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楚天,他的麵色蒼白,身上騰騰金氣尚未散盡,蒼雲元辰劍橫亙胸前,片片祥雲繚繞隱現三色華光。


    懷中的珞珈麵色沉靜慵懶如常,螓首輕靠楚天的肩頭,夜風吹揚衣發獵舞,眼神中毫不掩飾自己濃濃的愛意和無限的歡喜。


    金門大瀑布在兩人身後咆哮奔流,玉珠如墜,恰似這世上最為宏大壯觀的背景。


    還有誰會懷疑楚天的實力?如果說在今夜之前,他僅是個異軍突起的青年高手,則以這一式爍古震今的天下有雪訣為開篇,這個來自深山中的少年業已一躍成為能夠與當世宗師級人物分庭抗禮的魔門巨子。


    惟有洞天機,與楚天朝夕相處,尤其知曉在過去三個月裏這少年付出了何等的艱辛,又以何等的毅力,不分晝夜在生死邊緣錘煉磨礪,在梵渡虛境裏冥思苦修,最終如同一顆塵盡光生的明珠,照破河山萬朵。


    如果說還有人比洞天機更早地預料到這一切,那便該是珞珈了。


    從斑斕霧山的初會到兩心相許低首的深吻,從除夕之夜的愛火沐浴到血雨腥風時刻的禦劍相攜。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楚天是順境還是逆途,她始終不曾失去過信心。


    隻是連楚天自己都沒有想到,天下有雪訣會有如此巨大的威力,能一劍擊殺陰聖道。


    即使陰聖道先為洞天機震傷,又被自己先聲奪人壓住氣勢,但畢竟這是一場實實在在的勝利,無人能夠否認。


    隻不過此刻楚天的滋味很不好受,丹田魔氣完全抽空,全身盡是被劍氣割破的血口,若非有蒼雲元辰靈氣的反哺,恐怕連站立都難。


    這時候哪怕是個剛入門的築基煉氣級弟子,都能輕而易舉地殺死他。


    但他心中更有一腔豪情飛縱,禁不住振聲長嘯一吐多日的鬱結積之氣。


    “陰老弟,你英靈不遠看我為你報仇雪恨!”


    與陰聖道相交莫逆的閻世家家主閻西坡迴過神來,催禦閻王帖飛襲楚天。


    “想玩車輪^大戰,當我老人家是來看戲的?”


    洞天機振臂運功,頓時從胳膊上幻生出一道青光大袖倏然舒展十餘丈,“砰”地掃蕩在閻王帖上。


    閻西坡被轟得滴溜溜原地打轉,接連催動魔功這才破開青袖波濤澎湃的圍殺脫身而出,驚疑不定望向洞天機道:“長袖善舞訣——你是洞上原的什麽人?”


    “洞上原?洞上原又是誰?和我有什麽關係嗎?”


    “他是當今禹餘天的掌門人,洞寒山的父親,你老洞家的嫡係傳人。”楚天低聲解釋道。


    洞天機哈哈一笑,道:“原來是我的灰孫子,難怪我老人家沒聽說過。”


    閻西坡錯愕道:“你說什麽,洞上原是你的灰孫子?”


    也難怪他會有此反應,洞上原身為正道五大派掌門之一,地位幾與北冥神府府主安天王並駕齊驅,縱是魔道中人對其恨之入骨,也從未有誰以“灰孫子”稱之,更不用說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這麽做,得罪的不止一個洞上原,簡直是存心羞辱禹餘天,公然與正道五大派過不去!


    洞天機倒是沒覺得有啥不對,他老人家心目中當然也有一張論資排行表,算一算,洞上原連給自己當灰孫子的資格都夠不上。見閻西坡一臉懷疑,道:“你不信?閻絕異當年見到老夫,得恭恭敬敬叫我聲‘洞大叔’!”


    閻西坡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從閻絕異傳承到自己,閻世家家主已曆十四代。這老家夥自稱閻絕異的叔輩,那得是跨越多少年代的老古董?!


    就聽離傷秋問道:“敢問閣下可是六百年前與劍魔寒料峭決戰風雲之巔的禹餘天前掌門洞天機洞老先生?”


    洞天機聽離傷秋一口報出了自己的姓名來曆,轉頭對他多看了兩眼,隨口誇道:“不錯,你肚子裏果然有幾分貨色。”


    兩人這一問一答,譬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心中驚駭之情無以複加。


    更有人心裏尋思道:“今天究竟是個什麽日子?先是天下有雪訣絕跡六百年後重現神陸,現在又冒出個洞上原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再這麽折騰下去保不準寒料峭也會不知從哪兒鑽出來!”


    還有心思縝密腦袋瓜靈光的,不免隱隱約約猜到洞天機的橫空出世必然與劍魔遺寶有重大幹係。


    冷月禪揚聲道:“就算你是洞天機,卻為何要插手我們北冥神府的紛爭?”


    洞天機道:“你們狗咬狗我才懶得理。但你們有誰要招惹小楚,就別怪我連著六百年前十八代祖宗的賬跟他一塊兒算!”


    閻西坡冷笑道:“少在這裏倚老賣老,若你果真天下無敵,當初又豈會被寒料峭打得元神離竅猶若喪家之犬?”


    洞天機聽得有人揭短,火冒三丈道:“我勒你個去,看打!”雙手凝攥法印,指風之間精光綻動化出三十六道青色晶芒飛劍,如長虹穿空發出撕裂虛空的銳嘯向閻西坡激射而至。


    “天罡辟邪劍!”閻西坡大吃一驚,想不到這老頭年紀大,脾氣更大。


    耳聽“嘭嘭嘭嘭”激響,一束束晶芒飛劍不斷轟擊在閻王帖上,打得閻西坡渾身冒煙搖搖欲墜。


    冷月禪和哥舒曉夢見勢不妙,雙雙掣動魔兵上前相助。


    突聽閻西坡一聲厲嘯,口噴鮮血如斷線風箏般向後拋跌,閻王帖“嗶啵嗶啵”光華黯淡,呈現出絲絲龜紋。


    冷月禪和哥舒曉夢各揮魔兵擋住天罡辟邪劍,一名閻世家嫡傳弟子冒死衝入戰團這才救下閻西坡。卻見這位不可一世的家主大人麵色慘淡如金,雙目緊閉口中淤血汩汩冒出,已然昏死過去。


    眾人見狀不由駭然,尤其是離世家陣營的高手俱都大皺眉頭。


    此老的修為著實已到了通天攝地化腐朽為神奇的巔峰化境,若是離傷秋未曾受傷,或可憑借《古風》琴曲勉力周旋。而今各大世家的家主死的死,傷的傷,已無人能夠挺身抗擊。


    即令哥舒曉夢等人也在暗暗埋怨閻西坡,好端端的何苦逞一時口舌之快,自己被打成重傷不說,還連累得戰局雪上加霜。


    至此情勢已初露端倪,誰都明白離世家陣營的頂尖人物傷亡慘重大廈將傾。


    幽杞人趁機指揮倪世家盟軍迅速調動陣型,隱隱形成合圍聚殲之勢。


    倪天高一直沒出過手,他望向左手撫胸正凝神運氣壓製傷勢的離傷秋,沉聲道:“離公,你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離傷秋撫摸與自己多年形影不離的古琴,淡然一笑道:“從來知音難覓,弦斷誰人聽?”


    他緩緩移轉目光,掃視過哥舒曉夢、冷月禪等世家家主,又深深看了眼氣色萎頓在離世家家老保護之下的海笑書,說道:“我的身後之事,就拜托各位了!”


    倪天高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麽,麵色微變道:“離公,不可——”


    “唿——”離傷秋神情平靜,燃動真元頭頂光花盛開元神出竅,揚手招過古琴,竟以五根琴弦再次彈奏起一首琴曲。


    虛空霍然泛起淒豔蒼涼的暗紅光暈,離傷秋十指彈撥間一道道渾圓的赤色光束勃然凝鑄,每一條都長達三十餘米,如同雷神之鞭喀喇喇嘶吼飛舞,在離傷秋的意念驅動下向倪世家聯盟的高手劈擊而至。


    唯一置身事外的寂世家家主寂商玄深吸一口冷氣,失聲叫道:“別離之鞭!”


    第一百二十九章 黎明(上)


    琴曲幽幽,演繹生命的華章。


    離傷秋的指尖每在琴弦上彈奏一次,便會有一道別離之鞭騰空而起,以他的真元之力招聚天地精氣,凝煉成無堅不摧的絕世光鞭劈向對手。


    “砰砰砰——”眾多倪世家聯盟的高手或舉神兵或祭魔寶,竭盡全力招架應對如流星雨般轟落的別離之鞭,一時陣腳大亂無暇旁顧。


    諸如玄龍馭、莫靖軒等人尚能勉強自保,許多修為稍遜一籌的世家子弟紛紛被別離之鞭打得灰飛煙滅。就見四處殘肢斷體迸飛,血霧蓬蓬彌漫,景象慘不忍睹。


    “離公!”冷月禪熱淚盈眶,卻曉得離傷秋這般耗損真元勢必無法持久。一旦讓倪世家聯盟的高手緩過勁來,定當全軍覆沒。


    他一咬牙,率領各路人馬向離傷秋的元神遙遙一拜,喝道:“我們走!”


    離世家大軍趁勢轉守為攻向山外突圍,一道道身影倒下,一條條元神破滅,慘烈之狀已無法以言語表述。


    “金瀑飛卷,龍騰聖峰!”幽鼇山見情勢危急,抬手高擎魔劍幽海指向奔流不息的金門大瀑布。


    幽杞人眸中光芒一閃,揚聲長吟道:“潛龍出淵,天下大吉!”與幽鼇山並肩而立,同樣是縱劍遙指瀑布。


    兩柄魔劍熠熠生輝光芒暴漲,恢弘瑰麗的劍光橫穿天際刺入金門大瀑布。


    瀑水頓時劇烈波動,浮現起一幅巨型魔符圖案。圖案中央赫然是幽世家的圖騰標記八翼冥龍,周圍九條姿態各異的魔龍首尾相連交相輝映。


    “轟——”跨度超過三千米的金門大瀑布突然倒卷,動蕩的瀑水中湧現出九九八十一條金燦燦的魔龍,如萬箭齊發迎上別離之鞭。卻是這兄弟二人聯手開啟了法岩峰終極守護禁法——“金瀑騰龍陣”。


    按照原先的籌謀,幽鼇山和幽杞人選擇淩雲閣作為決戰地點,就是為了能在關鍵時刻打開金瀑騰龍陣的禁製突襲離世家聯軍。


    此刻法陣打開,整座法岩峰積蘊千年的靈氣從四麵八方注入金龍體內。八十一條金龍倏然膨脹,將別離之鞭衝得七零八落不複先前之威。


    在天地之力麵前,離傷秋的元神再也支撐不住,琴弦鏗鏗斷盡,曲聲戛然而止。


    “離傷秋,明年今夜就是你的忌日!”玄龍馭趁勢欺近,玉刀直刺離傷秋眉心。


    離傷秋帶著冷然的笑意,盯著飛速迫近的刀鋒,毫無閃躲招架之意。


    對他而言與其被擒不如戰死,玄龍馭的玉刀來得正合心意。


    “轟!”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離傷秋的元神迸射出璀璨奪目的華光,方圓五百米的虛空被炸得徹底坍塌粉碎,形成一團團詭異深幽的黑色漩渦,在空中肆虐飛舞發出隆隆唿吼。


    “焚元爆精——”玄龍馭的話音充滿難以置信的驚駭之情,身影匪夷所思地光化,轉瞬間扭曲渙散,化作一縷縷黑芒熔化消逝,竟是與離傷秋同歸於盡。


    與此同時周圍數十位北冥神府高手、法岩峰靈氣所鑄的金龍亦在擴散奔湧的強光裏灰飛煙滅蕩然無存。


    楚天運轉不動如山印護持珞珈,身形在排山倒海的狂飆離光裏隨波逐流,一霎退出千多米。


    盡管是敵人,是對手,但他的心中依然情不自禁地對離傷秋生出欽佩之意。


    “可惜了,這個人……”珞珈在懷中輕輕地說。


    楚天點點頭,沒有開口。


    亂世之中,又有幾人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即使強如三公之一的離傷秋抑或玄龍馭,亦不過是歲月長河裏濺起的一朵浪花。


    一場驚心動魄牽涉無數人生死的大戰至此接近尾聲,然而北冥神府的分裂才剛剛拉開帷幕。


    “嗶啵嗶啵”火苗在黑暗中躍動,不時迸濺出幾點殷紅的光星。


    一張張冥紙在峨山月的墓前慢慢地,慢慢地化為灰燼,風一吹紛紛揚揚地飄了起來,迷住人的眼。


    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楚天、幽鼇山、莫靖軒、峨無羈盤腿坐地,麵前有酒壇、海碗和一盤醬牛肉。


    常人眼中,在逝者的墓前飲酒聚會未免不敬。但對於楚天和幽鼇山來說,這應該是紀念峨山月最好的方式。


    ——就這樣,聚在一起告慰她,懷念她,陪伴她。


    比起昨晚的酒會,今夜又多了峨無羈。隻是這家夥總顯得有些魂不守舍。


    文靜此刻正和珞珈在一起,珞珈是故意攜著文靜走開的,她很清楚一場慘烈的生死搏殺後,幾個男人湊在一起,未必會有很多話要說,但一定會有很多酒要喝。


    麵對這種情況,聰明的女孩子都知道應該怎麽做。


    寂靜中隱隱約約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喊殺激戰聲,卻似隔了一個遙遠的時空。


    離世家聯軍的攻勢已經全麵潰散,退守聖城諸峰,而更激烈的戰鬥卻在外城、鬼城與藩城裏如火如荼地繼續。


    但對這些幽鼇山已提不起興趣,然後莫靖軒和楚天自動加入,一起陪他無所事事地坐在這裏喝酒,再也懶得衝下法岩峰去大殺四方。


    原本峨無羈對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最是興高采烈,生恐去得晚了沒自己什麽事兒。但既然楚天停下來陪人喝酒,他也就忍痛割愛坐下來陪楚天喝酒了。


    “怎麽都不說話,好像打敗仗的是咱們?”峨無羈塞了一嘴醬牛肉,說起話來含糊不清,舉起海碗道:“喝,大家都別停下。”


    “幹!”其他三個人一同舉碗輕輕一碰,各自飲盡。


    峨無羈酒勁兒上來,開始口若懸河地講起他如何率領僵屍、鬼王、鬼尊組成的鬼域大軍力挽狂瀾的故事,其中自然免不了摻些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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