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路不好走


    本來李曜選定的路線,是往東南走,穿齊魯而至江淮。


    從大唐的地理交通上來說,這不是一條方便的路。最方便的路,應該是走大運河,沿河而下,可以直接到達揚州。然而如果這樣走,毫無疑問要通過汴梁,汴帥朱溫豈能眼睜睜看著李曜這個河東重將帶著千餘名牙兵瀟灑地從他的地盤過去?


    因此,走山東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然而曆史已經出現一些改變,其中最大的改變就是李存信奉命救援朱宣朱瑾兄弟的時間提前了,由此導致李克用親征羅弘信,如今魏博仍在激戰之中。


    魏博夾在汴、晉這兩大勢力集團的正中間,地理位置極為重要。本來在此之前,魏博節度使羅宏信是誰也得罪不起,但又不能保證兩邊都滿意,處境十分地尷尬。好在這個人還算圓滑,當朱溫進攻鄆、兗時,他就給汴州送糧送物,在實際行動上對朱溫給與支持。而李克用要求派兵過境去援救鄆、兗時,他也給與放行,絕不阻攔。其實這就是典型地首鼠兩端,目的無非是為了做到誰也不得罪。當然,羅宏信不傻,他也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因為汴、晉雙方早晚要大戰一場,他夾在中間想獨善其身那是完全沒有可能的,早晚要倒向一方,可是怎麽說呢,這事情畢竟還沒逼到那個份上,也就隻好裝鴕鳥,先抱著這麽一個得過且過的想法混下去,等實在不行了再說,好歹自己有魏博在手,牙兵也不弱,跟誰都能談談價錢。


    但這一次,李存信進入魏博後,聽說朱溫那邊一聽河東出兵,立刻從兗州撤了圍,竟然把營寨紮到莘縣(在魏州境內)不走了。有這麽大一支軍隊駐紮在眼皮底下,這是讓羅宏信無法忍受的。


    這時朱溫機會找得好,趁機遣使給羅宏信送信說:“六兄啊六兄,你這麽幹可就太不夠意思了,咱們以前不是說好了?咱們兩個搭夥一起對付李克用,有事兄弟幫你兜著。你可倒好,我人前腳剛走,你就把咱倆的話忘得一幹二淨。我那邊跟人打仗累得一身血汗,你倒讓那沙陀兒從你的地盤上過來打我,你說這叫什麽事呢?這下子好了吧!人家李克用把家都安在你的地盤上了,我看你要再這麽兩麵三刀下去啊,遲早連老窩都得被他端了。”


    羅宏信接到信後,也覺得自己這種牆頭草的日子是快過到頭了,但是他在心裏又對李克用十分地恐懼,這沙陀兒好像還真沒有打不敗的敵人,魏博如今已經衰落了許多,不再是當年的河北第一藩,如今讓他跟李克用對著幹,他一下子又下不了這個決心。


    正巧這時李存信手下這支軍隊雖然強悍,但軍紀一貫地十分敗壞,不斷地騷擾地方,地方官吏惹不起他,便紛紛來找羅宏信哭訴。羅弘信畢竟是魏博節帥,這事他不能無動於衷,否則魏博牙兵造反跟吃飯一樣簡單,誰知道會不會又來一次?所以這一來,羅宏信忍無可忍,遂秘密調集了三萬大軍,在夜裏襲擊莘縣的晉軍大營。


    李存信沒想到羅宏信會在背後插他一刀,對此毫無防範,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損失慘重。幸好來的河東軍是以四大王牌為主,出了門的能征慣戰,這才保著他倉惶逃迴了自己的地盤。


    羅宏信夜襲了晉軍,知道李克用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所以立即遣使向朱溫稟報了此事,說:“朱兄啊朱兄,小弟可不是要首鼠兩端,咱這是打算誘敵深入呢……你看如今小弟我已經跟晉軍幹起來了,這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以後就一心一意地跟著朱兄你幹了,隻是等李克用帶兵打過來的時候,朱兄你可千萬別忘了過來拉兄弟一把呀!”


    朱溫聽完非常高興,對羅宏信的行為表示的高度的讚賞,又拍著胸脯對來使打了保票,不過等使者一下去,朱溫就立刻便派龐師古、葛從周再次率領大軍攻入鄆州境內,將鄆州城團團圍住。


    再說李存信被羅宏信偷襲後,率殘部退迴了河東境內,上書將此事稟報給李克用。李克用聽完後氣得暴跳如雷,立即親率大軍征討魏博。李克用心急如焚,原本他可以經過洺州與李存信剩餘的大軍合在一起,但他卻隻在邢州停留了一夜,立刻就走了,同時要求洺州的李存信遠征軍立刻出發,在魏博境地跟他會師。


    一月後,晉軍進入魏博境內,一路勢如破竹,連敗魏博軍,兵鋒直指魏博首府魏州城,然後又分兵遍掠魏博所屬的魏、博、貝、衛、澶、相六州,大有一舉將魏博夷為平地之勢。羅宏信抵擋不住,隻有遣使飛馳汴州告急。


    朱溫接到消息後,還真是不含糊,立即派人到鄆州傳令龐師古繼續圍城,而由葛從周分兵入援魏博。


    又是一個月過去,兩軍在魏博境內的洹水正式接戰。當時汴軍主將葛從周考慮到晉軍善於騎戰,便在陣前挖了很多深溝,又將挖出來的土壘成土坎,用以阻擋晉軍的騎兵。


    這一招果然奏效,兩軍剛一接戰,李克用便命其愛子“鐵林軍”指揮使落落率兩千鐵騎衝殺敵陣。葛從周也命兩千步騎出陣迎戰。雙方激戰正酣,落落一個不留神,戰馬被土坎絆倒,將落落摔了下來,汴將張歸霸則趁機將其生擒。


    李克用一見愛子被俘,馬上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想將落落搶迴來,哪知他剛到陣前,戰馬也失蹄摔倒。汴軍一見他摔到馬上,立刻蜂擁而至,都想將他擒下立一大功。好在李克用反應神速,抬箭便將先衝過來的一名汴將射死,其他汴州將士稍一猶豫,晉軍已經衝過將李克用搶迴,這才使他逃過一劫。


    落落是李克用的長子,平時愛若掌上明珠。李克用見他被擒,無心再戰,立刻傳令收兵,迴營後又立即修書一封,送到葛從周營內,稱隻要能將落落放迴,他願從此與汴州盡釋前嫌,永結同好。為了表示他的誠心,李克用又馬上率大軍撤迴本鎮。葛從周不敢自專,忙派人將此事報與朱溫。


    而此時朱溫已經幹掉了時溥,正打算要拿下朱瑄和朱瑾,自覺得地盤也大了,實力也比李克用強了,再加上羅宏信也和李克用翻了臉,使他沒有了後顧之憂,所以不想跟李克用和好,對其請求不予同意。而且朱溫為使羅宏信徹底絕了與李克用和好之路,又想出來個狠招,派人將落落送到魏博軍中,任羅宏信對其發落。


    這就是等於要羅宏信交個投名狀,因為朱溫既然不同意跟李克用和好,那羅宏信要不殺落落,朱溫肯定不會滿意,那樣的話,說不定是晉軍剛走,汴軍就會殺到。而一旦羅宏信要是將落落殺掉,也就永遠沒有了再同李克用和好的可能性,今後也隻有跟在朱溫後麵一條道走到黑了。對於這個道理羅宏信是非常清楚的,但也沒什麽選擇,他是個明白人,立即將落落斬首,從此對朱溫再無二心。


    李克用退兵後,朱溫沒有了後顧之憂,便命葛從周再次率軍與龐師古合兵圍困鄆州。此時鄆州經過朱溫多年的蠶食,處境十分艱難,朱瑄無力出戰,隻好一麵將護城河內灌滿水,堅城固守,一麵又不斷遣使向李克用求救。曆史上,在此之後,李克用也曾多次派兵援救鄆州,但均被擋在魏博境內,始終無法突破其防線,隻能望鄆州而興歎了。


    汴軍在圍困鄆州數月之後,將一切破城的準備工作都已備好。正月十五日,龐師古帶兵逼進鄆州城西南,並命軍隊強拆民宅,以宅木鋪設浮橋。二十日,浮橋鋪成,當夜龐師古便親率中軍渡過護城河對鄆州城發起猛攻。


    此時鄆州城內軍需已盡,軍心不穩,已到山窮水盡之境。朱瑄自知無力守住城池,便帶著心腹士兵攜家眷棄城從東門而出,欲逃往兗州。葛從周聞訊後,立即率輕騎在後方追趕。追到中都縣(山東汶上縣)境內,朱瑄走投無路,隻得與其妻柴氏藏匿在鄉民草欄之間,卻被鄉民誤以為是賊而痛打。


    朱瑄無奈之下,隻得實言相告,此處鄉民因恨他連年構兵害民,竟將其擒下獻與葛從周,後被葛從周押解至汴州。


    二十三日,朱溫入鄆州城,任命龐師古為天平軍留後。


    這個時候,朱溫聽說朱瑾因兗州城內糧盡,正和河東將史儼、李承嗣出城往豐縣、沛縣間覓糧,便當即立斷,命葛從周為先鋒,率精騎奔襲兗州,而他則同龐師古一同率大軍以為後繼。


    鄆州距兗州不過一百多裏的路程,葛從周一日之內,便奔至兗州城下,不久後,汴軍主力又到,將兗州城團團圍住。當時朱瑾並不在城中,守將康懷貞、判官辛綰及朱瑾的次子朱用貞得知鄆州已經失守,朱瑄被擒,都知道無力將兗州守住,隻好舉城而降。


    曆史上朱瑾聽說兗州被圍,當即迴師馳援,然而還沒等他迴到兗州,兗州就已經落入汴軍之手。朱瑾無奈,隻得率部逃往沂州,但沂州刺史尹處賓閉門不肯接納,隻好又奔赴海州,與史儼、李承嗣及海州刺史朱用芝試圖共保海州。然而還沒等他們安定下來,龐師古已率大軍殺了過來。


    海州城小,朱瑾自知無力守住,隻得棄城逃往淮南投靠楊行密。楊行密久聞朱瑾大名,親自出揚州至百裏外的高郵相迎,見麵後解玉帶相送,並向朝廷表其為徐州武寧節度使,朱瑾深感其恩,從此死心塌地效命於淮南。


    與朱瑾同來的河東大將史儼、李承嗣也得到楊行密的重用,因此前淮南軍多善水戰,不習騎射,而來自河東的史儼、李承嗣則精於此道。楊行密命這二人幫其訓練騎兵,自此淮南軍威大盛。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這一係列事件因為蝴蝶效應而提前之後,擺在出使淮揚的李曜麵前的,就多了一個麻煩:中原不能走,齊魯大地也烽火連天。


    第183章 密入汴梁


    “那片房舍,便是東平郡王府?也就是那宣武軍節度使府?”


    “看來正是,朱三性喜奢華,雖有其正室張氏多勸,仍大修節帥王府,翠柏重嵐,飛簷萬壑,至有今日景象。”


    “嗯,朱溫此人雖然狡詐反複、殘忍嗜殺,但他的夫人,聽說倒是個難得的賢惠女子。某聽人說,汴州有如今這般光景,一看敬翔,二看韋震,三看張惠……說得倒是有趣。”


    “明……郎君,方才在那陳橋,郎君停駐許久,環視不語,然某細觀詳思許久,仍是不得其解。想那陳橋,除道路通暢之外,實無半點可異,奈何郎君卻似頗有感慨?”


    郎君者,自是李曜無疑,與他說話的,則是李襲吉。


    此處乃是汴州,此番李曜下揚州,因山東大戰,竟然最終選擇了直接穿汴梁而走大運河!


    此時李曜身邊,隻有隨從二十幾人,看他們的模樣打扮,顯是扮作某大戶人家的少年郎君出外遊曆之狀。李曜自是那氣度翩翩的少年郎君;憨娃兒是郎君身邊的得力伴當;馮道是郎君的小書童;至於李襲吉嘛,半似西席,半似管家。至於身後那一群魁梧雄壯之輩,自然是家中豪勇仆從,外出作為護衛郎君之用。


    咋看起來,這一行人的確打眼。可再一思索,卻又再正常不過。


    李曜手中拿著一把裝模作樣的大號玉骨折扇,扇麵上的一篇《蘭亭集序》寫得惟妙惟肖,傳神猶如真跡,此時正“刷”地打開,悠悠扇了兩扇,怡然道:“陳橋之處,交通便利,合當驛站。”


    李襲吉更是不解,遲疑道:“然也,但……隻是如此而已?”


    “嗯?哦,隻是如此而已。”李曜微微挑動了一下眉頭,淡淡地道:“似乎也挺適合兵變。”


    李襲吉一驚,再看李曜時,臉色已經有些怪異。


    李曜卻笑了笑,語氣變得有些落寞:“先生勿驚,某說的那場兵變,若依舊免不得要發生,卻也是六十六年之後了……而且,某不打算讓它發生。”


    李襲吉一愣,張口欲言,偏是李曜又擺手道:“不必多問。”


    他沒奈何,隻好將到嘴邊的一句話又給憋了迴去。


    李曜負手而立,打量了汴州景色許久,輕聲一歎:“白馬哀歌三百載,血染刀鋒六十年。”


    李襲吉與馮道麵麵相窺,似乎心中都在遲疑:“今番明公(老師)感慨何其多、何其怪異。”


    李曜卻也不去管他們,自顧自的觀賞起汴州風物來了。唐代宣武軍節度使轄汴、宋、毫、穎四州,此四州居河、淮之間,地勢低平,水道縱橫,自古即為關中通東南地區的交通要道。隋煬帝開通濟渠,目的不僅為遊幸,至唐,通濟渠更成為轉輸東南財賦至西北的大動脈,汴、宋、毫三州為運河所經,唐長安政府對東南財賦的倚賴程度愈大,這一地區的地位愈加重要。


    首都為首善之區,人文薈萃之地,隋唐政府以國防及政治因素,定都長安。關中地區地狹人稠,糧食常不能自給,至高宗、武後時,因對外用兵及官僚集團的膨脹,每遇飢荒,輒有就食東都之行。玄宗重視漕運,把關東的財賦區與關中的政治文化中心緊密的結合在一起,成就了大唐盛世。


    安史之亂後,河北租賦不入王室,唐中央政府對東南地區糧食的需求轉殷,主控通濟渠運道的宣武軍節度使人選,甚受朝廷重視。河南、河北藩鎮叛亂時,這一地區更是敵對雙方爭取的對象,吐蕃、南詔寇擾時,宣武之地負責提供防秋、防冬之兵與糧。


    黃巢之亂,竄擾中國幾半,兩京殘破,東南地區生產事業遭受重大打擊,大唐朝廷漸步衰亡。朱溫降唐之後,便是以這宣武軍為基礎,經二十幾年的發展,陸續並吞鄰鎮,成為天下第一強藩,終於篡唐。自朱溫定都汴州起,從此中國政治中心東移,乃以全國經濟重心東移之故也。


    李襲吉見李曜看得仔細,放下先前的疑慮,笑問道:“郎君可是細看城防,日後好一舉而破之?”


    李曜搖頭道:“汴州之險,不在其城。”


    李襲吉哈哈一笑:“某正欲言之,這汴州之地,本不適合防守,隻須兵臨城下,則其勢自窘,難隻難在其北有黃河,我河東欲來汴州,所阻者,河水也。”


    李曜卻仍搖頭,道:“河水隻是其一,更有一點,乃在其人。”他一指路上行人,道:“襲吉先生請看,汴州比之我晉陽如何?”


    李襲吉麵色微微一變,又自坦然,點頭道:“雖不如晉陽堅闊,富庶則有過之。”


    李曜點了點頭,道:“非但富庶,而且安定。先生請看這汴州城中商賈,遠多於晉陽,此晉陽所不及汴州之處也。”他微微歎息:“某在晉陽數年,雖以軍械監為根基,變相推動商業,然則大政不在於某手,許多事情仍難發揮效用。如今晉陽雖仗著三百年北京雄城之底蘊,仍有巨大潛力,然則無商不富,河東兵力始終難破二十萬眾。反觀朱溫,雖處中原四戰之地,卻有交通南北西東之利,財賦無礙,以至有大軍二十餘萬之眾,兵力之強,實為諸蕃之最。一俟朱溫平定山東,其勢更難複製。他又有洛陽在手,倘若朝廷暗弱,則可西望長安,一旦得手,彼時便可傲視群雄,縱我河東兵精甲銳,他不自亂,河東便無戰而勝之之理。如此,社稷危矣。”


    李襲吉臉色一凝,沉吟道:“郎君擔心朱溫西入長安?然則他精心維持的忠臣麵目如何自處?我河東又如何能叫他這般輕易進得關中?”


    李曜哂然一笑:“若是陛下有難、河東勢蹙,朱溫自然便能進得長安了。”他見李襲吉麵色難看,微微笑道:“某說得有些遠了,實則在朱溫有這般機會之前,我河東反倒會有一次西入長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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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與真實曆史漸行漸遠的轉折,即將慢慢展現。


    第184章 盈香妙坊


    李襲吉見李曜說得斷定,心中不覺疑惑,但今日李曜的表現頗有奇異,因而他卻不欲再問。左右他一直對代州流傳的李曜曾經仙人點化之事甚為上心,心裏下意識便往某些“封建迷信”地方向拐了過去,因此卻並不驚詫。


    不過他轉念想想,忽然靈光一閃,驚道:“莫非此番關中不穩,最後竟會鬧得陛下下旨,詔令大王入關中勤王不成?”


    李曜挑一挑眉:“先生好算計,某意此事大有可能。”


    “為何?”李襲吉皺眉苦思,沉吟道:“關中諸鎮,如今以李茂貞、王行瑜、韓建為三大勢力,此三人多有勾連,是以常常同進同退,成為朝廷肘腋之患。然則陛下雖然年少,卻無失德之行,關中三鎮要鬧成何等模樣,才能使陛下竟然不得不召大王千裏迢迢入關中戡亂?須知這河東大軍進則容易,退則……隻怕朝廷不會覺得那麽簡單吧?陛下就不怕大王這一入長安,便生生將大明宮當作節帥府嗎?”


    李曜目中精芒一閃,旁邊的馮道也是瞪大眼睛。


    李襲吉泰然自若,坦然道:“河東縱無此意,難道朝廷便會不作此想?”


    李曜收迴目光,緩緩道:“關中三鎮節帥,皆何等人?可道,這個問題,你來迴答。”


    馮道知道這是老師考校自己對天下大局了解的一種方式,當下便正色一禮,道:“老師所言關中三鎮節帥,乃指李茂貞、王行瑜、韓建是也。”


    他輕咳一聲,頗有少年老成之意,道:“李茂貞,本姓宋,其名文通,大中十年生於深州博野。其初隸鎮軍,後值巢賊亂起,宋文通興於討賊,曆任神策軍指揮、扈蹕都將,為先帝護衛。後因功受任命為武定節度使,先帝賜姓名為李茂貞,字正臣,從此割據一方。


    王行瑜,邠州人,本為邠寧節度使朱玫之部將,充列校。光啟二年(886年),朱玫立李煴為偽帝,改元建貞。先帝幸鳳翔,朱玫令他帶兵五萬追擊。同年十二月,因鄭相公等集結討逆大軍,偽朝勢蹙,王行瑜於是倒戈殺朱玫、李符,又縱兵大掠。時值寒冬,凍死百姓無數,橫屍蔽地。然……畢竟反正之有功,先帝遂依前約,命行瑜為邠寧節度。


    韓建,字佐時,許昌人,生於大中九年。此人將門出身,其父叔豐,早年為蔡州牙校。巢賊亂起,蔡州節度使秦宗權招納亡命,韓建因有軍功升為小校。中和初年,巢賊逼近長安,忠武監軍楊複光派兵入援,秦宗權遣大將鹿宴宏率兵與之會合,韓建也在軍中效力。當時,先帝幸蜀,鹿宴宏率軍前往護衛,路經山南東道時,攻剽郡邑,據有興元,自稱留後,以韓建為蜀郡刺史,然韓建不願從叛,降於時任六軍觀軍容使田令孜,任潼關防禦使兼華州刺史……”


    馮道說到此處,忽然微微一頓,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補充道:“此人與李茂貞、王行瑜有所不同。其時河、潼地區屢經戰亂,戶口流散,田園荒蕪,韓建到任之後,披荊斬棘,勸課農事,樹植蔬果,出入閭裏,親問疾苦,不出數年,竟使軍民充實。學生曾聞,韓建本目不識丁,但其後卻用功刻苦,漸通文字,頗受鄉民讚譽,與荊南節度使郭禹並稱為北韓南郭,因此韓建又得以升任華商節度使、潼關守捉使。”


    李曜點了點頭,思索片刻,問:“若我河東與此三藩為敵,可能勝之?”


    馮道想了想,道:“學生以為,當無大礙。”


    李曜又問:“哦?好吧,那麽……若勝之,則此三人如何處置?”


    馮道遲疑了一下,道:“韓建仍可一用,李、王二人毫無忠心,似不可複為藩鎮。”


    李曜哈哈一笑,搖頭道:“可道啊可道,你還是太和氣了一些。不錯,韓建能在這等世道之下勸課農事,親問民間疾苦,縱有失慮之舉,未必不能特赦。然則如李茂貞、王行瑜這般,恃強濫殺,屠戮百姓,以藩鎮而侵帝京,以下臣而犯天子,又非清君側、行大義,則此二人……其罪當誅!”


    馮道臉色微微一紅,低頭道:“學生原是怕老師怪責,說學生殘忍好殺,不類讀書人斯文模樣。”


    李曜聽得一皺眉,凝視馮道,正色道:“讀書人為何便不可殺人?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止,周公誅管叔,太公誅華仕,管仲誅付裏乙,子產誅鄧析史付,此皆先賢,為何殺人?無他,其罪當誅是也。該殺之人,你不殺之,如何對得起為他所害之良善?天下欲治,則功必賞,過必罰。若事事隻求寬和,失卻這功過原則,則成好好先生,威信掃地、正義蕩然。可道,你須得記住:正即是正,邪即是邪,一個人能做到揚善,固然值得稱頌,但這還不夠,你還要能懲惡——懲惡揚善,你不能隻做一半,因為真理是完整的!”


    馮道麵紅耳赤,慌忙應諾:“是,老師教訓得是,學生謹受教。”


    李曜點點頭,轉身望去,忽然微微皺眉,對憨娃兒道:“叫弟兄們放輕鬆點,咱們一行近三十騎,縱然打著王家的名號,隻怕仍是過於張揚了一些,弟兄們在馬上還這麽鷹視狼顧,時刻警惕周圍,這要碰到有心人,一看便知是精銳騎兵。”


    憨娃兒吃了一驚,連忙掉頭吩咐傳令。這批千挑萬選出來隨從自家軍使的騎兵果然“天賦異稟,根骨絕佳”,憨娃兒一說,他們便知道是什麽地方讓軍使不滿意了,一個個立刻氣質大變,帶上幾分世家大族的高貴和……懶散。


    李曜看了,這才滿意一笑。他剛要吩咐找家客棧,並派人聯絡船家,忽然看見旁邊一人走過,極為眼熟,不禁微微一怔。


    那人邊走邊高聲吟道:“坐臥常攜酒一壺,不教雙眼識皇都。乾坤許大無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李曜果斷吩咐:“襲吉先生,你帶可道與隨從牙騎找好客棧安置並聯絡船家。憨娃兒,你跟我走。”


    李襲吉一怔,驚道:“此乃汴州,明……郎君豈能獨行?”


    李曜擺手道:“某這不是帶著憨娃兒麽?再說,某隻帶一人,更不易被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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