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後,他本該直奔門人所在的建康,中途卻還是折道江州,隻是,那刺史府和當初分別的山莊裏頭,都沒有她的蹤影。想到自己當初分別前對桓姚的冷漠,他沒有去向刺史府的人打聽桓姚的去向,他不想自己尋過她的事情被她知道。原本打算先去建康把緝拿門人的事情辦好,再迴門中讓人幫他卜算桓姚的下落,卻不想,直接在建康就遇見了她。


    毫無準備地,看見她的婦人發髻,他隻覺得挨了迎頭一棒。


    “是啊,一年多了,可惜師長不在,沒能喝到我的喜酒呢。”桓姚說得很是稀疏平常,卻有種涼涼的嘲諷在裏頭。


    她這樣的語氣讓荀詹心中有些刺痛,“你與那顧愷之過得可好?”如今他已經晉級還虛期,能望氣,一眼便能看出桓姚的氣並不純淨,顯然平日裏與人爭鬥耗費心力之事頗多,可見,婚後的日子並不太順遂。


    “與顧十九郎君有甚幹係?”桓姚對於他把她和顧愷之扯在一起有些迷惑不解。


    “你不是和他成婚?”荀詹對此有些不確定。當初,她明明是和那個叫顧愷之的男子……


    “貴門卜術高明,師長難道推算不出我與誰成婚?”桓姚反問道,許邁的卜算本事那麽高超,荀詹作為許邁的師叔,而且還是瀛山荀氏的嫡傳繼承人,不可能會差,當初在江州不也還說過她“命絕之相”的麽。


    “吾推算不了你的命理。”說這話時,荀詹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的神色。


    桓姚也是後來才從許邁處得知,算卦的人,算不出自己本身以及與本身關係密切之人的命理,這是常識。而許邁事涉本身這一卦,也是讓同門關係密切的師兄幫忙卜的。


    “我竟不知還有這一說,隻當三年前師長知曉我的遭遇,還故意見死不救呢!”桓姚似乎並不相信他的說辭,這話更像是反諷。其實她並沒有那麽在意,但為了給許邁求情,她必須先激起荀詹的愧疚之心。


    見死不救幾個字狠狠震懾到了荀詹,想到她當初絕望的樣子,他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她當初,難道並非僅僅是因為顧愷之?


    “你當初……有何遭遇?”他問得猶豫,因為他有些畏懼聽到這個答案,看桓姚如今對他的怨怒,絕非太美好的事情。


    桓姚幽幽歎了口氣:“時至今日,說那些還有何意義。”見荀詹蹙眉看著她,已然有些自責的樣子,桓姚適時轉了話題,“我如今的夫婿是會稽王。師長來王府,是專程來看我的麽?”


    荀詹心頭稍微鬆了口氣,實話迴答她:“吾來緝拿門人迴山,並不知你在此處。許邁,走罷!”他此時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已經成婚的桓姚。


    “你要緝拿的門人是許道長?”桓姚故作不知,“他犯了何事?”


    “逾期未歸。”荀氏為了約束從俗世收來的凡人弟子,一般對於他們領的任務都有時間限製,若無故耽擱,便會受到懲罰,之前許邁已經跟桓姚解釋過這點。聽荀詹的說法,倒也證實了許邁並未撒謊。


    “師長,許道長對我有恩,可否看在我的顏麵上,放他這一次?”桓姚央求道,一雙美目殷切地望著他,“他並沒犯太大過錯,這麽些許小事,你是荀氏的繼承人,當是有特權的吧?”


    荀詹有些遲疑,他並不是個喜歡打破規則的人,“責罰不重,僅思過一兩年即可。”


    此時許邁站出來,懇求道:“九師叔,我在凡間有牽掛之人,她最近有大劫,我需護她渡過此劫,若跟您迴山,必定無法挽救她性命。”他不是荀詹,能夠一日千裏,好不容易找到合適的時間領任務下山,卻花費了很長時間在路途上,而且他也不能直接去接近那個人,為圖後事順遂,他必須先從桓姚這裏入手。


    若被荀詹帶迴山門,一兩年的閉門思過以後,就什麽都來不及了。


    荀詹聽他這麽說,再一掐算,便知曉前因後果了,“你知曉門中規矩,不可幹涉凡人命運。若非要如此,便退出玄門再行事。”


    荀氏對於從俗世收迴來的門人,在這方麵嚴格限製,這些人在俗世多有牽絆,學到本事以後常會忍不住跑迴去幫助所牽絆之人渡劫,他們不像自小生在玄門的人一樣畏懼因果,玄門卻不得不加以約束。


    “退出玄門,我這近二十年的記憶便會被全數消除。二十年前的我,又該拿什麽護衛她。”許邁滿臉痛苦,按照荀氏玄門的規矩,退出玄門的世俗門人,必須要廢除在玄門中修習的所有本領,並且消除記憶。


    “九師叔,如今想必您也明白何為牽絆罷?”許邁看了一眼桓姚,咚地一聲跪在地上,“弟子隻想守護那人終生,絕不用玄門所教的本事興風作浪,求您看在王妃的麵上,成全弟子!”


    桓姚也在一邊幫腔,“師長,你就答應他吧!許道長治好了我的右手,還幫我姨娘消災解厄,是我的大恩人,你就當幫我好不好?”這說辭,是許邁早就囑咐過的,她此時其實隻是照搬。


    荀詹既然知道前因後果,自然也就明白許邁說看在桓姚的麵上是什麽意思,他傷了桓姚一次,不能再讓她傷心第二次了。桓姚說到右手,也讓他更添慚愧,當年若非他想看桓姚單用左手能做到什麽程度,就不會去掉《荀氏典方》中的斷續篇,讓她白受了這麽多年苦。


    “許邁,記住你說的話。若有違背,吾定不輕饒!”荀詹這話說得十分嚴厲,卻叫許邁臉上露出喜色,“多謝師叔成全,弟子定當謹守諾言!”


    荀詹當下就離開了會稽王府,許邁似乎也有什麽著急的事情要辦,第二天就向司馬昱辭行,說自己有要事處理,不會再迴來了,司馬昱百般挽留都留不住,實在是著急不已。


    許邁這麽高明的道長走了,他以後尋醫問藥還有修行該去請教誰呢。最後隻得了個方子,讓他堅持吃下去,並按照之前所囑咐的養生辦法慢慢調養。


    時間慢慢滑向五月,桓姚迎來了終生難忘的悲痛一日。


    後來的許多年中,她都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初夏的豔陽高照,一切都是那麽明朗,但聽聞那個消息時,她隻覺得一瞬間身陷冰窟。


    作者有話要說:我要證明我木有遺忘師長大人~~


    第106章 懷疑


    “你再說一次!”桓姚幾乎有種被愚弄的荒謬錯覺,前月裏她迴桓府時,李氏都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就過世了。


    “五姨娘仙去了,王妃,還請節哀順變!”桓府來傳話的是在桓溫外院裏主事的嬤嬤,在整個桓府是極有身份的人。見桓姚難以置信,她又字正腔圓地重複了一次。


    “姨娘無病無災,怎麽可能……”桓姚喃喃著,似自言自語般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迴王妃,是暴斃,姨娘病發得太快,醫者也沒來得及施救。”


    桓姚好半晌沒說話,才終於消化了這個信息,李氏死了。


    司馬昱聞訊趕來,見桓姚呆呆愣愣地坐著,不哭不鬧,不由有些擔心,將她摟在懷裏,“海棠兒,你若難過,就哭出來罷。”


    桓姚這才迴過神來,心中的抽痛一陣陣碾壓著她,叫人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她幾乎是咬著牙才擠出了一句完整的話:“我迴桓府看看。”


    “為夫陪你一起。”司馬昱道。雖然李氏是側室,他沒必要去奔喪,但李氏對於桓姚的意義是非同一般的,她這個樣子,他也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去。


    兩人一路沉默著趕到桓府,和芳院裏已經到處掛起了白皤,下人們也全換上了素服。


    靈堂就擺在和芳院的正廳裏頭,有兩個披麻戴孝的下人跪在烏沉沉的紅木黑漆棺材前麵,哭哭啼啼地燒著紙錢,一旁還有兩個道士打扮的人在唱著“往生經”。


    桓姚走進靈堂,無視周圍行禮請安的眾人,隻是環顧著這四周的素白,臉上麻木得沒有表情,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棺邊。


    李氏靜靜地躺在巨大的棺木中間,雙目緊閉,雙手被人擺得端端正正地交握在腹前。


    桓姚吃力地探著身子,伸手夠到她鼻下,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氣息。這才相信,她的生母李氏,是真的死了。


    明明上個月她來的時候,在這間正廳裏,李氏還笑著跟她說話,忙不迭地叫人去端她喜歡吃的小點心,這些東西都是一直備著的,隻等她迴來。她離開的時候,李氏站在桓府門口目送是那麽依依不舍。她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都猶在眼前,可人卻這麽永遠地去了。


    她還沒享到她這個女兒的福,沒過上一天安穩順心的日子,甚至,都沒聽她叫過她一聲阿母。


    想到這些,桓姚心如刀割,眼淚如雨點一般,劈裏啪啦地落下來。


    “海棠兒……”司馬昱此時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隻是走近她身邊,輕輕拍撫著她的後背。


    桓姚卻隻是趴在棺沿上,一動不動地看著棺內的李氏。


    視線落在李氏右手上,她伸手抓住那已經僵白的手腕,其上戴著一月前她送的手串。看著那潔白如雪的手串,桓姚眼中不由升起一絲怨恨。


    許邁這個騙子,不是說將這白玉手串戴在手上,齋戒三月就能化解劫數嗎?她們都照做了啊,李氏這白玉手串片刻未離身,連死了也是戴在手上的。可是李氏為什麽還是死了!


    她更恨自己,是她太掉以輕心!許邁都說了李氏有死劫,她竟還任由她留在桓府。暴病,若有她在身邊,說不定也能得到及時挽救,那這一切就根本不會發生!


    不知過了多久,桓姚聽見司馬昱在她耳邊輕聲提醒道:“海棠兒,嶽父來了。”


    他們方才進府,是徑直到的和芳院,沒去跟桓溫見禮。桓溫還是聽下人匯報說七娘子迴府奔喪來了,才得知桓姚已經去了和芳院,丟下手頭的事情便也來了和芳院。


    桓姚直起身來,抬眼打量了桓溫一眼,這個頭發已經有些花白的男人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為李氏的去世而悲傷的表情,甚至他身後還跟著一個肚子微微有些凸出的美豔少婦,顯見是他的妾室,還有了身孕。


    桓姚聽說過這個女人,她就是最近風頭漸勁,與李氏平分秋色的馬氏。馬氏的一身衣裳,雖然不豔麗,卻隻是平常打扮,珠釵環配皆是齊備的,連白腰帶也沒係一條。顯然沒怎麽把李氏的喪事放在心上,這不由讓桓姚有些不快。


    此時,她沒有心思向桓溫行那些虛假的禮節,桓溫也沒計較,隻是不容拒絕地吩咐道:“七女既看過了你姨娘,便早些迴去歇著罷,不必過度哀痛傷了身子。”話雖然像是關心的話,態度卻十分冷淡。


    “我要留下,為姨娘操辦喪事。”桓姚擦幹眼淚,堅定地道。


    “不必了!”桓溫嚴厲地道,“喪儀府上自有人操持,你姨娘三日後出殯,你到時候再來便是!”


    桓溫一反常態的樣子,讓悲痛中的桓姚有了些警醒,這無論如何,也不像一個痛失愛妾的男人。李氏的死,或許另有隱情。想到此處,她的心便狂跳起來,“父親,姨娘究竟是怎麽死的?您派人查過了嗎?”


    “暴病而亡。為父應當已經派人跟你報過信了。”桓溫鷹一般銳利的目光落在桓姚身上,“難不成,七女還有什麽別的說法?”


    桓姚搖搖頭,哀傷地道:“沒見到姨娘最後一麵,女兒心中難受,想見見為姨娘看病的醫者……”說著,竟是又哭起來。


    旁邊司馬昱看著不忍,“嶽父,就讓王妃見一見罷,也算了卻她一樁心事。”


    桓溫自然不能駁司馬昱的顏麵,聞言,猶豫了片刻,吩咐心腹:“去把給五姨娘診脈的醫者叫來。”說著,不著痕跡地對此人使了個眼色。


    跟了桓溫這麽多年的心腹,自然是心領神會,得命而去。


    司馬昱和桓溫客套寒暄著,桓姚靠在他身邊,沒有說話。心緒卻漸漸冷靜下來,陡然發現一個事實,這和芳院中的下奴,竟然絕大多數都是生麵孔,而此時必然應該出現在靈前的曾氏,今天也沒有露過麵。


    “父親,原先在姨娘身邊伺候的奴婢呢?今日怎麽一個都不見?”


    迴答桓姚的是馬氏,“七娘子有所不知,那些刁奴,照料李姐姐不盡心,這才讓李姐姐得了急症不治身亡,郎主痛失李姐姐,一怒之下便將他們全處置了。”


    報信的人說,李氏昨晚酉時過世的,距今不過短短六七個時辰。幾十名奴婢全處置了,靈堂也布置起來了,他們動作倒真是快。越是如此,便越顯得可疑。這與殺人滅口有什麽不同。他們隻當死無對證,或者她對他們無可奈何?


    “那曾嬤嬤呢?”桓姚著急地問道。


    “那老刁奴,畏罪潛逃了。如今王府正在派人追捕。”依舊是馬氏代答的。


    桓姚聞言,隻是幽幽歎了口氣,滿臉愁緒與哀傷。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辰,剛才出去的奴仆領著一個山羊胡須的老大夫來到和芳院,稱這便是給昨天李氏過世時給李氏診脈的醫者。


    “袁大,你便好生跟七娘子說一說,五姨娘過世前的病情罷。”桓溫吩咐道。


    桓姚聽了大夫一番解說,得知李氏是患了急性心絞痛去世的,大夫到達時,便已經咽氣了。無論是報信的人還是大夫,眾口一詞都說的李氏是在昨日剛入夜的酉時去世的,至今已經有六七個時辰了。照理說,她的遺體應當全部硬化了,可她剛才摸到的,卻是軟的。


    前世看刑偵片經常會提到一個破案線索,由屍體的僵硬程度來推斷死亡時間,一般來說,人死亡30分鍾-2小時內屍體就會硬化,9小時-12小時完全僵硬,30小時後軟化,70小時後恢複原樣。因為看過太多次類似的劇情,她對此記憶很深刻,以前在江州學醫時,還特意向荀詹求證過。因此,這個判斷依據是不存在謬誤的。


    由李氏的遺體來看,李氏的死亡時間,至少是在30-70小時之間了。那麽,這些人跟她謊報李氏的去世時間,到底要隱藏些什麽?


    唯一的突破口,大概隻有曾氏。


    桓姚心中緊繃著一根弦,無論是出於哪方麵的期盼,她都希望曾氏能平安無事。


    “都怪我不細心,當初,就該為姨娘院中配一名懂醫術的醫女的!”桓姚失聲哭起來,顯見是悔恨不已,“我早該想到的!她一向就身體弱,早年又受了那麽多苦……”


    “事已至此,海棠兒別傷心了,姨娘在天之靈也不願看到你這般的。”司馬昱安慰道。


    桓溫見桓姚打消了疑心,臉色也軟下來了,歎氣道:“這也怪為父,想得不周全。”又對司馬昱歉意地道,“還勞煩皇叔多擔待,小女乍失生母,悲痛萬分難免失態。”


    “嶽父放心,我必定好生照顧王妃。”


    於是,桓姚便就勢跟著司馬昱迴府了。


    一路上,桓姚安靜地倚靠在司馬昱懷裏,一句話都沒有說。司馬昱隻當她哀傷過度,也不打擾她。


    桓姚所想到的一些疑點,他心中也有所懷疑,卻隻當做不知。他很慶幸,桓姚沒有生疑。


    不知道,便不會煩惱,他也少了許多為難。畢竟如今,他是不可能與桓溫撕破臉的。


    桓姚豈能不知道司馬昱的立場,這件事,是靠不到他的。甚至,冥冥中她有一種直覺,不能讓桓溫知道,她在暗中調查此事。


    迴到會稽王府,桓姚召來知夏,“三哥在京中的人手,我們如今可還能調用?”


    第106章 孝期暗湧


    “敢問王妃,您想用三郎君的人手作甚?”知夏並未直接迴答,而是帶著些質問的口吻道。


    七娘子出嫁這一年多以來,還是第一次主動提起三郎君,卻明顯是為了利用他的手中的勢力。這讓她不由為自家郎君不值,是以說話的語氣便有些衝。


    桓姚正值喪母之痛,心情自然不會好,聞言冷笑了一聲,“我倒不知,三哥在京中的勢力,何時竟成了知夏你的了?”


    知夏驚覺失言,趕忙請罪。


    “罷了。”桓姚也不揪著小錯不放,擺擺手叫她起來,“你好生跟我說說他的勢力在京中的情況吧。從出嫁後,她就再也沒過問桓歆那邊的事情了。


    “當初郎君離京時吩咐過,一切以保護王妃您的安危為首要。王妃您若要使用那些人辦事,也是可以隨意調用的。一直如此。隻是,您從不問,婢子也不好提起。”


    知夏還跟桓姚交待了明楠叛變一事,為桓歆解釋道:“王妃,邊疆戰事緊急,但郎君一直未曾忘記營救您。隻是,有明楠在京中,郎君便隻能讓人保守行事,一直不敢有大動作,生怕損傷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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