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不論任何時代,漲薪加酬都是受歡迎的,此時自然也少不得一陣歡唿。


    李曜麵色不變,仍是平靜如水。又過得片刻,臨時碼頭基本已經搭建完畢,李存審匆匆過來,抱拳道:“正陽,步騎妥當,這碼頭也似搭建好了,可要開始渡河?”


    李曜微微搖頭:“再等等。”


    李存審微微遲疑,問道:“按此前之計,此時差不多該發動了。正陽可是還有別的準備?”


    李曜早知道李存審是聰明人,雖然他未能料到自己的安排是什麽,但從剛才這句“再等等”就能猜到還有別的安排,其精明已經可見一斑。


    此時此刻,李曜也無須再掩飾什麽,點頭道:“某此前已命國寶攻克洛陽之後,隻休整半日,立刻棄城西歸陝州,而後渡河北上,截擊朱溫。”


    李存審眼珠一轉,震驚道:“正陽豪氣!莫非此番竟欲一戰而置朱溫於死地?”


    李曜麵色如常,抬頭看了一眼烏黑的天空,輕聲道:“試試看吧。”


    李存審卻有些激動起來,語氣略顯亢奮:“看來正陽是料定此渡河之戰朱溫必敗,敗後因王珙的原因,以及地形、戰況,隻能先渡河南下以圖收複陝州,然後與汴州方麵一道夾擊洛陽……而正陽你一開始就沒打算守住洛陽,因此拿下洛陽之後,一是震懾汴州不敢輕舉妄動,二是調動朱溫必須撤兵救援,而國寶卻領開山軍悄然西歸陝州,神不知鬼不覺地北渡黃河,在渡口或者朱溫必經之路上截擊!如此一來,朱溫南撤心切,一定會一頭撞上早有準備的開山軍,而開山軍乃我河東精銳,連勝之後更是士氣衝天,遇到朱溫敗兵,縱然兵力並不占優,卻勝在以有備算無備,且可以發動突然襲擊,讓騎兵的撕裂戰線能力發揮到極致……”李存審越說越興奮,搓手道:“正陽真是神算,此計最關鍵之處有兩點:一是,我等此番渡河之戰必須取勝,打得朱溫不得不走,而且其軍被我等打得越散,則國寶方麵取勝的機會就越大,越有可能將朱溫留在河北,再也迴不去!二是,這連環計最要緊之處,便在於我河東主力與開山軍的協同,其時間要算得極準!”他長歎一聲,不知是驚、是喜,還是鬆了口氣:“錯非正陽你,換了別人來,誰敢定下如此精妙之計?要知此計一旦成功,戰果必然無比輝煌,而這其中的難度,卻也當真是……難如登天呐。”


    李曜心道:“這也就是沒有手機、電話那種後世的高科技,要不然這算個毛線。不過話說迴來,在這種古代作戰中把時間卡得這麽精準,可能我還真算是開了個先河了……”這心思隻是一閃而過,立刻又警醒自己,別仗著某些方麵的思想比古人超前就覺得了不起,驕兵必敗之說,可是不分古人後人的!


    當下依舊沉著臉,點頭答道:“此策若說精妙,其實並不敢當,因為但凡兵出於外,總有這般那般意外,是以尋常將帥,很少將時間定得這般嚴苛,而某這一次……多少也是有些僥幸心理,希望蒼天有眼,不要有甚意外吧。”


    李存審聽了,也不禁將喜色收了收,肅然點頭:“我河東勤王敗寇,再定江山,願蒼天有眼,使正陽此策大獲全勝!”


    他話剛說完,便見李嗣昭匆匆走來,麵色少見的嚴肅。李曜麵色雖然不變,心中卻是一緊,問道:“可是信隼到了?”


    李嗣昭麵色有些緊,拿出一張草黃色紙箋遞給李曜:“國寶按時西歸陝州,這一節上並無問題,隻是他說,走的時候恐怕城中還有朱溫餘黨未曾清理幹淨,他棄城而走的消息,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往河中、汴州兩處傳出。”


    李曜接過信箋,旁邊那員高大的將領劃亮一根火折子,讓他就著火光看了一眼。此時才發現,這為李曜捧槍的將領年紀甚小,長得虎頭虎腦,麵有刀疤,竟然是阿蠻。


    李曜匆匆看完,並未出現什麽驚色,反而目中殺機一閃,冷笑一聲:“洛陽,朱溫得之久矣,半日時間哪能將其餘黨清理幹淨?這等情況,某早有預料,不足為懼。隻消國寶按我計劃行事,此番便是大勢已定,待朱溫收到這消息之時,他……已然敗了!”


    李存審與李嗣昭見了李曜眼中的殺機,都不禁心中一凜,又見他說得這般肯定,料來以他的個性,此事怕是已然十拿九穩,當下也算放下心來。


    李曜既然得知自己開山軍方麵行動順利,自然再不遲疑,忽然手按橫刀,開聲一喝:“眾將聽令!”


    隻聽得鎧甲葉片擠動的金屬聲響成一片,周圍將領黑壓壓單膝跪下二三十名,包括李存審、李嗣昭也是一般無二,因為此時李曜是以副都統身份代行晉王李克用的指揮之權,他們自然需要跪領教令。


    “按預定之策,李克寧、周德威、李存進!”


    “喏!”


    “請三位將軍各領本部人馬,為第一梯隊,首批渡河,務必以最快的速度搶占灘頭,穩住戰線!”


    “末將領命!”三人麵色肅然,便是李克寧,此刻也是拱手領命,絲毫無有怠慢。就不說如今李曜在河東軍中早已有著百戰百勝之威,就說他背後兩名牙兵持著的王命旗牌,也讓他們不敢絲毫輕忽。王命旗牌既然打了出來,對他李曜不敬,那就是對李克用不敬,而且還是當著全軍的麵,試問誰敢?


    “李存璋、李存審、李存賢、李廷鸞、李存貞、李嗣恩,六位將軍領各領本部,為第二梯隊,渡過黃河,會同第一梯隊的三位將軍一道,一舉攻克汴軍水寨!”


    “末將領命!”這次有六人,而且全是青壯年將領,領命的聲音氣勢更盛。


    李曜目光一掃,繼續道:“其餘諸將,與某一道為第三梯隊過河。過河之後,李嗣昭、李嗣源、李嗣本三位將領各領本部精騎,追剿汴軍水寨殘敵,其餘諸將與大軍會合,緊逼蒲州!”


    “末將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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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東軍“渡河之戰”的旗艦,是一艘樓船,李曜作為主將,自然在此艦中。此時他也終於按捺不住心情,站到艦橋之上,迎風遠眺對岸。


    他此次也是第一次親帥數萬大軍,要說心中沒有些興奮,那是不可能的,說不定還有點謹慎地得意,這時候站在船頭,看著數萬大軍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心中一股豪氣升起,總想如曹操一般陣前賦詩一首,可惜憋了半晌,才發現自己的能耐畢竟還是不夠,七步成詩不是自己現在能做到的。隻好把這場景乃至心情深深記下,想著日後得空了,再慢慢琢磨,也好留個紀念。


    李曜心中正為自己遺憾,忽然聽得腳步聲響起,李襲吉走來,輕聲道:“明公,大舟有事求見。”


    大舟,就是顧艋,李曜在軍械監一手提拔的新主簿,在李曜不在的日子,總攬軍械監常規事務。要是按照現代說法,這位就是軍械監裏除了李曜之外的第二號人物,可以被稱為“常務副掌監”。按說今夜一切以作戰為先,他不該來打擾李曜,但他既然在這麽關鍵的時刻前來,必然是有要事,李曜不能不見。


    當下李曜便讓李襲吉請顧艋前來,顧艋見了李曜,也顧不得多禮,拱拱手便言歸正傳,道:“掌監,拓跋氏要求將我監收購的原材料漲價,價格要求翻倍。”


    李曜目光一凝:“嗯?”


    顧艋歎道:“他們可能發現冷鍛甲的問題了。”


    李曜心中一動,輕哼一聲:“我教你們的‘商業手段’呢?”


    顧艋搖頭道:“此番他們態度非常強硬,以前的手段都沒起效。掌監,實則以我軍械監之財力,莫說漲價一倍,便是十倍也承受得起,隻是若答應他們,今後……”


    李曜沉默下來。


    盔甲的防禦性在材料上體現在三個方麵,一是鋼鐵表麵硬度,二是鋼鐵耐衝擊性與強度,三是鋼鐵材料厚度與結構構造。李曜所推行的精兵政策,中高級將領逐漸換裝冷鍛甲,這是從宋、夏時期的戰爭中摸出的一條捷徑。


    曆史上,由於大宋鋼材原材料不如遼金西夏,所帶來的問題和結果就是,增加材料的厚度,這樣盔甲不重也重了。盔甲的重量被提升後,防禦性增強一些,但是所帶來的是不合穿戴的問題,故而使士兵對增加的重量不堪忍受,人體的承受能力還是有限的,所以在史料中會出現全裝不齊,所以才會大量使用紙甲,還有用鐵甲換紙甲使用的現象,所以才會在史料中,有士兵典當武備換吃喝,甚至到了南宋晚期扈再興對軍隊的甲胄殺重以輕,更造輕甲,長不過膝,披不過肘,兜鍪亦殺重為輕,馬甲易以皮。也正是因為這爛事,才使得大宋朝中有人抓住了這個現象,作為把柄,在政治上打擊朝中對手,以穩固自己的權力地位,在武備出現問題後或相互推卸責任。另一方麵由於大宋弓弩威力的增強,彌補了甲胄,“防禦性”不足的缺點,使得軍隊在後期戰鬥力有提升。


    在鎮戎軍可把敵軍的鐵甲匵藏相傳以為寶器這一問題上,從唐代開始個人收藏武器就是犯罪,等同於造反,對軍人也是如此。軍人除了擔負值班和操演的可領取武備外,其它的都得收歸庫放保管,平時就是屯懇種菜出糧食。甚至李曜還知道,給嶽飛定的罪名就有造反,抄家的結果就有收藏武器甲胄!所以才會有這件西夏高級盔甲,並沒有穿在某一位宋朝的鎮戎軍將領身上的解釋。


    鎮戎軍不敢穿在自己身上,任何情況下都不敢,除非想造反,穿在自己身上,隻會給自己招來麻煩,在權力鬥爭中,給對手留下把柄,所以才是藏於庫中以為寶器。說到寶器就好有一比,洋鍾洋馬兒,就是西方再平常不過的東西,故宮裏不是尊為寶器?在西方人看來,中國人用的瓷器,在他們那裏不是也尊為寶器麽?被中國人當垃圾處理掉的廢渣,不就是老外當成寶物的稀土麽?


    李曜於是想起沈括大人在《夢溪筆談》裏講了冷煆甲這個問題,但是他不知道是咋會事,隻知道青堂羌的人用冷鍛的方法可以造甲,而這種方法搬到大宋就造不出來了,這個問題李曜知道,問題就出在材料上。即便是青堂羌的人如果用了大宋產的原材料,也會造不出冷鍛甲的,兩地出產的材料都不一樣,在硬度,塑性,強度上都不相同,用同樣的方法加工,結果都是不一樣的。用於冷煆的甲,在古代有兩個階段,前期叫退火調質,消除材料應力,後期冷煆不需要用火,自然錘鍛,原材料必需具備兩個條件,有很好的塑性(延展性),抗疲勞與斷裂性在錘打下延展,在提高表麵硬度的同時,甲片內部仍有韌性,而不會最後產生斷裂。冷鍛甲就是非常非常一般的盔甲,對西夏來說,沒有任何加工難度。冷鍛的實質就是冷軋,材料不經加熱直接在室溫下進行的軋製過程,在冷軋過程中金屬材料有硬化現象。而這種硬化就是提高,原材料的表麵硬度。


    通過熱段出的甲片,不是做出那個樣子就可以了,還需要正火,迴火,淬火與退火熱處理工續,冷煆的甲在後期就不再需要這種工續;通過熱段的甲是必需熱處理的。熱處理技術,才是金屬工藝中的考手藝的。這麽說吧,這裏麵要掌握的就是火侯溫度的問題,那個時侯可沒有檢測溫度的設備哦,全憑長期積累起來的個人經驗,就是同一個人,同時打幾把同樣的東西,也有軟脆的差異,成功率很低,好不容易打造成型,最後一手難成正品。這也是熱處理技術在中國,到目前為至一直落後西方的曆史原因。至於熱處理熱段出的甲片?那隻是一種奢望,打刀劍可以,打甲片難,不要說有多少人能夠掌握這種技術,即便是有很多這樣的人材,看看能不能先滿足做刀劍的需求。而真正使他懷疑的是宋人可能沒有發現在冷軋過程中金屬材料有硬化的現象,而這種技術起源最早出現在中亞地區。


    大宋出的材料不具備冷鍛的條件,用冷鍛的方法根本沒法加工,不是太軟就是太硬,非要這樣加工的結果就是甲片最終因金屬疲勞而發生斷裂。所以宋人是用熱鍛的方法來加工甲片,最後樣子做的象那個樣子,而性能卻完全是不一樣的。盔甲甲片的(所有材料)硬度與結構強度,抗衝擊性是一對矛盾的對立體,硬度越高它就越脆,塑性越高,它就越軟。要做到有足夠的表麵硬度兼有抗衝擊性能,除了加工手段外,基本性能取決於材料。而材料的來源,是自然條件下的地理資源,天生的。


    大宋用熱鍛的方法加工甲胄,真正需要的是金屬材料的滲碳技術,滲碳工藝是一個十分古老的工藝,在中國,最早可上溯到2000年以前。滲碳,是對金屬表麵處理的一種,采用滲碳的多為低碳鋼或低合金鋼,具體方法是將工件置入具有活性滲碳介質中,加熱到900--950攝氏度的單相奧氏體區,保溫足夠時間後,使滲碳介質中分解出的活性碳原子滲入鋼件表層,從而獲得表層高碳,心部仍保持原有成分.相似的還有低溫滲氮處理。這是金屬材料常見的一種熱處理工藝,它可以使滲過碳的工件表麵獲得很高的硬度,提高其耐磨程度。然而滲碳如果濃度突然過渡就是表麵與中心的碳濃度變化加劇,不是由高到低的均勻過渡,而是突然過渡。產生此缺陷的原因是滲碳劑作用很強烈(如新配製的木炭,舊滲碳劑加得很少),同時鋼中有cr、mn、mo等合金元素是促使碳化物形成強烈,而造成表麵高濃度,中心低濃度,並無過渡層。產生此缺陷後造成表裏相當大的內應力,在淬火過程中或磨削過程中產生裂紋或剝落現象。很顯然如此複雜要求精細的工藝技術,不是街麵抓幾個所謂的匠人所能掌握的,沒有長期的從業經驗,就無從談起。相比於冷軋技術也是提高鋼鐵料的硬度而言,熱鍛的加工難度大了許多,而且很難掌握。


    事實上,我們現在常見的大多材料如軋絲,軋板,煆件非精密結構件都沒有什麽後續的熱處理。需不需要熱處理要看用途和使用目的。就盔甲這個東西來說,傳統的做法如《武備誌》臂係式:一名臂手,每一副用鐵一十二斤,鋼一斤,折打鑽鋥重五六斤者,以熱狗皮釘葉,皮繩作帶,鈾布縫袖肚……至於包鋼法,菜刀的做法,那麽有誰見過菜刀也拿去熱處理的!熱煆都不一定要熱處理,道是要求很高的刀具熱煆常見熱處理的。


    華覺明說宋朝也有冷鍛技術,李曜覺得未必,如果有這冷鍛技術,那麽烏錘甲鎖子甲就會廣泛應用,而不會出現今人多於甲劄之背隱起,偽為瘊子,雖置瘊子,但無非精鋼,或以火鍛為之,皆無補於用,徒為外飾而已。這已充分說明了到宋朝冷鍛技術(本質就是冷軋),宋人還沒有搞懂。烏錘甲鎖子甲這一類東西都是外來作品,常以貢品的身份出現,到清代也是如此。後世沈陽故宮收藏鎖子甲百餘件,款式多樣,有帶袖、無袖之分,圓領、圍領之別,還有無領無袖的護胸甲。有的鎖子甲上焊有銅牌,上刻有使用者的名字。鎖子甲的鐵環有“大扁環”、“小扁環”、“大圓環”、“小圓環”、“細小圓環”、“弦紋環”、“扁套環”等多種式樣,製作工藝繁雜、細致、十分堅固。這些鎖子甲雖不是努爾哈赤時期的文物,但式樣基本相同,它們是清中期西北少數民族的進貢品或繳獲的戰利品。


    還有一點,現在發現除了可以熱處理外,還可以在常溫以下的冷處理,雖然把這種冷處理技術也歸納在熱處理技術中來講的:低碳微合金鋼能夠發生鐵素體動態再結晶.碳含量低,動態再結晶易於發生.鐵素體晶粒尺寸可以細化到l.1μm,從而使鋼的強度大幅提高。應用要點:多用於低碳鋼、低合金結構鋼以及工具鋼製件。操作方法:將淬火後的鋼件,在低溫介質(如幹冰、液氮)中冷卻到-60~-80度或更低,溫度均勻一致後取出均溫到室溫。


    低溫軋製特別是在鐵素體區軋製是一種現代才講的技術,冷煆相對於熱煆而言隻是溫度上高低的定義,事實上低溫軋製的溫度也是很高的。遼金西夏不同於大宋,地理條件可以解釋基於熱處理定義下的冷處理技術,很顯然大宋很難獲得溫度在攝式零下幾十度的條件,很顯然低溫軋製定義上是一種很多人並不了解的金屬工藝技術,可能會想象會是攝式零下的溫度,事實上是攝式500c-600c度,已屬於退火的範圍了,冷煆相對於熱煆很難有人注意到兩者間有溫度高低的界線,而普遍對冷煆慨括為常溫下的定義。這也是李曜對西夏冷煆甲在金屬工藝方麵的看法之一,也算是針對前麵講的常溫下冷作硬化後的第二種觀點。換句話說,冷煆與熱煆隻是兩種加工方法,是理論上的定義,在成品件上,可見相互之間都有應用。熱處理與冷處理也是這樣,就看個人如何去理解這溫度的高低了。


    也就是說通常人們眼裏的冷煆是常溫下的冷軋,熱處理是通常定義下的熱處理,而另一種看法卻是古代的冷煆是現代定義下低溫軋製(500c-600c),後序處理的方式是冷處理(攝式零下幾十度)。沈括在《夢溪筆談》裏講的但無非精鋼,或以火鍛為之,皆無補於用,顯然是就熱煆而言的,沈括顯然也對冷煆的定義與後序的冷處理技術也是不了解的。含硫量高導致鋼材的紅脆性,到南宋以後,大量普及煤煉鋼鐵,煤是一種價格低廉的燃料,這樣大大提高了鐵中的硫磷雜質,到500c-600c時很難再煆打,而大多數的碳鋼及低合金鋼,都在270c至350c範圍內發生脆化現象,中碳鋼在400c至550c脆化,而含碳高的工具鋼或結構合金鋼在500c至570c脆化,古代講的熱煆應該屬於600c中高溫以上,也就是沈括大人在《夢溪筆談》裏講不能冷煆的隻能熱煆的由來。


    也正是因為材料的原因,工匠想方設法想通過自己的手藝來滿足選為法式的需要,而選為法式的標件,就是選出最好的。由於原材料也有個體間的差異性,能達到標件這個目的卻很難滿足需要,這就是講的最終降式造甲中的輕重通融。工匠想方設法搞出的加工技術,用專家常講的話說就是夾鋼、百煉鋼、團鋼、炒鋼、冷鍛、“镔鐵”鋼(烏滋鋼)、坩堝鋼等等,而這些大多是文人的分類,並不專業,半對半錯的寫上兩筆。在這個問題上,有一句話叫,一招鮮吃遍天,我們不能說那種技術就是最好的技術,條條道路都可以通羅馬,隻有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材料是基礎,加工是手段,技術的進步需要滿足的就是這兩個條件,缺一不可。技術不能更新是受材料所限,沒有好的材料,連試驗的機會也不會出現。


    鋼鐵中的硫含量對盔甲的使用壽命有嚴重的影響,大宋不斷地再造,新甲還沒造出,前麵造的舊甲已開始腐爛了,這又是一個要命的問題。而南方潮濕,鐵甲比在北方爛得更快,這也是宋軍麵向紙甲選擇的結果。宋朝的盔甲分鐵、皮、紙三等。宋代的紙甲的產量也相當多。如北宋仁宗時,曾令淮南、江、浙州軍造紙甲三萬,給陝西防城弓手。末寧宗嘉定時,蘄州曾在三、四個月中造紙兜鍪一千副所以不從材料上解決問題,盔甲生鏽的難題始終存在。即便是有油漆的保護,鋼鐵中的硫始終要做怪,穿在身上油漆隨時都會被磨掉,隻要有潮氣,立馬開始爛。


    中國的鐵製品最大的問題是富礦源少,華東華南鐵礦的含硫偏高,後來用煤煉鋼,含硫量更是超過工業標準。含硫量高導致鋼材的紅脆性,熱鍛時就不能反複鍛打,導致鐵兵器質量的下降。中國到南宋以後,大量普及煤煉鋼鐵,煤是一種價格低廉的燃料,這樣大大提高了鐵中的硫磷雜質,兵器用鋼鐵和犁地工具用鐵完全不同,但他們顯然是忽略了用途,含硫磷高的低劣生鐵,雖然脆,但犁地工具用鐵就這種用途來說,需要粗厚才能深耕的犁齒,良好的硬度能提高耐磨性。因此,宋朝皇帝降式造甲,就是因為看到了完全將所有的盔甲標準都控製在絕對一致的質量和重量上,是不現實性的,所以才會適時下禦旨降式造甲,降低造甲的要求和質量,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也算是恰當調整。


    而李曜過去趁拓跋氏“不懂行”,通過他們弄到了一些上好原料,此時換裝到了隊正,正在考慮全軍換裝,結果便出了這種情況,不得不說是個麻煩。尤其是麻煩還出在這麽關鍵的時候,更是讓他心煩。


    他思來想去,忽然擺手道:“那你就去告訴他們,不賣就不賣,這生意咱們不做了。”


    顧艋瞪大眼睛:“不做了?那……換裝怎麽辦?”


    第209章 出鎮河中(十五)


    麵對顧艋的震驚,李曜麵色堅決:“換裝暫緩!”


    他見顧艋驚得一時失聲,才稍微放緩語氣,沉吟道:“我料拓跋氏並無這等能耐知曉我河東軍械監之冷鍛甲一旦少了他的原料便製造不成,他們或許隻是試探,之所以裝作態度強硬,也無非是為了給我等造成心理壓力。俗話說得好,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他以為非他不可,我便偏偏不使他如意,前番你不是與我說了,我河東軍械監每年與拓跋氏方麵交易,使他們大獲其利,恐怕占據了他家收益三到四成?哼,那便停了這生意,我倒要看看,最後是誰耗不起!”


    顧艋深吸一口氣,思索一下,道:“先耗不起的,自然是他拓跋氏,隻是這一來我河東軍的換裝速度就將大大減緩,如今冷鍛甲的換裝,開山軍基本完成,其餘諸軍,黑鴉軍、鐵林軍算是換到了隊正、隊副一級,而再後的諸軍,有些連隊副都還未曾拿到冷鍛甲,此時我軍械監忽然喊停,某是怕掌監……您可能會為人詬病。”


    李曜冷哼一聲:“詬病?誰不服氣,讓他來與我說!”


    顧艋幹笑著搓搓手:“掌監說笑了,他們再不滿,也自然不敢來與您說,要不然沒準暫緩就變成停換,那豈不是因小失大?”


    李曜嘿嘿一笑,看了看越來越近地對岸,語氣發沉:“過去幾年,我軍械監對他們的要求幾無不允,倒是讓他們越發不知輕重了……今後,軍械監發放軍備,一切按照某的調度來進行,若是有人質疑,你隻管將責任推倒我身上便是。”


    顧艋心中一凜,暗道:“掌監這話的意思,似乎是要挾寶自重,原先軍械監分配物資,按說是要經過節帥王府,不過節帥王府那邊,大王是不問這些事的,蓋太保(蓋寓此番隨軍平定關中之亂後授予檢校太保)對軍械監的報備也極少駁迴或改令,隻是不管怎麽說,這事至少名義上是由節帥王府直管,如今掌監這話……”


    他不禁問道:“那……節帥王府那邊?”


    李曜淡淡地道:“此節無須擔心,某自會拿到大王教令,叫任何人說不出半句多話來。”


    顧艋聽了這話,總算放下心來。


    李曜問他還有何事,顧艋一拍額頭,道:“掌監不問,某還真要忘了。”他皺起眉頭,用勸諫的語氣道:“掌監,‘火神液’的進展非常不順,這一個月來,又引起了四次爆炸,死了十一個,傷了三十幾個……很多工匠都不願意進‘火神液’攻關組,技師們也頗為憂慮。您看……是不是能暫緩一下‘火神液’的研究?”


    李曜也皺起眉頭:“又炸了四次?”他遲疑一下,點頭道:“計劃可以暫緩,不過不能全部停下,願意留下的,讓他們留下,薪酬漲三成,並將攻關獎勵再提高一倍。”


    顧艋張大嘴巴:“現在的攻關獎勵已經三十萬貫了,再加一倍可就是六十萬貫了,這筆錢足夠整個開山軍近一年的糧草、馬料和除武器裝備外的日常開支了。”


    李曜沉聲道:“我知道,但是火神液必須繼續試驗。”他盯著顧艋的眼睛:“與其他攻關一樣,這東西今後的作用,遠超你的想象。”


    顧艋輕歎一聲:“掌監高瞻遠矚,某自無不服,既然掌監這般堅持,某還能說什麽呢?這就迴去安排。”


    李曜點點頭,叮囑道:“還是那句話,安全第一,測試的時候務必小心,務必避免出現人員傷亡,尤其是那些看懂了我對‘火神液’綜述的技師工匠,更要保護妥當。”


    顧艋苦笑道:“倘是別事,艋無二言,隻是這火神液實在是……隻能說盡量了。”


    李曜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這“火神液”是何等危險,因為所謂“火神液”隻是他就著中國人的習慣語言隨口編造的一個稱唿,這玩意在現代有個更簡單直接的名字,叫做硝化甘油。


    硝化甘油這東西,是意大利化學家索布雷羅在十九世紀中葉,用硝酸和硫酸處理甘油時發現的一種黃色的油狀透明液體,這種液體非常不穩定,一不小心就可能發生爆炸,而且威力較大。但是硝化甘油是很多烈性炸藥的重要配料,若是沒有它,要製造初期烈性炸藥基本無望,最多隻能琢磨一下黑火藥。但是黑火藥這玩意比較簡單,李曜自己就懂,上次聳人聽聞的“引天雷”就不過是黑火藥的傑作。然而黑火藥畢竟威力太小,李曜集中了儲存許久的黑火藥,也隻炸掉一段城牆,這顯然達不到經過無數美國大片熏陶的李曜對炸藥的要求,因此火神液——也就是硝化甘油的製造就被他搜腸刮肚地想了出來,並且提上研究日程。


    然而人無完人,李曜本身在化學領域所知很是有限,因此對製造、保存、利用硝化甘油的指導未免有些過於大條,而且化學工業這個東西,它不比簡單的機械物理,它需要非常完整的配套體係才能成功。李曜手頭所擁有的,不過是唐朝時代的一些所謂“經驗科學”,一些手工作坊級配套設施,要想製造硝化甘油,其難度自然是恍如登天。


    其實他倒是記得諾貝爾後來製造安全的烈性炸藥的一些相關知識,而且那些東西的製造反而不比製造硝化甘油要難。因此就算如今火神液計劃每個月都要出現幾次爆炸,每個月都要讓人送命,可他心中再如何不忍,也仍然要求將計劃推進下去。


    這不是他李曜殘暴無道冷酷無情,而是這一關鍵物資確實有足夠的重要性。軍事應用當然是其中一個重要環節,但它的作用,遠遠不止軍事。為此死去的工匠,他雖然心懷內疚,卻也隻能在心中對自己說,你們的死是有意義的。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在這個人吃人的時代,為科技獻身,說起來還真是有一種難得的崇高了。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顧艋剛剛退下,李曜身後就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他看了看不遠處清晰的河岸,知道將軍們已然來請命了。


    他收起了心中淡淡的思緒,漠然轉身,目中唯餘殺氣,凜然對一起朝他抱拳行禮的諸將道:“都統令:各部依計行動!”


    “喏!”


    第209章 出鎮河中(十六)


    (章節已修改添加正文。)


    “聽崔胤說,德王與王摶奉旨調停我與李鴉兒的戰事,按說今日也該到了吧?”


    “大王,李克用最近為朝廷新立大功,風頭正盛啊,德王和王摶二人,就算到了,今夜也必然是去李克用營中宣諭無疑。就算要來,也得是明日了。”


    “唔,也是。”朱溫說著,眉頭卻仍皺著:“可不知為何,今日入夜之後,我這心裏啊……就總覺得有點不得勁,總覺得有什麽事情不踏實。你說今晚李存曜那小子,當真會如李晡所言,準備反戈一擊,並將在明日上午發動麽?”


    敬翔微微一笑:“就算他不會,那又如何?哪怕此策隻是在他心中埋下一顆種子,它不能今晚就長成參天大樹,可它終究會要生根發芽,總有一天破土而出。大王,李克用歲尚未老,雄心已弱,當他漸漸失了銳氣,河東小輩,誰可與李存曜比肩?既然如此,那若是河東沒有了李存曜,則我汴梁何懼之有?”


    朱溫訝然:“李存曜固然少年得誌,可……他當真有如此要緊?”


    敬翔鄭重點頭,沉聲道:“不錯,此事大王務必信仆!李存曜者,河東之心腦也,餘下眾將,縱是李存孝那般悍勇無匹,亦不過手足臂膀,甚至手指罷了,其實不足為慮。大王欲謀河東,首要障礙,便是李存曜!”


    朱溫沉吟道:“原是這般,我卻小瞧他了……不過子振,李存曜若是河東心腦,那李克用將被置於何地?”


    敬翔仍是一本正經,拱手答道:“大王,李克用奶河東之魂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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