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成依言走開,隨意的躺在沙發上,雖然盯著電視卻並沒有在意裏麵播放的內容。


    剛剛惠雯說話的時候,他很想告訴惠雯他理解她。因為,他也遇到過一個女人,一個像媽媽的女人。那個女人充斥了他整個童年,卻又匆匆的離開人間……


    許久沒有迴憶起泰國的事了,自從他離開後就不曾去迴憶。既是不能迴憶,也是不願去迴憶,那個絲毫沒有歡樂的童年,隻有不斷的不斷的訓練、搏擊、槍擊才是他童年的一切。灰暗卻又布滿鮮豔的血色,是的,血色,他自己的血,混合著汗液的血。即使是這樣一個不堪迴首的童年,他也有一絲絲光亮。那個光亮來自於那個異國女人,那個像媽媽的女人。


    原本,他以為他會一直那樣活下去,不會再有比這糟糕的生活了。這一切,在那個夏天打破。那天,天氣明媚,是的,他之所以要用明媚來形容,完全是因為那樣的日子就和平常一樣的普通。但,就是那樣普通的一天,卻有一群闖入父親領地的人,將他的暫居地幾乎掃射成篩子。


    那個原本躲得好好的女人,卻因為聽到了他的聲音而不顧自己的安危,衝了出來。


    愚蠢嗎?


    值得嗎?


    他站在柱子後麵,甚至來不及問她,她就已經緩緩閉上眼了。那一瞬,他感覺到連天地都靜止了,眼前,隻有她在慢慢的,慢慢的倒下。


    憤怒,殺戮,從他內心深處噴薄而出。那一刻,他成了在叢林覓食的狼,兇狠而渴望鮮血——獵物的鮮血。


    所以,他理解惠雯並不是一句空話,但他什麽也沒有說。那段往事應該被束之高閣,他的身世也不該公之於眾。所以,理解又怎樣呢?一句蒼白而單薄的理解,毫無意義。


    絲絲菜香鑽入鼻翼,將陷入童年黑白迴憶中的李潤成拉迴現實裏。


    李潤成走到餐桌邊的時候,一道常見的小菜已經放在了桌麵上,冒著試試熱氣,顯然才剛剛出鍋沒多久。雖然這盤菜的賣相不如飯店,甚至還不如重食大叔做的精致。但是,那香味卻能勾起人食欲。那是一種帶著些溫馨的、家的香味。


    端著第二盤菜出來的惠雯,一出廚房就看到李潤成一臉垂涎的盯著小菜。惠雯像趕蒼蠅似的,將潤城趕開,然後放下第二盤菜。又從碗櫃裏拿出保溫飯盒:“你要真閑的沒事,就幫我把菜到保溫盒裏。”


    李潤成接過飯盒,問:“這是給她帶去的晚餐?”他不願意若無其事的跟著惠雯稱母親為李阿姨,所以他選擇用“她”來代替。


    “嗯。一共是兩個素菜,一個葷菜,然後一碗養生湯。”惠雯隨口答著,然後進了廚房準備炒最後一道菜:“給阿姨夾完菜之後,要是餓了你就先吃吧。”


    原本,惠雯以為留他吃頓飯就是極限了。


    當她抱著保溫飯盒準備開車去醫院,打算在樓下和李潤成就此道別的時候,一直好好的李潤成突然說頭暈,可能感冒發燒之類的需要去醫院一趟做檢查。然後,又堂而皇之的鑽進她的車裏,理智氣壯的對著手握方向盤的惠雯說:“既然你是到醫院去,那就順便載我一程吧。我可是為了幫你洗壇子才重感冒的,你難道都不會愧疚一下嗎?現在隻是讓你送我去醫院而已……”


    惠雯笑了笑,看著有些孩子氣的李潤成,沒有爭辯,隻是等李潤成將安全帶係好,這才發動車子。


    一路上,李潤成並沒有再說話。惠雯隻能從他微微握住的手,判斷他有一些緊張。他的緊張自然不會是因為感冒發燒,而是李阿姨。


    她之所以下午要一連給好幾戶老鄰居送醬菜,是用的“三人成虎”的心理戰術。如果單單就崔大嬸一個人說,他心裏未必會盡信。但是,如果李阿姨周圍的老鄰居都眾口一詞呢?


    哪怕他情感上一時半會兒消化不了,但理智上天秤會傾斜。


    不過,惠雯終究不是李潤成,她錯估了李潤成的心理承受能力、錯估了潤城的善良,更不知李潤成對那份親情渴望到何種地步。她的最好打算是李潤成要等幾天才會消化事實,經過一係列心理鬥爭才去見李阿姨;最壞打算是李潤成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而跑去質問真彪……


    卻沒有想過李潤成會跟著她一起去醫院,即使,他那蹩腳的借口說是去看醫生。當然,如果他剛剛沒有在惠雯轉動方向盤使得車子急轉彎的時候,緊張的抱起保溫飯盒的話,或許,惠雯還會吝嗇的擠出一分去相信他去醫院是為了看醫生治感冒。


    到了醫院,惠雯和李潤成正式分道揚鑣了。一個是去看醫生,一個是去病房,怎麽著也走不到一塊兒去。


    惠雯到病房的時候,阿姨的精神顯得有點萎靡。見了惠雯進門,還是笑了起來。


    惠雯的心情顯得很好,她前所未有的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李潤成會用什麽方式驗血捐獻骨髓,但她知道,李潤成一定會有辦法的。


    而且,既然李潤成會急著來醫院,說明他還是很在意李阿姨的健康。所以,快了,阿姨很快就會有匹配的骨髓而獲救。


    隻是,這次她和李潤成接觸得太多了,讓她心底隱隱有些不安。所以剛剛在車上,惠雯就已經決定,等李阿姨有匹配的骨髓之後,她就會辭去青瓦台的工作,另外找一份工作,遠離劇情的中心點。


    李潤成推開病房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惠雯開懷的笑臉和母親雖然略顯萎靡但心情不錯的蒼白臉龐。


    “李潤成?”惠雯見阿姨朝著她身後望去,惠雯也轉過頭,正看到李潤成一手握著門把,一手裏拿著兩盒藥。


    “是李博士?”李阿姨顯然對這個出色的年輕人有些印象。


    “我……我是惠雯的同事。剛剛就是坐她的車來醫院的。”李潤成捏住門把,掩去心裏的各種情緒,遙看坐在病床上還捧著飯碗的母親。直到現在,換了一種心情,他才能夠仔細去看這個比照片上蒼老了很多的母親。


    “我的車還停在你家樓下,所以我上來等你一起走。”李潤成這句話才是對惠雯說的,他適時的找了個合理的借口來掩蓋他此時出現在病房的不合理。


    對於李潤成的出現,惠雯沒有多少排斥,或者說,這是意料中的事。所以,惠雯該做什麽還是做什麽,倒是李阿姨會不時和李潤成說上幾句。惠雯發現,李潤成和李阿姨說話的時候,中規中矩得像個麵對老師的學童。


    到了晚上,等李阿姨睡了,惠雯拉著護理仔細詢問過抗癌治療時的事,細細問過後,這才帶著李潤成離開。


    走出醫院,夜空上繁星點點,微涼的風拂過行走在醫院前坪的兩人。


    “惠雯,謝謝。”李潤成的心情有些好,那雙一直沉穩的眸子裏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惠雯“嗯”了一聲,她沒有去問李潤成所謝的是什麽。她不是為了收獲李潤成的感激而做出今天的這一切,所以,她並不怎麽在意。


    “不要擔心,她的病會有辦法的。”見惠雯有氣沒力的,李潤成反而勸慰起惠雯來。他在去病房之前打聽過母親的病情,知道唯一的難處是找不到匹配的骨髓。如果不是擔心惠雯會懷疑,他恨不能剛剛就去抽血化驗。


    “我知道,天無絕人之路嘛。”惠雯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李潤成是在安慰她,展顏微笑。


    借著路燈,李潤成看著惠雯疲倦的麵容霎時展開笑容,心裏隻覺得一陣麻麻癢癢的,有一種陌生的、他不熟悉的情緒從心裏蔓延。雖然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情緒,但他卻很肯定的知道,這份情緒是因惠雯而出現的。


    李潤成移開眼,看向別處:“難怪這些天看你總一副倦容,兩頭跑大概也累得夠嗆吧?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後麵那句話,他說的莫名心虛。惠雯抗在肩上的,正是他的責任。可他卻因為這個身份,因為複仇,所以不能去光明正大的將那責任放在自己肩上。


    所以,他隻能用這種迂迴的方式,去承擔他渴望的責任。但是,他相信,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隻要複仇完了,將那些人做出的事情公之於眾,他便可以帶著母親離開,去追迴那一直錯過的溫馨生活……


    “是啊。天天兩頭跑的確累,有時候還要夜值……阿姨的身體情況不太樂觀,我打算做完這個月就遞交辭職報告,想專心陪著阿姨求診。”惠雯並不打算隱瞞接下來的動向,因為她覺得突然離開青瓦台才會讓人奇怪。現在既然李潤成提起,她也就借機說了出來。


    聽了惠雯的打算,李潤成卻沒有再說話了,那眼底的笑意卻一點點往下沉。他又能說什麽呢?又能以怎麽樣的立場去說呢?


    惠雯有些受不住忽然渾身散發低氣壓,不開口說話的李潤成。她都不知道說錯哪句話惹到他了,剛剛看起來還算心情不錯,現在居然甩臉子給她看。


    等上了車,惠雯開了音響,放著舒緩的音樂,懶得理會坐在後座沉默的李潤成。


    等到了惠雯樓下,李潤成不鹹不淡的說了句晚安,然後便開著停在這裏一天的車迴家。通過轎車上的後望鏡,他看著惠雯抱著洗幹淨的保溫食盒一步一步踏著台階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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