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君天瀾寫完最後一個字,擱下毛筆,麵無表情地在一旁銀盆中淨手,聲音淡漠至極:


    “她早該死了。”


    沈妙言盯著他的側臉,歪了歪腦袋,瞳眸中極快地掠過一絲冰冷。


    國師他,也不是對每個人都有情的。


    她跟在他身邊這麽久,他的情緒常常陰晴不定,以致到現在,她都沒徹底摸透他這個人。


    真的很想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裏。


    君天瀾拿了幹淨的帕子,將手擦幹淨,鳳眸中含著微不可察的怒意。


    從白玨兒下毒害他的小丫頭時,她就該死了。


    不過是為了欽原,才留她至今。


    過去的二十年,他的心情就是他的底線。


    他不高興,所有人都得跟著倒黴。


    他高興,所有人都可以過得輕鬆。


    可如今,身邊這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成了他新的底線。


    任何傷害她的人,他都不會放過。


    若她要親自對付這些人,他為她遞刀就是。


    書房中的二人各懷心思,誰都沒有說破。


    過了數天,沈妙言同白玨兒一起,乘坐馬車出發。


    徐太後早就迫不及待地在宮門口等著了,遠遠見國師府的馬車過來,忙不迭催車夫啟程,一路往京城郊外的掩梅庵而去。


    掩梅庵建在名為梅山的山頂上,位置雖偏僻了些,可景色宜人,加之先太後曾在庵中修行過,所以這廟庵的地位還是頗高的。


    馬車停在了山下,眾人沿著山間青石台階,徒步而上。


    徐太後從未爬過這樣的高山,最後實在是受不住,便幹脆不走了,命幾個太監去山下抬一頂軟轎上來,馱著她去山頂。


    眾人便隻得站在這兒跟著她等,白玨兒趁機獻殷勤,讚道:“太後娘娘保養得真好,看上去就跟十幾歲似的。”


    徐太後是個喜歡被人誇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宮中的人都這樣說。哀家每每都當他們是奉承,沒想到你這個宮外的人也這樣認為。可見,哀家當真是年輕。”


    不遠處的沈妙言默默移開目光,這徐太後都四十歲了,眼角的皺紋擋都擋不住,也不知白玨兒哪隻眼看出她隻有十幾歲的。


    白玨兒從自家丫鬟手中捧過一隻精致的嵌寶石紅木匣子,恭恭敬敬呈給徐太後:“太後娘娘,家父常說,您當皇後時,真真正正是母儀天下的風範,因此民女從小時候起就十分仰慕您。這碧璽手串,是民女的小小心意,請您一定笑納。”


    她掀開木盒,徐太後定睛看去,這碧璽珠子個個圓潤晶瑩,這樣好的成色,皇宮中也是沒有的。


    她頓時喜歡的不得了,連忙拿起戴上,白玨兒立即稱讚:“太後娘娘戴這串碧璽真好看,這碧璽能被太後娘娘戴上,想來它也會倍感榮幸呢!”


    這番話哄得徐太後高興,便連著賜了白玨兒不少東西。


    周遭的人見此情景,知曉這白小姐是入了太後的眼,便都紛紛對她另眼相看。


    等軟轎抬上來,徐太後瞥了眼沈妙言,故意握了白玨兒的手腕,笑道:“玨兒,你便跟哀家一同乘坐軟轎上去吧!這山路坎坷,豈是貴女應當爬的。”


    白玨兒心中得意,掃了眼沈妙言,興高采烈地跟著上了轎。


    隊伍緩慢地往山頂而去,素問輕聲問道:“小姐,您累不累?”


    沈妙言搖搖頭,冰涼的視線注視著前方的軟轎,她費這麽大功夫,可不是來享受的。


    她是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


    眾人終於爬到山頂,掩梅庵的主持師太率領大小尼姑,早侯在門口。


    見徐太後從軟轎中出來,紛紛上前施禮。


    徐太後看也不看她們,目光忍不住地往庵中窺視:“長公主去哪兒了?怎的不見她來迎接?”


    “啟稟太後娘娘,長公主殿下這些時日過得十分艱難,每日以淚洗麵,徹夜難眠。今日好容易睡下了,貧尼不忍打攪殿下,這才並未喚醒她。”


    那師太雙手合十,態度很恭敬。


    沈妙言淡漠的目光掃過她的臉,楚珍那樣的性子,會以淚洗麵徹夜難眠?


    怎麽可能。


    這師太,大約是拿了楚珍的好處。


    她隨手折下一根樹枝,這本該不問世事、不沾煙火的師太,竟也收人銀錢辦事。


    人說衰敗是從內部開始的,連掩梅庵都墮落至此,楚國的未來,還不知是什麽樣。


    而徐太後聞言,心疼得不行,連忙邁著碎步往裏走:“還不快帶哀家過去瞧瞧!”


    眾人進了掩梅庵,但見庵中遍植梅花,庭院幽深,房屋樓閣皆都打掃得幹淨整齊,依稀可見昔日的風貌。


    楚珍居住的廂房是最好的一間,寬闊豪奢,絲毫不遜於長公主府。


    徐太後跨進門檻,老遠就看見她的寶貝心肝躺在床上,一張臉慘白慘白。


    “珍兒!”


    她高唿一聲,連忙奔過去,滿臉都是心疼。


    “母後……”楚珍虛弱地睜開眼,眼淚就淌了下來,“兒臣不想待在這兒,母後,您帶我迴京吧?”


    沈妙言靜靜看著她們,楚珍臉上撲得****本就多得往下掉了,這麽一哭,整張臉都花了。


    即便要在徐太後跟前假裝虛弱,這也裝得太過了些吧。


    再者……


    她的目光落在床榻裏麵,那裏隱隱露出一角紅色肚兜,和疑似男人的褻褲。


    她心中對楚珍的鄙夷便又多了一層,這個女人,太不莊重了。


    天黑時分,眾人的廂房都分配好了,沈妙言被一名尼姑領著,繞過好幾座庭院,最後停在最偏僻的一間院落前。


    等那尼姑走後,素問才皺起眉頭:“這房子破成這樣,如何住人?擺明了是欺負小姐。”


    沈妙言麵無表情,走進院落,裏麵矗立著一座兩層小木樓,簷下亮著兩盞燈籠,木樓內也有燭光閃爍。


    房間在二樓,她踩著幾乎快要塌掉的木樓梯上去,撲麵而來都是灰塵,家具擺設都很陳舊。


    素問推開房門,打量了下四周,又走過去摸了摸被褥,輕聲道:“這房間收拾得倒是幹淨。”


    沈妙言關注的點卻不在房間幹不幹淨上,她抬手摸了摸門框和牆壁,又望向那些跳動的燭火,唇角綻開一個淺淺的笑:


    “她們想讓我睡在這裏,自然會收拾的幹淨。隻是,這樣幹燥的小木樓,點這麽多燭火,就不怕燒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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