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牽了她的手,笑道:“娘親帶你去看你姨姨,好不好?”


    “姨姨?”鰩鰩驚喜地一拍巴掌,“原來我還有姨姨呀!”


    沈妙言含笑,牽著她往張祁雲的大帳而去。


    此時張祁雲跪坐在低矮的書案後,正慢條斯理地翻閱文書。


    謝陶盤膝坐在不遠處的蒲團上,低頭翻著自己的小包袱,把那些容易壞掉的食物給撿了出來,一想到夫君吃不到她大老遠帶來的糕點,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正惆悵之時,魏文鰩小鳥般歡快地撲騰進來,甜兮兮地脆聲喚道:“姨姨!”


    謝陶一抬頭,甜甜的奶香撲麵而來,她被魏文鰩給抱了個滿懷!


    她迴過神,震驚地望著懷中小小的姑娘,這小姑娘臉兒圓圓、眼兒圓圓,甜兮兮的模樣令她覺得頗有些眼熟。


    正要定睛細看,沈妙言在她跟前盤膝坐了,笑容溫柔:“阿陶,咱們姐妹,也有六年沒見過麵了。”


    謝陶望向沈妙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親切和熟悉,歪頭道:“我不記得從前的許多事了,可是看著你卻覺得麵善,你定是我從前認識的人,對不對?”


    沈妙言撿起她放在小佛桌上的糕點,剝了一個遞給鰩鰩,慢條斯理地柔聲呢喃:“樹上結澀柿子,樹下有石獅子,石獅子遇上澀柿子……”


    謝陶滿眼懵懂,隨著她說出這曲繞口令,腦海中無端浮現出一個畫麵:


    窗外飄著很大的雪,兩個女孩兒呆在溫暖的書房裏,穿粉色衫裙、容貌乖巧可愛的小姑娘,一板一眼地教另一個娃娃臉小姑娘說繞口令,非得把她口吃的毛病給改過來不可。


    畫麵轉換,欽原哥哥要迎娶別的女子,那粉衣小姑娘為她出頭,縱火燒了欽原哥哥的後院,卻被欽原哥哥扇了一耳光……


    再後來,她被遣送迴鎬京,卻又獨自翻山越嶺,越千裏去遙遠的楚地尋找欽原哥哥,寒夜裏飄著鵝毛大雪,她進不去顧府,無處可去,是粉衣小姑娘帶她迴家……


    記憶如潮水來襲,謝陶一下酸了鼻子,猛地撲到沈妙言身上,忍不住嗚咽出聲:“妙妙!是你啊妙妙!對不起,對不起,我連你也給忘記了……”


    沈妙言被她的情緒感染,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輕拍她的後背,柔聲道:“阿陶,我迴來了,沒有人再敢欺負你……”


    她雖遠在魏國,可這麽多年以來,卻也始終關注著中原的動向。


    顧欽原和謝昭是怎麽欺負阿陶的,她一筆一筆,都好好記著呢。


    鰩鰩從兩人中間鑽出小腦袋,咧嘴一笑,門牙便是兩個小小的豁口,學著將士們的口吻,甜兮兮說道:“姨姨、娘親,咱們今晚不醉不歸!”


    謝陶被她逗笑,歡喜地把她抱到懷裏,“你叫什麽名字呀?”


    “姨姨,我叫鰩鰩!”魏文鰩搖頭晃腦,“娘親說,這是我叔叔翻了好多書給我取的名字!”


    “真好……”謝陶溫柔地輕撫她的小腦袋,眼睛裏卻有稍縱即逝的黯然。


    她已經想起了一切,五年前草原上,顧欽原在三軍麵前是如何維護謝昭、如何打她板子的事兒,她曆曆在目。


    可笑這麽多年以來,她仍然單純地歡喜著顧欽原,可他半點兒愧疚都沒有,甚至在與她行過房事之後,讓她喝避子湯,隻因為謝昭沒有孩子,如果她有了,謝昭會傷心……


    隨著記憶與神誌的恢複,過往的一切,被歲月無情地用尖刀剖開,荒唐而可笑的展現在自己眼前。


    她鼻尖酸得厲害,緊緊摟住鰩鰩,想要放聲大哭,又怕嚇到了她,隻得嗚嗚咽咽,委屈得厲害。


    沈妙言遞了個眼神給旁邊看戲的張祁雲,牽著鰩鰩起身,溫柔道:“我去吩咐廚子,晚上做些好菜,再燙一壺好酒,咱們姐妹也好慢慢聊。”


    謝陶紅著眼圈點點頭,目送她離開大帳。


    守在帳外的拂衣挑開帳簾,沈妙言牽著鰩鰩踏出去,禁不住悄悄迴頭望了眼張祁雲,暗道女孩兒脆弱時才好趁虛而入,如今她道兒都給這家夥鋪好了,就看他會不會撩了。


    顧欽原屢次三番想要她的命,她不喜歡他,所以挖他的牆角,她一點兒愧疚都沒有呢。


    帳中,謝陶顧影自憐,哭得厲害。


    大約這世上再沒有一個姑娘,把人生過得如她這般糟糕了吧?


    她的存在,就像是個笑話……


    可偏偏,那個男人就像是釘進她心尖裏的鐵釘,拔不去也熔不掉,每一個唿吸都震得心口隱隱作痛,提醒著她愛的有多卑微!


    她一手抱住自己,一手緊緊抓著心口的衣襟,哭得撕心裂肺。


    張祁雲觀望了會兒,見她哭得鼻涕都出來了,於是遞給她一塊兒素帕子。


    “謝,謝謝……”謝陶聲音哽咽破碎,使勁兒地用那帕子擼過鼻涕,又塞迴他手中。


    張祁雲望著帕子默了默,隨手扔進不遠處的簍子裏,淡淡道:“你要不要與他和離?”


    謝陶聞言,凝著眼淚,驚愕地望向他,“我從未想過和離!”


    “現在可以開始想了。”張祁雲淡定道。


    “可是……可是……”謝陶揪著衣襟,“我不能和離……他大約正等著我與他和離呢,那樣他就可以娶謝昭了……我怎麽能讓他如願……”


    究竟是不能讓他如願娶謝昭,還是她自己舍不得,她其實說不清。


    張祁雲把座下的蒲團挪到她身邊,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傻姑娘,他不愛你呀!與其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不如另擇佳婿……”


    謝陶再度震驚:“另擇佳婿?”


    張祁雲直視她的水眸,聲音是他自己都無法控製地發顫:“比如,我。”


    這麽多年隱秘的喜歡,終於在今日說出了口。


    起初不過是同情和好奇,再後來,被單純的她徹底吸引。


    大約活在陰暗和算計中的人,都很容易被純善吸引吧?


    謝陶表情呆呆,傻傻地與他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張祁雲覺得大約此生與她無望了時,這姑娘“哇”一聲哭了,“我不要嫁給大胡子……嗚嗚嗚……”


    她爹爹也蓄著一把大胡子,因此她自幼對大胡子心生恐懼,隻覺留胡子的男人大約都很嚴厲可怕,躲都躲不及,哪裏敢談情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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