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著麵前臉漲成茄子的周虎,宜悠心中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剛才手持大刀的穆然和眼前之人,誰的力氣比較大。


    本能的偏向前者,她往後退一步,與周虎隔開半米。


    “那天我不是故意的,還你。”


    足足反應了三息時間,宜悠才分辨清這速度極快的一團話的每個字。看著跟個大姑娘似躲在車上的周虎,捏捏手裏有棱有角的荷包,他這是在道歉?


    抽開荷包,裏麵竟是幾塊碎銀,掂量掂量,大致有二兩。這錢剛好跟她落水求醫問藥用的差不多,這惡霸怎麽還轉了性子?


    不過周叔已經做出補償,雖然現在她很缺錢,但也不能這樣收下。忍住肉疼,她不是前世眼皮子淺的沈姨娘,凡事有所為有所不為。


    牽著長生走到車前,她將荷包放迴去:“我已經好了,這錢你收迴去就是。”


    周虎一下站起來:“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禍是我闖的,錢是我自己攢的,拿自己的錢賠給你,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這麽大的動靜,直接驚動了割肉和聊天的長輩們。周家夫婦滿臉愕然,李氏走過來:“虎子,你爹昨天把肉算便宜,這事已經過去了。”


    周虎鼓著腮,一個人生悶氣。周屠夫勸著:“抓藥的錢本該是我們出,虎子給了正好,你們也別再推辭。”


    宜悠沒再開口,打量下周虎。魁梧的身材漲紅的臉,他似乎也沒記憶中那麽討厭。衝著剛才他那番擔當的言論,她也該重新認識他。


    按照她的設想,自家買賣肯定會越做越大,需要的肉會更多。周屠夫殺豬宰牛手法嫻熟,性子耿直,值得拉攏。


    留下荷包裏的一小塊銀子,她將剩餘的放迴去,連帶荷包交給周虎。


    “落水那天,也怪我選了偏僻水深的地方洗衣裳,這事我們一半一半。碎銀我收一半,這件事徹底揭過去,以後誰都不要再提。”


    周屠夫拍拍她的肩膀:“還是二丫利索,就這麽辦!”


    宜悠笑笑,掰下一半銀子朝爹娘看去:“爹、娘,周叔家的肉新鮮又好吃,咱們家以後賣包子肯定還得求。我想先把銀子放在那,算是預定了。”


    沈福海是老實人,自覺占了周家便宜,此刻自是讚同。自打女兒懂事後,李氏心氣順,慢慢恢複了做少女時的鬥誌。


    摸摸女兒的頭,她笑道:“二丫真是個小財迷,銀子本就是你周叔家的,就是全還迴去也不為過。”


    本來心疼的周家媳婦,此刻露出了笑臉:“姐姐你還不知足,看二丫多懂事。”


    兩家人皆大歡喜,見周屠夫收下碎銀,宜悠笑得更真心。人與人之間的交情得一步步來,前些年因為她不懂事,也因為奶奶和二伯的有意幹涉,爹娘竟沒幾個說得上話的故交。既然現在有機會,她就得一點點改變。


    **


    離開肉市,再去菜市。因為耽擱了一會,現在日頭已經升高。穿著棉衣走在人群中,宜悠很快出了一身汗。


    但她現在正高興,也就不在乎身上那點不適。常買菜的商販都知道,太陽一高,暴曬後的菜的成色就慢慢不好看。萬一賣不出去爛在手裏,肯定得虧本。因此越到後麵,菜越便宜。


    他們家就剛好撿到漏,去年風調雨順,蘿卜白菜大豐收。放在地窖一冬天,開春後天氣迴暖,到現在馬上就要放不住。用了七成的價錢,沈福祥買下半車白菜。


    油鹽醬醋又各買了些,迴去時,沈家推車比來時還要滿。沈福祥弓著腰,“嘿吆嘿吆”的喊著號子,皺巴巴的臉上全是滿足和喜悅。


    李氏抱著空空的木匣子:“錢還沒捂熱乎,又全沒了。”


    宜悠將碎銀塞進去,銀子觸到木板,發出沉悶的響聲:“這還不簡單,娘又有錢了。”


    李氏一愣,隨即露出笑容:“這是虎子給你的,二丫,你看虎子那孩子怎麽樣。”


    這下愣神的換宜悠,娘這麽問,還笑得一臉曖昧,傻妞也知道是什麽意思。


    她和虎子?怎麽有種與狼共舞的感覺!不對,前世聽過得話本種,狼是孤獨堅毅的,虎子那模樣,不像老虎,反倒有點像書中畫得黑熊。


    “娘,你說什麽呢。我今年才十五,哪會想那些。”


    李氏晃晃匣子:“十五也不小了。”


    一直吆喝的沈福祥停下來:“十五也不大,咱們二丫身量小,說十三也有人信。大道上人來人往,說那幹啥。”


    “你們爺倆,大越可不是前朝,咱們女人的束縛少。我這也是為二丫想,周家在雲林村數一數二的好,十裏八鄉的,不知道多少有閨女的人家盯著虎子。”


    宜悠跺跺腳:“娘~”


    “二丫怎麽隨了你爹那榆木腦袋,行了,看你臉紅成啥樣,娘不說了。”


    宜悠鬆一口氣,雖然大越民風開放,太祖廢除了前朝裹腳、寡婦守節等一係列舊俗,女子地位得到很大提高。但前朝遺風尚存,一旦出嫁,這輩子大概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經曆過前世慘痛,一時之間她還不想找漢子。


    **


    一路走迴雲林村,已經過了晌午。聽著潺潺的溪水聲,宜悠心情再次恢複平靜。


    “福祥迴來了。”


    沈福祥頓下推車,同村民打著招唿。宜悠牽著長生,一路叔叔伯伯的叫著。


    “福海剛朝你家那邊去了,你們迴去保管碰到他。”


    聽到這話,宜悠下意識地掃一眼車上滿滿的肉菜米醬,悠閑愜意的心再次緊繃起來。


    “爹,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那些話?”


    沈福祥有些尷尬的點頭,雖然還在朝家走,但他腳下步子明顯放緩了許多。


    宜悠跟著放慢腳步,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有這麽個兄長,最難受的其實是她爹。但這也沒辦法,爹這個一家之主一天不挺直腰板硬氣起來,他們家就得吃一天氣。


    跟著放緩速度,她合計著二伯可能幹的事。二伯見不得他們家好,偏偏他是位高權重的族長。春耕的種、耕地的牛、澆田的水、養苗的肥……這一切都由族中統一掌管分配。他們家目前的境況,實在不適合直接撕破臉。


    一路思緒繁雜,似乎一眨眼就到了家門。閘上的柴門前,臉色不善的中年人,正是沈福海。


    “四弟,你可迴來了。喲,帶迴來這麽多東西,這下倒省了我的事。”


    宜悠了然,這是要以物抵債。果然接下來,二伯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族裏已經商議好,每家三貫錢,趁著立秋割麥子前把族學開起來。你車上這些東西,就折半貫。趁著還沒進屋,一口氣隨我搬迴族裏吧。”


    早就領教到他的無恥,宜悠沒說話,隻是站在車前,定定的看著爹。她說了那麽多,剛才還在提醒,現在就看爹的了。


    李氏打開柴門,沈福祥將車推進去放下,抬頭說道:“二哥,銀錢我會想辦法湊齊,這些東西不能給你。”


    沈福海瞬間變了臉色,三十五年了,這個弟弟還是第一次正麵毫不留情的拒絕他。小舅子打聽清楚賣包子的事,四弟在集上大出風頭,如今真是翅膀硬了。


    頓了頓,他麵沉如水的說道:“這是娘特意為你求的,她知道以你的本事湊不齊這三貫錢,才想了這麽個法子。”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四章


    宜悠牽起長生,承受著二伯壓迫的目光,跟在後麵靜靜聽著。她這奶奶啊,還真是個讓人頭疼的主。


    沈福祥早已習慣親娘的厭惡,倒是有點麻木。此刻他擋在柴門前據理力爭:“娘的好意……我已經知道。秋收之前三貫錢我們會湊齊,但是這車東西現在不能給你。”


    “四弟,也不是二哥逼你。別的事好辦,這事真不能由著你們一家。要新建族學,蓋房子、添置桌椅板凳、從縣裏請夫子,這大大小小的事哪一項不得用錢。如果人人都像你們這般,卡在最後湊上,怕是等寒冬臘月過年,族學也辦不起來。”


    李氏見丈夫不再做聲,上前一步笑道:“二哥可別臊我們一家,這麽些年沈家族裏大大小小的事,我們哪件怠慢過。不是我自誇,去年年底我們砸鍋賣鐵,不也把娘要吃的燕窩給買來了。”


    沈福海扶額:“四弟妹,不是我說你。一個婦道人家,爺們說話還是少插嘴。”


    宜悠從後麵戳戳爹的腰,沈福祥愣下接上話:“二哥,就像芸娘說的。都這麽多年了,你還信不過弟弟。不出倆月,這錢我必會湊齊,不會耽誤你的功夫。”


    宜悠默默合計下,一個月大小十八次集。每集賣包子,往少了算也能淨落一百文,倆月能賺三千六百錢。湊齊三貫錢,實在綽綽有餘。


    “四弟,這不是二哥一個人信不信得過的事。族裏等著用錢,娘就盼著族學早日建起來。罷了,我這也說不動你,讓娘來跟你說。”


    說完沈福海轉身就要走,看那架勢,似乎要請老太太移駕他們家小院。


    “爹、娘,哪有讓長輩過來的道理。趁著還沒坐下,咱們順便去給奶奶請個安好了。”


    被她一提醒,李氏和沈福祥瞬間反應過來。長生雖然有些不願意,但事情是姐姐提的,他也隻是撅著嘴抱住姐姐大腿,並未像其它時候那樣擰巴著淘氣。


    李氏笑道:“這正好,跟二哥順路過去。”


    沈福祥麻利的鎖上門,揪揪門栓,再三確認牢固後若有所思的朝自家二哥看去。


    宜悠捂住嘴,這別有意味的一眼,直接可以理解為防賊。眼角餘光看到趴在柴堆旁的鄰居小孩,她忙打打招唿。


    “順子,二丫姐一家得出去。你沒事幫忙看著點院子。”


    掏掏布袋,她拿出一塊飴糖。過年時她嫌棄髒,分下來並沒有吃。今天趕集帶去,本準備哄長生用。沒曾想買了切糕沒用著,這當口剛好派上用場。


    “來,這個給你。有什麽陌生人接近,你遠遠地看著,記下來告訴二丫姐。”


    順子接過來點點頭:“二丫姐,我一定看好!”


    連番出師不利,沈福海氣悶,如今他再傻也知道這一家是針對誰。作為沈家嫡長子,鐵板釘釘的下一屆族長,從記事起他就一直是眾星捧月的存在。


    “四弟這是做什麽,鄉裏鄉親的還防著。”


    宜悠揶揄的笑道:“二伯,侄女就是順口一提,真沒別的意思。你要是想做什麽,覺得被人瞧見心裏不舒坦,侄女可以讓順子走。”


    沈福海怒道:“四弟,你瞧瞧這孩子,真是口無遮攔。”


    李氏將宜悠擋在身後:“二丫,娘不是教過你,當著外人麵少說話。二哥你別介意,這孩子就是太實誠,隨了福祥那一根筋的性子,有什麽說什麽。”


    宜悠攥緊長生的小手,好懸才沒笑出聲。以前她怎麽沒發現,娘也這麽會說話。二伯那開染坊的臉,真是讓人越看越開心。


    “娘,咱們走吧。再晚點,怕是會耽誤奶奶午睡。”


    李氏接話:“二哥,您前麵請。”


    娘倆相視一笑,宜悠摸摸順子的頭,牽起長生往前走去。


    **


    春日漸濃,幾日不出來走動,樹梢的柳芽抽成葉子,雲林村的綠意似乎又深了些。


    順著小溪一路往村東走,宜悠老遠看到一個孩子。比長生要稍高一些,挽著褲腳在溪水裏踩水。


    李氏先認了出來,“那不是鄰村穆家的小兒子?”


    宜悠定睛一看,手心十指攥緊。前世她隻見過這孩子兩麵,虎頭虎腦的,每次都甜甜的叫她二丫姐。


    後來她被富貴迷了眼,在程氏的教唆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退親後,就再沒見過他。後來隻聽來看他的爹偶爾提過一次,穆然帶著幼弟遠走他鄉,飄渺杳無蹤。


    年少時她可能覺得,行跡江湖是瀟灑愜意之事。可他們兄弟身無長物,一大一小兩粗漢子,身旁又無長輩親族照拂,開始的日子怕是跟前些年戰亂時的流民差不多。


    想到這她心裏抽緊,終歸是她犯下的孽障。盡管如今一切還未開始,但有些事她不能忘卻。抬起頭,她問道李氏:“我依稀記得,這孩子是叫宇哥兒來著。”


    李氏略作思索後點頭:“確實是單名一個宇字,這孩子也是可憐,穆家嫂子生他時難產,當場就去了。沒過一年,在北邊參軍的穆百夫長也戰死沙場。那麽小的孩子,背上了克父克母的不詳名聲。還好他哥哥活著迴來,總算能照應一二。”


    相同的境遇引發了李氏的同情,前後兩世,宜悠還是第一次聽到完整的穆家往事。心中愧疚更濃,她鬆開長生,往溪邊走去。


    察覺到有人來,踩水的孩子抬起頭:“你是誰?哦,我認識你,你是虎子哥說長得特別好看的二丫姐!”


    雲林村周圍十裏八鄉,叫虎子的孩子沒十個也有八個,宜悠並沒有過多在乎。她直直的盯著麵前的孩子,他的衣服非常破舊,針腳一個長一個短,一看就知是沒娘管的野孩子。


    “你怎麽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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