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奶奶有些犯難:“二丫你是個孝順孩子,先前族裏也不是有意,而是他主動要求將肥田換成福海的鹽堿地。也罷,這迴你二叔公定會好好分。”


    分地時她還小,如今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當即她氣不打一處來。她真是犯|賤,才會這般關照沈福祥。


    沉下一口氣,她勸告自己。這不是為了沈福祥,是為了長生和李氏。斬不斷的血緣擺在那,他們在城裏吃香的喝辣的,他一個半老頭子淒淒慘慘的住在鄉下,旁人會怎麽說。


    她是丁點都無畏,可長生過完年還要入蒙學。


    “時候也不早,也該往迴趕,我去叫上穆大哥。”


    周屠夫牽著牛車出去,宜悠坐在車沿上。兩人前腳剛出門,後腳二叔奶奶就將她所說原話告訴沈福祥。


    “閨女就是個貼心小棉襖,福祥,你可莫要再糊塗下去。”


    沈福祥眼中閃出亮光,閨女還沒放棄他!正當他飄飄然時,門簾後傳來粗啞的咒罵聲,老太太終於從昏迷中蘇醒。


    程氏捂著鼻子跑出來:“四弟,我給娘熬點粥,你先進去照顧她。”


    沈福祥走到門邊,一股臭味撲麵而來,夾雜著老人身上獨有的黴味。


    “這是拉到了褲子裏。”


    沈福祥掀開被子,隻見褥子上一片陰暗水色。他記得方才出去時,他看衣服後就沒給娘蓋被子。而如今那髒汙的被子,定是二嫂為掩住臭氣特意蒙上的。


    這麽糟蹋娘!頓時他氣不打一出來。換好褲子後,他終於想起了閨女的話。現在他不僅擔心長生的名聲,更要擔心,二嫂會將那些銀錠拿出來給娘買藥麽?


    先下手為強,爬上炕,他抱起炕頭那個箱籠。掄起錘子砸開鎖,裏麵原本的一滿箱錢已經少了兩錠。


    程氏聽到動靜走進來:“你動我的箱籠?”


    “這是娘的,最近買菜的錢都是我出,那倆元寶哪去了?”


    程氏不答,隻上來硬搶,可她哪有沈福祥力氣大。


    “春生那天迴來過,走之前你跟他鬼鬼祟祟的說話,我明白了,你拿娘的銀子貼補了春生!”


    “給春生有怎麽樣,他可是娘的孫子。等他有了出息,享福的不還是娘?”


    事關老太太,沈福祥腦筋空前清楚:“照你這樣,怕是娘等不到享福的那天。如今二哥已死,春生便是你那一房的頂梁柱。我也不敗壞你聲譽,娘我來養,你自去照顧春生。”


    程氏眼直盯著箱籠:“那些都是娘留給春生念書的錢,你且給我。”


    二叔奶奶見實在不像話,忙喚春媽媽去喊人。她算是看出來,福海這媳婦不是什麽好東西。讓她把錢帶走,明個沈家就得商量怎麽攤錢給大嫂治病。


    二叔公剛送走穆然,聽到這立刻拉著沈福江來。


    他更直接,趴下去直接問道:“大嫂,你說把你的救命錢,一文不剩的拿去給春生念書?”


    老太太腦子還清醒,歪著嘴罵道:“我呸,你們是不是虧待了春生。”


    程氏環著胳膊,春風得意,沈福祥心早已被傷到麻木,此刻也無太大反應。


    “大嫂,福海已經去了。春生可能不會給他披麻戴孝、摔盆送終。”


    “福海,我的福海啊。這孽障,哪有兒子不認親爹的。不給他,一文錢都不給他。等我病好了,親自給福海操辦喪事。”


    程氏大驚:“娘,春生不是不願意,他是不能。要是披麻戴孝,他的前程可就全毀了。”


    老太太偏偏認準了死理,春生就是有天大的前程,不認福海又有什麽用。她可憐的兒子,等她病好了,定要給他辦個風風光光的喪事,讓他進祖墳享沈家曆代供奉。


    事已至此也就不再一籌莫展,二叔公問道:“福海家的,這事說來也不難。春生來給福海送終,那這銀子便有他一份。不過讀書人名聲重要,他要不來,咱們沈家也不勉強。”


    程氏冷笑:“二叔公竟是要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到底,春生肯披麻戴孝,也得有人來搭靈堂。”


    沈福江卻是極討厭這二嫂,給自己媳婦使個眼色,還拿著裝綠豆布袋的王氏忙走上前。


    “二弟妹,咱們沈家這麽多人,怎會連喪事都辦不起來。要我說,喪事得辦,我們出力不要那名頭就是。”


    二叔公點頭:“正是,福海怎麽也做過族長,雖然如今他身份不能入沈家宗祠,但雲州這麽大的地片,哪會缺那麽一丈見方的棲身之所。”


    程氏騎虎難下,父死子要守孝三年,這樣一來春生不僅不能參加明年的春闈,甚至官學所有人都會知道,他有一個叛賊的爹。有了銀子不一定有前程,但有了前程日後就不缺銀子!


    “沈家,你們真行,好!”


    咬牙切齒的說道,她收拾包袱準備直奔縣城。春生念書那般好,忍幾年等她有了誥命,定會要這幫人好看。


    沈福祥摟緊箱籠,心中猶豫。他恨二嫂,若是沒有她和二哥,芸娘定不會忍無可忍的與自己和離。可他又有些可憐此人,都是一家人,為何要落到如此難堪。


    “二嫂……我問過了,你若是與春生同住,別人定會隻言他純孝。為著這份孝,官學夫子也會對他刮目相看。”


    打好包袱的李氏一個趔趄,春生的情況她怎會不知。多方銀錢鋪路,夫子才老大不情願的收下他。四弟何時也學的與二丫那般尖酸,會說涼薄的反話了?


    即使氣到內傷,她還得昂首挺胸,滿臉以子驕傲:“那是,明年春闈,夫子可是很看重春生。”


    包袱款款,她朝外走去。


    沈福祥見她如此輕鬆,終於暗自放心。這樣最好,春生有好名聲,他有寬裕的銀錢照顧娘,長生他們也不用被人戳脊梁骨。


    如此,他露出和離後第一抹舒心的笑容。


    **


    程氏走出雲林村時,宜悠已經上路片刻。


    因著有牛車,她並未再與穆然同乘一騎。倚著石頭,她與兩人閑聊。


    雖然宜悠放心,但穆然每句話卻是小心斟酌。他確定宜悠已與陳知州有過首尾,心下惋惜,他唯恐在神色間露出來,刺傷人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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