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些年下來,他們卻彼此關心扶持。不論宗族那邊的長輩如何施壓,兩人感情始終如一。上輩子她對此事嗤之以鼻,不過是窮開心。然而一場浮華過後,她卻深深地羨慕這脈脈溫情。


    不管是夢還是重來一次,她總不會再走那老路。聽爹娘的,安安心心嫁個門當戶對的漢子,以她的美貌和巧手,肯定能幸福。


    **


    因為宜悠大病初愈,這頓飯油水很足,吃完後長生躺在床上,拍起肚子喊道:“姐姐,快來聽聽西瓜熟了沒?”


    前世這時候,宜悠肯定懶得搭理這個小髒孩。不過重來一次,她卻有心彌補。


    走過去,她伸手敲著那小肚皮。


    “聽這聲音,西瓜還沒熟。”


    被姐姐溫柔的撫摸著,小長生很開心:“那什麽時候才能熟。”


    宜悠雙手合十做思考狀,想了想一臉嚴肅的說道:“再過兩天就熟了,到時候我們切下來,割成一塊塊吃。”


    邊說著,她邊在弟弟肚子上比劃著。說來也奇怪,整個沈家皮膚都泛黃,常年下地幹活,曬得又黃又黑。唯獨她,不管怎麽曬都一直很白。


    上輩子情濃時,陳德仁抓著她保養得意的尖尖十指,邊逐一親吻,邊說她是草窩裏飛出來的金鳳凰,合該被他好好寵著。當時兩人如膠似漆,各種甜言蜜語,哄得她恨不得把整顆心套出來給他看。


    那段日子,她真以為得到了世間最好的一切。可幸福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繁華轟然寂滅。關在偏院的那半個月,她日夜忍受著各種折磨,錦衣華服下包裹的是一具滿身傷痕的軀體。燒紅的烙鐵貼在背上,伴隨著紅燒肉氣息的,是徹骨的疼痛。


    到死她都不明白,大夫人怎麽會對她有那麽深的仇恨。一招招酷刑,竟是想讓她活著痛苦死後也不得超生。


    “姐姐,你是不是生氣了。那……”


    長生聲音有些遲疑,稍後似乎下了極大地決心:“那西瓜熟了給姐姐吃,隻給你一個人吃。”


    五指再次談了下圓潤的小肚皮,宜悠跳出那段痛苦的迴憶,就見弟弟正惴惴不安的看著她。


    “我要這麽大一塊。”


    雙手比劃著一個大圈,她將弟弟抱在膝蓋上。這個弟弟小她十歲,本應是最受寵的麽兒,不過前世她厭惡小嬰兒分了她的寵愛,對他愛答不理。盡管如此,他還是鍥而不舍的跟在她身後,直到她進了陳府。


    原先不懂事,現在重來一次,她一定要好好補償他。


    “哈哈,姐姐,癢。”


    “哪裏癢,讓我摸摸,這裏麽?”


    “姐姐壞,欺負人。”


    黑乎乎的小長生卻是濃眉大眼,如今嘟著嘴分外可愛。宜悠脫了鞋子,跟他扭打成一團。


    **


    一道布簾之外,李氏正在刷碗。沈福祥搬著飯桌進來,豎在牆角,像往常一般幫著歸置飯碗。


    “二丫真懂事了,當家的你聽,他們姐弟倆玩得多歡。”


    沈福祥沒說話,放好飯碗,坐在杌子上點起旱煙。


    煙味傳來,李氏迴頭正看到他眉頭皺成川字:“當家的,你這是怎麽了?”


    “哎。”


    甩甩筷子上的水,李氏壓低聲音:“明天又是十五,日子過得真快。”


    “剛才下地,大哥特意囑咐過我,明天早點過去。”


    炕上的宜悠被弟弟壓住,小孩子最敏感的,看姐姐心情好,他飛快的忘記了以前被嗬斥時的懼怕,放開了鬧。


    簾子那頭的聲音傳來,宜悠食指豎在唇間,:“噓,長生,咱們做個遊戲,比誰能長時間不說話。”


    長生捂住嘴,瞪大眼睛點點頭。


    宜悠光腳走在地上,走進了聽裏麵說著:“二哥明天也迴來,娘的意思是,讓咱們這些做叔伯的出錢,供應春生在城裏讀書。”


    聽完這句,宜悠如遭雷擊。沉溺於重生的喜悅中,她竟然忘了這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章


    宜悠躺在土炕上,薄薄的被褥下麵是一厚層幹草,漿洗得泛黃的床單疙疙瘩瘩,跟陳府中的細棉碎花布相比,她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過這些她身體從小就適應了,克服心理障礙躺上來後,腳伸到炕底,那裏熟悉的溫度讓她倍感親切。陳府雖然富貴精致,但裏麵個個都是人精,稍一不慎就會落到萬劫不複。


    死前她已經受過富貴榮華,黃粱夢醒後才明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豬狗窩。雖然如今家徒四壁,但這裏卻有關心她的家人,跟他們在一起,她特別心安。


    舒服的喟歎一聲,她小聲問道:“娘,明天要去奶奶那邊?”


    半響,耳邊傳來李氏的聲音:“恩,二丫和你弟都要跟著,到那邊多聽少說。不早了,早點睡覺。”


    隔著娘,她爹發出一聲壓抑的長歎。宜悠明白,奶奶討厭爹,每次他們家迴去都跟過堂似得。現在她再多問,無異於給他們增加壓力。縮進被子裏躺好,房內靜悄悄的,隻有長生均勻的唿吸聲。


    “我這就睡。”


    答應下,宜悠打個嗬欠,久久不能入眠。腦子中那些事來迴翻騰,記憶中她去給富貴人家做丫鬟的事,就是二伯和二伯母先提出來的。


    明天這事就要發生,她卻不想再走前世的老路,該怎麽辦?


    **


    宜悠想了很久,直到困到不行,才無意識的睡去。第二天醒來,看到銅鏡中那個憔悴的自己,她心生一計。


    穿好大紅棉襖,她小心的走到李氏跟前,搓著衣角,小聲開口:“娘,我想用下你那盒水粉。”


    水粉在農村可是稀罕物,他們家窮,更沒錢買這買那。唯一的一盒水粉,還是弟弟出生那年,爹瞞著娘偷偷讓三伯從集上捎迴來的。為此當時她好生別扭,不就是個隻知道哭和爭寵的黑炭球,爹就高興成這樣。


    娘顧忌她的情緒,數量了爹一頓。不過宜悠卻知道,娘很寶貝那東西,隻會在逢年過年的時候拿出來捈一點。如今六年過去了,還剩大半盒。前世的沈姨娘肯定對這種劣質貨不屑一顧,不過現在她卻非常需要。


    “你一個孩子,抹那玩意幹啥。”


    宜悠一噎,這讓她怎麽說。倒不是她故意瞞著爹娘,而是過往經曆太過荒誕,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聽到後可能承受不住。


    “我想試試,娘,我就用一小點。”


    邊說著,她邊捏起手,比劃著很小一點。李氏失笑,想起自己小時候也喜歡學家中大人的做派。女兒大概也不外如是,不就一點水粉,現成的,她喜歡就用吧。


    係好前襟,她爬到炕上,打開唯一的那隻木箱,從最底下掏出一團手帕。打開手帕,她小心的掏出一個粗糙的瓷盒。


    盒子比長生拳頭要小一圈,正是李氏唯一的妝奩。


    看著娘小心托在手裏的寶貝模樣,宜悠鼻子有些酸。前世做了通房後,娘曾經跟著爹趕夜路進城看過她。當著陳府中人麵,她覺得丟人,所以喊了她一聲“李媽”,直言她是鄉下爹娘請得下人。她還記得,當時她那顫抖的身體。


    娘一直在盡力為這個家操勞,她卻傷透了她的心。前世不知她死後,她和爹白發人送黑發人,會是怎樣的難過。唯一讓她慶幸的是,家中還有個弟弟,最起碼可以照顧他們安享晚年。


    “少塗點,這東西多了燒臉。”


    窗外日頭已經高升,時間不多。宜悠收起情緒,現在一切還來得及,她還有空彌補。


    “我就用一點。”


    宜悠接過來,打開盒子坐在銅鏡前。前世做姨娘後吃穿不愁,她將全副心思放在了陳德仁身上。想要爭寵,必須得時刻嬌豔如花。那三年裏,她把化妝術練的爐火純青。


    指頭沾一點水粉,塗在稍顯紅潤的顴骨上。沒過一會,鏡中出現一個眼瞼青黑臉色泛黃的人,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看美人,首先得看精氣神。所謂一白遮百醜,主要是因為膚白看著精神。如今這樣簡單一遮,她那七分的美貌,立刻變得一分都不剩。加上厚劉海紅棉襖,不論遠看近看都是個粗鄙的村姑。


    對著鏡中點點頭,這樣的效果她很滿意。


    李氏見此急了,二丫多漂亮的閨女,怎麽就是不會打扮自己。


    “你這孩子,看把自己搗鼓成什麽樣了?時間來不及了,快去洗幹淨。”


    “娘,反正那邊也沒人注意我,咱們就這麽去。”


    她執意堅持,李氏也隻好答應。一家人就這麽往村東頭的老宅走去。


    沈家在雲林村可是大族,整個村裏百十戶人家,半數以上姓沈。


    一路走過,溪水潺潺風吹麥苗。此刻是農忙時節,田裏人卻稀稀拉拉。倒不是有別的原因,而是因為今天沈家宗族聚會,大多數人都去了老宅。


    靠近村東聲音開始嘈雜起來,宜悠望著前麵兩進的四合院,這是村裏最好的房子,也是沈家宗族所在地。爺爺在她小時候死了,如今的族長,正是她的二伯。


    與她爹不同,二伯是奶奶第一個兒子,最是受寵。他小時候做過童生,是父輩兄弟中唯一的讀書人。而他妻子程氏,雖然父輩是農夫,但家中祖父也曾做過童生,兩人大致上門當戶對。整個沈家就數他們最有頭臉,從小起她很喜歡排場的二伯和二伯母。


    走到門口,二伯母程氏穿著簇新的綢褂,正在忙裏忙外指揮著。見到他們一家,她忙堆起笑招唿著。


    “福祥和四弟妹來了,快屋裏坐,大家都等著你們。二丫病好了沒,好幾天沒過來,四丫一直念叨著你。”


    如果是以前,聽到這番話宜悠肯定很高興,二嬸對她多親切。但經曆了陳府的一切,她卻不再是那個偶爾有點小心機,大多數時候傻氣別咧的村姑。


    二伯母雖然笑得親切,卻是話裏話外敲打她爹娘,來晚了讓大家等著。至於四丫,念叨她是假,借機對她說做丫鬟的種種好處才是真吧?


    抬起頭,她露出蒼白的臉,咳嗽一聲虛弱的說道:“二伯母,我身體不好,跟在爹娘身邊就行。”


    李氏詫異的看了女兒一眼,這就是她要水粉的原因?這孩子從小就跟她二伯母親,她知道自己和她爹比不上二哥二嫂,想著孩子跟著他們一家能多學點東西,也就忍住沒有阻攔。


    可今天她這是怎麽了?有些好奇,但她並沒有往別的地方想。孩子親自己是好事,做爹娘的都不會不高興。


    “四弟妹,看你這當娘的。二丫病成這樣了,還不讓她呆在家好好歇著。可憐見的,快去四丫屋裏歇會。”


    李氏有些不知所措,宜悠卻冷笑起來。都這樣了,程氏說的不是送她迴去,而是千方百計的把她往四妹房裏引。如果不是有前世記憶,她肯定單純的認為二伯母非常關心自己。


    昨晚她一直想著逃避的辦法,一開始想直接裝病。不過立刻就被她否決了,今天不來這一趟,八成會被拐著彎的扣上嬌氣的帽子,爹娘也會下不來台。而且稍後二伯母肯定會親自登門關心她,繼續遊說入宅門當丫鬟的好處。


    程氏她知道,她那麵麵俱到的手段,一點都不像土生土長的莊稼人。這種事,她一定能做出來,而且還能讓人人都說她好。


    “是我自己要跟來的,幾天不見,我想二伯母了。”


    程氏嘴角的笑容頓了下,這丫頭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化解了全部尷尬,而且還讓所有人覺得,她很尊敬自己。


    她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話說出口宜悠就覺得糟糕,她表現得實在太過。嫌棄的甩開長生的手,她挽起程氏的胳膊,笑得一臉濡沐。


    “我這幾天總是在吃藥,真的好難受。一會二伯母有空,要好好陪我說話。”


    聲音雖然虛弱,但臉上表情卻是十足十。程氏迴握住她的手,心下輕鬆:“四弟妹看這閨女,真是可人心的疼。四丫快扶你姐姐下去,你不是一直在我邊上念叨二姐長二姐短。”


    宜悠一陣作嘔,險些繃不住臉色。低頭瞟去,正好看到弟弟傷心的小臉。以前不注意,現在她心卻揪著疼。


    看著不情願走過來的四丫,她心生一計:“讓長生也跟來吧,他太調皮,打擾春生弟弟念書就不好了。”


    程氏瞅瞅門裏風度翩翩的兒子,再看麵前黑不溜秋的長生,他們的確不適合在一起玩。二丫跟春生感情好,向著他也是應該。


    “二丫還知道照顧弟弟,四丫,帶你姐姐和長生進去。”


    長生聽姐姐要帶著他,失落的情緒迅速消失不見。至於後麵的調皮搗蛋,反正爹娘也經常這麽說他,他完全沒往心裏去。飛奔過去,牽著姐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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