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孝這日正欲赴洹水比擂,忽於在城上看見康君立大軍烽煙滾滾而來,驚得當時就有些發呆,語左右道:“此康君立否?他帶兵來我邢州作甚?”左右皆不知如何迴答。


    待康君立已至城下,李存孝方才迴過神來,高聲問道:“潞帥擅自將兵入我境,欲反河東不成?”康君立大笑道:“惡人先告狀!不是我反,我乃奉大王王令,前來捉拿反賊安敬思!”


    李存孝怒道:“我奉大王之令,鎮守邢州,與民休養,操練兵馬,夙夜所思,不過如何報效大王厚恩,卻如何成了反賊!”


    “你私通朱全忠,如今信使已被我擒得,人贓俱獲,還敢抵賴!”


    “私通朱全忠?那書信是有的,不過是言李思安不服我勇,於洹水設下擂台,約我決鬥,如何成了同謀作反?我料必是你欲誣陷我來!你擅自在我境內耀兵,已是反了,我自當往大王麵前申訴。”


    “好個安敬思,說謊也不找個好由頭!那洹水位於魏博境內,朱全忠怎會在那裏設擂,況且我已打探明白,洹水邊根本就沒有什麽擂台。再者,即便李思安約你比武,又何須朱全忠親自作個書信,分明是你在狡辯,大王自不會信你這番鬼話!”


    李存孝聞言,這才發覺出其中不對,驚的一腦漿糊,方覺自己已落入一個連環圈套。旁邊部將王賢說道:“這必定是康君立與朱全忠勾結,欲害邢帥。邢帥當親往太原申訴,方可釋疑。”


    薛阿檀卻連忙伸手阻攔,道:“不可,康君立久有害邢帥之心,若隨他去太原,他必定要將邢帥五花大綁,那邢帥從是不從?不從是反,可若從了,恐怕在路上,就被他害了。以我看來,不若出城殺了康君立,順便奪了潞州,就真個反了,以邢帥之勇,可是怕了太原麽?”


    王賢大驚道:“阿檀武夫之言,萬不可取。邢帥因為大王,才有今日,不可作不忠不義,背父棄恩的傻事。”


    李存孝見二位部將所言完全兩樣,不知如何抉擇,遂道:“你二人不要說了,容我迴府深思熟慮。”


    康君立見李存孝下了城樓,便牒書迴報克用:“存孝不奉召,反心已明,某今作最後勸解,望其悔改。”


    李存孝迴到軍府,不知如何是好。鄧氏過來勸道:“尚書素日豪氣衝天,敢作敢為,今日卻如何優柔寡斷,縮手縮腳?”


    李存孝搖頭歎息一聲:“想某自追隨大王,屢立大功,可信任卻不及張汙落、康君立那等小人,如今被他二人聯合朱全忠誣陷,卻不能申訴,故而苦惱……”


    話未說完,忽聞堂外有人擊鼓鳴冤。李存孝正是煩惱,聞之怒道:“此乃邢洺節帥軍府,鳴冤何不去州府!”下人迴稟說刺史前些日子迴太原述職未歸,是以今日有人鳴冤,便隻得來節帥府。


    節度使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李存孝聽聞,方記起刺史不在,隻得連忙換了官袍出堂審案。待得將擊鼓之人帶上,卻是老小二人。隻聽那小兒奏來:“節帥在上,這位老漢是我義父,當初他無兒時,認了我作假子。如今治下田產物業、莊宅農具,成了富戶,也有了自己的親兒子,卻要將我趕出家門。我去州衙告狀,使君卻是不在,隻好來軍府找節帥鳴冤。”


    李存孝懂什麽問案,聽得這一說,當即大喝一聲:“怎會有父親趕兒子出門的事情?”轉頭問那老漢:“他說的可是實話?”老漢倒也幹脆:“說的是實話!隻因某這個義兒才能出眾,於某家大有功勞,然某親兒年幼,某擔心他日某百年後會侵奪了某這家產。故而要將他趕出家門。”


    李存孝聽了老漢的話,哪裏料得到這二人也是朱溫所派,他隻覺氣得胡須倒翹,向那假子喝道:“你既然有本事為義父治下田產,為何不自立家門,非要屈身再侍奉這老兒不成!這等齷齪事,本帥一句也不想多聽!滾!”當即怒將二人轟出堂外,徑自入內將薛阿檀、王賢召至,決然道:“我意已決,自立門戶!隻是義父於我有大恩,雖被形勢所逼不得不反,卻也不可忘恩負義,今當奉表以邢、洺、磁三州自歸朝廷,你二人可願從我?”


    薛阿檀道:“願隨節帥左右。”


    王賢忙勸道:“萬萬不可,還請二郎君三思!”


    李存孝見二人對己的稱唿也不同了,拔劍指向王賢道:“我乃朝廷命官,自當忠於朝廷,不從者,殺!”王賢見勢知已無力迴天,隻好屈就,口稱:“節帥既決,王賢領命。”


    李存孝於是吩咐下去,準備一晚,明早好出城擒殺康君立,順取昭義。


    王賢迴到家中,思得:“李存孝勇而無某,說率邢洺磁三州自立,實則連洺州也未必肯聽他的,絕非隴西郡王敵手,我不可與他玉石俱焚。”當晚,單騎出城,城門衛自然不敢阻攔。王賢也知道康君立是要害李存孝,所以不跟他打招唿,自奔太原去了。


    次日一早,李存孝殺出城外,康君立即喜又驚,喜的是牧羊兒果然反了!驚的是自己不是牧羊兒的敵手。於是,兵馬方交,他便撤退,所幸已於邊境布下大軍,得以安全逃迴上黨。存李孝取潞州不得,先迴邢州,尋思既然撕破臉麵,也就沒甚好講究的了。當下作書北結王鎔、南聯朱全忠,書中不免說一些對克用不滿的話。


    李克用自令康君立去傳李存孝後,也是整日恍惚,心思不寧,這晚又作的一夢,見一猛虎撲來,咬住右臂不放。克用驚醒,心想:那年飛虎入夢,而得存孝。今又夢飛虎咬我右臂,莫非存孝真反,我將失一臂膀不成?早上起來,果見康君立牒書到來,說存孝反狀已明。到中午時分,王賢單騎奔至,跪拜道:“李存孝反了!”


    李克用怒發衝冠,召集眾將,問:“誰願去邢州取李存孝首級來?”這件事出來,李存信自然是積極請命。李克用授以兵符,他便帶著五萬大軍東下了。


    李存信前腳出門,李克用忽然想起一事,正要說起,李嗣源已然建言:“前者九兄去洺州代掌飛騰,如今二……如今安敬思果然反了,九兄卻尚未知,大王須派人前往知會,莫要大意失了洺州才好。”


    李克用點頭道:“不錯,洺州有飛騰軍在,城防又曾被存曜加固,守住一州之地絕無困難,十郎,此議既由你發,便也由你去跑這一趟吧。”


    李嗣源毫不遲疑,當即領命,持了王命旗牌,帶一路親兵飛馬去了。


    且說李存信率大軍伐邢州,他深知若與李存孝正麵交鋒,必然死無葬身之地,要敗李存孝隻有用“困”字訣,所以將兵馬分守邢州城四麵要道,圍而不攻。邢州城內每日總得糧草活命,李存孝隻好出戰以突圍。而存信算是對李存孝知己知彼,見他出戰,便備好伏擊大餐,如此戰法,自然是存信有利。可是,李存孝畢竟神勇,也常常能打破一路,運些糧草迴城,支撐幾日。如此,相持了三個月,你不能勝我,我不能勝你,打成了僵持局麵。


    這時,真定看出了一些端倪,發現李存信與李存孝就如天平兩端對等的砝碼,任何一方隻要得到一絲外力,便可獲勝。石希蒙於是對王鎔說道:“李存孝既叛其父,與我常山結盟,此時不助他,更待何時?”王鎔於是主動發兵,攻打存信。


    李存信見王鎔出兵,隻得固守,急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怒王鎔不自量,竟敢插足自己的家事,真是活的不耐煩了,於是親自再統領五萬兵馬東下太行。


    李存信將成德軍誘至叱日嶺下,李克用大軍便如山洪般從嶺上衝下,殺成德兵馬如踩螻蟻,一路趕殺至元氏,方收軍屯下,直逼真定。王鎔真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無奈反而向李存孝求救,又唯恐李存孝一人之力不足以抵抗,又向幽州李匡威求援。


    李存孝哭笑不得,卻想王鎔兵敗怎麽說也是好心想幫助自己,不救的話,未免不仁不義。於是帶領一萬人馬打破存信圍困,進入真定。不日,李匡威也率五萬軍到了真定。三路大軍共計有十三萬,於是主動出擊元氏。李克用心想李存孝是自己的義子卻背叛,不給他點教訓如何能夠立威,更別想全取河北了!於是,他不同存信那般采取守勢,而是正麵交鋒。一戰下來,方才知道,自己昔日的義子確實是當今無人敵啊!不到兩個時辰,李存孝縱馬馳騁,連敗七員大將!


    一場潰敗!李克用無奈之下,隻得領著殘軍迴到太原。


    李存信見李克用敗,也隻好撤了邢州之圍,跟著李克用迴到太原。邢州這一亂,竟讓河東河北變得有些微妙起來,李存孝這一仗打得霸氣,似乎所有人都覺得李存孝立足邢洺,自立門戶已成定局,誰想李匡威幽州亂起,卻又將整個河北大局攪得稀爛。


    原來那李匡威此次南下,將發幽州時,設宴與家人會別,胞弟李匡籌一個新娶的妾室在坐。這妾室貌美如花,李匡威酒後亂性,乘著酒醉,當著胞弟的麵就強擁上榻了。待到元氏大勝,李匡威迴幽州,軍至博野,忽聞李匡籌怒其獸行,已奪了盧龍軍府,自稱留後,以兵符來召行營兵將。


    這金頭王李匡威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他自稱仁義君子,其實不過是宋襄公第二。此人身為節帥,每每出兵雲、鎮,不取寸土,不要分文,竟說是要效春秋故事,以仁義自居,欲稱霸諸侯。部下將士見他屢次出兵,多不要實惠,個個恥笑於他,今日見其弟篡位,以兵符來召,又因家眷家業盡在幽州,居然紛紛棄他而去,唯有親隨千餘人相隨。


    李匡威對這千餘人說道:“兄失弟得,不出我家,也沒有什麽好恨的!但憐惜匡籌才短,不能保守父業,能鎮守幽州兩年,已是幸事了!”遂滯留深州。


    王鎔聞知此時,暗想:“燕公因救我而失治,我不能置之不理。”於是將他迎到真定,為其築府第,待之以父親之禮。這時王鎔年僅十七,治軍理政還有些差池。李匡威幫助他鞏固城塹,完繕甲兵,訓練士卒,視如己子,漸漸的喜歡上了常山風土;也感慨自己昔日效仿宋襄公,實是迂腐至極,便橫下心來暗中謀奪成德軍府。親隨為他策劃,陰施恩威取悅成德將士。然而王氏在趙曆經五世,已經很多年了,深得趙人之心,趙人因而多不從匡威。親隨李抱真便勸匡威破釜沉舟。


    這日,乃是李匡威之父李全忠的忌日,李匡威在府中為其父搭靈堂憑吊,王鎔按常理須往吊唁。是日風卷暴雨,雷霆滿天,那狂風唿嘯著,似乎把天地都給搖動了,就見路上樹連根拔起,屋上瓦成片亂飛。那暴雨也是猛烈的如同把大海倒了個幹淨,當真是人在街上走,如同水裏遊。


    鎮州牙校符習就勸王鎔:“天象有變,恐有不測,還是不去為好。”


    王鎔卻不以為意,說:“風雨雷電,天之常理,無須多疑!”到了李匡威府上,匡威素服迎入。王鎔拈過香火,彎腰拜祭,正好一陣狂風吹過,掀起靈前的黑幔。王鎔突然發現幔後盡是甲兵,隻覺得腦袋要炸。急忙迴顧李匡威,已見他摔杯而下,脫去素服,露出全身甲胄,幔後伏兵湧出。


    王鎔此子,也算頗有急智,此時反倒鎮定下來,突然到李匡威跟前下跪,抱住他的膝蓋,痛哭流涕道:“王鎔為晉人所困,幾乎滅亡,全賴李父尚有今日;李父欲得常山,這也是鎔兒的心願,不如與父一同歸軍府,以位相讓,則將土無人敢拒絕。”


    李抱真勸李匡威不可猶豫,殺了幹淨,然而李匡威終究難脫腐儒氣息,聽了這番話,暗道:“若有王鎔親自讓位,那邊是讓賢之舉,他得善名,我得善果,豈非最善?”


    當下已被王鎔的話打動,說道:“我兒既已將軍府相托,怎忍再害他。”乃與王鎔駢馬並轡,陳兵自東偏門入常山王府(也就是成德節度使府)。


    那當時勸王鎔不去吊唁的牙校符習係趙州人氏,與王鎔一般年紀,打小入軍,便陪伴王鎔身側,習文練武,多是隨從。今見常山王被劫,便尋來其好友,真定市上的一個屠夫,任俠兒,說道:“唯君能救常山王!”此人聞之,點頭答應。


    此人有什麽與眾不同的能耐?隻因他會“輕功”,善能飛簷走壁,江湖上人送外號“一陣風”。即受托,逾垣進入王府,正見王鎔與李匡威交接文書,他便如狡兔上前,先是一拳毆倒李匡威,順勢一把夾過王鎔。待屋內眾人反應過來,已見他已如閃電般奔出,直上屋簷,一躍而下,早已出了府外。


    李匡威急令親隨出府來追,方出的府來,已見符習領著牙軍列陣於府外,王鎔正襟危坐。那跟著李匡威出來的親隨不過百人,見符習所領牙軍卻是上千,早嚇得屁滾尿流,紛紛退入府中。


    王鎔驚魂已定,殺機早起,一聲令下,牙軍衝入王府,將李匡威並其軍盡數斬殺,連李抱真在內;再入李匡威宅第,斬殺餘眾,內亂短暫即平。王鎔厚謝那任俠大恩,欲留任為將,此人卻隻願得一自由身,因而沒有同意,隻取錢緡,仍去作他的任俠去了,每日屠肉市賣,再無後傳。


    又說李克用自元氏敗迴,恨存孝背叛,卻又討伐不成,因而終日酗酒,眾將皆不敢勸。這日,忽報盧龍軍蔚州戍將劉仁恭來投。當時李克用正在醉態,聞報一躍而起,酒醒了大半,喜道:“我事濟矣!”


    這劉仁恭乃深州樂壽人,初事李全忠,素來奸詐多謀,善地道攻城,此前李全忠取易州,便多是他的功勞。但他又是個溜須拍馬,善逢迎阿諛之徒,可謂見人說人話,逢狗言狗語,最是兩麵三刀。李匡籌深惡其人,故而劉仁恭見李匡籌竊取了兄位,知必不為其所容,發兵還攻幽州。至居庸關,被李匡籌伏兵所敗,隻得隻身投奔太原。


    李克用此前已知劉仁恭攻幽州事,故而聞其事敗來投,滿心歡喜,先問他一問幽州的事請。劉仁恭說道:“李匡籌和他兄長不同,不慕虛名,卻有野心,也想與大王爭奪河北,然而他誌大才疏。見王鎔殺了其兄,本當感謝才是,卻以此為借口,發兵常山,是欺王鎔乳臭孩提一個,某路上聽聞其兵馬已至樂壽了。”


    李克用大笑道:“量他一個李匡籌如何能與我太原鴉兵相敵!”


    劉仁恭聞得此話,見是機會,忙下跪求克用道:“仁恭今日來投大王,正欲請借一支兵馬,乘幽州空虛,一舉而下,奉送給大王。”


    李克用喜劉仁恭到來,正是有取幽州之意,因為幽州一旦到手,則南向真定就方便多了,見仁恭主動請兵,便想將他納入麾下,為己效力。


    蓋寓在旁早看到劉仁恭奸猾,不待李克用答應,先說道:“仁恭初來,人心未服,草付大軍,隻恐不妥。李匡籌誌大才疏,幽州遲早為大王所有,如今大王所患的,乃是邢洺。燕、趙既已斷盟,正當先下邢州,若再遲疑,使的朱全忠取得徐、鄆,率大軍渡河與牧羊兒聯合,則河北甚至河東也危險了!縱然取得幽州又有何用?”


    劉仁恭知道蓋寓為李克用謀主,深得寵信,忙賠上笑臉,迎合蓋寓道:“蓋公言之有理。仁恭初來,多有冒犯,未能以河東大局為重,實是罪過。”


    李克用想想也是,便暫罷用兵幽州之心,問蓋寓道:“邢洺之患,確當速除,奈何牧羊兒勇悍,如今一時難破,寄之何以教我?”


    蓋寓不慌不忙道:“大王,蓋寓老矣,何不聞當日坊間所言大王‘文武雙璧’,乃文有存曜,武有存孝,存曜還在存孝之前。如今存曜出使淮揚未歸,方教那牧羊兒得意些許時日。大王欲破存孝,何不命存曜早歸?存曜此子,曆來算無遺策,且與存孝麾下諸將久有交情,一旦他自淮南歸來,以洺州飛騰軍為主,大王再予其援兵,存曜更善器械,愚意擊破邢州,實乃指日可待。”


    李克用一拍腦門:“是某氣昏了頭,竟而忘了存曜吾兒!來人,筆墨伺候,某要手書一封傳至淮揚,命存曜北歸破虜!”


    第207章 邢洺之亂(三)


    李曜聽到此處,不禁生疑,問道:“你之前說你是九兄派來尋我,怎的這會兒聽來,卻是奉大王之命而來?”


    任圜拱手道:“好教十四郎君知曉,某實奉九郎君之命而來,大王信使另有其人,乃是節帥王府典竭郭安時。某卻是奉九郎君之命前來,有些話轉達給十四郎君。”


    李曜微微思索,不記得節帥王府典竭郭安石是誰,便隨口問道:“郭安時?”


    任圜點頭道:“正是此人,其原為克修公親信,任河東教練使,克修公歿,他便進了節帥王府為典竭。”他說到此處忽然想起一事,補充道:“哦對了,此人與十四郎君倒是同鄉,也是代州人。”


    李曜忽然腦子裏閃過一個人名,眼珠一轉,故意試探一句,問道:“哦,某記得了,安時是他的表字,此人是叫郭崇韜,是吧?”


    任圜不疑有他,點頭道:“十四郎君好記性,正是郭崇韜。”


    李曜心中一動,卻不再談論此人,轉過話題,問道:“大王既派郭安時為信使,九兄卻仍派你來尋我,想是有要事知會?”


    任圜看了堂中李襲吉、馮道和憨娃兒一眼,李曜擺手道:“此皆我心腹肱骨,先生但說無妨。”


    任圜釋然,點頭道:“九郎君命某告之十四郎君三件事:其一,郎君走後,大王用兵不暢,多思郎君在側之日,前番敗績之後,大王便曾對左右人道:‘孤失存曜,如血脈逆流,調動轉運,皆不如意。’,九郎君命某告之郎君:‘一石三鳥,君可歸矣’。”


    此言一出,李襲吉麵現思索之色,馮道卻是一臉疑惑,不知其何意,憨娃兒更是莫名其妙,看看任圜,又看看李襲吉,最後望向李曜。


    李曜聽完,卻是麵色不變,隻是淡淡地道:“其二呢?”


    任圜微微一笑,道:“存孝郎君叛逆,張汙落氣勢大漲,九郎君說了,如今幾位郎君已然偃旗息鼓,此後公議數次,決定靜候十四郎君北歸,力挽狂瀾於即倒。”


    李襲吉目中精芒一閃,馮道也精神一振,憨娃兒似懂非懂,看見他二人這般神色,似乎也有些躍躍。


    李曜眼皮微微一跳,最終卻隻是淡淡點頭:“諸位兄弟之苦,某心中了然,一旦北歸,定不叫張汙落得意。”


    “其三,大王親討存孝郎君而不勝,如今寄望於十四郎君,諸位郎君皆盼郎君予一準信,將如何麵對邢州。”


    李曜沉吟道:“未知大王心意,此事暫難定奪。”


    任圜卻堅持問道:“諸位郎君問的僅是十四郎君心中所想。”


    李曜何等敏感之人,一下就明白他們話中深意,看了任圜一眼,道:“我意?四個字:敗而勸之。”


    “十四郎君欲勸存孝郎君再歸太原麽?”


    “自然。”


    “河東出此醜聞,大王欲正忠義之風,十四郎君便有把握勸得住大王?即便勸住大王不殺存孝,而今後大王又安敢再用其人?如此便是左右為難:如若用之,直如猛虎歸山;如果不用,卻又猛虎在籠。如此,對河東有何好處?”


    李曜道:“於公,存孝二兄勇冠三軍,一旦因叛逆被殺,必損軍心,親者痛而仇者快;於私,存孝二兄對某、對諸位兄弟過去多有關照,甚至不少兄弟都從他處學過些順手的武技,而今二兄一時糊塗,失陷泥團,若我等不思救人,便如見人落井而下石,這般事,實非某所願為。”


    任圜也不置可否,隻是拱手道:“郎君之言,某必一字不改地轉達與諸位郎君知曉。”


    李曜點點頭,請他下去休息。


    任圜一走,李襲吉便問若有所思的李曜:“明公當真要救李存孝?”


    李曜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反問道:“為何你也要問這一句?”


    李襲吉搖頭道:“明公之智,天下無雙,然則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或有一得。李存孝原是大王義兒之中競爭王位最有希望的人選之一,又是舉世聞名的天下第一勇將,如有他在,明公大願何時能了?某知明公對其叛逆之舉早有所料,是以囑咐嗣昭、嗣源二位將軍及時勸解、預防,然則俗語有雲,人算不如天算,縱然以明公之智,亦難料到區區數月之間,便發生了這許多變數,如今事已至此,李存孝叛逆已彰,明公縱然設法保全,也未必能成,反教大王不喜。然而如今卻有更好的辦法:大王一戰未勝,親點明公為征討李存孝之主將,以天下之智對天下之勇……既然如此,明公何不幹脆一戰成擒,成就偌大功業,同時不問大王如何處置,如此這般,大王必然心中認可,今後之事,也就更易安排了。”


    李曜深吸一口氣,閉目思索片刻,忽然睜眼,問馮道:“可道,你作何感想?”


    馮道麵現猶豫之色,遲疑道:“若以老師大願而論,襲吉先生所言,誠然良策……”


    “然則?”李曜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卻將馮道正欲說出的兩個字說了出來。


    馮道正一邊深思一邊措辭,聞言果然不察,點頭道:“然則如此作為,畢竟有些冷血,於理可通,於情有損,不似君子所為。”


    李曜聽罷,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場中三人麵麵相窺。末了,李曜忽然問憨娃兒:“憨娃兒,如今讓你與我那存孝二兄對陣,你有幾成把握?”


    憨娃兒道:“存孝郎君?俺打不過他。”


    李襲吉歎息一聲,馮道也苦笑了一下。


    李曜卻不為所動,又問:“是某問得不對,應該是……你以為如今再和他對陣,可以支撐多少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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