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微風將起,秦烈帶著秦子鑒,在一眾精兵親隨的簇擁之下,沿路入穀的小路走進了古修士遺址洞府外的空地上。


    因為前一天夜間趙穆頒下了詔令,隔日洞府門前有大動作,所以廣雲在二更天的時候,就命人將挖掘洞府的苦役全部驅趕到了洞府內部進行挖掘,晨光灑下來的時候,穀底的空地已經被清理出來,四外圍隻有近百的鐵甲將士嚴密的把守。


    此時的穀底隻有兩類人可以進出,一來是外圍的鐵甲將士,二來就是授封國士頭銜,並在內修殿士任職的殿士。


    因為鷹山距離上元古城較近,沐耀陽收到消息也趕了過來,除此之外,還有負責在後山探索遺址的近十名丹陽期高手,加之日前在帳中遇見的六名趙穆親隨,合則二十餘人陸陸續續的趕到了傳送陣前。


    清理整潔的古修士遺址洞府外,錯錯落落的站著一些修為拔尖的高手,圍在傳送陣前指指點點,增長見識。


    畢竟,上古傳送陣乃是不可多得的古物,自從妖魔亂世之後,打造製傳送陣的方法在善州已經失傳,萬年後的修真者很難見這種文明古物,所以顯得異常的興奮。


    輕風送爽,帶來幾絲暖暖的和風,西嶺古跡斑駁的雄壯輪廓還散發著亙古幽然的氣息。


    盤山小路上,一行身份修為皆屬善州頂尖之列的強者魚貫而行。


    走在最前麵的自然是迄今為止除去趙氏皇族中風頭最勁的人物秦烈,與他並肩而行的是沐耀陽。


    “幾天前上元城傳來消息,一品廬祝鬆池多年前頑疾複發,已近壽終正寢,等著在家中坐化,上元那邊多數人收到的信函,邀請各路同道前往觀禮,我也收到了消息,日前隨吟已然前往探訪,閑聊時祝鬆池不止一次提及過你,聲稱昔日之交乃畢生之幸事,又因當年昆西脅迫,其子祝鳴川背信忘義,心懷有愧,有生之年,還欠你一句道歉,由此可見,祝廬主心裏還是惦念著你的,你想沒想過,在他坐化之前,過去瞧瞧?”


    祝鬆池和沐耀陽因秦烈而結緣,多年來,秦烈雖不再迴往上元,但沐家與一品廬的關係日漸交好。


    聽到此言的秦烈心頭微動,腳步不經意間放慢。


    “祝老要坐化了?”


    “是啊,壽元將盡,不得突破,終要舍去一身皮囊。”沐耀陽的語氣極是平淡,隱隱約約透著淡淡的哀傷。


    秦烈的臉色略有些變化,思緒飄迴到初入上元之時與祝鬆池結交,點點滴滴,於心頭縈繞。


    “祝老是個好人,當初昆西第一次前往上元調查我的時候,便是他出謀劃策,與子鑒二人弄了一副假畫象,借杜二之手蒙混過關,才給了我三年修養生息,得報大仇,昔日恩、危時情,我沒忘。”


    淡淡然的說著,沿路走了下去。


    其實秦烈依稀記得,曾經在昆西的時候被藥閣南宇和風閣南成懷疑過自己的身份,他們當初拿出一副畫象,但畫中之人,並非是自己,那次秦烈就有疑惑,不知道誰從中作梗,緩解了自己的危局,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祝鬆池暗中提議杜二用假畫象來敷衍昆西的高手,這才讓他在昆西的懷疑中擺脫了嫌疑。


    不管怎麽說,祝鬆池拿自己當真朋友,就連後來昆西第二次調查,他都沒吐出半個字。


    要不是祝鳴川情急之下為了救父,暴露出自己的底細,恐怕到最後昆西也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份。


    昔日恩、往日情,秦烈不會割舍,莫敢忘。


    沐耀陽追了過來:“祝鬆池也怪可憐的了,昔日之事耿耿於懷,隻想找你說一聲抱歉,你知道,這根刺紮在心裏不好受。”


    秦烈明白沐耀陽在勸他上元一行,解開祝鬆池的心結,他想了很久,方才麵無表情的說出一番話:“鳴川為解父困,將我的身份出賣給昆西,站在我的角度,他是錯,反之從他的角度來看,則是對,世間本無對錯,一切介乎看事情的角度,坐化之日,我若出現,祝老可解心結,但鳴川難免會受到良心譴責,不管我到時是否現身,於祝家而言,利弊相間,此事我再考慮考慮吧。”


    說完這番話,秦烈想起當日祝鬆池托付之言,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有壽終正寢的一天,才把祝鳴川托付給自己,但此事說來對錯難辯,在秦烈想來,去不如不去。


    一份心思而已,拿捏不住對錯,憑心而行便可。


    說罷,秦烈不再多想,順著小路走向傳送陣。


    沒過多久,趙穆帶著廣雲等人出現在穀底上古傳送陣前,按照頭一天的說法,他帶來了一本古籍,名為《陣法錄》,上麵粗淺的介紹了一些有關上古傳送陣的啟動法門和排布方法,不過因為古籍年代久遠,上麵有許多地方殘破不堪,若想修補完善,還需要進一步利用陣法禁製結界的知識慢慢揣摩。


    拿到了《陣法錄》的秦烈沒有二話,在上古傳送陣前閉關參悟了起來。


    時間過的飛快,眨眼間數日已過,一直守在傳送陣前描描畫畫的秦烈突然間離開了鷹山。


    ……


    上元古城,內城一品廬後院,高朋滿座。


    祝鬆池端坐在院落中一塊特製的白玉蓮台上等候著壽終正寢,近百年的修行,超過一個甲子的道行,祝鬆池停留在歸真前期再難往前一步,不久之前感覺到多年修行的頑疾複發,身體每況愈下,冥冥中自我感覺到大壽將寂,提前邀請了三兩好友,親眼見證自己坐化升天、永墜輪迴。


    修界中人五識六感格外強烈,一旦察覺修為再也無法精進,隨著時間的推移,陽壽將盡的感覺就會越來越強烈。


    身為修真者,沒有太多的繁文縟節,坐化之際,邀上好友觀禮便是,意味著一生將至於此,並無遺憾。


    正午時分,明媚的高陽灑下萬千的金芒,仿佛接應天機、順應天意,照在祝鬆池的身上顯得十分的璀璨耀眼。


    人體乃大循環,與天地通,與萬物應,修真者豁達天機,壽元將至,便會引起不凡天象,雖不明顯,個人卻十分明朗。


    此時的祝鬆池正襟危坐在十數人觀望之下,原本並顯滄桑的容顏正迅速的衰老,隻消片刻,便成為了鶴發雞皮、行將朽木的垂危之狀,四下眾人表情肅穆,卻無悲意。


    祝鳴川跪在近前一言不發,一雙眼睛閃爍著晶潔的淚花。


    “鳴川,為父壽元將盡,是時候離開了,你無須悲慟,凡者大限,難免於此,隻可惜為父平生隻有一個遺憾,那就是愧對了秦候爺,可惜,為父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悵然若失間,祝鬆池抬頭看向高空,驟然間,一道恍惚難辨的身影,在高陽的折射下勾勒出微不可察的輪廓。


    心有愧疚的祝鬆池臉色微微一笑,重新煥發出神彩奕奕……


    “爹,是孩兒對不住秦候爺,並非父親,一切罪責,孩兒願一力承擔。”祝鳴川還未發現老父的神態有異。


    片刻之後,祝鬆池反而笑了起來:“不,不必了,他已經原諒我們了。”


    祝鬆池始終看著天際,那道身影的輪廓在迴憶中漸漸清晰,豔陽高照,院中無聲,耳畔卻像是有著若遠若近的聲音迴蕩。


    “昔日恩,猶未舍,祝老乃秦某生平至友,往昔是,今如是,永恆是,祝老,一路好走。”


    淡淡的話語聲縈繞在祝鬆池的心頭,祝鬆池無法釋懷的遺憾就此煙消雲散,高陽下輪廓正在漸漸清晰,直到瞳孔擴散放大,雞皮老臉上一直保持著會心的笑容。


    輕輕垂下頭,墜下一滴老淚,祝鬆池就此坐化升天。


    “父親。”祝鳴川跪於白玉蓮台前,輕輕伏首,三叩,送別老父,院中好友戚戚而悲。


    恰在此時,一個不合適宜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院中的悲戚。


    “祝鬆池,你終於死了。”


    古怪癲狂的笑聲傳進後院,由中庭院外走進了一群人,這群人由一名與祝鬆池有著七八分相似的老者率領,長驅直入,大步流星的走進了坐化之所。


    “祝鬆明。”看到老者容貌,祝鳴川猛的站了起來,喝問道:“你要幹什麽?”


    “幹什麽?老夫唯一的胞弟坐化,當兄長的豈有不來送送的道理,祝鳴川,鬆池已死,從今日起,一品廬正式迴歸祝家。”


    院裏出現的老者正是祝鬆池的兄長,如今祝家的家祖——祝鬆明。


    祝鳴川聞言憤怒的瞪起了眼睛,眼淚含著眼圈道:“一品廬是父親白手起家、嘔心瀝血,與祝家有何關係。”


    祝家族長哈哈大笑:“祝鬆池本就是祝家中人,既是祝家人,一品廬就是祝家的產業,老夫身為祝家之主,自然有收迴一品廬的權利,來人,把這不懂事的臭小子給老夫趕出去,一品廬一應人等不許動這裏的一草一木。”


    祝鬆池早年與這位兄長因為家產分配的事一怒離家,未帶走一分一毫,全靠自己的能力在上元古城打拚,辛辛苦苦才創了這麽一份家業,後來因為秦烈而聲名遠播,一品廬也漸漸在上元城擁有了一定的影響力。


    相反祝家在祝鬆明的打理下日漸落敗,經營的藥材生意多年來不見什麽起色,家族內部已經被掏空,眼看著自己的兄弟在外麵混的風聲水起,祝鬆明心生嫉妒,並起了貪念,不過因為祝鬆池生前與各方交好,尤其背後有個血手人屠,祝鬆明一直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不久前,他剛剛聽說祝鳴川因為昆西出賣了秦烈,奸詐狡猾的祝鬆明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趕在祝鬆池坐化之日,打算以強硬的手腕將祝鬆池兢兢業業建立起來的家業搶走,方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祝鳴川兩眼通紅,幾欲噴火,聲嘶力竭的咆哮了起來:“祝鬆明,你真個王八蛋,父親離家的時候你沒有給過他一分一毫,如今父親剛剛坐化,你卻厚著臉皮強取豪奪,你與無膽匪類有何區別。”


    “放肆。”祝鬆明眼中噴吐著煞氣,眉宇間閃爍不屑和鄙夷:“身為小輩,居然跟長輩如此講話,一點教養都沒有,你的父親是怎麽教導你的,今日要不是看在你父親的麵子上,老夫現在斃了你,也不會有人到外麵說三道四。”


    “祝鬆明,我跟你拚了。”父親的遺體還沒有入葬,一品廬又麵臨易主的風險,祝鳴川壓不住心頭的怒火,撲上去找祝鬆明拚命。


    “砰!”祝鬆明根本不屑出手,其身邊橫伸出一腳,祝鳴川便被踢出老遠,口吐鮮血。


    祝鳴川捂著肚子聲淚俱下:“祝鬆明,你個豬狗不如的畜生,若然父親生前至交在此,你豈敢在此造次。”


    “生前好友?哈哈,你父值得稱道的生前好友不過一二人,可惜汴京秦家已經被你得罪光了,至於沐府,你以為他們為你出頭嗎?真是不知所謂。滾!”


    最後一聲“滾”,絕情絕義,眼看著祝鳴川正要被人扔出去的時候,忽然,異變突起,一隻大手從遙遙高空抓了下來。


    一把抓住了祝鬆明的領子,高高提起,幾個起落間,遁入長空,朝著內城祝家老宅掠去。


    數十息之後,一道人影飛落到祝家老宅的院外,一把將祝鬆明丟在了祝家老宅的院內。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祝家老宅一陣雞飛狗跳,宅中的下人見到家主被人挾持而迴,皆是有些發懵。


    祝鬆明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直到翻身爬起來的時候方才看到了一個英武不凡的男子。


    “你……你是誰?想幹什麽?”


    “秦烈。”


    一襲青袍的男子麵無表情,淡淡的吐出兩個字,祝鬆明當即觸電般的石化住了。


    “秦烈?血手人屠?”


    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祝鬆明雙腳一軟,撲嗵一聲跪在了地上,嚇的渾身發抖:“候爺,小的知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不敢了……”


    “沒機會了。”


    秦烈語氣依舊平淡,身上的氣息卻全數噴湧了出來,領域法戒亮起淡淡的白光,托著秦烈的身子飛到了半空,將重力領域催動到最大的限度,隨後秦烈隻做了一件事——圍著祝家老宅飛了一圈。


    “轟!”、“轟!”、“轟!”、“轟!”


    此起彼伏的轟鳴聲接二連三的響起,驚動了整個上元城,數十息之後,祝家老宅,地陷三尺、房屋盡毀,宅中活人、屍碎如泥,無一活口。


    做完這一切,秦烈拔身而起,不再停留,朝著鷹山方向遠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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