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張案幾上都擺著筆墨紙硯,正是用來做這事的。


    君天瀾挽袖執筆,“可以。”


    沈妙言伸著脖子看他寫字,卻因為隔得太遠,看不見他寫了誰的名字。


    她撇撇嘴,反正不消多想,這廝也定然是寫了他自己的名字。


    她收迴視線,命拂衣給她研好墨,也一本正經地開始在紙上寫字。


    兩人寫好後,有宮婢小心翼翼把紙箋卷起封好,放進沈妙言麵前的金瓶中。


    沈妙言喜滋滋地捧著金瓶,暗道過會兒君舒影和趙煜都會選她,想來今兒這四國會盟,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她想得正美,外麵陡然響起大太監尖利地唱喏聲:“趙皇駕到——”


    殿中眾人一致望向承慶殿外,隻見身著杏黃勁裝的少女,身姿高挑,容顏鮮媚,不是趙嫵又是誰!


    沈妙言眯了眯眼睛,望向趙嫵身後,卻見她身後除了君無極,並無旁的人。


    宮婢恭敬地引著趙嫵進來:“皇上,您的座位在這兒。”


    沈妙言盯著趙嫵,她舉止優雅大方,朝她和君天瀾拱了拱手:“路上有些耽擱,還望二位見諒。”


    “無妨。”君天瀾聲音淡淡,“想必你已經知道這次四國會盟要做的事,筆墨紙硯皆已備好,請。”


    沈妙言盯著他們二人,攏在寬袖下的手,霎時攥成了拳。


    趙嫵本就是君天瀾的人……


    她自然會投選君天瀾!


    她渾身發抖,一股被背叛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


    原來這麽多天,君天瀾待她好,不過都是在和她演戲!!


    君天瀾清晰察覺到她含著憤怒的目光,隻垂眸飲茶,並不看她。


    長痛不如短痛,今日過後,他會帶她迴鎬京,她仍是他的皇後,是這天下的皇後。


    他會用一生,來彌補她。


    君無極親自為趙嫵研磨,姿容如梅的姑娘,提筆蘸墨,忽而又擱下筆。


    她起身,當著所有朝臣的麵,步到禦階下方,朝君天瀾鄭重拜下:“昔日大周先祖一統四方,救黎民於水火,百年苦修,終致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後諸國為權勢而叛變,陷天下於戰亂,實乃不忠不義!”


    話音落地,底下群臣頓時響起一片騷動,紛紛議論出聲。


    趙嫵頓了頓,又道:“如今大周皇帝英明神武、愛民如子,我趙國皇族,情願奉上疆土與黎民,重歸大周,永不稱帝!”


    她說完,恭敬呈上趙國的玉璽。


    大周的官員們紛紛稱好。


    沈妙言眼神冰冷,“你們君臣,當真是演得好一出大戲……”


    趙嫵抿了抿唇瓣,淡淡道:“女帝說什麽,我著實聽不懂。”


    沈妙言字字發狠:“趙嫵,朕念著與你也算有幾分交情,當初趙煜和趙婉兒,是朕設計為你殺的!”


    趙嫵朝她鄭重作揖,“我與女帝是朋友,可與皇上,是朋友,亦是君臣。君有令,臣不敢不從!”


    “好一個不敢不從!”沈妙言幾乎要笑出聲,重重把手中茶盞擲到桌案上,眼圈忍不住地發紅,“那朕問你,連澈呢?你把連澈弄到哪裏去了?!”


    趙嫵緘默不言。


    沈妙言的目光,立即落在君無極臉上。


    君無極不忍,慢慢避開她的視線。


    沈妙言又望向韓棠之。


    韓棠之倒也坦然,飲了口酒,輕聲道:“抱歉。”


    殿角的莊嚴編鍾樂曲,早已停下,隻剩下繞梁餘音。


    沈妙言緩步踏下丹樨,麵無表情,一步步走向韓棠之。


    她在他麵前站定,“我與慕容姐姐是摯友,與晚梨亦是摯友。我曾努力為你謀取姻緣,也曾與你推心置腹,苦言勸你從求而不得的陰影中走出來……韓棠之,我自問並未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


    她身姿纖細,撐著那身龍袍,像是很努力地撐著她的國土,她的天下。


    麵對她的質問,韓棠之垂著眼簾,答案與趙嫵如出一轍:“君有令,臣,不得不從。”


    所有朝臣都望著沈妙言。


    她強忍著眼淚,不願意在這些人麵前失了魏國顏麵,很努力地挺著脊梁,緩慢地轉向君天瀾,一字一頓:“你對得起我……”


    君天瀾麵無表情,“如今四國隻剩下三國,既然兩國都支持朕,那麽——”


    “君天瀾,你弟弟,尚未到!”沈妙言仰起下巴,聲嘶力竭。


    大殿中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君天瀾轉動著指間扳指,淡淡道:“他來不了了。”


    他的人封鎖了宮門,所有進出入宮廷的道路,都已被堵上。


    就算他還活著,他也進不了宮。


    更何況,他受了重傷,又在冰河中泡了那樣久,恐怕早就性命不保。


    沈妙言背對著文武百官,怔怔盯著這個男人。


    一顆眼淚,終於忍不住,緩緩從眼角淌落。


    她忽然拂袖,走上禦階,徑直從側門往後殿而去。


    君天瀾目視前方,仍是麵無表情。


    殿中起了窸窸窣窣的爭議聲,大魏的貴族們最是不服,有的莽將已經拍案而起,與大周的官吏爭吵出聲。


    而沈妙言進了後殿,卻見殿中的宮婢們都被放倒,大椅上赫然坐著一個渾身是血、艱難唿吸的男人。


    男人渾身濕透,青絲貼著麵頰,一雙細長丹鳳眼輕闔,薄唇較平時要紅上許多。


    正是君舒影。


    他原想從宮門進來,卻發現守宮的禁軍,居然全是君天瀾的人!


    實在無法,他隻得再度跳進冰河,逆流而上,從那座瀑布出來,終於潛迴了宮中。


    她急忙上前,“五哥哥?!”


    君舒影勉強睜開眼,看見是她,使出最後一點力氣拉住她的手,“君天瀾,令禁軍封鎖了所有宮門……妙妙,你當初不信我,如今,可信了?”


    沈妙言跪坐在他腳邊,低下頭,熱淚順著雪腮滾滾而落。


    君舒影抬起她的麵龐,丹鳳眼比那天山上的明月還要溫柔,“我手底下,有暗衛數百,你拿去用吧,好歹,興許能護著你逃出去……隻要調集大魏的軍隊,你仍然是大魏女帝……”


    他費勁兒地把一枚腰牌,塞到沈妙言手上,就脫力地暈厥過去。


    “逃?”沈妙言低頭望著掌心的腰牌,唇角笑容諷刺,“既是對上了,我怎麽會逃……他想先發製人,我怎甘心如他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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