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雅,我是不會罷休的,你要為你的哥哥殉葬!”老主母落在地上換迴人形,卻依舊如同一頭蒼狼般四肢踞地,用利爪瘋狂地刨起砂土,發出惡毒的詛咒。


    但夕雅已經聽不到老母狼的叫喊。她和楚天、北夕照被大薩滿施放的秘法在瞬間移轉到了神廟深處的一座僻靜的宮殿中。


    楚天發現,單止眼前的這座宮殿規模,就遠超出自己從外麵所看到的神廟本有的麵積。很顯然,神廟中的建築運用上了空間秘法,層層疊疊的法陣將原本有限的空間拓展到驚人的廣闊。


    他的周圍縈繞著成百上千朵金色的光焰,宛若螢火蟲般一閃一閃在宮殿裏緩緩飄浮,給人一種靜謐而純淨的感覺。


    站在宮殿裏,不論心中有怎樣的煩惱與躁動,此刻都會情不自禁地寧靜下來。


    在前方十丈外,佇立著一名狼魔族的青年男子,他的身上披了一件金紅色的神袍,袍服背後繪有一幅紅月圖騰,寬大的下擺拖曳到地遮住了雙腳。


    若非親眼所見,楚天根本不能相信這位北夕部落的大薩滿竟是如此的年輕,甚至連他的弟子北夕照從樣貌上看上去,都比自己的師傅還要老上幾歲。


    他的麵容潔淨秀氣,五官精致古雅,有一種由裏而外散發出來的妖異的美,以至於楚天不由覺得對方擁有如此容貌卻身為男人委實可惜。


    “大薩滿!”“師傅!”一旁的夕雅和北夕照向他行禮問候。


    大薩滿朝兩人點點頭,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自然流露的高貴與優雅,卻絕非那種刻意做作出來的倨傲。


    夕雅手捧聖鞭走到他的麵前,說道:“這是我哥哥從神廟偷走的東西。”


    大薩滿伸手接過輕輕一抖,聖鞭從他的指尖神奇地消失,沒入神廟的內部空間。


    “夕遙以為有了它,就能夠取代你成為狼主?真傻——”他的聲音柔和動聽,就像一道清泉流淌過聽眾的心田。“不過是根又黑又難看的小棒子而已,拿它撓癢癢都嫌太短。”


    似乎早已習慣大薩滿這種時常發出的驚世駭俗的言論,夕雅的臉上沒有一點兒吃驚之色,唇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道:“這話不錯。但不管怎麽說,它畢竟是我們狼魔族至高無上的聖物,隨隨便便就被人從神廟裏偷走總不太好吧?”


    “你是在責備我麽?”大薩滿也笑了起來,那笑容足以讓所有情竇初開的狼魔族少女們怦然心動,卻又透出一縷矜持與悠然。


    “是你母親從我這兒借走的。”他接著說道:“這位老太太,還是那樣教人頭疼。”


    “應該說偷走才是。”北夕照小聲嘀咕道,他明白師傅這麽說完全是為了在夕雅麵前為老主母保留幾分顏麵。要知道,聖鞭曆來都由大薩滿親自保管,從來不允許任何人外借。


    對於這點夕雅同樣是心知肚明,她問道:“你當時就知道?為什麽沒有阻止她?”


    大薩滿拍拍寬大的額頭道:“說出來不好意思,那時候我剛好在洗澡,實在不方便就這麽衝出門去追她。”


    夕雅明曉得大薩滿在信口開河,卻又拿他無可奈何——誰讓這家夥是個總喜歡顛三倒四的怪胎,但偏偏還是個值得所有人信任和依賴的智者。


    當然,智者有時候也不免會做出些糊塗事。譬如這次,差點讓夕遙利用聖鞭害死了自己。


    “師傅,這次我們外出還抓獲了寂然城的虎賁軍都統慕成雪。”北夕照看了眼夕雅,稟報道:“雖然是仇人,但他也從夕遙的手中救下過夕雅,所以我們希望請師傅來決定如何處置。”


    “把難題出給我麽,是夕雅的主意吧?”大薩滿低下頭沉吟了片刻,說道:“也好,就把這家夥留在這兒,我來和他聊聊。”


    夕雅問道:“大薩滿,你準備如何處置他?”


    大薩滿笑吟吟瞥了夕雅一眼,那眼神中蘊藏的意味令她無端的心頭一跳,急忙掩飾道:“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我們途中遭遇了伏魔族魔老崆燮的偷襲,或許這是他們準備大舉複仇的前兆。”


    大薩滿搖搖頭道:“這我不管,你去和那些老家夥們商量吧。”


    夕雅見這家夥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忍不住氣道:“聖鞭丟了你不管,伏魔族卷土重來你還是不管——這樣的大薩滿……也太好做了吧?”


    大薩滿理直氣壯地道:“你以為呢,不然我為什麽要答應做大薩滿?”


    說完他把夕雅和北夕照丟在一邊不管,慢條斯理地走向楚天道:“慕都統,你想見我是為了什麽事?”


    北夕照驚奇道:“師傅,我們還沒說,您是怎麽猜到的?”


    “笨蛋,他把劍架在老太太的脖子上,卻根本沒有逃走的意思,那隻有兩種可能。”


    大薩滿頭也不迴地迴答道:“要麽他賭定我不會殺他,要麽他有一個不得不來冒險見我的理由。恰巧我很想殺他,所以隻好賭定是後一種可能。”


    楚天看著大薩滿侃侃而談,將自己的來意一語洞穿,卻是皺了皺眉道:“你話很多,容易舌頭長繭。”


    大薩滿呆了呆,急忙輕咳兩聲道:“夕雅,夕照,你們怎麽還在這裏?”


    夕雅很想知道他會如何處置楚天,便道:“我也想聽聽他要求見你的理由。”


    楚天道:“抱歉,我希望和大薩滿私下說幾句。”


    大薩滿對夕雅道:“你瞧,我和他都讚成這將是一場私人談話。”


    夕雅低哼了聲,抬腳便往宮殿外走去。


    北夕照看了看師傅,發現他也正笑眯眯地盯著自己。以北夕照入門兩年多來的經驗判斷,師傅的這種笑容從來不是什麽好兆頭,趁他沒開口自己還是先溜為妙。


    須臾之後,宮殿裏隻留下了楚天和大薩滿兩人。


    楚天發現,大薩滿絕對屬於狼魔族中的異類。在自己遇見過的狼魔族人中,諸如夕雅、夕寒、夕照又或老主母等人盡管性情各異,但無不從骨子裏透出一股與生俱來的冷與狠。


    惟獨眼前的大薩滿幽雅得像一位詩人,讓人根本無法將他與一頭魔狼聯係起來。


    或者說這樣的人假如變身成為一頭魔狼,卻又會是怎樣的一頭狼?


    一頭全身純白沒有絲毫瑕疵的雪狼麽?


    楚天好奇地想到,緩緩開口道:“我想知道如何才能進入寂滅之地?”


    “寂滅之地?”大薩滿怔了怔,說道:“那是亡靈才會去的地方。我可以不迴答麽,或者你另換一個問題。”


    楚天搖搖頭道:“據我所知,狼魔族曾經奉幽冥皇帝的命令駐守寂滅之地多年。”


    “你知道的事還真不少。”大薩滿看著楚天一臉堅決的樣子,歎了口氣道:“當時每一名狼魔族戰士的身上都會佩戴一塊護身符,憑借它就能自由出入寂滅之地。但經過這麽多年的戰亂與流亡,北夕部落保留下來的護身符就隻剩五塊。”


    楚天微微一笑道:“有一塊就夠了。”


    “這事你說了不算。剛才作為救護夕雅的報答,我已經如實迴答了你的問題。現在,是我代表北夕部落族人向你複仇的時候了。”大薩滿的神情沉靜得可怕,輕輕道:“如果你能夠擊敗我活著走出神廟,我保證讓你如願以償,得到一塊可以進入寂滅之地的護身符。慕都統,你準備好了麽?”


    第二百十九章 大薩滿(上)


    “砰、啪、嘩啦啦——”


    華貴的珠寶,精美的玉器,整塊海心翡翠雕琢的屏風,扔了一地也碎了一地。


    老主母仍然覺得不解氣,但下人們早已遠遠躲開,讓她找不到更好的發泄對象。


    這令她更加的難以抑製心中的憤怒和傷心——她的兒子,唯一的兒子夕遙竟然死了!那是多麽英俊多麽聰明又多麽乖巧聽話的一個孩子,竟然就這樣說沒就沒了。而造成這一切災難的,卻偏偏是夕雅。


    夕雅——真後悔當初生下她的時候沒有一口咬斷這丫頭的脖子!


    老主母甩動著狼尾巴在廢墟一樣的屋裏煩躁地來迴遊弋,心裏懊喪地想到。


    忽然,她聽見有人正在推開房門。


    “嗬——”老主母像一隻聞到魚腥的野貓從華麗的絨毯上一躍而起,張開獠牙就咬向那個準備進門的倒黴蛋。


    來人看到一條老母狼惡狠狠從屋裏躥出,下意識地抬起胳膊擋住咽喉。


    “鏗!”老母狼鋒利的牙齒咬在來人的胳膊上,如同咬在了一塊堅硬的幽金上,險些將自己的獠牙崩斷,疼得她嗚嗚叫喚。


    這時候她已經發覺進門的並不是自己的仆人,而是一個渾身長滿綠色鱗甲的伏魔族爬蟲!


    老母狼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做夢也想不到伏魔族人竟然真地出現了,而且神出鬼沒地潛入到自己的房間裏!


    要知道整座北夕部落的聚居地都有神廟主持的魔陣庇護,其中一項重要功能就是阻止伏魔族人利用土遁潛伏進來。


    “媽!”麵前這個身材高大的伏魔族爬蟲忽然低聲叫道。


    老母狼愣了愣,她眨眨黃晶晶的眼睛,仔細打量起來。很快她就發現,這爬蟲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聲音……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極了一個人——


    “夕遙?!”老母狼直盯盯望著他,不知不覺地鬆開牙齒,身體啪地摔在了地上。


    “是我——媽,我迴來了!”夕遙緩緩蹲下身,看著嗚嗚低嗥的老母狼,眼睛裏閃爍著陰冷的兇光,徐徐道:“我知道你想問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老母狼拚命點頭,伸出猩紅的舌頭不停往兒子長滿一片片可怕鱗甲的臉頰上舔、吮,眼睛裏老淚縱橫。


    夕遙抱住老母狼的頭,寒聲說道:“夕雅投靠了伏魔族,我和夕寒都是她的犧牲品!我僥幸從崆燮的手中逃脫,不惜冒著被殺的危險悄悄迴來,就是要揭穿她的陰謀,拯救北夕部落!”


    “啪!”隻是一個清脆的響指,楚天甚至沒有來得及看清楚大薩滿是如何念動真言結成法印的,一朵朵懸浮在宮殿中的金色光焰遽然凝鑄成漫天激射的火箭從四麵八方破空而至。


    登時,楚天意識到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賭局。


    他的靈台雖然能夠映射出每一支火箭的光影,卻完全不能捕捉到它們運行的軌跡。這些火箭不再是純粹以幽冥之氣凝聚成的死物,而是被大薩滿賦予了鮮活生命與靈魂的精靈!


    由此可見自己依舊低估了大薩滿的實力。盡管會想到他的修為或許要比崆燮高出一籌,突破了大千空照之境,但倘若自己全力以赴,加之有蒼雲元辰劍的助力,還是應該有機會逃出神廟。


    但大薩滿的這道“靈箭火舞”秘法一釋放出來,楚天的心就涼了半截。


    他頓時明白到,自己終於遇見了第一位幽魔界中的天才魔族,而且還是位年輕的神廟大薩滿。


    聖階不再是這個眼睛奇大,細聲細氣的狼魔族年輕人的極限,他的實力已經赫然達到窺涅化槃的恐怖地步。伏魔族三大魔老之一的崆燮若是站在他的麵前,也就是袖衣上的塵土,漫不經心地撣撣就掃地出門。


    “咄!”不允許有哪怕一刹的遲疑,楚天的元神祭起,卻還是來不及施展天下有雪訣。不是他的反應太慢,而是大薩滿的出手實在快得驚人。


    楚天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如果同時出招,以大薩滿釋放秘法的速度,足以教崆燮至少死上三迴。


    無可奈何之下,楚天唯有身劍合一施展“天外飛仙”鼓風蕩瀾化作一束無堅不摧的經天長虹衝向大薩滿。


    他已經無暇也無力顧及慕成雪的肉身,該舍棄的時候,就不能猶豫。


    “咦?”大薩滿看到了楚天祭出的元神,立刻明白了許多事。


    他當然曉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的元神絕不是慕成雪的,秀美的臉上在閃過一抹訝異的同時,也輕輕泛起了一絲讚賞。


    他倒不是因為楚天能夠破釜沉舟放棄肉身,畢竟這對於任何一個狼魔族戰士來說,這是最起碼的堅忍與果斷,並無稀奇之處。


    他讚賞的是楚天在千鈞一發之際所做出的正確判斷——這個來曆存疑的年輕人並沒有像絕大多數人那樣往門外逃遁,而是毅然決然地衝向了自己。


    這麽做不僅僅需要勇氣,更需要超人的智慧與冷靜。


    此時此刻整座宮殿都被置於他的掌控之下,假如楚天一心逃跑,隻能是落入自己布下的天羅地網裏死無葬身之地。唯一明智的選擇就是揚長避短,爭取短兵相接的機會從而求得一線逃生機會。


    秘魔師的優勢和弱點同樣的突出,近身肉搏永遠不是他們的擅長。隻要能用蒼雲元辰劍逼得大薩滿出現一絲慌亂,楚天的元神就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有點意思——”大薩滿的唇角輕輕上翹,流露出一絲近乎女性化的嫵媚笑意。


    按照普通人的邏輯,既然察覺到楚天並非是那個與北夕部落有不共戴天仇恨的虎賁軍都統慕成雪,大薩滿此刻最應該做的事便是收起秘法問明究竟。


    然而大薩滿多數時候都不會按照普通人的邏輯來思考問題,他已經被楚天義無反顧地反擊舉動激起了久違的興奮感,很想試一試對方還能夠在自己的秘法攻擊下使出多少出人意料的求生手段?


    於是靈箭火舞霍然繞過慕成雪的肉身,盡數朝楚天的元神招唿過來。


    楚天的靈台清空一片,在靈箭火舞的逼迫下,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揣摩大薩滿的古怪想法,甚至不再顧慮自己的生死。


    大薩滿的秘法並不以氣勢見長,但比起那些看起來驚天動地氣吞萬裏的魔功絕學,他的靈箭火舞卻更為可怕也更為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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