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貨架兩尺的地方,顏色明顯淺一些,深淺雙色以一條線為隔開。她想了想,這應當是貨架移動,露出了原本的地麵。再往貨架最高層的紅臉關公像處瞅去,它麵前的香爐裏竟然還未燃香。想來昨日吳掌櫃所說那場爭端,應該已經動武。


    宜悠打量這一切的同時,薛夫人也在看著她。縣尉大人她知道,做衙役時那就是頂心善的人,常搭把手幫街上的商販收拾攤子。他的夫人倒是看起來麵善,隻是她深知:知人知麵不知心。


    所以此刻她打起精神:“民婦不知夫人前來,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宜悠被她這般恭敬弄得有些懵,不過很快她也反應過來,她現在是官家夫人。就像她初見章氏時那般忐忑和小心,別人見到她也差不到哪兒去。


    “不必多禮,我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想必薛夫人你也已知曉。”


    “不瞞夫人,繡坊乃是夫君生前所留家產,民婦一小小婦人,著實是迫不得已。”


    宜悠豈能不知她的想法,如今繡坊規模看似不大,但有這間店子在,每日開著門,他們孤兒寡母便能免於風餐露宿,且衣食無憂。若是折成現銀返鄉,一老一小根本就保不住那筆銀錢。


    “不用如此害怕,我也未曾逼迫你。穆宇、長生,你們先陪著璐璐玩。她年紀小,你們倆且要讓一讓。”


    “好男不跟女鬥,我一定不會欺負她。”長生拍胸脯保證。


    “長生你又亂用成語,這不是好難不跟女鬥,而是長幼有序。嫂嫂,那我們先出去。”


    長生也不計較穆宇的糾錯,看著外麵還沒走遠的春生等人,他心裏的那股不服氣又出來。薛夫人看女兒興致高,忙取來鬥篷給她披上:“你跟在他們身後,莫要自己落了單。”


    薛璐早已忘了方才被欺負隻是,小姑娘如一隻快樂的小鳥,一手抓一個就過去了。


    “外麵終歸涼,還請穆夫人裏麵敘話。”


    **


    宜悠和薛夫人來到門簾後,桌子上擺放著還沒團完的饅頭,旁邊幾壇泡菜,想必就是母女倆日常所用。


    “吳媽媽前幾日來過,我也曾想過甩手這一切,可璐姐兒還那般小,若是現在便被逼迫,到日後她及笄出嫁時,我們母女倆怕是會被啃的骨頭都不剩。”


    宜悠邊聽邊點頭,薛夫人說得很直接,不過道理擺在那,她這番話全是肺腑之言。


    “說出來也不怕穆夫人笑話,薛家宗族勢大,枝繁葉茂子弟眾多。單那一個窯廠,著實不夠嚼用,他們便將主意打在了我這繡坊上。不過大前年他們沒能成、前年直接被我一本水潑了出去、去年更是被我拿著火棍趕出去。前麵三年他們搶不過去,今年更是別想。”


    宜悠見過李氏手握大刀跟老太太拚命地模樣,女為母則強,薛夫人是個好娘親。


    “今年,說實話我打算學學穆夫人的娘親,抄起菜刀,就是砍死他們能拿我個寡婦如何。”


    聽到這宜悠終於開口:“薛夫人好手段,不過你此言差矣。”


    “還請夫人詳細說說。”


    “咱們大越,一切遵循大越律。雖不說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地步,但也是法紀嚴明。大越法有規定:家產無子繼承,則過繼同宗之子為嗣。恕我直言,雖然你們當年搬出來,但薛家分家之事應該未曾上官府備案。”


    提起這事薛夫人也頗為頭疼:“當年自顧不暇,哪會想起此樁。且去官府,也不是我等能決定。”


    “這便是第二樁麻煩,若是已明確分家,自可上報官府,自主選擇嗣子。到時你可選一未滿月的哥兒,帶在跟前好生養大,不愁他與你和璐姐不親。”


    “我也這般想過,但那老二幾年前已然弱冠,如今早已娶妻生子。薛家那邊,竟想將此人過繼於夫君。當日守著他們我便言明:老二出生時,夫君才剛過十歲,他還沒本事生出這般大的兒子。粗鄙之言,還請穆夫人見諒。”


    宜悠失笑,這薛夫人著實剽悍。


    “可根據大越律法,當日口頭分家,如今你這嗣子之事,卻是要由族中德高望重者甄選。”


    薛夫人聽到她咬定的“德高望重”四字,若論德高望重,誰能比得過族長。薛家那邊早已對這繡坊紅了眼,這當口誰會為她說話。


    “這……我能撐一日便是一日。”


    宜悠聽到她咬牙切齒的聲音:“其實夫人,吳媽媽提議未嚐不妥。”


    “什麽提議,讓我賣掉繡坊?”


    宜悠眼中閃過疑惑,怎麽是賣掉繡坊?難不成吳媽媽說的,與她自穆然處聽出來的不是一道。


    “吳媽媽要你將繡坊賣與誰?”


    “是官府。”


    這就對了:“那為何夫人會有如此大抵觸?”


    “繡坊是璐姐的嫁妝,她如今還小,什麽事都懵懵懂懂的,我不能自作主張斷她後路。她已經沒有父兄庇佑,若是再身無分文的嫁人,那豈不是一輩子抬不起頭。”


    說到最後,薛夫人眼眶甚至紅了。將心比心,宜悠能明白她那一顆拳拳慈母之心。


    “夫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薛夫人抬頭,滿懷希冀。


    宜悠將來時便合計好的利弊與她一一闡明:“如今你這鋪子若是賣了便是違背祖宗家法,若是不賣怕也保不住。不論賣與不賣,縣丞大人為一縣父母官,若是有上峰提及,或多或少承都要擔些苛責。”


    “這……”薛夫人想起前幾日族長撂下的話,他們背後站著的可是知州大人,她頭頂的第一重天和第二重天似乎不和。


    “連累縣丞大人,民婦當真羞愧至極。”


    “縣丞大人向來心胸開闊,不會過分計較這一時得失。下麵我要說的,便是將此物獻予朝廷。雲縣雖無此例,但放眼雲州,你可見那些被官府查沒的商鋪有何閑置?”


    薛夫人搖頭,她曾聽聞過被查抄之所,可這些年街上卻未曾有任何一家被閑置。


    “這便是,朝廷的產業自然也要生產,甚至規模會比以往更大。這家繡坊早已定型,想必短時間內不好再做改動。若要繼續開門營生,新任掌櫃,誰還比獨自經營多年的夫人更合適?”


    “你是說……但我一介女流。”


    “巾幗不讓須眉,夫人定聽說過,越京城中那幾位女族長。夫人幫縣丞大人解了這燃眉之急,這點小事,他定不會過多阻攔。”


    若是以前的宜悠說這話,薛夫人定會隻當耳旁風,聽聽就是不去較真。可今時不同往日,她已是官家夫人。整個雲縣,除卻陳縣丞,便數穆然最大,她說出來的話自是極有分量。


    “容我再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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