禁打了一個冷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低頭看看身邊的一雙兒女,不能讓孩子跟著他受連累。月娥心一橫,牙一咬,對倆孩子喊了聲:

    “你倆在這兒等著,娘去去就來。”說著風風火火向興有家跑去。

    興有把自家的棒子收完以後,正在趙大娘地裏幫忙。月娥從家裏找到地頭,流著淚把趙興福的話訴說了一遍,說完,她哽咽著問:

    “興有大哥,孩子他爹做下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我該怎麽辦呢?”

    興有點起一袋煙,沉思半晌,誠懇地對月娥說:

    “這件事你做的很對,興福叛變投敵,我們應該大義滅親,堅決和他劃清界線。對興福在炮樓裏的表現,我們也早有察覺,這些天一直在注意他的動向。你的檢舉證明了我們的判斷。不過,現在對他還不能打草驚蛇,你迴去以後也不要和他吵鬧,象往常一樣伺候他,不要讓他看出破綻來。至於下一步怎麽辦,等我向區裏匯報後再說。”

    興有連夜找到區委書記劉亮和武工隊長趙全福匯報了情況,經過研究,他們決定將計就計,利用趙興福引蛇出洞,和張木楊裏應外合,一舉拔除趙各莊據點。

    按照確定的戰鬥方案,各項準備工作立即縝密進行。

    幾天後,天剛剛擦黑,興有、李長林派人通知各家各戶到村西小學堂去交公糧。趙興福聽到這個消息,立即像尋找獵物的狗一樣豎起了耳朵。剛剛吃過晚飯,就催促月娥:

    “快把公糧量好,我給興有他們送去。”

    天黑沉沉的,趙興福背著糧食摸黑來到學堂。隻見民兵在房頂上站著崗,交糧的群眾絡繹不絕,油燈下,興有、李長林等人正在忙著抬糧過秤裝口袋。

    看到趙興福進來,李長林一把接過糧食。興有說:“你們家四口人,四十斤。”趙興福忙討好地表白:“是四十斤,全是今年的棒子,一斤不少。”

    李長林拎糧過秤,旁邊青堂大伯在帳本下記下趙興福的名字。

    “你這口袋村裏得用一下,這糧食今晚就得運走,臨時再找口袋 來不及了。”興有對趙興福說。

    “行,行,你們用吧。”趙興福一邊說,一邊向門外走。“糧食送到哪裏去呢?不行,這得弄清楚了。”想到這裏,他乘黑一貓腰躲在窗戶下偷聽。

    興有早就注意到他的行蹤,這時故意對李長林說:“讓民兵催大夥抓緊送來,等交齊了連夜送到南王村村南場上去,區中隊接著要往縣裏送呢!”李長林向興有擠擠眼睛,也故意大聲迴答:“行,我馬上派人去催。”趙興福心裏一陣狂喜,拔腿就往街裏走。由於慌不擇路,腳下一滑,摔了一個嘴啃地。“他娘的,差點摔死老子。”趙興福罵了一句,爬起身來,索性撒腿跑了起來。

    趙興福一口氣跑到張家大院,敲開大門,一頭鑽進小喜風的屋裏。他為了避免暴露自己,讓小喜風立即把情報送到炮樓裏去。

    河野接到小喜風的密報,喜出望外。為了證實情報的準確性,他慌忙爬到炮樓頂上,舉著望遠鏡觀察,果然在村西小學堂晃動著一些人影;遠處南王村村南,隱約有不少燈光,象是在向大車上裝著什麽。“唔,看來情報是真的。”河野心想,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一定要給土八路以沉重打擊。他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來,抓起電話就向池田報告,但劉亮早已派人剪斷了電話線。河野無奈,決心孤注一擲,獨自進行偷襲。他估計土八路兵力不多,火力不強,現在正是他立功的機會,說不定因此真能當上小隊長呢。

    “噓——”隨著一陣哨響,河野率領日偽軍傾巢出動,隻剩下一個班的偽軍留守炮樓。

    張木楊下午接到興有派人送來的密信,心裏既緊張又激動。盼星星盼月亮,總算可以脫離苦海、棄暗投明了。為了配合行動,他有意留下一名心腹控製留下的偽軍,自己帶兩個班及自衛團隨河野行動。

    夜幕下黑唿唿一片,剛剛走出炮樓的河野如驚弓之鳥,手持望遠鏡四處觀察。令敵人頭疼的青紗帳一望無際。鄉親們為了便於八路軍行動,掰了棒子的秫秸仍然留在地裏,微風吹來葉子嘩嘩作響,象是埋伏著千軍萬馬一樣。河野猶猶豫豫,隊伍走走停停。張木揚擔心河野變卦,直在一旁攛弄:“兵貴神速,土八路人數不多,我們采取突然襲擊,速戰速決,一定能大獲全勝。”

    河野沉思了一下說:“唔,你說得對,通知隊伍跑步前進。”

    越過南王村村邊的小橋,河野看到莊南的麥場上一片黑影晃動,並伴有說話聲和騾馬的嘶叫聲。他立即命令日偽軍兵分兩路,跑步前進。但話音未落,“啪”一聲槍響,隨之密集的子彈、手榴彈一齊向鬼子打來。河野慌了,一把揪住張木楊:“快、快,命令你的隊伍掩護皇軍撒退。”

    張木楊咬著牙喊了一聲:“你還想往哪兒跑?”抬手一槍,河野拄著軍刀搖晃著身子,“你……你……”話沒說完,就“撲通”一聲栽在地上。

    張木楊迴頭朝偽軍們喊:“兄弟們,今天咱們起義了,瞄準鬼子狠狠地打呀。”起義的偽軍憋足了勁向鬼子開火,有幾個鬼子還沒弄清怎麽迴事便丟了性命。

    這時,全福帶領武工隊衝入敵陣,張木楊也領著起義的偽軍撲了上去,一陣短兵相接的搏鬥後,十多個鬼子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全部束手就擒。

    幾乎同時,興有、李長林率領民兵包圍了趙各莊的炮樓,按照約定的信號,興有“啪、啪、啪”三聲擊掌,炮樓上立即有人探出頭來,問:“是趙書記嗎?”

    “對,我是趙興有。”

    “等著,我給你們放吊橋去。”不大一會,吊橋“吱吱扭扭”放了下來。興有大喝一聲,“快,衝進去。”二十幾個民兵閃電般衝進炮樓。

    炮樓裏的偽軍早就站成一排,燈光下,一名偽軍跑過來敬禮,激動地說;“可把你們盼來了,弟兄們都急壞了。”

    興有拍著手高興地對起義的偽軍說:“歡迎大家起義,歡迎你們參加八路軍。現在時間緊迫,你們趕快撒出去,我們就要燒炮樓了。”正說著,他看到牆角捆著一個女人,一時看不清是誰,不解地問:“這是……”

    “這是黑猴子的老婆小喜風,晚上跑來的,我們把她捆起來了。”一個偽軍介紹說。

    “興有叔,饒了我吧,我可沒幹什麽壞事啊。”被捆成一團的小喜風苦苦哀求。興有厭惡地“呸”了一口罵道: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就等著抗日政府的審判吧。”

    小喜風被押走了,興有突然想起什麽,急忙對李長林說:“差點兒忘了,快去逮捕趙興福,千萬別讓他跑了。”

    趙各莊的群眾似潮水一樣湧來,人們用小車拉走像小山一樣的物資和糧食,掄鎬揮鍬,拆除這個人間地獄。大家說著、笑著,到處洋溢著勝利的喜悅。

    南王村的槍聲停止了。黎明時分,武工隊撤迴了趙各莊。楊村的敵人在區中隊和聯防民兵的襲擾下,始終未敢走出據點一步。趙各莊炮樓這時早已夷為平地,飽受欺淩的抗日軍民又重見光明,東西兩莊到處歡聲雷動,喜氣洋洋。正在這時,李長林跑來,慌慌張張地說:“壞……壞了,趙興福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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