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瀾不知如何是好,隻得握住她的手,在旁邊細聲輕哄:“妙妙乖,睡一覺就好了……”


    可高燒中的沈妙言,並不能聽見他的安撫。


    她輾轉著嬌軀,大約是夢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不停地細聲抽泣。


    晶瑩紅潤的唇瓣被貝齒咬住,隱隱有血絲滲出。


    君天瀾忙掰開她的牙齒,拿帕子輕輕給她將血絲拭去。


    沈妙言哭得越發厲害,雙腿不停蹬著棉被,“熱……我熱……好疼啊……四哥……我好疼啊……”


    她帶著淚腔,在睡夢中哭訴出聲。


    此時她意識恍惚,隻覺鋪天蓋地都是火焰,叫囂著,燃燒著,把她整個人裹住,不顧一切地將她席卷進無邊地獄。


    她的眼淚剛淌出來,就被蒸發殆盡。


    她努力地掙紮,很快意識到,這是夢,這是自己過去重複做的夢。


    然而這次的夢境,又似乎比過去要清晰許多。


    她看見自己穿著大紅嫁衣,嫁衣上綴著極為罕見的粉色珍珠。


    無論是款式還是繡花,都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然而不等她看清楚,夢境突然變了!


    朝她湧來的火焰,化作無邊無際的水。


    她逐漸沉進深不見光的水底,四周黑暗,冰冷,透出亙古的寂靜。


    她努力想要張嘴唿救,可是她根本張不開嘴。


    她躺在一座冰冷剔透的東西裏麵,像是……


    冰棺!


    就在她孤單絕望到無以複加時,有人溫柔地抱住這座冰棺,帶著拋棄一切的決心,帶著不顧一切的衝動,與她,一同沉進永不見天日的水底!


    眼淚,越發洶湧。


    她想睜開眼,看一看那個抱住冰棺的人是誰。


    可是剛睜開眼,入目所及,是教坊司的廂房。


    坐在榻邊的男人怔了怔,“醒了?”


    沈妙言猛然坐起身,環顧四周,唿吸著春夜裏牡丹的甜香,竟莫名生出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她額頭上覆著的濕巾掉在床上,君天瀾撿起來,放到水盆中鞠了一把,又重新坐迴榻邊,輕輕給她把臉上的薄汗擦幹淨。


    沈妙言垂眸,推開君天瀾的手。


    君天瀾握著濕巾的手緊了緊,溫聲道:“可是剛剛做了什麽噩夢?”


    “嗯……”


    “夢見了什麽?”


    “火……”


    君天瀾點點頭。


    沈妙言蹙眉,“還有,水……”


    君天瀾隻當她是白日裏胡思亂想太多才導致夜有所夢,於是安撫地吻了吻她的額頭,“你高燒未退,還是再睡一會兒,我守著你。”


    沈妙言心不在焉地躺下去,側身向裏。


    她閉上眼,腦海中,仍舊忍不住迴想,夢境裏,抱著她的冰棺墜入水底的男人,究竟是誰。


    ……


    這一次,君天瀾很守信地弄了個魏北的馬戲班子,進宮給沈妙言表演雜耍。


    戲班子裏有五六個十歲左右的少年,俱都生得眉清目秀,表演起來,也不怯場,加上嘴兒又甜,常常逗得教坊司裏姑娘們開懷大笑。


    戲班子每日清晨進宮,黃昏離開,一連三日皆是如此。


    另一邊,思錯殿內。


    張晚梨賄賂了看守,才進了思錯殿,找到了魏化雨。


    不過幾日功夫,他看起來比從前要陰沉許多。


    他坐在窗邊的輪椅上,漆墨發絲用紅繩束在發頂,幾縷長發編織成細辮,串了些小金珠垂落在胸前。


    他穿整潔幹淨的鴛茶色錦袍,袍領和袖口用朱線繡著繁複的曼珠沙華,花蕊則用金線繡成,看起來貴重妖異。


    腳上則蹬一雙漆黑鹿皮靴。


    此時那張白嫩幹淨的麵容透著淡漠,他隨手從窗欞外掐了朵桃花,慢條斯理地在指尖碾碎。


    桃花的汁液順著他的手指滑落,他湊到唇畔舔了舔,臉上神情莫辨。


    張晚梨踏了進來。


    “太子殿下。”


    她望了眼魏化雨的背影,恭敬地拱手行禮。


    魏化雨搖轉輪椅,靜靜盯著她,“作甚?”


    張晚梨的餘光不著痕跡地從他雙腳上掠過,“女帝近日看了幾場馬戲,覺著甚是不錯,想把戲班子搬到思錯殿,也讓太子殿下熱鬧熱鬧。”


    “哦?”魏化雨扔掉手中殘破的桃花瓣,朱紅唇角微微勾起,“姑姑如此有心,我倒是卻之不恭。替我多謝姑姑。”


    “是。”


    張晚梨恭敬地又行了個退禮,才慢慢退出殿外。


    魏化雨百無聊賴,低頭望了眼自己的雙腳,不以為意地轉了轉腳踝。


    他的腳筋,兩日時間就長好了。


    可外麵那麽多雙眼睛盯著,他隻能裝作還沒好。


    好沒意思。


    也不知道他的小青梅在做什麽,這麽多日都不曾來看他……


    難道真的被花思慕那小子拐走了?


    此時東宮裏,魏化雨心心念念的小青梅,正趴在金絲楠木雕花拔步床上,小粉拳不停捶打著錦被,雙腳亂蹬,拚命大哭大鬧。


    素問端著一隻青花瓷圓盤站在旁邊,盤子裏盛著幾枚牡丹糖餅,其中一隻糖餅還被咬吃了一半兒。


    她無奈地望著大鬧不止的小粉團,“從前有太子殿下管著公主,每日隻讓公主吃兩塊糖餅。現在好了,太子殿下管不到公主,我們做奴婢的,說起話來公主也是不肯聽的……這糖餅吃多了得了齲齒,奴婢也是束手無策的。”


    “嗚嗚嗚……”鰩鰩哭得雙眼紅腫如核桃,撐著床榻坐起來,奶聲奶氣道,“素問姑姑,我錯了……”


    她的半邊兒臉頰微微紅腫,可見正飽受著牙疼的折磨。


    素問歎了口氣,喚道:“阿蠻。”


    一名七八歲的小宮女立即活潑地跳了出來,“姑姑!”


    “這幾日,都是誰在偷偷拿牡丹糖餅給公主吃?”


    阿蠻聲音清脆:“是杏兒姐姐!”


    素問在一張椅子上坐了,冷笑道:“把她叫過來。”


    很快,杏兒就被喚了來。


    她看起來不過十二歲,生得腰肢細細,穿著打扮比尋常宮女都要精致,走路的姿態,不像是奴婢,倒像是哪家富貴人家的小姐。


    她上前,恭敬朝素問施了一禮,“姑姑。”


    素問拿出了掌事宮女的氣勢,麵無表情道:“這牡丹糖餅,是你拿給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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