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山人海中走出來,哪個糙漢子身上不會留幾道疤,他這一條也不再那般顯眼。


    隻是迴到遠離邊塞的中原:“終歸還是難看了些。”


    宜悠抱著她的手臂,堅定地搖頭:“當真一點都不難看,我倒喜歡的緊。”


    話音甜膩,帶著點姑娘家特有的嬌嗔,春風化雨般打在穆然心上,慢慢融化他堅固的心房。


    小媳婦臉色紅撲撲的,笑臉上一雙明眸中崇敬幾乎化為實質,自定親後便患得患失的心終歸平靜。四目相對的一瞬,他發現自己願意相信她方才的一言一語。


    那並不是安慰,而是她本心裏最為原始的情緒。小媳婦對他,並不隻是躲避陳知州的權宜之計。


    前夜她檀口中吐出的“我亦心悅於你”,還有昨夜一聲聲嬌軟的“夫君”化為最強力的刀槍斧棍,重重捶打著心中比雲州府城牆還要厚的壁壘。堅固的心牆被撬開,化為齏粉,整個世界晴空一片。


    低頭,將她因冰涼而指不出揉搓的小手裹在大掌中,他點頭保證道:“我不會了,外麵冷,咱們早些過去。”


    “恩。”


    被他瞧著,宜悠方才的鼓起的勇氣如潮水般退散。


    光天化日之下,她都說了些什麽,實在是太丟人了。低下頭任由他牽著,她臉上一陣陣火熱。


    **


    一直到縣衙,她的臉還是一片通紅。穆然大掌裹著她的雙頰,低聲說道:“剛才沒人。”


    “你和我都是人!”


    跺跺腳,揚起的雪花打在他官靴上,她沒好氣的搶過打好的包袱:“我去見夫人。”


    剛要轉身,穆然卻拉住她的胳膊:“今時不同往日,怎麽你都得見見陳大人。”


    宜悠懵懂的轉頭,瞧見穆然藍色棉袍上那條閃眼的鑲玉腰帶後,默默的摸了下自己腰間。冰涼的觸感,同樣是鑲玉的腰帶,這是官家夫人才能用的配飾。


    她已不是曾經的商戶之女,更不是前世空有鏡花水月的寵愛卻上不得台麵的姨娘,如今她是七品雲縣縣尉穆然的夫人。這種身份,也該隨夫婿拜會最親近的上峰。


    “穆大哥,現在怎麽辦?官家的規矩,我一竅不通。”


    這次她不僅是急得剁腳,而是急得跳腳。揚起的飛雪,很快將兩人靴麵染上一層白色。


    穆然有些惆悵,小媳婦一會“穆大哥”,一會“夫君”,或生疏或親密,喊得他一顆心七上八下。不過現在最緊要的,還是不要帶著滿靴子的雪進縣衙。


    抓住她另外一隻胳膊,他輕鬆地提起她,將她帶出積雪堆前麵。


    “此事不用擔心,我亦於官家禮儀一竅不通,陳大人並非刻板之人,稍後你且隨意便是。”


    又是咬文嚼字,看來他定是極為嚴肅且客觀的說出這番話。宜悠放下心來,漂著腳踏到實處。穆然單膝跪地,親自為兩人撣去身鞋上的雪花。能完全握過她小手的大掌,此刻動作卻格外輕柔和認真。


    宜悠剛要彎腰,卻被他眼疾手快的打住:“你比不得我衣裳輕便,此時若是蹲下,衣擺會沾上髒汙。這種小事,我來便是。”


    耳畔吹來一陣北風,夾雜著雪花清冽的味道。雖沒吹到鼻頭,宜悠卻感覺鼻尖一陣酸澀。


    男兒膝下有黃金,更何況此時縣衙門口還站著兩名衙役。他竟是絲毫不管這些,直接半蹲下來,一點點為她仔細清理。


    沒過一會,他站起來捋捋袖子:“好了,門檻上有冰,你邁步小心些。”


    宜悠貼住他臂膀,小聲咕噥道:“日後在人前,夫君你可莫要再這般。”


    “為何?”


    見他揣著明白裝糊塗,宜悠顧不得心疼,錘了他蜂腰一圈:“你還不知為何?”


    穆然攤手:“大越律法可沒規定,為人夫君的不許給自家寶貝撣去鞋子上的雪。”


    宜悠忙捂住他的嘴:“這裏有人,別口沒遮攔。”


    兩位門神般的衙役往這邊看去,初見她時眼中止不住的驚豔。穆然哄完小媳婦,朝兩人橫一眼,嚇得他們忙移開目光。


    衙役甲、乙:嚶嚶嚶,穆大人真的好可怕,那能把他馴得像小綿羊般的穆夫人豈不是更可怕。這麽漂亮的小婦人,沒想到竟然如此厲害,果然人不可貌相。母老虎要不得,我們還是繼續彼此相對的好。


    自此之後,原本與穆然打成一片的衙役中開始流行一種傳說:穆夫人是隻頂頂漂亮的母老虎。不信?沒看穆大人畏妻如虎。


    流言越傳越烈,隨著宜悠一天天的長開更美豔後,敢對她有旖念的人卻是越來越少。至於流言背後有沒有穆然的推波助瀾,大家心照不宣。


    **


    那些都是後話,兩衙役打開縣衙正門。裏麵門房見時兩人,忙命小廝上熱茶,同時命人麻溜的去書房轉告陳縣丞。


    熱茶剛上,沒等兩人端起來,小廝已經迴來,作揖後通傳:“縣丞大人請穆大人和穆夫人去書房。”


    早已來過縣衙多次,兩人都已是熟門熟路。一路走來,宜悠卻發現這裏的布置,比起先前大相徑庭。池子擴大不少,將整個假山包進去,假山上引下活水,寒冬臘月水流不斷。


    再入書房時,她感受卻更為深切。比起前世她在此做丫鬟時,書房全部翻新,一應書架以及桌案全是新打製,此時還散發著濃濃的木香。若說先前書房是大氣磅礴,此時則多了一份雅致與溫和,與她常去的後院風格更為相似。


    許是這半年太過忙碌,陳縣丞瘦了不少。原本如孕婦般的肚子稍稍消除,雙下巴也縮迴去。這一瘦,傳說中二十年前的美男子初見雛形。


    迥異的一切帶給宜悠的則是安心,消除前世的陰影,日後她過來時也能自在些。


    她同穆然站在書桌前,微微彎腰朝陳縣丞鞠禮。陳縣丞也沒避開,收下兩人帶來的文房四寶,直接擺在案桌上。


    “此番親事多虧縣丞大人照料,我與宜悠在此多謝。”


    陳縣丞望著意氣風發的穆然,笑得曖昧又揶揄。鐵先生已經將宜悠完璧的猜測私下告知於他,夫人也旁敲側擊問過幾個梳妝的媽媽,那幾個經驗豐富眼光毒辣的老婆子,十足肯定她是完璧之身。再瞅瞅邊上臉色紅撲撲的宜悠,先前他沒注意,如今再看這份容貌,怕是越京城中也少有。就連收了那份心的他,也不得不羨慕穆然的好運。


    心中情緒萬千,口中他卻是十足的長輩和上位者威嚴:“同縣為官,本該守望相助。我年長,也賴著麵子多嘮叨幾句。你二人既已成親,日後就當互相包容扶持,莫要學那年輕人火氣大。須知,家和萬事興。”


    坐下的兩人忙站起來應下,縣丞剛想說什麽,書房門推開,鐵先生滿麵喜色的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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