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穎兒卻不願起來,掙開李曜的手,哭道:“阿娘近日突然病了,不過半月,便已形銷骨立,耶耶在鐵坊又忙,阿娘實在無法,這才想讓奴家迴去照拂家務……郎君怎忍心在這等時候揭發阿娘身份?”


    李曜沒料到弄巧成拙,一跺腳:“胡說八道!你怎不想想,某是那種人嗎?……你先起來,我問這話,不過是因為你們對這些事根本沒有遮掩妥當,我問得清楚了,才好教你們把事情完全掩蓋過去,你怎麽反倒懷疑起我來了?再說,龐勳之事過去了這麽久,你阿娘又不過一介女流,此後也隻有你一個女兒,龐家都沒了,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會當什麽大事!何況我等在並帥治下,難道並帥還能把這個放在心上?”


    趙穎兒聽了,這才遲疑著被李曜拉了起來,問道:“郎君此話當真?”


    李曜瞪了她一眼:“某是何等人,說話自然一言九鼎。”


    趙穎兒見他說得誠懇,這才信了,破涕為笑:“郎君問得沒頭沒腦,又這般嚴肅,奴家自然著慌了……”


    李曜一咧嘴:“喲,還是我的不對了?你阿娘或許是讀過些書,可反偵察意識太差,遮掩得半點也不牢實,還要怪我一眼就看出不對勁?嘿嘿,旁人隻是沒想到這上頭去,否則啊,能看出破綻的人多了去了。”


    趙穎兒又慌了神,拉住他的袖子:“那如何是好?……郎君,你定有法子是不是?”


    李曜神氣活現地摸了摸根本沒有胡子的下巴,幹咳一聲,打起官腔來:“這個嘛,也不是那麽好辦的,尤其是你這小丫頭疑心病這麽重,竟敢懷疑你家郎君我……氣得我啊,就想不到法子了!”


    趙穎兒睜大眼睛,忽然明白過來,不依道:“郎君盡欺負人……”她忽然靈機一動,做出幽怨之狀,道:“外頭都說郎君寬厚仁德,最有君子之風,難道還會跟女兒家一般見識不成?郎君……”


    “哎哎哎,打住,打住!”李曜連忙喊住,心道:“乖乖的不得了,這小丫頭才多大年紀啊,就知道用這麽有殺傷力的招式了,這要是再大幾歲,身子長開,再來施這一手,哥不得直接舉手投降了?……還好哥總算是有見識的人,不至於直接繳‘械’投降……”


    趙穎兒見絕招奏效,雀躍起來,眨眼道:“郎君這下有辦法了?”


    李曜苦笑道:“這麽簡單的事,你真當有多複雜?趕明兒我在商隊中找個出行淮揚的隊伍,跟領隊的說一聲,叫他去淮揚查探一番也就是了。”


    趙穎兒大吃一驚:“那怎麽成?萬一要是查出來了,豈非弄巧成拙?”


    李曜嘿嘿一笑,道:“你怎的這般老實,淮揚那麽大,你阿娘……嗯,你阿娘到底是龐勳什麽人,你還沒告訴我呢?”


    趙穎兒這時已然放心下來,當下痛快道:“阿娘是他幺妹。”


    “哦,這樣啊……”李曜擺擺手道:“那她老家究竟是在徐州還是泗州?”


    趙穎兒道:“是在泗州。”


    李曜笑道:“那便好辦了,我假意受你所托,叫他去宿州、楚州一帶打聽。可他們乃是行商,行程速度本有限製,又錯過地頭,哪裏打探得出?迴來定說沒有,彼時你阿娘便可作心安之狀,外人自然也再不至懷疑,此中情由,便從此淹沒無聞了。”


    趙穎兒大喜過望,斂袖一禮:“多謝郎君成全,此事實乃阿娘心中一根骨刺,若是因此消除,隻怕連娘親的病也要好上許多。奴家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郎君才好……”


    李曜笑道:“些許小事,舉手之勞,說什麽報答?”


    哪知道趙穎兒卻正色道:“郎君此言卻是不妥。此事在郎君而言,誠然小事,在奴家母女而言,卻是性命攸關的大事,郎君或許不放在心上,奴家卻不能不時刻謹記。這便如那些使君、明府為官一方,有那清正廉明者,澤被許多百姓,他離任之後,興許早已不記得了,可當地百姓卻為之口耳相傳,甚至家供長生牌位,乃至建造生祠以為紀念。郎君予此大恩,奴家無論如何是不敢忘記的。”


    李曜一愣,苦笑道:“那也隨你……好了好了,喝茶吧,茶都要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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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宅,後院,正東院。


    碩大的鬥拱,粗壯朱漆門柱,顯示著這棟房子的主人與住在偏院的李曜地位相差巨大。


    房中兩人各置食案,案上有河東清酒,有黃羊肉脯,有青花白瓷碗,有銀絲象牙箸。


    便是高官貴戚之家,尋常宴飲,也不過如此而已。


    然而,盤坐案邊的二人,卻似乎都無甚胃口,那上好的黃羊肉脯,散發著陣陣誘人的香味,二人卻根本不置一箸,隻是時不時拿起酒來,悶悶地飲上一口。


    “啪!”地一聲,其中一人忽然忍不住用力拍了食案一掌,震得那上好的河東清酒也飛濺不少。


    “大兄,某等再不能這般優柔寡斷下去了!那賤婢卑兒如今連立殊功,心氣已然比天還高!大兄,你曾幾何時見到他敢如今日這般對你說話?當時他那模樣,叫某看了就生氣,要不是顧忌耶耶在場,某當時就拿大耳刮子扇他!今日他敢頂撞大兄,明日他就敢與大兄相爭!若是你我兄弟再不做些什麽,任其坐大,長此以往,他都要忘了他是何等卑下的身份了!”


    能說這話的,自然隻有李晡無疑。


    大兄李暄聽後,麵無表情,拿起酒來,再喝一口,竟似不打算說什麽。


    李晡臉色一沉,搶上前去,一把抓過他提壺斟酒的手,直視他的眼睛:“大兄,你是嫡長子啊,你就真能容忍這個賤種在你麵前作態?你就不擔心,咱們兄弟二人,被他搶了風頭,失了耶耶器重?”


    李暄手一掙,冷笑道:“器重?你若上進一些,怎怕失了器重?整日裏就知道流連勾欄瓦肆,揮金如土,卻什麽正經事也不做,你叫耶耶怎麽能器重你?啊!”


    李晡臉色一變:“大兄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揮金如土?我一年還花不掉五千貫,可人家呢?五千貫錢扔出去跟放個屁一樣輕鬆,連眼都不帶眨一下的!”


    李暄哼了一聲:“他那是自己得的賞錢,你若是眼饞,怎麽沒見你請命去潞州?某說你不務正業,你還不服氣是麽?當初你得表字之時,耶耶就打算讓你主事鐵坊,結果你是如何說的?你說鐵坊賤役,你不屑操持!現在五郎在鐵坊上做出了業績,你便眼紅他了,擔心他了……你早幹嘛去了?”


    李晡雖然火大,可這事他確實沒甚話說,隻好悻悻道:“某是打算讀書做官的,若是去了鐵坊,萬一今後同僚相問,某如何迴答?”


    李暄冷笑:“你讀書做官?你在勾欄裏讀的好春-宮卷!哼哼……好,某就當你心氣高,不願操持賤業,那麽去年耶耶叫你打理東山下那塊田莊,你是怎麽打理的?嗯?一年不到,三百一十二畝地,就隻剩下一百九十七畝!年底總賬之時,耶耶問起,你還詭稱說虧了……三郎啊,你就連撒個謊都不知道用心!大好年景,三百多畝地能虧掉一百多畝出去?某要是這般告訴你,你信是不信!”


    李晡火了,把眼一瞪:“我是賣了,怎麽的?我欠了人家的錢,難道不還?就那麽點錢,我若是還賴著不還,人家怎麽說咱們李家?人家會說,代州李家行商河北這麽多年,想不到連這點小錢都拿不出來!真到了那個時候,丟的可不是我李申午一個人的臉麵!”


    李暄怒氣一閃而過,又壓低聲音,沉沉地道:“你若是真把正事放在心上,哪裏有那麽多工夫出去玩耍,又哪裏會欠下人家的錢財?三郎,不是做大兄的說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做點正事了!”


    李晡忽然靈機一動,道:“好啊,做正事可以啊。某現在也想開了,不就是鐵坊嘛,某樂意去管!不怕操持這賤業!大兄,你去跟耶耶說,就說某願意去打理鐵坊,叫李曜那小子滾蛋!”


    李暄目光一凝,反問道:“你去打理鐵坊?”


    李晡傲然點頭:“某以嫡子身份去打理鐵坊,難道不行?某去了,難道李曜還能爬到某頭上來?隻要某去,他就隻有滾蛋!沒了鐵坊這一塊的事兒,某看他還有什麽本錢猖狂!”


    李暄微微眯起眼睛,沉吟了一番,似乎在考慮得失。


    “大兄!”李晡忙加一把火:“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眼下李曜還隻是剛剛有些不安分的苗頭,對於鐵坊,也隻是主事了不到一年時間,若是等他將鐵坊經營久了,裏頭全成了他的人,到時候咱們再要收迴來,可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李暄忽然胃口好了起來,提起象牙箸,夾了一塊黃羊肉脯,細細咀嚼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道:“計劃不錯,不過,五郎才立大功,如何讓耶耶去了他的鐵坊主事之位呢?”


    李晡愕然奇道:“管他那些作甚,大兄你去說,難道耶耶還會不答應麽?”


    “莽撞!”李暄訓斥一聲,道:“某若真這般做了,一次兩次或許無妨,久而久之,必與你一般,再難得耶耶信任。”


    這話李晡不愛聽,但現在他要求李暄,也隻好忍下來,岔開這一條,道:“那大兄說該如何是好?”


    李暄又吃了一口肉脯,淡淡道:“自然要讓他犯錯。他眼下連立大功,平白無故是不好動他的。隻有犯了錯,咱們才好告狀,狀告得準了,順便一句話,就能讓他從鐵坊主事的位置上挪走,你也就能如願以償進入鐵坊。”


    李晡心道:“你道我愛管那破鐵坊?我到鐵坊,便是趙鋼的主管,他是他們一家吃飯的本錢,我掌著他的工錢,就掌著他們一家,到時候,李曜也被奪了差事,閑人一個,還能庇護得了趙穎兒那小娘?嘿嘿,那時節,我隻要一個暗示,還怕趙鋼不乖乖地把女兒獻上,任我搓-捏蹂躪?”想到這裏,忽然感覺渾身有些發熱,看起來倒像是酒勁上來了一般。


    不過口中卻連連稱是:“還是大兄高明。如此果然萬全,隻是不知道具體怎麽安排才好……那李曜自來謹慎,要他犯錯,這個……倒是有些難辦。”


    李暄瞥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動動腦子?”


    “這個……”李晡今番反正是豁出臉麵去了,幹脆道:“反正又大兄你在,某出的主意也比不上的,幹脆大兄你就直接告訴某好了,某隻管照做,如何?”


    李暄看了他一眼,心道:“三郎雖是無用,不過也好,他這般不成器,也隻合做我借用的刀子,今後沒了李曜,他也沒有本事與我相爭……畢竟是嫡親弟弟,隻要沒本事也沒心思跟我相爭,你便做一世紈絝又如何?到時候我繼承這偌大家業,也不怕多你一個吃閑飯的。”


    心中主意打定,李暄便淡淡地問道:“聽說,你趁五郎出門,最近讓你那妾室每日裏去找五郎身邊那個趙家小娘,可有此事?”


    李晡心中一突,忖道:“大兄問這話是什麽意思,該不會他也看上了趙穎兒吧?要是這樣,可就有些麻煩了……不行,不能直接迴答他,總要先試探試探。”


    於是幹咳一聲:“這個……大兄覺得那小娘子可有幾分風韻?”


    李暄皺眉道:“十二三歲,能有什麽風韻?也就是你有這等嗜好……某問你話,別扯些有的沒的。”


    “是是是……”李晡一聽李暄的話,總算放下心來,立刻迴答:“是有這個事,大兄不知道,這小娘子仗著李曜那小兒的照拂,幾次三番拒……咳,這個……誤會某的好意。所以某便讓趙氏去跟她解說解說。”


    李暄根本懶得理會他那點齷齪心思,直接道:“那麽,解說了這麽久,這二女之間就算沒有什麽真正的交情,起碼趙穎兒也該給趙氏一點薄麵了吧?”


    李晡有些不理解:“大兄此言何意?”


    李暄嗬嗬一笑,道:“若是趙氏邀請趙穎兒去她房中說些女兒家的事情,你說趙穎兒會不會答應?”


    李晡遲疑了一下,道:“這個,某也不敢肯定,不過某覺得,大概也有七八成把握吧。”


    李暄一拍手:“好!那麽這件事就容易辦了。”


    “啊?”李晡奇道:“這……這如何就成了?”


    李暄招了招手,李晡遲疑了一下,還是立刻湊了過去。


    李暄附耳對李晡說道:“此事易辦,隻須如此這般……屆時,李曜有口難言,這般醜聞,耶耶豈能不怒?便是後院那女人,也保不住他。”


    李晡麵色有些不好,皺眉道:“可若是如此,趙氏那裏……”


    李暄麵色一沉:“區區一個小妾,難不成還要奢談什麽名節不成?何況又不是叫你把她送人,你有什麽舍不得?”


    李晡想了想,點點頭:“那好,就這麽辦,了不起……某多在她房中睡幾晚便是,嘿嘿。”


    “咳!”李暄咳嗽一聲,皺了皺眉,李晡卻毫無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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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俺又來咋唿了:“求收藏啊!求紅票啊……哎呀誰丟的?不是要這個!”


    第039章 女兒心思


    鐵坊東院的院中,略作裝飾之用的盆景、花木都被移到別處,如今隻剩一株老桂,種在院門偏西之處。李曜喜歡桂花香味,雖然未至金秋,卻也不願將之移走。


    如今這院子移得幾乎成了空地,不為別事,隻因李曜與憨娃兒二人白日裏都在此處練武。李曜那青龍劍法也還罷了,憨娃兒練的金剛棍法,施展開來猶如暴風驟雨,放些個盆景在此,一趟練罷就得全化爛泥,平白辱了斯文。


    此時李曜三遍劍法練完,自覺比前兩日圓融許多,不禁麵有得色,心道當年跟老爺子住那幾年,白天陪老爺子練練太極拳劍,雖隻是養生套路,現在看來倒也對劍法有些幫助。隻是那太極劍施展開來猶如行雲流水,寫意自在,這套青龍劍法的風格卻與太極劍法大相徑庭,竟然是處處爭先,招招搶攻,尤其是其中還有幾劍,劍路刁鑽之極,變化極大,對施展之人的資質要求極高——這裏所謂資質,按照李曜的理解,其實就大體等同於身體的整體協調性。


    原本這三十六路劍法施展過後,絕無太極劍使完那種氣定神閑、唿吸均勻的道理,李曜甚至每次都聯想到一個畫麵:一隻累得舌頭伸長直喘氣的狗。


    但是今天他發現了一個進步:那《靈寶畢法》中的修行吐納如果在練劍之前進行,則練劍之後的喘息要小得多。


    這個發現讓他頗為興奮,這說明“八仙”縱然是神話傳說,但鍾離權這個人卻一定是有真正道行的,他那套靈寶畢法自己隻學了十分之一,效果便這般明顯,倘若要是學全,就算不說什麽半仙之體,但體質超越常人許多,隻怕不是癡人說夢。


    李曜心中得意,轉頭朝憨娃兒望去,隻見他將那金剛棍法來來迴迴施展,隻舞得漫天棍影,李曜越看越是心驚:“似這般重的鐵棍,他比我多練了近半個時辰,居然還這般輕鬆,絲毫不見任何遲滯,那就說他仍有餘力……這棍子舞得,隻怕可以算是以前看武俠小說時,書裏形容的所謂‘風雨不透’了吧?”


    李曜正在心驚,那邊憨娃兒大喝一聲,一棍斜指老桂,全身陡然停住,原來是休功收勢了。


    但就是這鐵棍一指,那老桂樹卻竟然一陣微微地枝搖葉晃!


    金剛棍法,加上憨娃兒的天生神力,威力一至於斯!


    李曜忽然覺得,憨娃兒這個“朱八戒”的名字有點名不副實,改叫朱悟空似乎更適合一點……


    憨娃兒收勢那一霎,神威凜凜,但把棍子一收,跑到李曜麵前,立即就現了原形,臊眉搭眼地問:“郎君,是不是該吃飯了?”


    李曜猛地一垂眼皮:“還是叫八戒好了……”


    “啊?”憨娃兒一愣。


    “沒事,你叫他們送吃的來吧。”李曜無精打采地擺擺手道。


    憨娃兒興致勃勃應了一聲,提起棍子就跑了出去。


    李曜則迴到房中,將劍放好,盤膝坐下,又開始按照靈寶畢法的方法調息起來。他目前修煉到的層次,主要是築基培元,一陣練武過後,以此恢複體力精神。


    憨娃兒來得甚快,提了老大一籠蒸餅和一罐黃羊黍臛。


    黃羊黍臛是李曜的,蒸餅是他自己的。黃羊黍臛用料一兩黍米,二兩鮮黃羊肉,連湯算進去不過半斤。至於蒸餅嘛……瞧著估摸至少有五斤的分量。


    李曜接過他遞來的黍臛,問道:“憨娃兒,你這套棍法,我看倒是使得很是純熟了,並未覺得有甚不妥的地方,為何我師尊卻那般說法?”


    憨娃兒嚼著一大塊蒸餅,含糊不清地道:“熟是熟,就是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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