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禍不單行”,這句話對天浩的一家真是得到應驗。

    天浩媽的丈夫進了勞改隊,兒子不幸早逝,生活無著,一家人到了無容身之地又走投無路的境地。這時,學校又來人告訴天浩媽:“接上級通知,你們這樣的家庭不能在城裏住,更不能在培養國家人才的地方呆。”他們要把天浩一家遣送迴原藉。那個年代,被通知遣迴原藉的家庭一般是接到通知馬上就要啟程,決不允許在城裏再多呆一天,好象多呆一天就會給這個城市,甚至國家帶來巨大災難一樣。

    留給天浩媽隻有一天時間清理家裏的物品,第二天學校派來了一輛解放牌汽車,將天浩一家三口送迴了原籍。天浩就這樣又迴到了那個叫“湖廣黃邑”的地方,多年不曾在這裏生活過,沒有屬於天浩一家的房子,沒有生產勞動必須的工具,更沒有糧食吃,在這裏也非常不習慣,天浩媽更是思念天浩的父親,也更思念她的二兒子天健。

    不過也有一種說法叫“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天浩媽覺得走投無路的時候,突然接到天浩的父親要迴來的消息,這個消息對日子處於極度困境的天浩一家,特別是天浩媽來說真是天大的喜訊。丈夫迴來了,家裏有了頂梁柱,再也不會讓天浩媽一個人用她那柔弱的肩膀撐起這個家。

    天浩的父親雖然從勞改隊裏出來,但要想迴到學校,迴到講台,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是完全沒有可能的,共和國大學的教師隊伍裏是不能容納象他這樣對國家利益造成過巨大損失的人,更不能容納一個曾經被勞改過的人,因為大學是培養國家人才的地方,無奈,天浩的父親隻得迴到老家種地。在一個以維護政權的穩定為國策的時代,在一個不知道尊重知識的時代,不管你有多大能耐,隻要你曾經被勞改過,你就會永遠地被排斥在社會之外。

    天浩的父親從來沒有種過地,那個年代的地也不是誰都可以種的,土地是國家的。既然沒有地可種,天浩的父親隻得再次迴到學校,找學校領導,看能不能讓他在學校裏找個什麽事做,一家人總得要活下去啊。

    天浩一家在鄉下老家實在呆不下去,天浩的父親先把他們娘三個安頓在縣城裏,自己去了學校。學校的領導對天浩的父親倒是同情萬分,但他們也無能為力相助一把。那個時候,政治氣候好象又有點“晴轉多雲”,大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學校領導更不敢為他安排工作了,或則就是思想原則、路線方針問題,在這樣的大事大非麵前誰也不敢造次一步。

    那年,全國各地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四清”運動,學校派了許多教師去搞“四清”,上課的老師不夠,在許多好心有的幫助下,學校讓天浩的父親臨時代別的老師上課,報酬論課時計,不管怎樣,天浩的父親總算重又走上了他的講台,總算有了一定的收入可以養家。好景不長,隨著政治氣候的變化,天浩父親的課時越來越少,收入更是入不敷出, 天浩的父親隻得利用課餘時間,去拉板車,賺點苦力錢來養家。勞改的那兩年,天浩的父親除了心靈與思想上得到洗心革麵以外,還鍛練出了一副好身板,不能憑著自己的知識吃飯,憑著自己的體力也可以養家糊口。政治氣候的變化越來越嚴重,天浩的父親代人上課的機會被徹底剝奪了。學校呆不下去,天浩的父親從省城拉板車,一直拉到縣城。

    那天,在縣城的木材市場,天浩的父親攬到一個活,給一位女士拉一車木料到她的家裏,路上,天浩的父親一邊為那位女士拉木料,一邊跟她沒話找話地嘮著。

    “您這木料是給兒子打家俱用的吧?”

    “是的。”那位女士極簡短地迴答著天浩父親的話。

    “您的兒子在哪裏工作?”

    “大學剛畢業,分配在省水利廳當技術員。”她非常榮耀地跟天浩的父親說著她的兒子,那時候,技術員可是一個不得了的頭銜,不管社會怎麽變遷,人們還是崇拜有知識,有文化的人。

    聽說她的兒子分配在水利廳,天浩的父親不吱聲了,也許是那位夫人的話觸動了他那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經。

    “你怎麽不說話了?”走了一段,那位夫人側轉身來問天浩的父親,這個時候,那位夫人才認真打量天浩的父親:高高的個頭,戴著一副金絲邊的近視眼鏡,渾身上下,舉手投足間透著一種典型知識份子的韻味。

    那位女士突然停下來久久地看著天浩的父親:

    “你以前是幹什麽工作的,你不象是長期做這種粗重活路的人?”

    由於在勞改隊裏呆過,天浩的父親變得警覺而敏感,笑著對那位女士說:

    “我從來就是幹這個事情的。”說完,天浩的父親隻顧拉著板車跟著她走,再也沒跟她說一句話。

    一會功夫,天浩的父親在那位夫人的帶領下,進到一處大院,他抬頭一看,門口的牌子上寫著“縣人民政府宿舍”。木料拉到她的家後,天浩的父親幫她把車上的所有木料搬到她家的一間庫房裏,碼放得整整齊齊,那位女士拿出十元錢遞給天浩的父親:

    “這些都給你,拿去吧,這是你今天的工錢。”

    那個年月,拉一車木料的運費錢也就是八角錢左右,在那個年代,一個普通工作人員的月工資超不過三十多塊錢,天浩的父親當然不會要這樣的錢,他麵露慍色地對那位女士說:

    “拉這一車木料的工錢最多也就是一塊錢,你給多了,我沒有錢找給你,再說我憑的是勞動力賺錢,我出賣勞動力的價格值不了這麽多的錢,你這錢我不能要。”

    “你拿著吧,我真的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幫幫你。”

    聽她這樣一說,天浩的父親心裏一酸,但是他絕對不會在她的麵前有絲毫表露。

    “謝謝你夫人,你幫不了我,我走了,天還早,我還得要去攬點活呢。”說完,把那十塊錢放在了那位夫人家中的方桌上,連應該給的運費都沒要就往外走,不想那位夫人急忙走過來一把拉住天浩父親的手:

    “告訴我,你以前是幹什麽的?為什麽在這裏拉板車?你有什麽困難,我可以幫你。”從夫人的話裏,天浩的父親聽得出他是真誠的。

    “我從勞改隊裏剛出來,沒有活可幹,就做了這個事情。”

    “你是因為什麽案子進的勞改隊?”

    那位夫人邊問天浩的父親,邊為他倒了一杯水,遞到他的手上。

    “聽說過陸水工地上的事嗎?我就是當年的那個總工程師。”天浩的父親喝了一口水對夫人說。

    “哦,你就是那個總工嗎?聽說了,那件事不能全怪你,在木材場,我就看出你跟其他人不一樣,我想你一定不是做這個事的,果然是這樣。”夫人非常憐憫地看著他。

    “出了那麽大的事,一定是要有人負責任的,我不怪任何人,怪隻怪我自己沒把好工程質量關,那件事的責任應當由我來負。”從天浩父親坦然的表情中,夫人看出他堅強外表下隱藏的無奈。

    “告訴我,你現在住在哪裏?家裏還有些什麽人?我想幫你,我也能幫你。”夫人真誠地跟天浩的父親說。

    “我住在北門河邊上,家裏有兩個孩子和我老婆。”

    “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的,請你原諒我。這錢你真的不能要嗎?”

    “謝謝你夫人,不能要,這樣吧,你把應該給的工錢給我就行了。”

    那位夫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錢遞到天浩父親的手上,天浩的父親接過錢朝夫人點頭示意了一下,出門拉著他那輛賴以養家糊口的板車出了縣政府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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