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珞珈!!”


    “珞珈你別死!!!”


    刹那中楚天的心底有無數的聲音在呐喊,在唿吼,胸中明明爆發出驚恐的唿叫,嗓子眼卻被什麽東西嚴嚴實實地堵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如同巨廈在轟然坍塌,化為了廢墟化為了殘燼。


    他木然張開雙臂接住了珞珈的嬌軀,觸手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像電流一樣顫栗周身,凝視著她蒼白如紙的絕美容顏,楚天下意識地探出手去想阻止她胸口的鮮血噴湧而出,卻眼睜睜地任由那溫暖寶貴的血染紅自己和她的全身而無能為力。


    這時候,洞天機、金陽、紅月兩大^法王已經和安天王、章鴻唱、宇帝仰短兵相接,一團團雄渾的罡風爆裂,直殺得天昏地暗風雲變色。


    然而這所有所有,都已經和楚天和珞珈毫無關係。


    他緊緊擁抱著她,將她嗬護在自己的臂彎中,拚命將雲麓靈氣灌注進她孱弱的體內,心卻不斷地在往幽淵中沉墜。


    安天王的一劍割斷了珞珈的心脈,滅絕了她所有的生機。再加上兩大鬼聖的合力重擊,即便是散仙之體亦無法承受!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楚天……”珞珈黯淡的雙眸溫柔地凝視楚天,似乎想將他臉龐上每一寸的模樣都牢牢記住,好帶去另一個世界。


    “我……本是晴兒死後的一縷魂魄,經過三千年的修煉,重啟天命之盤迴歸今生。為的就是能在這一刻,替她擋下那致命一劍,改寫本已注定的宿命……”


    楚天的心頭砰然巨震,電光石火間有關珞珈的所有疑團都迎刃而解,奈何心更痛,情更傷。


    難怪珞珈得知自己要去幽元殿後的反應是那樣的反常,難怪她曾試圖阻止晴兒前來,難怪她會對他情有獨鍾無怨無悔!


    三千年的輪迴,她悄然而來,隻是因愛而生,更要為愛而死。這獨自隱藏的似海深情,承載過多少難言的苦痛。


    “命運不容褻瀆……任何試圖改變命運的舉動和言語,都會遭受天譴反噬。我不能做得更多,隻能在最後一刻犧牲自己替代晴兒,這樣她和我就都能陪你走過一段路——就像月亮陪著大山,大山陪著小河……”


    珞珈注視楚天的眼中有溫柔有哀傷有難舍難分的深情,她的嬌軀在痛楚地顫栗,體內的生命飛速流逝,雙手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別死,不要死,我不許你死!我不許你就這樣離開我。”楚天五內如焚,貼緊珞珈的臉頰淚流滿麵道:“倪珞珈,你是不是又想和我玩遊戲?好吧,我認輸,這次你又贏了——你總可以活過來了吧?”話語說到最後,已是難以成句。


    珞珈的臉上流露出一縷愛憐,露出最後一個美麗笑容道:“我這一生,最開心的便是找到你的那一天。再吻我一次好麽?”


    楚天聞言心如刀絞,毫不猶豫地低下頭親吻在珞珈冰涼的櫻唇上。


    珞珈閉起雙目,燃燒著生命裏最後的一點熱量,與楚天忘情地擁吻纏綿。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是誰在池中輕歌,是誰在燈下曼舞,是誰潭邊弄簫月下禦劍?


    原本以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原本以為可以並肩靠做在海灘上,看日出日落夕陽西下;原本以為歲月沒有盡頭;原本以為這一生一世離別還會有重逢——


    一幕幕魂斷神傷的畫麵從楚天的腦海裏浮現而過,他感覺到珞珈的氣息愈來愈微弱,迷迷糊糊好似聽她在唿喚道:“笨蛋,你要記得……”


    驀地,所有一切戛然而止。


    她的櫻唇變得僵硬,唇角兀自凝著一抹溫柔的微笑,隻是緊閉的眸中有兩滴晶瑩的淚光溢出,像是珍珠在一閃一閃。


    “記得什麽,你說下去,我在聽!”楚天輕輕搖晃著珞珈。


    不知過了多久,一縷可怕的念頭慢慢占據腦海,不論如何拚命驅趕都無濟於事。


    他緩緩抬起頭,盯著她含笑熟睡的俏臉,終於意識到從未想過的可怕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


    於是不會再有人在自己的耳邊輕嗔薄怒地罵他“笨蛋”,也不會再有人和自己共撐著一把油布傘十指相扣地一起漫步過幽長寂靜的雨巷,再不會有人促狹地輕咬自己的耳垂,更不會有人咬牙切齒地在耳邊說:“小賊,你害人匪淺——”


    登時,楚天呆如木雞,一顆冰涼的淚珠無聲無息滑過麵頰滴落在珞珈的胸前,漸漸化開衣衫上的那抹鮮血,像極了一朵紅豔豔盛開的鮮花。


    佳人來無蹤,佳人去無影。


    從此離別,再不重逢。


    第二百零六章 記得(下)


    “我投資的眼光一向不錯,你跟著我,肯定能賺得缽滿盆溢。”


    “記著哦,明年這時候你要還我五萬八千五百兩。”


    “記得,你是我的。”


    “但也不要全部放開,否則說不定有一天我就會飛了。”


    “好,記住你說的話,永永遠遠。”


    “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就坐在前院的花樹叢中看著夕陽下的大海,在濤聲裏睡去。等到了夏夜,便手挽著手走在荷塘邊,一隻隻螢火蟲在我們的四周飛舞,涼爽的風裏傳來聲聲蟲鳴。”


    “你說的話,可要全都記得。”


    迷迷糊糊地,他聽到珞珈的聲音在耳畔訴說,時而狡黠時而溫柔,時而兇惡時而鄭重,卻從不曾有過憂傷的時刻。


    ——是的,我說過的話全都會記得,永永遠遠地記得。


    你陪我度過的日子,每一天我都會珍藏。你陪我走過的每一段路,我也都會放進心裏,永永遠遠不忘。


    可你為什麽要突然消失,我該到哪裏才能找迴你——


    楚天的手指輕輕拭去珞珈眼角溢出的淚水。


    一抬眼,他看到了晴兒和幽鼇山。


    晴兒一直默默地守護在楚天的身邊,同樣也明白了這一切,她的身體也抑製不住地顫抖著。


    如果不是珞珈,此刻她業已香消玉殞,一如本應注定的命運。


    她霍然醒悟到珞珈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可惜的是明白得太晚了。


    “嗡——”弦聲鏑鳴,涅磐魔弓光華閃爍照亮黯淡幽咽的虛空。


    晴兒的素手輕撚神箭“斬梟”弓開滿月,靈覺鎖定二十丈外的安天王咽喉,一雙清涼如水的明眸中怒意沸騰,體內魔氣瞬時近乎抽空,毫無保留地注入斬梟神箭內,箭鋒低低咆哮釋放出濃烈殺氣。


    “咻——”弓開滿月,斬梟神箭化作一束筆直的幽藍色強光,一往無前穿透激蕩的罡風,直朝安天王的咽喉激射!


    安天王凜然一驚,他在被晴兒靈覺鎖定的一刹便已生出感應,卻無法搶先下手撲襲對方。


    適才他孤注一擲祭出元神,又召喚兩大鬼聖同時出手偷襲,本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晴兒手中奪得定界魔槍,以此驅動幽元之力與林隱雪爭搶北冥寶藏。


    孰料珞珈橫空殺出以身相代救下晴兒,以至於功敗垂成非但未能搶到定界魔槍,反而激起在場眾人熊熊怒火。


    洞天機後發先至,上清古劍濁浪排空怒雲翻卷,已將他牢牢罩定。


    他得楚天無私相助,終於修成正果金身重鑄,修為直臻昔年全盛之境,這一出手劍走空靈飄渺莫測,又豈是洞上原父子所能及萬一?


    安天王不敢怠慢,隻得全力以赴揮劍招架,心中懊喪無以複加。


    那邊金陽、紅月兩大魔教護教法王的亦拍馬趕到,截住章鴻唱翻翻滾滾鬥作一團。


    寒星、光辰兩大^法王稍慢一線旋踵而至,亦加入戰團大戰宇帝仰。


    安天王久戰之下又傷了一臂,與洞天機甫一交手即知此老修為通天,自己絕無勝望,耳聽神箭破空射來,不由得對珞珈更是恨之入骨。


    他情知此刻若不退走,待眾人圍攻上來,勢必兇多吉少。當下身形暴展催動真元肋下硬吃洞天機一劍,口中厲嘯揮動千年魔劍鏗然劈斬斬梟神箭。


    火星四濺,斬梟神箭劇烈搖顫方向稍偏,貼著安天王的元神掠過,釘入他的肉身之中。


    “砰!”一陣血肉橫飛,他的肉身被斬梟神箭轟成齏粉漫天飄散。


    氣機牽引之下安天王低嘿一聲,顧不得肉身被毀元氣大傷,身形借著斬梟神箭反挫之力飛速彈射,向戰團外遁去,企圖依靠北冥海中的充沛靈氣溫養保住元神不散,異日東山再起盡誅今天在場之人。


    不意冷月禪、海笑書等人正守在他欲要突圍的方位上,安天王心頭微凜,自知隻消稍作耽擱被洞天機從後趕上,自己這輩子就休想能夠再看見明天的紅日。


    念及與此他凝動真元祭起“黑陽太聖訣”,千年魔劍光焰蒸騰卷裹元神幻化成為一輪黑色太陽,劍氣旋動吞噬萬有,轟向冷月禪等人道:“擋我者死!”


    “天王不可——”冷月禪大吃一驚,來不及再說後半段的話,匆忙運劍抵擋身形向一旁疾閃。


    “轟!”數位北冥神府高手聯袂與安天王的“黑陽太聖訣”一記對撼,光芒如瀑流散,氣浪驚天而起,震得虛空好似也在晃動呻吟。


    安天王元神劇烈擺動,極力穩住禦劍訣衝開一條血路,便想借著餘勢遁出生天。


    猛聽冷月禪一聲歇斯底裏的大叫道:“笑書——他是你的兒子啊!”


    “你說什麽?!”安天王身心巨震,就看到海笑書半爿頭顱被自己的劍芒削落,身軀寸寸開裂血流如注,撲倒在冷月禪的懷裏已沒了生氣。


    冷月禪抬頭望著安天王,慘笑道:“天王,笑書是你和離畫影的嫡親骨肉。離公在自爆元神前,用傳音入秘囑托我,一定要將他照顧周全,好等您出關後父子相認,傳承大統。可你——”


    安天王聞言如同五雷轟頂,呆呆望著兒子鮮血淋漓慘不忍睹的屍首,大吼道:“你怎麽不早說,混蛋!”


    話音未落下,就被一聲悲愴遼闊的嘯音生生掐斷。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一霎那,楚天的心頭出離了憂傷,出離了憤怒,靈台如明月照大江,脫離了塵世的一切喜怒悲歡,生死離別。


    隻是一抹寂寞的況味縈繞心間,更感受到那大雪飄灑裏有人孑然舞劍,醉歌獨行的孤寂意境。


    “唿——”天地洪爐像是徹底打開閘門的洪水,不可遏製地扶搖直上衝破肉身與天地間的重重枷鎖,在楚天頭頂盛綻開絢爛瑰麗的光花,一尊元神如魔神蒞臨倏然出世,麵容沉靜如水眉宇間卻蘊含著一縷數說不盡的寂寥與悲愴。


    天地孤鴻影,伊人獨往來。


    她走後的世界,已無我任何的眷戀與寄托,那一抹如晨星般璀璨的笑容從此消失在了天際之間。


    所有的怒火與仇恨都在頃刻間升華凝煉成磅礴無鑄的殺意,楚天的雙目無情無欲,卻似深不見底的幽潭,凝結著亙古不化的憂傷寒冰,穿越過無數人交織的視線,射落在安天王的臉上。


    一瞬間安天王升起一種被雷斧電刃劈裂的錯覺,心底裏不由自主冒出寒意,隻感到萬水千山上下三界,自己已被蒼雲元辰劍生生世世地鎖定,無處可逃!


    但他畢竟是坐鎮北冥神府數十年,修為臻至大千空照之境的絕世梟雄,迅即沉穩心神抵擋住楚天殺機侵襲,猛催真元千古魔劍光華再亮,身劍合一禦動“黑陽太聖訣”逆流而上,碾壓過層層離亂光風直壓楚天!


    四周的氣溫遽然下降,虛空中忽然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紛紛灑灑晶瑩剔透,好像是上蒼的眼淚在飛。


    下雪了。


    楚天深吸一口氣,視野裏那輪黑色的邪陽迅速膨脹逼近,吹動著四邊的雲嗚嗚低泣,如同唱響的喪歌。


    莫名的,那輪黑陽漸漸幻化成了珞珈嬌俏的笑顏,仿似在說:“楚天,你要記得保重自己——”


    楚天的心弦一顫,目光穿透虛空,穿透北冥海,穿透流金歲月悠悠華年,恍惚中迴到了那個風雨如晦的日子,紅楓飄舞攜手下山,在身後迤邐足印相伴相隨。


    曾記否,那個遺世獨立自我放逐的少年,滿身是傷憤世嫉俗地從山間走來?


    是你用溫柔融化堅冰,令他敞開心扉接受世界。


    而今,他已成長為頂天立地的鐵血男兒,隻想為你擋風遮雨,而你卻已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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