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微和浣月躡手躡腳的進來點上了燈,晃動的燭光下,楚天舒臉上的玄鐵麵具竟有些猙獰。


    “三爺——”白微壓低了聲音,沒等她說完,楚天舒便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二人隻得又退了出去。


    牆角的時辰鍾已經指到了戌時初刻。


    蕭瑾睜開沉重的眼皮,屋子中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她口幹舌燥的想叫人要水,在枕頭上歪過頭時卻發現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瞬也不瞬的正在盯著她看。


    這樣幽暗的氣氛中,蕭瑾被嚇了一跳。


    “醒了?”楚天舒的聲音像是帶著金屬一樣的質感,低沉中略帶冷硬。而今日卻是放柔了許多,帶了些沙啞。


    蕭瑾努力睜大了眼睛,點了點頭。


    楚天舒唇角浮出笑容來,他一手扶起蕭瑾,一手拿起大迎枕放到她背後。隨後他起身端過了一碗溫度適中、正可口的蜂蜜水,送到了她的唇邊,“溫溫的剛好,快喝吧!”


    蕭瑾隻覺得渾身骨頭縫子中都在冒寒氣,簡直毛骨悚然了。這還是原先的楚三爺嗎?難道楚三爺的身體中也住進了另一個靈魂不成?


    “三爺,方才妾身沒有什麽逾越的舉動罷?”蕭瑾有些不安的問。她從來沒喝醉過,是以不知道自己的酒品如何。她以前照顧過喝醉的朋友,在半路上那人又哭又鬧,胡言亂語,攙著她一路走迴來的蕭瑾隻覺得此生的人都被丟盡了。


    蕭瑾從那時就立誓,絕對不能喝醉!


    楚天舒搖了搖頭,篤定道“沒有。”


    “三爺,妾身錯了!”那些荒謬的推測瞬間被蕭瑾自己推翻了,令楚三爺這樣“陰陽怪氣”的原因,還是因為她喝得醉醺醺迴來了吧!“您別生氣了好不好?”


    猶自打著哈欠的認錯顯然絲毫沒有誠意,蕭瑾眼中閃著轔轔的水光,嗯,同樣是淚,希望楚天舒在這樣黑燈瞎火的情況下,能當成是她悔恨的淚水吧!


    “我沒生氣!”楚天舒的聲音越發和緩,甚至蕭瑾還感覺到其中帶著一抹溫柔的笑意。他端過甜白瓷碗中盛著的蜂蜜水堅持讓蕭瑾喝了,“涼了就不好了!”


    果然是她喝得太多了,都出現了幻覺!


    蕭瑾揉了揉眼睛,還伸出手指用力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她一邊呲牙咧嘴的給揉著被自己摧殘過得胳膊,一邊真正淚眼汪汪、可憐兮兮的看著楚天舒。


    好吧,她認輸了!用這樣溫柔手段懲罰她的楚天舒,更狠!


    “三爺,妾身保證以後定然滴酒不沾!”蕭瑾信誓旦旦的保證。


    楚天舒似乎是真的不在乎,他把空碗端到了拔步床旁邊的高幾上,坐下來又是目光灼灼的盯著蕭瑾,最終蕭瑾又一次敗下陣來。


    她扁起了嘴,心中一陣委屈。她還不是為了他才去了不喜歡的聚會,一張臉都快笑僵了。要知道這樣的吃吃喝喝也很痛苦,她都是當成工作來做的!


    蕭瑾氣唿唿的自己轉過頭去,不理他。


    楚天舒仍是執著、認真的看著蕭瑾,他的唇瓣微闔,輕輕問出了似乎毫不相幹的問題。“你想迴家嗎?”


    蕭瑾心中陡然一驚,楚天舒為什麽會這麽說!迴家……迴哪個家?蕭瑾猛地迴過頭,看著楚天舒波瀾不驚的眼神,是她想多了吧!楚天舒能問她哪裏,無非是定國公府和學士府!


    “妾身在這裏住的就很好,何必迴家呢?”蕭瑾摸不準楚天舒為什麽要這樣問,隻得盡量言簡意賅。


    “方才聽到你在夢中嘟囔著,說你不屬於這裏,你想迴家。”楚天舒淡淡的神色,心中卻是翻湧起滔天駭浪,他怕蕭瑾的迴答,他也期待著蕭瑾的迴答。


    聽了楚天舒的話,蕭瑾心中的弦驟然繃緊。不可能,她心中的秘密絕對不能被人勘破!而且看楚天舒的神情,她應該沒有說出更離格兒的話,他不是說一半藏一半的人。


    蕭瑾定了定神,才慢慢笑道“這幾日妾身總是憶起當初在白水村的日子,是那樣的快活!雖然清苦些,可是有娘疼我,有大哥寵著我,我過得很好!”


    “此刻倒是榮華富貴、錦衣玉食。”蕭瑾輕輕歎了口氣,神色中流出一抹追憶和向往。“倒不若當日的簡單、愜意!”


    聽完她的話,楚天舒袖中攥緊的手掌稍稍放鬆了些。


    這倒也能解釋得通,可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他沒有錯看,蕭瑾眼底的閃躲。她到底在隱瞞些什麽?


    “這些日子在西北的日子也很快活啊!”蕭瑾忙笑著岔開了話題,“妾身帶著浣月她們在院子中烤栗子,還有芋頭呢!以前怕三爺責備妾身所以沒敢告訴您!日後定然算上您一份兒!”


    原本已經信了*分的楚天舒此時心中疑惑又起,她的插科打諢太著痕跡,太過刻意。這時他已經能確定,她再隱瞞著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而且看樣子,她並沒有打算告訴自己……


    楚天舒心中微苦,可是他麵上卻沒有露出半分。


    “一言為定。”


    ******


    自從上次蕭瑾從守備府中迴來後,便一直稱病窩在家中不肯動彈。


    錢氏和吳氏都打發人來探望,又送了不少東西來,其中不乏珍奇寶貝,蕭瑾嘖嘖稱奇,二人為了自己那麽句虛無縹緲的承諾就肯如此下血本,倒也算是做母親的一片苦心了!


    “夫人,迴禮的單子白微姐姐已經擬好了,請您過目!”茜草把一張大紅灑金筏遞給了蕭瑾。


    蕭瑾沒有接過來,示意茜草先看。“以你對這兩家的認知,你說說其中可有要添減的?”


    茜草立刻點頭,顯然已經成竹在胸。“送給張夫人那對和田玉雕兔子,奴婢看就不大妥當。張夫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您見過的那位,三年前害了場大病,幾乎丟了性命。請了許多大夫都不中用,最後還是一個雲遊道士說是家中屬兔的人和大小姐犯衝,大小姐才如此。”


    “最後府中屬兔的人倒是有幾個,可新來的僅有張將軍收進府不久的方姨娘。”茜草一臉將八卦的神秘兮兮,她壓低了聲音,更顯得活靈活現、繪聲繪色。“夫人不依不饒的定要方姨娘都出去,張將軍不依便說他寵妾滅妻,使勁百般手段,一哭二鬧三上吊!”


    “張將軍隻好答應了。說來也怪,大小姐的病不久就好了。”


    蕭瑾一副了然的神情。後宅中慣用的手段罷了,想來是吳氏看張將軍的新寵不滿,才用了手段將她除掉。


    “奴婢還聽說,方姨娘已經有了身孕,被發賣後被人折磨流掉了,據說是個男胎呢!”茜草又十分敬業的補充了一句。


    蕭瑾聽得入迷。直到茜草笑盈盈的看著她時,她才正了臉色,她一副正經的道“怎麽能混編排這些!小心我拔了你的舌頭把你發賣出去!分明是這對玉兔上有了瑕疵,並不能送人的!”


    茜草聽出了蕭瑾並不是真心惱她,故此仍是笑嘻嘻的欠身道“是,奴婢遵命!”


    “既是夫人不讓奴婢說,奴婢就不說了!”茜草故作遺憾的歎了口氣,“啊,還有劉大人家的一段逸事……奴婢失言,奴婢先告退了!”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蕭瑾“惡狠狠”的瞪了茜草一眼,清了清嗓子道“還禮可是件大事,不能出絲毫差錯!多了解些虞城中官夫人的脾性,也是有益處的!你先去改好單子,就直接送過去吧!”


    茜草掩口笑道“是。”


    一時浣月撩了簾子進來,聽見屋中的笑聲不斷,她也跟著翹起嘴角笑道“茜草妹子就是嘴甜!”


    “論口才,紫蘇說不過她的表妹紫菀。”蕭瑾哀歎一聲,恨鐵不成鋼的看著浣月道“原先我看你還是個好的,可是如今比著茜草,發現你竟也不如你的表妹茜草!”


    “您的話沒錯!”浣月在蕭瑾麵前向來隨意,且現在又沒有外人在,更是沒大沒小。“還不是我和紫蘇從小就跟著您!”


    蕭瑾沒想到她竟把自己繞了進去,一時間又是可氣又是可笑,她咬牙切齒道“好個丫頭,你的口齒倒是伶俐了,都編派到了我身上!”


    浣月嗬嗬的笑著,顯然並不把蕭瑾的威脅放在心上。


    屋子中歡聲笑語,洋溢著輕鬆快樂的氣氛,可是很快就被來人打破。紫蘇手中拿著一封信急匆匆的走了進來,交到了蕭瑾手上。“三奶奶,這是譚公子給您的信!”


    譚朗給她的信?蕭瑾心中奇怪,按理說這樣明目張膽私傳信件的事不像是譚朗的所為啊。她臉上的神色變了幾次,排除了有人知道她和譚朗的關係想要利用的可能性外,就是譚朗真的有事。


    蕭瑾接過信,打開來匆匆瀏覽,第一眼就覺得是譚朗的筆跡沒錯。直到看至最後一行,心中大駭,果然是出事了!


    `


    ☆、第112章


    譚朗命人送來的信中隻有薄薄的一張信箋,言簡意賅的陳述了事故。


    兩年前譚朗在京中盤下了名為紅脂閣的一家脂粉鋪子,這家鋪子倒是有些名氣,因為掌櫃賭錢輸的厲害,又經營不善,譚朗得以低價盤下。此後的經營一直不錯,雖然比不上那些有名的鋪子,但很受中下層平民的歡迎。


    不得不說譚朗很有頭腦,他竟是一路把脂粉店沿著他走過的路開了過去,就連虞城中也有一家。虞城本來就相對閉塞,忽然來了這樣一家看起來高大上的脂粉店,自然也受到追捧。


    而且譚朗很注重分檔次經營,上至虞城的官夫人、小姐們,下至相對貧苦的百姓,說起來紅脂閣的胭脂都是讚不絕口。


    沒有多久紅脂閣便在虞城站穩了腳跟。


    這次的事故起因就是紅脂閣的中下檔胭脂出了問題。


    如今年關將近,原本儉省的主婦們也舍得拿出些錢替自己和女兒們買些脂粉,過年了大家都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正值銷量大增之際,紅脂閣的中下等胭脂竟相繼被人拿迴來要求退貨,說是胭脂和以往不一樣,是假貨。塗在臉上非但難看不說,還會又刺痛感,很不舒服。


    來找得人越來越多,大家一看如此多同樣遭遇的人,掌櫃的又不肯鬆口解決,自然就鬧了起來。


    譚朗此時並不在虞城,便希望蕭瑾出麵調解。因為那些給官夫人們用的高檔胭脂並沒有出問題,譚朗給出的建議是讓蕭瑾想想辦法,通過官府把此事壓下來。


    一道難題擺在了蕭瑾麵前,眼前的危機需要她解決。


    蕭瑾久久的凝視著手中薄薄的紙,半晌沒有說話。


    浣月和茜草見蕭瑾神色不虞,都是屏息斂聲,垂首立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蕭瑾才長長的籲了口氣。她嘴角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稍縱即逝。蕭瑾抬起眼,看著浣月道“去把白微叫進來。”


    浣月答應著去了,蕭瑾把信遞給了茜草,淡淡道“你看看吧。”


    茜草小心翼翼的接過來,匆匆瀏覽過一眼,麵上也露出了驚容。隨後進來的浣月和白微一臉茫然的看著主仆二人,蕭瑾用眼神示意茜草把信遞給浣月白微“你們都看看。”


    浣月和白微接過來快速看完,同樣都變了臉色。


    “你們說說,我該怎麽辦才好?”蕭瑾神色如常的看著眼前的三個人,都是她信任且有些能力的。


    白微終歸算是楚天舒的人,不好先開口;茜草則是因為自覺是初來乍到,不好搶風頭。一時間磕磕絆絆先說話的是浣月,她猶豫道“依奴婢看,這樣的做法似是有些不妥!”


    蕭瑾麵色平靜如水,沒有表現出讚同或是反對,她問道“究竟是哪裏不妥?”


    浣月麵皮漲紅,一時間沒想起到底怎麽說合適。畢竟最初是她把譚朗舉薦給蕭瑾的,這會兒出了問題,她也覺得十分對不住蕭瑾。她被這種負罪感絆住了思維,對怎麽解決倒是沒什麽想法。


    蕭瑾看出了她的心思,露出了一抹安撫的笑容。“想來是掌櫃弄鬼,譚朗事多,一時察覺不到也是有的。”浣月這時才稍稍放下心來,蕭瑾抬眼看向白微,示意她說。“白微,你說說。”


    白微點了點頭,她沉穩的道“依奴婢看,不能就這樣壓下來。古話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說到這兒,她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的觀察了蕭瑾的神色,見她並無不妥,才繼續道“即便是這一時壓了下去,以後紅脂閣在虞城的生意也就完了。”


    蕭瑾眼底閃過一抹讚許。


    不愧是定國公府出來的大丫鬟,學識應該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不差。


    “茜草,你說說。”雖然心中滿意,不過蕭瑾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把目光落到一旁的茜草身上,繼續提問。


    她就是要借這個機會,看看眾人的思慮如何。


    “是。”茜草迴話的聲音依然清脆動聽,並沒有因為送她來的人出了問題就瑟瑟縮縮。不過她的迴話仍是中規中矩“奴婢覺得浣月姐姐和白微姐姐說得都很對,絕不能草率的壓下去。得想個法子平息民怒才是。”


    蕭瑾目光漸漸變得柔和,臉上的神色也不似先前生硬。


    頓時三人都鬆了口氣,茜草更是笑嘻嘻道“夫人定然有好計謀的,您說出來讓奴婢們也長長見識!”


    “你倒嘴甜!”蕭瑾笑著搖了搖頭,還欲說些什麽,便聽見門口有簾子響動的聲音。


    蕭瑾往門口看去,是楚天舒自己撩了簾子進來,浣月三人連忙行禮,蕭瑾也起身迎了過去。“浣月白微,你們去倒茶;茜草你去把迴禮的單子擬好,盡早讓人送過去!”


    “是。”三人沒有多做停留,她們知道三奶奶有話和三爺說,都答應著去了。


    楚天舒讓蕭瑾服侍著還沾著寒氣的衣裳換了,白微托著一個黑漆梅花托盤進來,上麵擺著兩個蓮紋青花茶碗上熱氣嫋嫋。她無聲的曲膝行禮,很快就退了下去。


    蕭瑾和楚天舒在臨窗大炕上做了,蕭瑾先是親自捧過茶遞到了楚天舒麵前,才坐到了左邊。


    “三爺,請您過目。”蕭瑾毫不避諱的把譚朗給她的信遞到了楚天舒手上,楚天舒有些疑惑的單手接了過來。匆匆看去,卻是眉頭微蹙,他的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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