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緩緩抬起眼簾,走向楚珍,瞳眸中火光跳躍:


    “公主,隻要你死了,就不會再毒殺宮婢和無辜之人,就不會再杖斃那些赤膽忠心的侍衛。”


    “李遷,你瘋了?!”楚珍瞳眸驟然放大,“你別忘了,我肚子裏,還有你的孩子!”


    李遷聽而不聞,他在楚珍跟前蹲下,凝視她良久,忽然將她抱進懷中:


    “為天下百姓謀殺公主,是義。與公主死在一起,是忠。”


    他的下巴擱在楚珍肩膀上,任由這個女人在他懷中哭喊嚎叫,任由她長長的指甲抓破他的後背,也無動於衷。


    他閉著雙眼,兩行清淚從臉頰悄然滑落。


    那淚珠倒映出熊熊火焰,像是金色的琥珀。


    火光吞噬著一切,那顆清亮的淚珠跌進火焰之中,火舌頓了頓,旋即,燃燒得更加熱烈肆意。


    屋宇外,徐太後帶來的侍衛、宮女、掩梅庵的尼姑們終於趕了來,見此情景,嚇得要死,連忙去打水救火。


    徐太後隻身著中衣,披著件外裳,扶著兩個嬤嬤的手,瞧見那衝天的火光,眼前一黑,差點就要暈厥過去。


    她往前踉蹌了幾步,“哀家的珍兒啊!”


    喊著,便要往火裏衝。


    幾個嬤嬤死死抱住她,七嘴八舌地請她不要衝動。


    沈妙言的目光落在隔壁院落,幾名白家的丫鬟,披著濕衣裳,拚死護著白玨兒衝了出來。


    白玨兒虛弱地倒在地上,一頭長發被燒掉了大半。


    她唿吸著新鮮空氣,腦海被劫後餘生的喜悅和慶幸所充斥,完全無法思考其他。


    ……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四野間落了山雨。


    楚珍和白玨兒住的廂房早被燒成了廢墟,幾縷殘煙緩緩扶搖而上。


    臨時搭建的棚子裏,徐太後悠悠轉醒,一把抓住身邊嬤嬤的手,“珍兒呢?!”


    那嬤嬤滿麵灰塵,雙眼發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太後娘娘,您……節哀!”


    徐太後呆愣片刻,猛地推開她:“哀家不信!”


    說著,便要起身。


    “太後娘娘,聽說,昨晚那場火燒得太狠,長公主她,連屍骨都成了焦炭……真是可憐。”


    稚嫩的聲音響起,徐太後抬頭看去,隻見不遠處,身著白色襦裙的小姑娘站在微雨中,抬頭看著灰色的天空,語氣裏滿是不經意。


    徐太後愣了愣,隨即渾身都發起抖來:“沈妙言?你怎麽,你怎麽還活著?!”


    明明,明明她都叫人將木樓的門全都鎖了起來,這小賤人不可能逃出去的呀!


    “閻王說,我是得享天年的命,會平安活到一百歲,所以不肯收我呢。”沈妙言說著,平靜地望了眼徐太後,“既然太後娘娘醒了,我便也放心了。告辭。”


    說罷,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徐太後指著她的背影,手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旁的嬤嬤連忙扶著她坐下,有侍衛急急來報:“啟稟太後娘娘,昨晚長公主所居廂房著火的原因,已經找到!”


    “說!”


    徐太後目眥欲裂。


    “是白玨兒小姐房中的燭台倒地,引燃了帳幔導致的。”


    那侍衛輕聲道,心中卻也奇怪,若是燭台引起的,不該鬧出那麽大的火勢來。


    可他們查來查去,卻查不出所以然,隻能認定是燭台倒地引起的大火。


    “白玨兒?”徐太後嘴唇直哆嗦,咬牙切齒道,“給哀家將那賤人帶過來!”


    很快,白玨兒被兩個侍衛拖了過來。


    她嚇得要死,匍匐在地,緊緊抱住徐太後的腿:“太後娘娘,不可能是我房中的燭台引起的!太後娘娘明鑒啊!”


    “哀家瞎了眼,才讓你住在珍兒隔壁!”


    楚珍就是徐太後的軟肋,她一把摘下手腕上那串碧璽珠子,砸到白玨兒臉上,隨即一腳將她踹開,“賤人,你就等著午門斬首好了!”


    上好的碧璽珠子滾了滿地,白玨兒倒在地上,麵如死灰,幾乎無法相信,自己會是這樣一個下場。


    明明她是來掩梅庵,謀害沈妙言的……


    與此同時,掩梅庵後門。


    這兒有一條小路通往山下,由青石台階鋪成,狹窄得隻能容一個人行走。


    沈妙言坐在最高的台階上,雙手托腮,靜靜凝視著遠方,觸目所及都是青山綠水,偶有白兔子從草叢中一躍而過,林中安安靜靜,隻能聽見簌簌雨聲。


    這雨並不大,霧氣一般籠著群山。


    沈妙言並未撐傘,裙擺和肩頭逐漸暈染開深色,濕發貼著白嫩的麵頰,琥珀色的瞳眸深沉複雜。


    權力是個好東西,上位者輕飄飄幾句話,輕而易舉就能要了其他人的性命。


    如國師和楚雲間那般地位的,隨口一句話,又會牽連多少人呢?


    她伸出手,拔了棵草,眉宇間都是凝重。


    不遠處,素問和夜寒倚著後門門框,默默注視著沈妙言的背影。


    “小姐報了仇,可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素問輕聲說道。


    夜寒伸出手,接了幾滴小雨珠,娃娃臉上掛著淺笑:“小姐年紀尚幼,這種事又是頭一遭做……等日後,見多了,便也就習慣了。”


    素問看了他一眼,“我倒希望,這樣的事,再也別讓小姐碰到。”


    夜寒斂去笑意,垂下眼簾,“咱們,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若跟著主子,將來還會遇到更大的風浪,更多的殘酷。小姐她,必須習慣。”


    聽似無情的話語,可素問卻知道,他說的都對。


    主子那樣身份的人,小姐若想跟著,就必須強大起來。


    盡管,她還隻有十三歲。


    徐太後受了打擊,一病不起,被宮裏的人迅速抬迴了宮中。


    白玨兒也被投進大牢,擇日問斬。


    沈妙言在傍晚時分下了山,乘坐馬車,迴了國師府。


    她失魂落魄地進了衡蕪院,卻見書房中,君天瀾正同顧欽原對弈。


    不同於與她對弈時的閑適,君天瀾和顧欽原都十分嚴肅,他們盯著棋局,棋盤上的每一步,都險象環生,完全是一字落錯滿盤皆輸的狀態。


    她到隔壁沏了杯鬆山雲霧端過來:“國師,白玨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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