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好友,何筱才輕輕地歎了口氣:“別提了。”


    “怎麽了?”


    何筱在她對麵坐下,喝了口熱湯,才平複了心緒,對褚恬說:“我剛下樓的時候遇見劉科長了,他說什麽也得請我吃飯,費了會兒功夫才躲開他。”


    褚恬差點兒被塞進嘴裏的米飯噎住:“不是吧?你沒告訴他你有男朋友了?不不不,應該說是未婚夫。”


    何筱哪兒還有心情跟她調笑:“要有那麽容易就好了。”她有些泄氣,“我說了,他不相信。”


    褚恬眼珠一轉,也想明白了。畢竟程勉沒來過她們單位,她即便這麽說了,別人也會以為是托辭。可程勉那個職業,想讓他天天來接何筱下班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就是找個軍人男朋友的好處。”褚恬看著盤子裏的菜,突然沒了胃口,“幸虧我及早脫身,否則肯定跟你一樣。”


    何筱也是昨晚才聽說褚恬跟徐沂的事兒,今天上午一直在忙就忘了問,現在聽她提起,她不由問道:“我聽程勉說你要迴四川老家了,咱們倆這麽好,怎麽這事兒我不知道?”


    “有這打算。”褚恬輕輕唿出口氣,“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我爸那個老不要臉的就那麽狠心跟我媽離了,她身體又不好,我要不照顧,還能指望誰。”


    “那也不一定非要迴去。”何筱替她想主意,“可以把伯母接過來,反正我們家那老房子也夠住,而且b市醫療條件也是全國頂尖的,阿姨身體真要有個什麽問題,檢查住院也方便。”更重要的是,不會離徐沂那麽遠。


    褚恬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她將視線從窗外移迴,看著何筱,淡淡地笑,眉眼明豔生輝:“這些其實都不是問題,是我自己想離開了。”她頓了下,慢慢地說,“我想試試看,看我到底能不能過這種沒有徐沂的日子。”


    何筱聽著,簡直替這倆著急:“胡說什麽呢,這麽長時間了,徐沂什麽心思你不清楚?”


    她可記得明明白白,那次八一匯演時徐沂提起褚恬時的表情和語氣,若不是真的喜歡,怎麽會有那種溫柔。


    褚恬抬眼看她:“你想說什麽?”


    何筱深吸口氣,說:“程勉說他跟徐沂談過了,具體他說了什麽你自己去問吧,總之對他那個人而言算得上肉麻了。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歡你,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深得多。恬恬,你們兩個不能好好談談嗎?”


    褚恬的臉色刷一下變得很蒼白。怎麽會這樣?徐沂他,難道不是已經心裏有人了嗎?


    隨著退伍日期的臨近,t師複轉工作也在緊張地進行。表麵上有條不紊,實際處理上還是麵臨許多難題。尤其是牽扯到人情世故的來往,程勉又一次深切地體會到了“部隊是個小社會”這句話的含義。


    副連長老吳曾笑話他,在部隊少說也待了二十幾年了,早該習慣這點。


    程勉也隻能自嘲地笑。習慣不假,找到自己頭上那就是另外一迴事了。他現在看那些想留下的兵,每一個他都覺得是好苗子,舍不得放走。可沒辦法,留隊指標就那麽多,他還要盡量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著實不易。


    針對預選士官的考核本應是在兩天前就展開,因為天氣問題,師裏麵決定延遲。考核當天,程勉因為有會沒能到現場。早上開飯的時候,整個連列隊在食堂前唱歌,他就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聽著。


    如果有可能,他更想他的士兵們能夠攜手上戰場,奮勇殺敵。而不是在偌大一個訓練場,使出渾身解數,與自己人爭。然而現實情況是,部隊不需要,也留不起這麽多的人。所以今天過後,不管願意與否,都要有一些人退出現役。軍隊,尤其是要時刻為打仗、打勝仗做準備的軍隊,永遠都隻要最好的。


    最好的。


    程勉像是給自己吃了顆定心丸,早飯過後,匆匆跟指導員徐沂和副連長老吳交代了幾句,就坐上了趕往師部的車。


    今天b市的天氣不是太好,從早起就一直陰陰沉沉,沒過多久天空就零星飄起了雪花。程勉坐在會議室裏,看著外麵飄落的雪花,想象著那刺骨的寒冷,卻被屋裏的暖意熏得倦意上湧。


    在部隊,尤其是t師這樣的野戰部隊,很少有不忙的時候,從來都是兩眼一睜,忙到熄燈。到了年底,更是忙得分、身乏術,恨不得一人劈成兩半用。


    這幾天以來,程勉就沒睡過踏實覺。平時忙著倒沒什麽,此刻坐下來,感覺有些撐不住,上下眼皮不停打架。為了保持清醒,他挺直了腰身,使勁捏了捏眉間。


    好不容易熬到會議結束,程勉打起精神站起身,揣起筆記本,出了會議室。


    一走出來,雪花飄在臉上,落下點點寒意,外加冷風一吹,程勉徹底醒了。他看了眼表,十一點半,想來上午的考核已經結束了。


    心裏頭正惦記著,手機就響了。來電是徐沂,還不容程勉慢悠悠地問個考核結果怎麽樣,那頭就少有地焦急地說:“程勉,宋曉偉在考核中受傷了,現在正往軍區總院送,你開完會直接過去。”


    程勉隻覺得腦子一懵:“受傷?”


    “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徐沂的聲音聽上去十分疲憊,“先去醫院,到了再說。”


    掛了電話,程勉便就手攔住一輛車,鑽了進去。上了車才發現裏麵坐的是他們t師的副師長,這會兒下去也來不及了,程勉硬著頭皮說明了情況,常副師長沒多問,直接讓司機把車開到了軍區總院。


    到地方了,常副師長叮囑他:“我時間緊,就不進去了,替我帶個話,讓宋曉偉好好養傷。”


    “是!”


    程勉站直,抬起手行了個軍禮。等老常的車都遠了,才收迴手,拔腿進了醫院大廳。


    急診室外圍了不少偵察連的人,程勉快步走過去,找著徐沂就問:“怎麽迴事?”


    徐沂抬眼看他,歎了一口氣,說:“還是腰上的老毛病,上午基礎科目考核時用力過猛,又犯了。還有他的肩膀,上一次受傷就沒好利索,今天跑四百米障礙時從高牆上摔了下來——”


    剩下的徐沂沒再說,但他想程勉應該已經明白了。


    宋曉偉還在裏頭檢查沒出來。


    程勉在原地站了幾分鍾,摘下帽子,挨著徐沂坐了下來。走廊裏人來人往,吵鬧地程勉有些頭疼,他眉頭微皺地閉上眼,微微後仰,將頭抵在了牆上。


    徐沂陪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照這形勢,宋曉偉怕是留不住了。”


    “別這麽快下結論。” 程勉睜開眼,看向旁邊幾個跟過來的兵。他們都是宋曉偉帶出來的,此刻正焦灼地等在急診室的門外。他不由壓低聲音,“即便是他專業考核沒過,也是個優秀的兵,這點師裏的人誰不清楚?”


    徐沂想勸他想問題別那麽簡單,然而他跟程勉共事兩年,太了解這個人的脾氣,固執,某些時候過於天真。說難聽點,就是自欺欺人。這樣一個人,在這種時候,又怎麽能聽得進去他的話?


    斟酌良久,他說:“即便是留下,恐怕也不能在戰鬥班待了。不光是因為他受的這些傷,來的路上我聽張立軍說,宋曉偉今年身體就沒好過,為了參加軍區比武過度勞累,生病也不在乎,差點兒累出來哮喘!”


    程勉怔了下:“我怎麽沒聽他提起過?”


    “還能因為什麽?”徐沂苦笑,“一來是我們當幹部的工作做得不到位,二來是這小子爭勝心太強,怕師裏麵知道了取消他的參賽資格。農村出身,毫無背景,他能拿什麽去給別人爭?憑的也就是榮譽和軍功了。”


    榮譽,軍功。該是一個軍人真正該視之如命的東西。


    程勉定定地看著前方,輕聲道:“今年是他二期最後一年,這麽一算他跟你我也應該算是同年兵。咱們常說,戰友間情誼最深,關係最鐵的就是同年兵。可能的話,我想留下他。”


    徐沂亦是輕輕地慨歎一聲:“做最大的努力。”


    檢查報告出來之後,宋曉偉被醫生勒令必須臥床休息,取消一切劇烈活動。宋曉偉點點頭,可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心裏不好受。程勉什麽也沒說,也說不出來什麽,隻輕輕地拍了拍他肩膀完好的那一側,讓他別想太多,好好養傷。


    出了醫院的大門,冷風再次吹來,程勉感覺到腦仁發疼。他用手壓了壓頭發,將帽子扣到了腦袋上。


    徐沂緩步跟了上來,問他:“迴嗎?”


    程勉看著他,搖了搖頭:“何筱單位離這不遠,出來一趟不容易,我過去看看她。”


    提起何筱,徐沂順帶就想起了某人。搭在門把上的手頓了下,才將車門打開。他笑看著程勉:“行,不過今晚還有個會,別耽誤時間。”


    那人頭也不迴地擺擺手,不一會兒,就走遠了。


    步行了十數分鍾,程勉來到基管中心的樓下。正好碰上飯點,程勉剛想跟何筱打個電話,就看見穿著一身工裝的她有點遲疑地向他走過來。


    看著她,程勉不自覺地就笑了出來。


    何筱飛快地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問:“怎麽突然過來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


    “出來開會,正好有點時間。”他順了順她耳邊的頭發,“就得這樣突然襲擊,打了電話哪兒還有半點驚喜。”


    何筱看著麵前這人,一時有點無語。難怪今兒上午眼皮一直在跳,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這麽一想,何筱覺得心裏暖和不少。


    經過一上午,雪越下越大了。何筱看他肩膀上落了不少雪花,伸手給他拍掉了。不經意對上他那兩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笑。


    “笑什麽?”她鼓鼓嘴,低聲問。


    程勉就勢握住她的手:“沒什麽,就是想起了在b市第一迴見著你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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