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高聳的山崖,天空中微涼的冷月,甚至是自己剛剛飛出的魔舟,全都淹沒在這片無邊無際的恐怖雪潮裏。


    突然一道紅色的身影從潮水中衝殺出來,森厲的骨刃切開翻卷的霧氣直劈楚天。


    狼魔的爪牙之中均都蘊藏著烈性極高的劇毒,一旦被撕開傷口讓狼毒滲入體內,人的感官和四肢就會逐漸麻痹,繼而神智混亂產生種種幻覺,在不到一柱香的時間裏徹底癲狂迷失本性。


    楚天深知狼毒的厲害,若非有亙古不化印的保護,先前一下腰部的重傷,就會令他失去戰力。這時看見北夕雅如影隨形地追殺而至,不禁暗自搖了搖頭——這位年輕的北夕部落狼主,還真是夠強的。


    他的身形飛快下沉,隻覺得頭頂寒罡如鋒,骨刃緊貼滑過,“啪”地割裂頭盔。


    楚天的長發灑落開來,如一麵冰藍色的戰旗迎風飛舞。蒼雲元辰劍穿越過長發,猛刺向北夕雅的小腹。


    就這樣,兩人在亡靈之海深處繼續著你死我活的激戰。跌宕的殺氣與狂暴的罡風將大批的亡靈吸引過來,加入到了戰團之中。


    很快楚天和北夕雅不得不暫停纏鬥以抵禦亡靈排山倒海的衝擊。


    這些來自塵世的亡靈,在冥海深處的寂滅之穀被洗淨了前生一切的記憶,同時也抹殺了所有的靈智,卻變得彪悍無比。魔兵斬落在它們的身上,就像劈擊在空氣裏,除了鼓蕩起一團團濃白的煙氣,對亡靈本身毫無影響。


    如此一來,就逼使楚天和北夕雅不停地催動魔氣,利用掌勁劍罡將亡靈徹底絞殺毀滅。否則一旦讓它們鑽入自己的身體裏,就會占據靈台攪擾神智,直至最終將宿主也變得一具瘋狂的行屍走肉,也就是所謂的屍靈。


    不過短短的一小會兒工夫,兩人和包括北夕寒在內的狼魔族戰士便被亡靈洪流衝得七零八落,完全失去了彼此間的聯係。


    北夕雅的身周被數百條亡靈密密麻麻的包圍,不僅無法接近楚天再行攻殺之事,還要隨時防備亡靈無孔不入地潛入自己體內奪舍占窠。


    她的清澈明眸赫然一凝,釋放出第二輪救贖之月。刺目的紅芒勢不可擋地爆散,席卷過方圓二十餘丈的虛空,將上千亡靈滌蕩一空。


    然而目光盡處依舊是漫無邊際的白色大潮,根本就不可能衝殺出去。


    北夕雅的心微微一寒,耳畔突響起楚天激越高昂的嘯音。


    在救贖之月彌漫的光瀾裏,他的頭頂三花盛綻五氣朝元,祭出了一道元神。


    “你?!”北夕雅望著楚天的元神,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她所看到的,不再是慕成雪,而是另外一個陌生的年輕人的身影。


    假如說容貌可以喬裝改變,那元神卻是如假包換無可偽裝。


    一瞬間北夕雅醒悟到,真正的慕成雪已經死了,他的肉身卻不知被麵前的年輕人用何種神奇的秘法成功奪舍,堂而皇之的據為己有。


    此刻楚天的元神終於擺脫了慕成雪肉身的禁錮,能夠發揮出全部的力量。他看到了北夕雅訝異的神情,曉得對方已知道自己並非慕成雪。


    這時候,趁著北夕雅心神震撼防禦力急遽下降的機會將她擊殺,無疑是最理智的選擇。畢竟慕成雪的來曆非同小可,假如這個秘密泄露出去,自己很快就會遭受到大半個幽魔界的追殺。


    但看著北夕雅吃驚的俏臉,楚天終究還是沒有對她促下殺手。


    “唿——”須彌洞天霍然開啟,將慕成雪的肉身和雕塑般飄立的北夕雅一同籠罩在內,而後迅速收縮成丸消失在虛空之中。


    四周的亡靈立時失去了攻擊目標,躁動的潮水逐漸平複下來,緩緩迴歸本位,繼續在峽穀中漫遊。


    楚天隱藏在須彌洞天裏,小心翼翼地避讓著亡靈向外飛去,眼眸深處泛起一抹刻骨銘心的痛楚和憂鬱。


    他知道珞珈不可能在這群亡靈中。幽魔界的光陰流逝得遠比塵世緩慢,而所有亡靈在抵達傳說中的寂滅之穀後,需要經過大約一年才會踏上煉獄之旅。從此輾轉通過幽魔十八天,直至進入獲取新生的輪迴之地。


    度朔山脈所在的玄明恭華天是幽魔十八天之一,亡靈抵達之前必須首先經過虛無越衡天、太極蒙翳天和赤明和陽天。因此即使一切順利,珞珈通過度朔山脈的時間至少也要在四年之後。


    突然之間楚天又想到一個很要命的問題——晴兒、幽鼇山、洞天機等人會不會也被天命盤轉送到了幽魔界,目下正流落在某個地方,甚至就在這座大峽穀中?


    他們可不像自己,而是連肉身帶元神一起移轉。萬一果真進入了幽魔界,即將麵臨的險惡境地不言而喻。


    他的心頓時一亂,忽聽北夕雅冷聲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楚天一省,思緒迴到當下。他迎上北夕雅飽含警惕與敵意的目光,淡淡道:“我就是慕成雪。”


    “不,你不是!”北夕雅冷冷道:“慕成雪不會救我。”


    她凝視楚天的元神,徐徐道:“是不是你殺了慕成雪?”


    楚天不置可否道:“你的好奇心未免過頭了些,小心引來殺身之禍。”


    北夕雅冷哼聲道:“你不敢承認?我曾經對著紅月發過毒誓,假如有誰能殺死慕成雪和窠衛,不管他是老是少,是俊是醜,都要以身報答。正是為這緣故,我和北夕寒訂婚已經三年,但從未考慮過親事。”


    楚天聞言不由得瞠目結舌——這位狼魔族美女狼主變得也太快了吧?前一刻還在不顧一切擊殺自己,轉眼就許諾委身下嫁。難道狼魔族人都是這樣豪爽直白?


    北夕雅接著說道:“憑借慕成雪的身份,你可以輕而易舉的接近窠衛,在他毫無防備的情形下將其一舉擊殺。這事別人做起來勢必登天,但對你不過是舉手之勞。隻要你替我們北夕部落殺了他,我就會履行諾言做你的女人。”


    “抱歉,我對這筆交易不感興趣。”楚天說話時暗自留神北夕雅的反應,隻要她稍稍露出異樣,蒼雲元辰劍就會毫不遲疑祭起天下有雪訣將其轟殺。


    他不敢拿自己的秘密冒險。從進入幽魔界的第一刻開始,這條命注定隻屬於珞珈。


    然而北夕雅臉上表露出來的僅僅是一抹失落之色,生硬道:“你敢侮辱我!”


    楚天沒接茬,駕馭須彌洞天緩緩脫離出亡靈大潮,在靠近山崖的一片開闊地上收功飄落。


    “我要救我的族人!”北夕雅迴望遠方洶湧的白色潮水,期待楚天的迴複。


    可惜楚天再次令她失望,輕輕搖頭道:“我撐不了那麽久,迴去隻能是找死。”


    北夕雅怒視楚天,與其說是對他的冷漠的迴擊,還不如說是發泄內心的傷痛。


    半晌之後,她森厲的眼光漸漸隱沒,低聲道:“我可以不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


    楚天笑了笑,並不完全相信她的話,凝念將元神收入慕成雪的肉身之中。


    不料就在他元神剛剛納入肉身的霎那,北夕雅突然出手一掌拍擊在慕成雪的背心上。“啵”的脆響,氣勁透入體內瞬間封住經脈。


    楚天沒想到北夕雅會這麽快翻臉,後悔卻已是來不及。他的身軀晃了晃,冷然望著對方沒有說話。


    北夕雅退開兩步,以防楚天身負奇功能夠化解去這式封經截脈的掌招。待確定對方已無反抗之力的時候,方才淡然說道:“我答應不泄露你的秘密,卻沒說過不殺你。”


    第二百十二章 亡靈(下)


    楚天曬然一笑道:“你或許可以考慮用我的人頭去交換窠衛的性命。”


    北夕雅微微頷首道:“不錯,這的確是個好建議。”


    她的視線轉向身後,就看見一匹魔狼正邁著沉重凝滯的步伐向這裏走了過來。


    “夕猛?”在短暫的驚喜之後,北夕雅的心狠狠往下沉墜。


    他的眼中呈現出一片絕望的死灰色,口中發出哀傷而淒厲的嗥叫,倚靠著最後一絲未泯的靈智掙紮著朝北夕雅走來。


    北夕雅立刻就明白了北夕猛這麽做的意圖,同樣發出一聲憤懣痛苦的清嘯。


    北夕猛慢慢走近,北夕雅彎下腰,朱唇輕輕吻在了他的額頭上,以部落狼主的身份為同伴送上最為高貴的送別儀式。


    北夕猛的身軀劇烈顫抖,喉嚨唿唿作響似乎在催促北夕雅趕快下手。


    北夕雅伸出左手輕撫他脖頸上濃密的鬃毛,然後抬起頭輕聲道:“夕猛,你是我們北夕部落最勇敢的戰士。”


    北夕猛的狼臉上神奇地綻放開一縷笑容,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到北夕雅的骨刃已深深刺入他的額頭。


    北夕猛慢慢地閉上雙眼,倒在了北夕雅的臂彎中,一抹金紅鮮血從額頭流落。


    北夕雅恨恨瞪視楚天,說道:“夕猛才十五歲,如果你剛才肯幫我,他就不會死!”


    楚天知道,北夕猛的年齡差不多相當於塵世中人的一百五十歲。但由於幽界的諸多魔族成長發育極其緩慢,他實際上還隻是個乳臭未幹的少年。


    魔可以活很長的時間,如果沒有劫難的限製,甚至可以長生不老。


    然而三千年前(對於幽魔界而言卻僅僅是三百年前)的那一場幽天大戰中,幽魔界損失慘重十室九空,尤其是那些追隨幽冥皇帝向天界發動叛亂的魔君魔王幾乎盡數隕落,如今幸存的老古董已經屈指可數。


    故此在幽魔界中很少能夠看到年逾兩百的老者,能活過三百年的更是鳳毛麟角。


    他平靜地與北夕雅對視,迴答道:“如果不是我,你剛才同樣會變成一具屍靈。”


    北夕雅的眸中猛然爆射出懾人的紅芒,似乎隨時都會撲過來將楚天撕成碎片。


    兩人冷冷對峙多時,北夕雅終於首先移轉開目光,沉聲道:“你和那些幽魔豬沒有任何差別——在你們的眼中,我們不過是茹毛飲血的牲畜。”


    她輕輕將北夕猛的屍體在地麵上放平,將他的頭對準了北夕部落的方向,然後抓起一把砂土緩緩地從額頭一路灑向狼尾,口中低唱起狼魔族古老的葬歌。


    歌聲蒼涼而深沉,仿佛敘說著狼魔族千百年來的無盡苦難與不屈。


    “唿——”北夕猛的身體突然燃燒了起來,藍黃兩色的亮麗火焰逐漸吞噬了他。


    北夕雅停止了歌唱,揚起臉朝向高懸在天的紅月發出淒厲的長嘯。


    楚天默不作聲地看著北夕雅用狼魔族獨有的儀式為同伴送葬,卻是想到了隨風而逝的珞珈,胸口狠狠一慟堵得發慌。


    他當然能夠理解北夕雅此刻的心情,但又有誰能理解自己的傷痛與落寞?


    不知不覺北夕猛的屍首被幽火焚化,隻留下一顆碎裂的金丹在焦黑的石地上閃閃發光。


    由於金丹已被北夕雅的骨刃刺破,其中蘊藏的魔元迅速外泄,已沒了用處。


    但北夕雅還是珍而重之地用雙手捧起金丹,放入了腰間的皮囊裏,準備帶迴北夕部落的神廟像其他英勇戰死的勇士一樣供奉起來。


    她又在原地守候了許久,亡靈終於走遠,但再也見不到第二名同伴到來。


    也許,他們遭遇到了和北夕猛同樣的厄運,成為了屍靈。


    北夕雅極目遠望,峽穀裏一片荒蕪寂寥,除了那艘已成為灰燼的魔舟,好似什麽事情都未曾發生過。


    她邁步走向楚天,冷冰冰道:“在我沒有想好如何處置你以前,最好老實點。否則我很難保證不會殺死你。”


    她抓起楚天背在身後,嬌軀躍起在空中已化作了魔狼,載著他如閃電般疾馳。


    楚天伏在北夕雅的背上,隨著她在大峽穀星羅密布的嶙峋岩石之間奔走跳躍,卻沒有絲毫劇烈顛簸之感,甚至比坐船還來得舒服。


    北夕雅的嬌軀在奔跑時自然而然地舒展開來,肌肉柔軟而充滿驚人的彈性。稍頃,她的體內微微發散出熱力,將一縷縷狼魔族少女特有的體息芬芳送入他的鼻中。


    假如此刻不是俘虜的身份,這樣的旅程無疑是一種舒適的享受。


    兩旁的景物不斷飛退,在山崖的縫隙中楚天可以不時看到有那麽幾簇幽草頑強地生長。它們大多是暗紅或者深紫色,一簇簇宛若拳頭般大小,長滿毛茸茸的倒鉤,應是度朔山脈裏最為常見的“魔荊球”。


    北夕雅一邊飛馳一邊發出清越的嘯聲。楚天猜想,她多半是在借此唿喚同伴。


    魔舟越來越近,並漸漸變得清晰。然而目光所及之處空曠死寂不見人蹤。


    北夕雅在魔舟的殘骸前收住了腳步,耳畔除了她兀自在峽穀中隆隆震蕩的嘯音和唿號如故的風聲,便什麽也聽不見。


    難道說,包括北夕寒在內的所有北夕部落精銳戰士已全部在亡靈大潮中淪陷?


    北夕雅的心底裏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懊悔與悲傷,還有作為部落首領的深深挫敗感。假如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在亡靈大潮抵達前率領大家盡快從魔舟中撤退,也許所有人都不會有事。


    須臾的靜默之後,北夕雅突然再次縱聲長嘯,仿佛用盡了生命裏所有的力量。一如當年身為北夕部落狼主的父親,孤獨而桀驁地屹立在曠野之心群山之巔,用他的長嗥詔令千百狼魔族戰士,義無反顧地投身到紅月狼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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