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樓上的敵人剛剛撒走,劉亮、興有、黑牛娘便急忙跑迴家裏。院門大敞著,院裏黑咕隆咚的。劉亮打開手電筒,一眼便看到了俯臥在當院泥水中的春蘭。

    “蘭子、蘭子,”黑牛娘快撲過去,將女兒俯身抱起,一聲接一聲唿喚。

    趙大娘、文秀、李長林他們也來了,電筒光照著春蘭蒼白的臉,她雙眸緊閉,嘴角還流著殷紅的鮮血。

    “快,把孩子抬到屋裏去。”趙大娘催促著,和黑牛娘一起抱起春蘭濕漉漉的身子。

    “還是我來吧。”興有彎腰抱起春蘭,在眾人簇擁下走進屋裏。

    油燈點亮了,家裏一片狼籍,鍋碗瓢盆被砸得粉碎,衣物、被褥扔在地上,滿地是散亂的柴草,地道口仍冒著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睛。

    興有把春蘭抱到炕上,眾人七手八腳拾掇屋裏的雜物,撲滅冒煙的雜草。黑牛拾起一個枕頭,拍打拍打枕在姐姐的頭下。春蘭躺在炕上,臉上沒有血色,似乎也沒有唿吸。她的傷勢太重了,子彈從胸口打進去,藍底白花小褂浸透了鮮血。

    “蘭子,蘭子,”黑牛娘撒心裂肺地叫著,淚水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閨女,閨女,你睜開眼看看奶奶,看看奶奶呀!”趙大娘抱著春蘭的頭,痛哭失聲。

    “姐,姐,你醒醒。”黑牛跪到炕上,咧嘴號啕,焦急地搖晃著春蘭的身子。

    興有一把扯住黑牛,彎腰在春蘭的心口聽了聽,自言自語:“心跳很弱,流血太多,怕不行了。”說著,扭過頭去,淚如雨下。

    “蘭子,蘭子,你醒醒,你醒醒啊!”黑牛娘一手摟著春蘭的身子,一手撫摸女兒蒼白的臉頰。文秀從腰裏掏出條手巾遞過來,趙大娘接住輕輕地為春蘭擦去臉上的血汙。

    “閨女,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呀。你今年才十九,今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老天爺,保佑俺孩子呀。”趙大娘抽泣著禱告。

    周圍的人們都哭了,連平時不輕易流淚的劉亮,這時也潸然淚下。

    在親人們的聲聲唿喚中,春蘭雙眸微微動了動,嘴角抽搐著,臉上呈現出痛苦的表情。

    “蘭子、蘭子!”

    “春蘭,春蘭!”大家圍攏來,一個個眼中閃爍希望。

    春蘭醒過來了,她痛苦地呻吟一聲,費勁地睜開眼睛,原本明亮的大眼睛現在變得暗然無光,嘴唇哆嗦著,吃力地叫:“娘……爹……奶奶,你……你們都沒事吧。”她四處打量,臉上顯出關切的神情。

    “沒事,大家都沒事,敵人迴炮樓了,咱的人都衝出來了,孩子,你就放心吧。”趙大娘哽咽著安慰春蘭。

    “都怪我,沒……沒看清楚,就……就開門。”春蘭在深深自責。

    劉亮急忙安慰:“春蘭,這不能怪你,你就是不開門,敵人也會闖進來的。”

    “嗚……嗚……”黑牛忍不住哭出聲來,春生也咧著嘴不住地抹淚。

    “黑牛,不……不要哭,姐姐沒事。”春蘭抖動著嘴唇說。她一眼望見淚流滿麵的李長林,瞪大眼睛,艱難地,但清晰、有力地說:“長林哥,替我多打日本鬼子。”說著話,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李長林淚眼模糊,不住地點頭,咬著牙說:“春蘭,你放心吧,我一定為你報仇。”

    春蘭迴過頭看看他爹,又看看劉亮,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輕聲說:“劉書記,等我好了一定要去當八路,打鬼子。”說完,她身體一陣抽搐,頭一歪,帶著對未來的憧憬永遠閉上了眼睛。

    “蘭子,蘭子,你可不能走啊,娘可不能沒有你啊!”黑牛娘悲痛欲絕地哭喊:“我後悔呀,為什麽我沒出去開門呢,應當我去呀,”突然,她身子一挺昏了過去。“黑牛娘,”“嫂子、嫂子……”大家都急唿起來,半響黑牛娘才蘇醒過來。

    “孩子已經去了,人死不能複生,沒有辦法了,你可不能再有個三長二短,別哭壞了身子。”文秀哭勸著。

    “原本說秋後就讓蘭子和長林成親呢,誰知……咳!”興有頭一扭,一拳狠狠砸在炕上。

    “日本鬼子,王八蛋!我,我跟狗日的日本鬼子拚了!”李長林瘋了一樣哭叫著,縱身從炕上躍下,抓過步槍就往外衝。

    “長林,長林!”劉亮緊跑幾步,一把拽住,極力勸阻:“你冷靜一點,不能感情用事。”

    “什麽感情用事,這些狗娘養的整日裏燒殺搶掠,殺人放火,叫人實在沒法活了。反正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李長林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兩眼似乎向外冒火。

    “長林,不要這樣,我們要把仇恨埋在心裏。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別看日本鬼子現在橫行霸道,但是正義終究要戰勝邪惡。我們要堅持抗戰,和敵人打持久戰,遲早要和他們算總帳。”劉亮耐心勸說,扯著他的胳膊拉迴屋裏。

    興有一臉悲憤,但仍然十分鎮靜地說:“自從敵人在村外安了炮樓,鄉親們可讓他們禍害苦了,村裏的幹部和民兵活動非常困難,整天東躲西藏,長此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應該盡快想辦法把這個炮樓打掉。”

    “對,我們一定要想法把它打掉。”劉亮接過話來說:“不過我們要等待時機,要打就要爭取連根拔掉。不然今天拿了,明天敵人還會再來。現在我們正處在困難時期,大家要堅定信心,不動搖,不悲觀,依靠群眾,把這段艱苦的日子挺過去。”他扭頭對興有說:“龜熊今晚沒占到便宜,弄不好明天還會再來。我們一是抓緊料理春蘭的後事,二是通知黨員、民兵趕緊隱蔽起來。”

    幾個人正在張羅春蘭的後事,有個民兵跑來報告:“武工隊來了。”

    全福自虎口脫險以後,便和胡振海他們一直在城西、城北堅持鬥爭。今天,當他聽說趙各莊慘案後,便帶領十餘名戰士連夜趕來,不巧又看到了這令人悲傷的一幕。全福望著春蘭年輕的麵容,心如刀絞,仇恨滿腔。他是看著春蘭長大的,這個聰明美麗的姑娘像他爹一樣,對民族對人民的事業充滿熱情,如今一個含苞欲放的花蕾被敵人殘暴地摧殘了。她的犧牲表現了一個革命戰士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慨,表現了一個普通中國人的民族氣節。全福在春蘭遺體前默默佇立,半晌,他昂起頭,揮著拳頭說:“記住這血海深仇,敵人欠下的血債一定要叫他加倍償還。”

    春蘭的喪事辦得非常簡單,興有家已經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隻是找出春蘭平時舍不穿的一套衣褲,換下那身沾滿泥水血汙的舊衣。家裏也沒有現成的棺木,連炕席都被敵人撕爛燒掉了。長林爹送來自己早年預備的一具棺材,裝斂了他未過門的兒媳。全福、劉亮、李長林和武工隊、民兵遊擊組的戰士們抬棺,天沒亮便裝斂入土。萬惡的日本強盜又對趙各莊的百姓欠下了一筆血債。

    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打在高梁、棒子葉上劈啪作響,雨水順著葉脈緩緩流淌,在葉尖上形成一個個晶瑩的水珠。在這細雨紛飛的夏天,趙大娘、興有他們有家難迴,或打個破傘,或戴頂草帽,提著包袱,挎著籃子,默默坐在棒子地的田壟裏。春蘭的犧牲象座山一樣沉重地壓在他們心頭,空氣裏似乎也飄蕩著淒涼和悲哀。

    全福、劉亮和興有、李長林幾個人圍坐在土坎下一個淺洞裏,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又扯起昨晚的話題。

    “說來也怪,這地道的秘密敵人是怎麽知道的?昨晚敵人偷襲的目標十分明確,很顯然,敵人已知道了地道的底細。”興有充滿疑惑地問。

    “敵人不走吊橋,瞞過民兵觀察哨,說明敵人很了解情況。”劉亮分析道。

    “對,很明顯是知道地道底細的人告了密。那麽都是誰知道這些秘密呢?”全福問。

    興有一邊思考一邊分析說,“進過村東地道的人不多,主要是村裏的一些民兵。噢,我還在地道裏召集過支部會。”

    “在敵人抓走的人裏……”興有喃喃地說著名字,腦子裏閃過一個個熟悉的身影。突然,他猛一拍大腿說:“哎呀,趙興福進過地道。”他又仔細想了想,說:“對,被抓的人裏頭隻有趙興福進過地道。”

    劉亮憤怒地砸了一拳,說:“這就是了,家賊難防,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十有八、九是趙興福叛變了。上次在南王村王德文案件中他就表現不好,最近又因工作消極挨了批評,加上他膽小怕事,敵人一用刑就會嚇得屁滾尿流。可以肯定,是趙興福這個內奸告了密。”

    “劉書記分析的很有道理。”全福接過話頭:“不過這也隻是我們的猜測,還沒有確鑿的證據。我看,可以找炮樓上的張木楊了解一下情況。”

    “奇怪,昨晚龜熊出動,張木楊怎麽也不遞個信呢?”李長林不解地問。

    “想法找張木楊問問就清楚了。”劉亮說。

    “趙大叔,”李長林忿忿地向全福建議:“龜熊這次出動是黑猴子領來的,這小子壞透了,領著敵人到處搜捕幹部和民兵,在南王村抓孫書記時他最賣力氣,純粹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民族敗類。村裏這麽多群眾被抓被殺,黑猴子都是直接幫兇。群眾早已恨透他了,應該想辦法盡快把這個狗漢奸除掉。”

    “對,”劉亮接過話來,“我同意長林的這個意見。我們對黑猴子屢次警告,多方爭取,但這家夥死不悔改,氣焰囂張,不光在趙各莊,在其他村子也血債累累。我和區裏幾位領導討論過,要盡快除掉他,以防止他繼續作惡。殺了黑猴子,對其他敵人是個震懾,對抗日群眾是個鼓舞。”

    全福扭頭望了望興有,興有堅定地點點頭,咬著牙說:“除掉黑猴子,為鄉親們報仇。”

    “這個任務由武工隊來完成,十天之內,一定給你們拎來黑猴子的腦袋。”全福揮了揮拳頭,臉上充滿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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