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魔教的釋天旗!”不知有誰叫了一嗓子,卻瞬即淹沒在一陣雄渾駭人的虎嘯聲中。


    又是一百名白衣騎士跨^坐金虎手擎明晃晃的“白虎魔刀”出現在西南方的天際線,他們的身後同樣是九百名陣列齊整殺氣騰騰的赦地旗武士。


    緊接著擎雷旗、絕風旗、定火旗、浣水旗、撼山旗、鈞澤旗盡皆現身。


    足足八千魔教弟子在雲開日出的這一刻神兵天降,遮蔽晴空。


    穿雲箭一響,千軍萬馬來相見!


    林隱雪屹立在高^崗之上,遙望麾下精銳橫掃長空決蕩四海,輕輕說了句:“鼇山,就當是我還你六年舊情——”


    “殺!”端坐在魔龍背上的釋天旗旗主楊將相舉臂一振手中魔槍,朝著帳下一百龍騎九百龍槍手縱聲唿喝。


    “殺——”四麵八方的魔教子弟齊聲應和,隆隆呐喊匯聚成蕩人心魄的驚雷綻動寰宇,即使百裏之外亦聽得神搖膽戰。


    他們在黑暗中足足隱伏了一宿,聽得山穀裏殺聲震耳劍華騰霄,早已戰意沸騰迫不及待。而今林隱雪引動穿雲箭,八旗魔軍傾巢出動,直教人血脈賁張豪情幹雲,卻試問天下誰是抗手?!


    “來了,終於來了……”斷去一臂渾身是血的冷月禪,單膝踞地劇烈地喘息著,努力抬頭仰望蒼穹,眼睛裏閃過一縷複雜難明的光彩。


    “阿彌陀佛,破山師叔,你的犧牲終於換來正果——”覺眠大師手持慧日法杖,眉宇低垂低誦佛號,卻看見遍地屍山滿目血海,神容不禁戚然。


    “這幫家夥,倒也會撿現成。”巽揚劍習慣性地摸摸腰際的酒葫蘆,麵露一絲笑意喃喃自語道,一名鬼帝的身影正在他麵前轟然迸碎,消沒於金色佛光中。


    “幽杞人,你和倪天高都輸了!”幽鼇山血染長衫,幽海魔劍力壓慎獨一寸寸逼近幽杞人的胸前。


    “魔教……”幽杞人的神情難言喜怒,隻是低低的一嘿,提膝猛頂幽鼇山小腹。


    “你看,我們就要勝了。”珞珈攬住氣若遊絲的莫靖軒,令他能夠看到奔湧而來的魔教大軍,輕輕道:“這就是宿命吧?”


    “王八蛋,怎麽才來?”峨無羈死死用身軀護住昊天神棺裏的僵屍老媽和峨日照,卻已累得隻能靠倒在棺蓋上,心裏一酸眼睛發澀,忙抬手使勁一抹,才看到掌上全是被自己氣勁震裂的血口。


    “殺!”白虎真人怒吼如雷,跌跌撞撞衝向一名北冥神府幽世家的家老,背後是三死四傷的七大弟子。


    在不遠的地方,禹餘天的大長老譚霈油盡燈枯,遙望著東方旭日含笑合目……


    淚水,模糊了翼輕揚的眼簾,她第一次真正懂得了戰爭的殘酷與無情,卻也在這其中學會了堅強。


    “以殺止殺,其何如哉?”洞天機搖了搖頭,想到的卻是在厄獄古林中所見到的那將近八萬名沉睡中的冥獄戰魔。


    “管它呢,先讓我老人家痛快一下!”他的身影一晃,投入到亂世洪流中去。


    萬千惡鬼率先崩潰,在陽光和佛光的雙重照耀下,鬼體渙散魂魄湮滅。即使道行高深能夠強行支撐的,也覺得體內如焚精血煮沸,鬥誌徹底瓦解,紛紛逃向陰暗的山林、岩洞中以躲避災厄。


    兵敗如山倒,鬼軍這一潰散,在後麵壓陣的北冥神府人馬非但無法鎮壓住它們,反而被其亡命逃奔的勢頭衝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人人心生懼意也不由自主往後退卻。


    正道五大派與北冥抵抗力量的聯軍血戰終宵,本已人困馬乏精疲力竭,但在這決勝一刻無不精神振奮士氣高漲,高舉仙兵魔刃掀起了絕地大反攻的狂潮。


    外有八千魔教虎狼之師,內有聯軍百戰精銳,敗兵上天無門遁地無路,腹背受敵垂死掙紮。更有許多原本就是被裹挾的北冥神府子弟趁勢倒戈,投入本家門下,令得聯軍聲勢如滾雪球般迅速壯大,反壓向山穀外。


    見此情景魏火鴉心頭發寒,也想開溜。它雖是鬼帝的修為,但在金煌煌的佛光和晨輝照耀之下,亦感氣血震蕩渾身如沸。縱然不會像那些小鬼灰飛煙滅,但精元損失自不待言。


    奈何楚天的蒼雲元辰劍縱橫開闔,如銅牆鐵壁將它牢牢鎖定在一片雪浪之中,不管如何左突右閃始終難以擺脫。


    它的修為原在楚天之上,雙方若擺開陣勢攻殺,即便占不了上風亦絕不至於落敗。如今此消彼長,卻是越鬥越驚,越驚越亂。


    楚天尚是首次獨力挑戰鬼帝,上迴與雷竟城大戰,還有晴兒助陣,最終合兩人之力將其擊斃。這次晴兒不在身邊,他單槍匹馬迎戰魏火鴉心中渾然無懼,反被激起濃烈戰意天縱豪氣,蒼雲元辰劍施動飛雲驚神泣鬼,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知不覺他完全忘了身外之事,一顆道心徹底沉浸在抱樸天地中,腦海裏迴味著初見破山大師趺坐參禪景象時的那絲感動,那絲明悟,縷縷大道真義盡凝心頭,劍式開闔與道同在,神思飛揚返本歸根。


    這一來不要緊,魏火鴉卻是愈發受不了,尋思道:“我若再不趕緊脫身,兩千五百多年的道行便要盡毀於此!”


    念及與此它兩道鬼身複歸一體,張口噴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紅色光丸,厲聲喝道:“化!”


    話音一落,頭頂光丸倏然膨脹分裂,衍生出三百六十頭赤羽火鴉,“嗚”的散開鋪天蓋地掩襲楚天。


    這“周天絕火鴉”經魏火鴉兩千多年苦心淬煉,又吸食了無數北冥海靈氣與冤魂厲魄,一頭頭都兇惡彪悍堪比蓋世魔頭,尤其周身燃動的周天絕火能焚罡熔金,乃諸般仙兵魔寶之天敵,令人談虎色變恁的了得。


    誰知楚天不屑一笑,身軀巋然不動道:“雕蟲小技,也敢在我麵前賣弄?”


    蒼雲元辰劍鏗然激鳴異彩大放,真龍天子印霍然祭起,一條華光閃閃威武萬狀的冥獄之龍升騰盤旋,發出雄壯唿吼天驚地動。


    想這冥獄之龍經過雲麓靈氣的溫養滋潤,逐漸脫胎換骨氣質大變。原先的暴戾之氣蕩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浩然雄正的仙天神韻,通體晶光流溢聖潔無瑕,顧盼生姿睥睨天下。


    它昂首一抖,身上龍鱗片片流光溢彩,釋放出濃厚雲氣,霎時如水波紋般激蕩擴散,將三百六十頭周天絕火鴉籠罩在內。


    天絕火鴉驚恐鳴唳,雙翅連扇鼓動團團烈焰企圖融化雲氣。但這烈焰甫一生成,便似米粒微光轉瞬泯滅。繼而一頭頭火鴉在雲氣裏扭曲熔煉,精魄抽離,化作三百六十縷赤色遊光遽地被冥獄之龍攝走。


    但見龍鱗大亮,晶瑩光潤的表麵徐徐顯現出一道道天絕火鴉圖符,旋即雲氣一收,藍天重現晴空萬裏。


    “該死!”魏火鴉眼睜睜看著自己嘔心瀝血煉化的三百六十周天絕火鴉被冥獄之龍當作大補之物吞噬殆盡,禁不住痛徹心肺口中吐血。想著失去此寶就算今日能夠僥幸逃脫,往後也難以再稱雄北冥海,它顧不得本命精元大損,氣急敗壞揮動鷹翅魔刀劈斬過去。


    楚天也沒料到冥獄之龍如今竟有這般威勢,但看魏火鴉殊死反撲,劍眉一揚縱身迎上,蒼雲元辰劍借天勢取道法,如鷹擊長空龍戰於野,氣勢磅礴吞食天地,一式“裂海斷流”飛劈對方胸口。


    魏火鴉駭然舉刀招架,耳聽金石鏗鳴劍光爆綻,它的身形被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飛拋出去,兩柄鷹翅魔刀光芒黯滅現出無數細小紋縫。


    “小楚,宰了它!”峨無羈仰麵關注半空中的惡戰,高聲喊道:“峨老家主便是死在了這老鬼的手中!”


    楚天微微頷首,心境卻不起絲毫波瀾,雙目迫視身形翻騰的魏火鴉,靈覺鎖定劍勢引動,龍行虎步似緩實疾,隻一個晃身便欺至近前,蒼雲元辰高高舉起如天罰之劍掌控萬靈生滅,耳畔依稀有振聾發聵之音道:“我命在我不在天,還丹成金億萬年!”


    “不好!”魏火鴉心寒膽裂,麵對楚天排山倒海的劍氣壓迫興不起一絲一毫的抵抗之念,自知心神為對方氣勢所奪敗局已定。


    但它終究不甘束手待斃,強催精元體內紅光煥放,如一頭熊熊燃燒的碩大火鳥,掣動鷹翅魔刀孤注一擲逆襲楚天。


    楚天不為所動,蒼雲元辰劍洗盡鉛華複歸樸真,簡簡單單地一劍斬落,似四周虛空也波動散裂。


    “叮!”刀劍相擊,蒼雲元辰凝定在距離魏火鴉胸前尺許之處無法再進毫厘。


    雙方的身形完全靜止,保持著各自的身姿一動不動,仿似光陰也在一瞬間封凍。


    峨無羈不由暗叫聲可惜,到底魏火鴉是鬼帝修為,竟將楚天這記石破天驚的必殺一劍封擋了下來,未能傷到它的身軀。


    然而心念未已,猛見魏火鴉胸前泛起一條淡淡的殷紅血痕,迅即有一蓬雪白精光從體內迸射出來,將它的身軀徹底吞沒。


    一聲慘叫裏,無涯鬼帝終是死也有涯命當絕此,被蒼雲元辰雄渾無鑄的劍氣斬殺,魂魄俱滅萬劫不複。


    “很好,很好——”峨日照不知何時站在了峨無羈身邊,凝望仗劍傲立心融蒼穹的楚天,冷漠的臉上罕有地露出一絲嘉許笑意。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博弈(上)


    日上三竿,漫山遍野都是潰敗的北冥叛軍,一場百年不遇的曠世大戰塵埃落定。魔教、正道五大派與北冥神府聯軍勝利會師,高歌猛進追擊窮寇。


    林隱雪站立高^崗之上,各處的捷報不停匯來,魔教八旗迎風招展在陽光下耀武揚威,一吐百年頹廢積鬱之恥。


    “走,我們去幽元殿。”她低聲吩咐,身後是日月星辰四大護教和何必等一幹魔教首腦人物。


    “教主,”一名魔教六焰高手跪拜在林隱雪麵前,稟報道:“方才見晴公主脫離大隊往北冥山城方向而行,應是尋找楚天去了。”


    “讓她去吧,”林隱雪淡淡道:“我們需得立刻出發,免得被正道人馬占了先機。”


    眾人齊聲應命,簇擁著林隱雪悄然退下高^崗,朝北冥山城絕塵而去。


    與此同時,距離北冥山最近的龍華禪寺、碧洞宗援軍亦陸續趕到,不久後天意門與禹餘天的後援亦開進了戰場,正道實力大壯,頓時氣勢如虹向著北方乘勝追殺。


    覺眠大師、首陽真人、巽揚劍、影翩躚和剛剛趕至的禹餘天大長老徐蕭乾沙場相逢,均有一種死裏逃生恍若隔世之感。


    影翩躚盡管多處負傷花容慘淡,卻依舊雍容恬淡,關切問道:“覺眠大師,不知破山神僧情形如何?”


    覺眠大師道:“有勞影閣主關心,破山師叔並無大礙,正在虛境中靜修養氣。”


    徐蕭乾道:“既然如此,我們便揮戈北上,殺入冥海踏平幽元殿,為神陸消弭三千年之隱患!”


    他率援趕到時,山穀戰事已近尾聲,卻見門下弟子死傷慘重,連同門六十餘年的師兄譚霈亦慷慨成仁,不由得悲憤交加急欲報仇。


    首陽真人望向覺眠大師道:“大師,你意下如何?”


    覺眠大師微閉雙目,兩手合十道:“但願,這是最後一場封魔之戰。”


    巽揚劍油然一笑道:“老和尚慈悲為懷,自會這麽想。奈何三千年來征戰不休,誰能保證此役過後便天下太平?倪天高眾叛親離下場可想而知,我與林盈虛有約,就不湊這個熱鬧啦。”


    首陽真人一怔道:“老猴兒,你怎地這時打起了退堂鼓?”


    巽揚劍尚未迴話,影翩躚忽道:“那我便和巽門主一同在北冥山下休整,卻也無需再去幽元殿了。”


    她本已答允了翼輕揚今日即要退兵離去,卻教昨晚一場血戰打亂了計劃。而今大局已定,於幽元殿乃至北冥寶藏種種皆無興趣,隻想盡快攜著翼輕揚迴返飄零海,完成海空閣天後的傳承儀式,好應對日後更為恐怖的滅頂之災。


    轉眼間正大五大派中已有兩家先後退出,覺眠大師和首陽真人不禁大感意外,徐蕭乾忍不住怒道:“兩位掌門半途而廢,這是何道理?”


    “小徐,收攏禹餘天弟子,不準一個人踏上北冥山!”


    能將胡子眉毛白如飛雪的禹餘天大長老稱作“小徐”的,也隻有洞天機洞老爺子了。隻見他背著手踱步過來,好整以暇道:“我剛和破山聊過,禹餘天和龍華禪寺的兩路人馬,就近駐紮掃蕩北冥山外圍殘兵,誰也不得進入北冥海。”


    徐蕭乾大急道:“可是洞老祖——”


    洞天機眯著眼拖長聲音道:“怎麽,我老人家說的話算不得數?”


    徐蕭乾忍氣道:“弟子不敢,但我們五大派傷亡數千弟子,千辛萬苦擊潰北冥神府大軍,就這樣駐步不前放虎歸山,豈非後患無窮?”


    洞天機道:“林隱雪父女是做什麽吃的?除非你這就想和魔教翻臉,否則老老實實待在這裏,萬事由我和破山擔待。”


    覺眠大師道:“既然師叔頒下法旨,敝寺僧眾自當遵從。”


    這一來便隻剩下碧洞宗一根獨苗,首陽真人自忖即便殺上北冥山也是孤掌難鳴,先不說林隱雪勢必阻撓,幽鼇山、倪珞珈也不會答應自己進入冥海禁地,其結果可想而知。


    他當機立斷,說道:“如此貧道也從善如流,暫且不入北冥山城。”


    洞天機聞言油然一笑,心裏暗道:“寒老魔啊寒老魔,六百多年前那一戰是我輸給了你。今朝咱們就玩一把更大的,且看小楚會否如你所願?!”


    這邊正道五大派的人馬動靜一出,那廂幽鼇山、珞珈等人立時察覺。


    隻見北冥山城四周旌旗飄動,魔教日月星辰四堂數千教眾兵臨城下結成一座座大陣,將進出要道各處關隘悉數壟斷,隻準忠於北冥神府各大世家的弟子出入,好似在替他們免費把門。


    相隔十餘裏外,五大派的人馬亦在漸漸匯攏,與魔教大軍遙遙對峙靜觀其變。


    寂世家的家主寂商玄見狀冷笑道:“好個魔教,好個正道,簡直是欺我北冥無人。”


    幽鼇山道:“看這情形正如我們事先預料,魔教和正道五大派互相牽製各有忌憚,均不敢堂而皇之地闖進城內。但林隱雪對北冥寶藏勢在必得,五大派亦是虎視眈眈,暗地裏必有動作。”


    海笑書道:“可惜沒能留住幽杞人,否則從他口中應能問出幽元殿的景狀和倪天高的下落。”


    幽鼇山道:“我有一種預感,倪天高十有八九已掌握了北冥寶藏的秘密,才敢冒此天下大不韙。山穀血戰不過是一場前奏,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珞珈的麵色有些蒼白,她一直保持著沉默,隻靜靜眺望巍峨聳立的聖城十三峰。


    忽然她發覺周圍安靜了下來,剛才還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商議大計的幽鼇山等人都不知溜去了哪裏,微微一怔間霍然迴首,卻見一張帥氣明朗的臉正在身後含笑相望。


    在一場流血漂櫓九死一生的大戰之後,又有什麽能比見到彼此安然無恙,就這樣在對方的深情注視下靜靜相對更美好,更幸福?


    楚天緩緩伸出手,握住珞珈微涼的柔荑,將一縷取自蒼雲元辰劍中的雲麓靈氣渡入到她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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