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然心沉下去,是啊,越京中便有宅門庶女揚言:寧為侯門妾,不做寒門妻。


    那些女子理由著實充分:貧家子也不是個個品性純良,飛黃騰達後拋卻糟糠之妻之人不在少數。侯門子雖風流,但也不是全都負心薄幸。盲婚啞嫁風險相同,那緣何要舍棄富貴日子,去受那份貧困的磋磨。


    此言論一出,多數人無從辯駁。若是旁人他自會一笑置之,可他卻不忍宜悠落到如此境地。即便拋卻陳知州,她也可嫁一富貴人家做正頭娘子,錦衣玉食且堂堂正正。


    這些念頭隻是一瞬間,放慢速度,他將想過無數遍的話說出來。


    “陳知州出身京城陳家,這些人家家大業大,最是注重嫡庶。有些個庶子姨娘,甚至比不得主子跟前受寵的大丫鬟。我這不是危言聳聽,就比如說常家那庶子,不過是兵部一書吏,隱瞞軍功之事與他何幹。常家出事,拿出來頂罪的還不是他。好好地一個人,年近四十還未曾留下一兒半女,最後被削為平民,聖旨寫著他平生再不得入朝。”


    “我……我說這些不是為斷你富貴,你這般樣貌,人也利落,合該找一可心之人。但陳知州著實不是良配,廖兄這一路已告知於我,知州妻子尹氏之父乃是當朝大學士。


    其生母雖早逝,但這卻絲毫未損其大小姐威風。尹大學士繼夫人生有二子一女,在她跟前卻完全隻有吃癟的份。她出嫁前,一應府物均把控在手中。如此人物,定不是易與之輩。以你這般,入府後定要吃不少虧,到時伯母和長生定會憂心。”


    作者有話要說:殘疾人奏是不自信,穆然的坡腳沒他想得那麽厲害,不快跑,平常走路看不出來。


    第68章 v章


    穆然絮叨著,又舉了幾家例子,恨不得化身劉媽媽。


    眼見馬上就要到雲林村,他終於收尾:“這一切均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你且……再好生想想。莫要為一時之利,走到那覆水難收的境地。”


    說完他抬頭望天,等了許久,隻聽到一聲低微的抽泣。


    宜悠聽他字字句句,無不印證了前世境遇。想起前世短暫的幾次見麵,最後一次他那欲言又止的神色,定是要說這一番話。


    若是他當時說出來,若是她能聽進去,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不,當初她被程氏耳提麵命五年,又正是風風火火的年紀,早就被富貴迷住了心竅。即便聽了,她隻當他另有心思,而後一頭紮下去,不撞南牆不迴頭。


    “我敢指天發誓,對你所說這番話卻是未有絲毫欺瞞。你且莫哭,靜下來好生想想……”


    又過一會,他鼻尖開始冒汗:“你怎麽還在哭……是不是我話重了。若是不愛聽,當耳旁風便好……”


    宜悠聽他這般好性的來哄,淚水更是忍不住。她恨自己那般糊塗,也怨他當初為何不說出來。


    也許,也許她就真聽進去了啊。


    穆然下馬,走到她麵前,見她哭得跟花貓似的。雖不如那些美人梨花帶雨般的美,但這份真實卻分外能揪動他的心。


    他素來嘴拙,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但翻過來複過去也隻那幾句勸人的話。


    “都怪我,你萬莫要哭。”


    宜悠傷心雖不全與穆然有關,可多數卻因他而起。如今他在跟前直晃悠,略顯憨厚的勸慰聲聲入耳,直順著靜脈往她心窩子裏鑽,竟是攪得她更加難過。


    “你先……嗚嗚……離開,別在我跟前閃。”


    果然話太重惹她著惱,穆然引馬上前,韁繩係在村頭那棵歪脖子柳樹上。又從懷中掏出一方稍皺巴的帕子,展平後遞到她跟前。


    “我就在後麵……”


    “酷周開。”


    聽她含混不清的嗓音中隱藏的厭煩,穆然將帕子別在馬鞍上,退到另一棵柳樹後。


    柳樹長得快,雖才幾十年頭,確已是兩人合抱之粗,恰好掩住他高大的身形。探出頭,他偷窺著馬上那抹纖細的身影。


    高峻的馬匹顯得她身形越發小巧,長發束在身後,發梢將纖腰整個掩蓋住。雖隻著一身簡單的藍布長袍,但顏色卻襯得她露出的那一小便脖頸更加白皙。


    越是看久了,竟越發移不開眼。


    躲在柳樹後,他貪婪的瞧著。漸漸他看入了迷,柳樹下皆是已收獲的麥田,蒼茫的原野間隻餘兩人,他竟生出一種地老天荒之感。


    宜悠這邊卻是漸漸哭累,瞧一圈四下無人。栓久的馬兒有些不耐,打鼾揚起前蹄,一個不穩她身子往後仰。


    “穆然!”


    略顯驚慌的聲音傳來,穆然已眼疾手快的一步上前。單手抓住韁繩,剩餘一隻手托住他的腰。遠看隻覺纖細,一入手他卻體會的更加真切。


    莫怪文人皆愛楊柳纖腰,姑娘家腰肢雖不是詩文中那誇張的盈盈不得一握,但他單手竟能握住小半。秋裳並不厚重,布料下柔若無骨的觸感,讓他舍不得移開分毫。


    “我在這,你要不要下來?”


    宜悠點點頭,此處並無條凳,她隻得撐著穆然的大掌,借力安然躍地。


    腳踏實地,再看麵前之人相貌,方才情緒又稍稍迴籠。


    穆然看她這樣確是極了:“你若不愛聽,便當我是在胡言亂語。”


    他這幅老實的模樣,雖絲毫不帶俊俏,卻更讓宜悠安心。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麵前男人對她有著與眾不同的包容。


    膽子大起來,她抹一把眼淚,怨恨不經大腦湧出來:“都怪你,你為什麽不早點說,如果你能說出來,我也就不用受那些罪!”


    穆然手掌間還殘留那柔軟滑膩的觸感,聽她話語中的懊悔和怨恨,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宜悠受過罪?昨日她黑眼圈那般重,莫非知州大人真已折騰於她?


    “為什麽?”


    雖性子已改不少,但宜悠秉性中還是帶著那一絲嬌氣。見他木呆呆的,她更是氣勢全開。


    “即便我不想聽,這麽大的事你也要說出來。你不說,我怎麽會知道,怎麽會往那邊去想?不管我聽不聽,你都要說一說不是!”


    穆然隻點頭,見她如此傷心,且雙腿並不攏的發抖,他更是確信自己猜測。心中說不失望那是假的,更多的卻是憐惜。


    若是三日前他聽廖兄命令,破了宵禁入城,便會攔下知州大人。那般宜悠也不會在懵懂中被糟蹋,她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哀痛。如今她已委身於人,再入府怕是更沒地位,日子更是艱難。


    昨夜才想著有官身定能護下她,今日事情已隱隱超出他的控製,一時間他竟是又心灰一層。


    “都怪我,你莫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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