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


    這個念頭剛剛從翼輕揚的腦海裏鑽出來,就立刻被她徹底否定——指認楚天是兇手的人可是自己的爹爹,爹爹說話從不有假,楚天一定就是兇手!


    就算他會裝,卻騙不了爹爹。


    他假惺惺地答應前往禹餘天對質,不過是故作姿態而已,心裏一定有鬼!


    “我這一路需得暗中留意,看這小賊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


    想著想著翼輕揚忽感一陣頭暈目眩,丹田濁氣頓生嬌軀不由自主往下墜落。


    楚天就在後麵,身形一動輕舒猿臂攬住翼輕揚,頓覺她全身滾燙猶如炭燒。


    “放開我!”翼輕揚可不想再被楚天抱,秀眉微挑,反手就是一個耳光。


    楚天抓緊住她的手腕,冷笑道:“你真想死?我絕不攔你。”攔腰將她抱起往江邊飛去。


    翼輕揚手足無力動彈不能,心中又氣又羞,叫道:“小羽,快替我殺了他!”


    小羽唿哧唿哧煽動著小翅膀飛在楚天身邊,很是機靈地迴答道:“抱抱,解毒!”


    翼輕揚怒急攻心又差點暈過去,羞於啟齒還不好對小羽多說什麽,隻好狠狠咬住嘴唇,眼淚卻流了下來。


    楚天看到翼輕揚痛苦流淚,心中好不暢快,道:“原來你還有羞恥之心。”


    翼輕揚將頭扭轉過去,暗暗發狠道:“不能哭!早晚我要將這小賊碎屍萬段了拿去喂狗,一雪今日之恥!”


    忽地楚天身形一沉徐徐飄落下來,朝停泊在江邊的一條小舟上招唿道:“船家,我要包船去濱州。”


    不一會兒,從船艙裏鑽出個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老翁,眯縫著眼瞅著楚天道:“小哥,我這是漁船,不載客。”


    楚天皺皺眉,正準備另找船隻,沒想到翼輕揚開口了:“老丈,麻煩您行個方便吧。我實在走不動了,到時候船錢加倍給您。”


    “好吧,上船。”老翁動手解開纜繩,頗是感慨道:“他是你的兒子?難得這麽孝順。”


    翼輕揚搶在楚天前頭迴答道:“傻兒子,還不快替我謝謝老人家。”


    楚天懶得跟這丫頭做口舌之爭,向老翁頷首謝過,縱身上了小舟。


    他將翼輕揚抱入船艙,趁老翁起帆的當口,低聲警告道:“你若再胡說八道,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翼輕揚冷笑道:“你有對我客氣過麽,我們之間還需要假惺惺的客氣麽?”


    楚天點點頭,說道:“你記得就好,既然你我是敵非友,我是不必對你客氣的。”


    這時候小舟微微一晃,緩緩向江心駛去。老翁站立在船尾操縱舵槳,放聲歌道:“飛梁壓水,虹影澄清曉,橘裏漁村半煙草。今來古往,物是人非,天地裏,唯有江山不老。雨中風帽。四海誰知我。一劍橫空幾番過。按魚龍,嘶未斷,月冷波寒。歸去也,林屋洞天無鎖。認雲屏煙瘴是吾廬,任滿地蒼苔,年年不掃。”


    楚天和翼輕揚倚坐艙中,不知不覺沉浸在老翁沙啞自在的歌聲裏。


    “林屋洞天無鎖。認雲屏煙瘴是吾廬……”


    楚天心底裏不由向往道,何時自己才能擁有老翁歌中所唱的生活,麵朝大海,春暖花開,任滿地蒼苔,年年不掃。


    船艙裏陷入一陣靜謐,兩人各有所思,隻聽得老翁的歌聲在江麵上悠悠迴蕩。


    無形之中,原本劍拔弩張的戾氣漸漸消散。


    須臾之後,老翁的歌聲徐徐停歇。翼輕揚如夢初醒,讚道:“老丈,這歌真好聽。”


    老翁聽人讚美,嗬嗬一笑道:“這叫‘洞仙歌’,是小時候跟遊方的道士學的。”


    翼輕揚忍不住道:“那您知道這歌裏唱的是什麽意思嗎?”


    老翁笑道:“我一個打漁的,想唱就唱,哪有心思成天琢磨裏麵有什麽意思?隻曉得一網撒下魚兒滿倉,這船上便是我的洞天了。”


    楚天點點頭,覺得老翁平平淡淡的幾句話卻是迴味無窮。一時間神思飄飛如有明悟,洗塵之心愈發清澈通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江日出(下)


    “日出了。”老翁在船尾說道。


    楚天徐徐收功,見翼輕揚仍在靜靜地打坐,便起身走出艙外。


    遠方水天一線煙波浩渺,一輪火紅的旭日正從寬闊無垠的江麵下冉冉升起。璀璨的霞光照耀在江波上,猶如紅寶石般熠熠生輝,幾羽早起的鷗鷺展翅翱翔,乘風穿雲,遙遙傳來清亮的啼鳴。


    左前方一片沙洲鬱鬱蔥蔥,草木繁茂紫霧繚繞,如一道守立萬載的巨閘將奔騰的江水一分為二。


    清風拂麵千帆競起百舸爭流,船工的號子此起彼伏悠揚入耳。


    天地間,充滿勃勃生機。


    “老丈,能不能教我如何駕船?”楚天驀地心血來潮。


    “你想學劃船?”老翁爽快道:“沒問題,你過來,先把舵槳拿穩。”


    楚天走到船尾,學著老翁的樣子用雙手抓住舵槳,試著慢慢左右搖擺,問道:“是這樣嗎?”


    老翁笑了笑道:“操舵並不難,難的是掌握水流風勢,讓船走得又快又穩。”


    “水流風勢?”


    “你看腳下這大江,一個勁地往東流淌,看似四平八穩,其實到處都是漩渦潛流,不識水性的人準保要翻船。”老翁指點道:“那風就更了不得啦,二十四節氣便有二十四信風,要想船跑得快就看你會不會用風。”


    楚天將老翁的話一字字記在心裏,暗自舒展靈覺窺探四野,頓時感覺到大江上下風起浪湧氣象萬千。


    一道道水流,一縷縷江風,仿佛是被天地賦予了生命的精靈,或直來直去,或淺吟低唱,或盤桓悱惻,或高歌猛進,千姿百態萬象紛呈,竟無有一絲雷同。


    他嚐試著順風應流,駕馭小舟在江濤上乘風破浪向前急進。漸漸地,風浪宛若被馴服的野馬,托載著小舟如箭矢般飛速行駛。


    楚天迎著長風,遙望江天紅日心馳神往,好似化作了一羽鷗鷺自由自在地飛翔。


    一霎那裏,他的腦海中靈光乍現不覺失聲叫道:“我明白了!”


    向天借勢,問道取法。


    沉魚落雁身法、料峭六劍、日照神拳、天機印、天下有雪訣……正魔兩道的絕學從來不是與天地割裂,而應融為一體。


    假如自己在施展的時候,能夠融入自然之勢,將一招一式完美地與天地渾然交融,那威力又豈止於當下這點?!


    這就像江上行舟,人的力量終究有限,但若能讓小船融入風勢水流之中,自然會事半功倍。


    道,無處不在。


    楚天如同醍醐灌頂般豁然開朗,眼界大開道心修為進入到一片嶄新境界中。


    老翁撚須而笑,問道:“怎麽,你好像明白了什麽,為何如此高興?”


    “駕船的法子。”楚天微微一笑輕轉舵槳,小船在江麵上畫出一條漂亮的白線,輕盈地避開一團湍急渦流。


    “不錯,不錯,有幾分模樣了。”老翁頷首稱讚,“小哥,你可聰明得緊啊。”


    楚天笑道:“全虧老丈您指導有方。”


    老翁問道:“小哥,你娘親看上去病得可不輕,怎地還要千裏迢迢坐船去濱州?”


    楚天道:“實不相瞞,我遭人誣陷百口莫辯,這次便是要去與人理論討還公道。”


    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何要對一位萍水相逢的老翁說起這些,隻覺得如鯁在後不吐不快,說出來便覺得心裏舒服多了。


    老翁沉默片刻,說道:“小哥,我癡長你幾歲,經曆的事也多些。倚老賣老,有些話說得不中聽,你可別介意。”


    楚天道:“老丈,你但說無妨。”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人生在世難免會有遭人冤枉的時候。旁人毀你,笑你,害你,罵你,若是耿耿於懷那就等於把自己關進了鐵籠子裏。”


    老翁說道:“我行我素,俯仰無愧,方顯英雄本色。”


    楚天聽了這話,越來越覺得眼前的老翁絕非普通人。雖然未必完全認同對方的勸說,但仍是感激他的好意,當下肅容道:“多謝老丈,在下受教了。敢問老丈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老翁嗬嗬笑道:“一個打漁人,哪兒來的尊姓大名?船到哪裏,哪裏便是我家。”


    楚天聞言,對老翁的身份來曆愈加好奇,尋思道:“你不肯說,就當我沒辦法了麽?”假裝操作失誤小船猛地一晃,他佯裝立足不穩叫了聲“老丈小心!”合身往老翁的懷中撞去。


    老翁情知楚天是有意試他,身形不動不閃雙足在甲板上落地生根,伸左手在後者肩膀上輕輕一按道:“站穩了,別掉進江裏。”


    楚天頓感老翁手中發出一股柔和雄渾的力量,推得自己身不由己錯步轉身,右腳一空已踏出船舷外。


    好在他反應極快,立即丹田氣體順勢擰腰,身軀三百六十度轉了圈重新站定,心下暗自駭異道:“他這一推平淡無奇,我卻無論如何也躲閃不過,不知是哪家的絕學?此人修為之高,端的深不可測!”


    正感驚訝之際,蒼雲元辰劍突然長鳴示警,一蓬陰冷殺氣從水底渲湧而至。


    楚天靈台立生感應,運勁一扳舵槳,小舟猛朝右偏。


    “嘩啦啦——”江麵乍分白浪滔天,一條碗口粗細的碧綠藤蔓如標槍般貼著左側船舷飆射而出,頂端鋒利如刀散發出濃烈殺氣。若非楚天手疾眼快做出精準判斷,腳下的小船早就被它攔腰洞穿。


    那突如其來的藤蔓一擊不中並未收手,迅即化剛為柔橫掃楚天。


    楚天吐氣揚聲使出日照神拳正麵硬撼,砰的悶響藤蔓飛蕩,從艙頂上疾掠而過。


    楚天亦被震得胸口窒息,身形向後上方飄退,借勢卸去迫入左臂的氣勁。


    冷不丁靈台警兆再起,又一條碧綠藤蔓悄無聲息地從水裏冒出,如同粗壯兇猛的水莽高高昂起身軀劈擊楚天背心。


    “向天借勢!”楚天全身放鬆渾不著力,一股江風橫向吹到,將他的身形像葉片似的卷起,“唿”地聲飄移數丈,不費吹灰之力地閃躲過藤蔓。


    “鏗!”蒼雲元辰霍然出鞘,楚天身劍合一靈覺緊縮水下刺客,如一羽雄鷹搏擊四海轉守為攻向江麵俯衝。


    這一招“裂海斷流”身、法、劍、勢、氣熔煉一爐龍虎交匯,仿佛每一縷風每一滴水都蘊藏著虯勁劍意,透發天地激蕩風雲。


    “嘩——”又是兩條綠蔓自江中破繭而出,引動碧浪幻舞出一圈圈千變萬化的光影分別纏向楚天的雙腿。


    “叮叮!”蒼雲元辰劍左右開弓劈斬在綠蔓之上,登時火星迸射罡風橫溢。


    綠蔓“吱吱”怪叫,被劍鋒劈開兩道傷口直吐碧煙,倏然沒入水裏。


    “百草藥仙?”翼輕揚被激戰驚醒,來到船尾凝眸觀戰。猛然一蓬強勁氣浪從戰團中洶湧襲來,壓得她氣血翻騰兩眼發黑。


    “嗖!”小羽從翼輕揚的袖袂裏鑽出,雙翅鼓動裹起兩團白茫茫光霧往氣浪上撞去。兩股巨力迎頭相撞,激得四周白練般的水柱衝天而起,將小舟高高拋上半空。


    老翁不慌不忙操縱舵槳,小舟如風行水上在風口浪尖上輕輕一滑,穩穩落迴江麵。


    與此同時蒼雲元辰劍翻江倒海,劈開一條水道直抵百丈波心。楚天猶如蛟龍入海,縱身沒入江中,目光如炬穿透幽暗的水下世界,隻見一個風姿卓越的妖嬈少婦身影翩躚正往後漂退。


    但她並非逃跑,肋下四條藤蔓破體而出,兩橫兩縱反向推進,編織成一座碧光熒熒的巨型囚籠罩向楚天。


    楚天雙目炯炯逼視百草藥仙,身形凝立魔劍平舉遙指前方。


    盡管有水波阻隔,百草藥仙依然覺察到從楚天身上釋放出的強大氣勢。她不驚反喜道:“這小子不自量力,竟然想硬接我的這式‘乾坤禁錮’,今日定要教他死無葬身之地,以稍減我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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