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門外有客人求見,說是來見姑娘的。”


    門外有侍從匆匆走過來,頭低得很低,頭上有著細汗,顯然是快速跑過來的。


    “有客過來了?”


    蔡昭姬愣了一下。


    “那客是何人?”


    “他沒說來曆,不過小的看那客年輕得緊,而衣著亮麗,光是他那一身衣物,便是隻有大市的錦繡樓才能出來的貨品,用的還是上好的蜀中綢緞,光是他這一身子的衣物,恐怕都是數十金了...”


    光是蔡府中一個守門的侍衛,便有如此見識,從這一點上看,也可以看出蔡府的家風確實是不錯的。


    而蔡邕也的確不負大儒的名聲。


    “他沒有說來曆?”


    蔡昭姬眉頭微皺。


    “他看起來年紀多大?”


    “不大,是個少年。”


    少年?


    這可就有些奇怪了。


    “我父親如今不在,你讓他迴去,明日再來。”


    從這些信息點,蔡昭姬根本無法判斷這個少年的身份。


    加之蔡邕的名望才名在天下中都是數得上數的。


    這天下太多想要揚名的人。


    而蔡邕的一句誇讚,勝得過他們十年的拚搏。


    也正是因為如此,蔡邕門口才會有侍衛把守。


    就是要守住這些想要揚名的士子。


    在蔡昭姬看來,門外的那個少年,便與那些想要揚名的人沒有兩樣。


    “諾。”


    那個侍衛匆匆跑過去,但很快又跑迴來了。


    他身上的汗,已經是在額頭上縱橫了。


    胸口起伏,也是壓製不住自己的氣息。


    來迴奔跑,尤其是快速奔跑,確實是非常耗費體力的。


    “姑娘,門口那少年說他不是來求名的,他說他姓楊。”


    楊?


    蔡昭姬愣了一下。


    “而且這少年談吐不凡,恐怕不是那些來求名的人。”


    像是那些來求名的人,一個個都是衣著寒酸,死要麵子的。


    但年紀都是比較大了。


    像是楊修這樣的少年,衣著光鮮,言談有度。


    與那些來求名的人形成鮮明對比。


    況且...


    他來並非是要見自家老爺的。


    而是來求見大姑娘的。


    尋常那些來求名的少年,可都是要見老爺的。


    蔡昭姬在這個時候也明白門外的少年不是來求名的了。


    但是...


    這也太奇怪了。


    既然不是來求名,來府上作甚?


    還來見她?


    她現在可是未出閣的。


    這來見?


    這好嗎?


    這不好。


    蔡昭姬想了一下,還是說道:“我現在跟你過去,遠遠的看一眼那個少年。”


    這少年來見她。


    又不說名字,恐怕是有苦衷的。


    她遠遠的看過去,若是認識,便見一見。


    若不相識,那便算了。


    “也好。”


    侍衛馬上明白了蔡昭姬的意思。


    緩步過去,在正門屏風後麵,蔡昭姬看向門外的少年。


    “姑娘,你認識嗎?”


    認識?


    當然認識了。


    蔡昭姬輕輕點頭。


    “讓他進來罷。”


    蔡昭姬對著侍衛輕輕吩咐。


    待侍衛離開,蔡昭姬也折返迴去了。


    貼身侍女臉上滿是探尋之色。


    “姑娘,姑娘,既然是認識,那麽這位郎君是何人?哪家子弟?”


    等走到四周無人之處,蔡昭姬才開口說道:“此人是弘農楊氏出身,當今太尉楊彪之子楊修。”


    弘農楊氏楊修?


    貼身侍女臉上露出驚詫之色。


    楊修在洛陽的名聲,不可謂大,也不可謂小。


    當然...


    這名聲也是好壞參半。


    好的是才名,整個洛陽的人都知道弘農楊氏出了一個少年天才。


    壞的則是聲名。


    洛陽小太歲的名聲,雖然沒直接扣在楊修頭上,但洛陽一大半的人都將這個小太歲的名字扣在他頭上。


    對於這樣的人...


    蔡昭姬的貼身侍女都不清楚自家姑娘是如何認識他的。


    在她看來,自家姑娘一直都是在家中溫書的。


    “既是弘農楊氏的天才少年郎君,為何還不敢以真名見之。”


    “他不想說,恐怕是有苦衷的。”


    蔡昭姬輕輕搖頭。


    “這也是我不再那侍衛麵前說的原因,這世上,多一個人知道事情,便多一分被別人知道的風險,楊德祖不想讓自己今日的行蹤暴露,我們便順著他的意思來就好。”


    貼身侍女輕輕點頭,心中也稍有感動。


    姑娘是相信我不會將此事說出去才與我說的。


    “就是不知道這個小太歲來見姑娘,是為了什麽事情。”


    蔡昭姬輕輕點頭,她心中,也是有一些這樣的疑問的。


    ......


    另外一邊,在雒陽皇宮之中,李儒在殿中,久久未出來,外麵已經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袁隗與朱儁對視一眼,兩個人都看出了李儒是要來拖時間。


    但是...


    他拖時間,能拖多久。


    與董卓相商,半個時辰夠了吧?


    若是半個時辰不夠,給你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還沒夠,那他們也不會坐以待斃。


    真給李儒耗個幾天幾夜,他們都是老頭子,這如何受得住?


    實際上...


    在宮裏麵的李儒也不打算拖太久。


    半個時辰,對他來說,或許都已經足夠了。


    他隻需要看到雒陽獄外的大火,隻要看到大火,他便可以出去了。


    但現在,大火還沒有起來。


    在另外一邊,董卓已經不在此處了。


    要董卓在此處待個半個時辰,恐怕他心中也是不願意的。


    與玩女人相比,苦等顯得太過於寂寥了。


    看到自家主公的模樣,李儒也隻能在心中歎一口氣了。


    在雒陽獄中,呂煜的一番話,其實是說到他心坎去了。


    若董卓還像之前一般,恐怕還真是有可能敗亡的。


    若董公深明大義就好了。


    都不需要他英明神武。


    可惜...


    世間的事情總不會是十全十美的。


    若董卓有能力了,他李儒的用武之地,恐怕也不會像如今這般了。


    隻能說...有得便有失。


    他心中始終相信,隻要他用心輔佐董卓,董卓的權勢與他的權勢,便會與日俱增,並且一直保持下去。


    但是...


    李儒的目光還是太短淺了。


    另外一邊。


    在宣室殿內。


    荀攸也等得非常著急。


    若非是外麵有重重守衛,他一定會衝出去的。


    今日的局勢很亂。


    而亂便是將水攪渾,而將水攪渾了之後,便可以渾水摸魚。


    換言之,今日是刺殺董卓的絕佳時機。


    可惜,他現在在宣室殿內。


    不知道鄭泰安排了沒有。


    荀攸不無可惜的想著。


    在他看來,董卓敗亡就是他死了,然後他的集團重新洗牌,又重新奪迴朝廷控製權。


    尤其在荀攸看來,董卓在雒陽的舉動,無異於是自尋死路!


    董卓無道,甚於桀紂,天下皆怨之,雖資強兵,實一匹夫耳。今直刺殺之以謝百姓,然後據骰、函,輔王命,以號令天下,此桓文之舉也。


    其實....


    荀攸的想法是可行的。


    在董卓被刺殺的前段時間,董卓派董越、張濟坐鎮弘農-帶,牛輔率李催、郭汜、賈詡等人領兵出征關東,討伐潁川、陳留一帶,直接打爆了朱倩(雒陽)、張邈(陳留)等人。


    而在長安一帶,董卓是跟兄弟董旻,親族董璜等人在的,且兵力主要集中在眉縣。


    因為董卓的“強兵”在外,長安城內隻有自己的親兵,所以荀攸才說:在此時,隻需要刺殺董卓,


    然後占據“觳、函”兩個關口,不讓董卓集團的強兵進入長安,靠著皇帝的詔令,號令天下,董卓集團的人自然會崩潰。


    荀攸團隊當時說服的是朝廷北軍五營中的越騎校尉伍孚,這次刺殺很可惜失敗了;


    王允團隊後來說服的是董卓的貼身保鏢呂布,這次成功了。


    其實這兩次刺殺行動在本質上,都是符合荀攸對當時形勢的判斷理解。


    要不是王允剛愎自用,自視過高,逼反了本欲求和的李催等人,董卓集團或許真的一下子就瓦解了。


    董卓身邊的兵力過少,甚至親信被策反,強兵外出,就是根本原因。


    後來李傕、曹操都是長期和軍隊在一起,也是吸取董卓失敗的教訓。


    隻要董卓死了,這天下,便會恢複朗朗乾坤。


    荀攸的念頭非常堅定。


    以至於荀彧與呂煜來勸說他的時候,他心中的念頭都非常堅定。


    荀攸覺得隻要董卓死了,事情就結束了。


    但...


    有一點他很難做到,便是如何讓董卓死。


    另外一邊,朱儁王允等人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但是袁隗臉上卻是非常輕鬆。


    輕鬆,也是因為他今日過來,不過是為了給朱儁還恩而已。


    實際上,呂煜是死是活,與他無關。


    甚至於...


    死掉的呂煜,比活著的呂煜更有用。


    在袁隗心中,他也是覺得董卓必敗的。


    因為董卓在追求自已沒有能力駕馭的東西。


    自古以來能做權臣做的讓群臣服氣的,就是有大功於社稷,等累受托孤的,比如霍光和王莽。


    董卓有什麽呢?


    勉強算是有一個救駕之功,本身在朝中也沒有根基,更不是高門大族,隻是因緣際會,憑著袁氏故吏的身份得到了袁家的青睞,有機會被作為他袁家的外援召喚進京而已。


    進京後論功行賞,先封司空,後遷太尉一以一個邊地赳赳武夫的身份而做到三公的位置,也基本上就是對他的酬勞了。


    如果董卓野心就止於此,心甘情願地繼續做袁家的打手,緊跟著汝南袁氏的步伐。


    一文一武的控製朝局,後續怎麽發展很難說,不過就算鬧出什麽事情,天塌了也有他汝南袁家頂在前麵。


    但是董卓的野心開始膨脹了,先是廢立,後又做了相國,爬到了他袁隗的頭上去。


    董卓以為,憑借著自己的廢立之威,和幫助黨人平反的“功勞“,能夠讓他在擺脫了汝南袁氏之後,同樣能夠和士人們合作。


    退可以做權臣,進可以求禪讓。


    在袁隗看來,這無異於是癡人說夢。


    後麵的事實也證明,離開了袁隗,董卓再怎麽對士人們示好也無濟於事,而士人們也壓根就沒有和他合作的打算。


    董卓出身低,沒有大功於社稷,尤其是殺了自己的故主袁隗及其宗族,更是犯了漢末的大忌。


    到這一步,董卓的選擇其實不多了,除非他有逆天的軍事才能,可以靠著自己的軍隊彈壓天下,否則無非就是如何敗亡,敗於誰手的問題。


    至於暴行和遷都等等昏招,這和隋煬帝後來在江都賴著不願意走了是一個道理,不過是應了漢武帝朝的寵臣主父偃的話:


    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


    但前麵的看法,隻是荀攸與袁隗的。


    此時在雒陽獄塔樓上,靜靜看著一行人進入雒陽獄的呂煜心中卻是有不一樣的想法。


    董卓的敗亡,就是因為他的殘暴!


    在董卓進京開始,就是三國真正亂世的開端。


    他擅行廢立,自立相國,亂了東漢傳承的穩定的製度。也搞亂了中央,造成了袁紹曹操等人相繼出逃,組成討董聯盟,帝國實際上分裂了。


    等到打不過,又在首都放了一把火,挾裏百姓,遷都長安。


    把東漢二百年繁華的首都,化為瓦礫場。


    劉璋那麽暗弱的人,麵對劉備兵臨城下,馬超反戈一擊的絕境,都拒絕了鄭度提出的驅民而走,堅壁清野以弊劉備的毒計。


    因為他至少顧念著百姓。


    幾年後,朝廷迴到洛陽,百年繁華的首都隻有一片瓦礫,滿地都是荊棘,居民不過數百家。


    尚書郎以下都去砍柴,朝廷議事三公立於野外。


    百官多有餓死者。


    誰把百年繁華故都化為了黍離之所?


    關西軍閥的軍隊,並不以建設,軍紀聞名。


    四大將,李寵信巫術,以腐米牛骨為帝飲食。


    郭盜馬賊。


    張濟劫掠州郡為流矢所殺。


    這幾人殺得長安屍橫遍野,道路穢臭,餓死得更多,大量人才不得已跑到荊州,百姓背井離鄉得更多。


    史載董卓軍隊居然在社日殺百姓,掠婦女而還,托言殺賊。


    這不是畜生是什麽。


    董卓遷都準備了多久?


    短短一個月。幾十萬的大遷徙。


    以古代那種行政效率,基建設施,衛生水準,以這樣殘暴的軍隊,去督促數十萬人的大遷徙。會發生什麽?


    有腳趾頭都想得出來。


    殺人放火,搶劫強奸,走不動的就地一刀,生病的就地一刀。


    長安自王莽之亂,荒廢多年,多來了這麽多張嘴,他考慮過安置接待工作沒有?


    估計都是生死由命吧。


    以曹操之能,魏國建設多年地方官的水平,遷徙幾萬民眾,漢中的,淮南的,都鬧出多大亂子。


    以關西軍閥白癡一-樣,不負分滾粗的內政水平。


    那批人死了多少,吃了多少苦。


    剩下的也就九死一生,拋家棄產,背井離鄉,對董卓是有多痛恨,可想而知。


    所以把董卓點了天燈,聽說董卓死了大家像過節,那不是一個兩個。


    廟堂之上的事情,亂政,百姓不懂,可自己碗裏有沒有米,頭頂有沒有瓦,妻子兒女父母還在不在,鄰居死得還剩幾個,百姓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某日,董卓要去眉塢,公卿大臣到長安城橫門]外為其送行,董卓設宴款待眾人,卻在宴席上將數百名誘降來的北地郡叛軍士兵虐殺,宴會上的人嚇得勺子、筷子都掉了,而董卓卻飲食自若。


    下屬將領如果言語有冒犯董卓的,馬上就會當場處死,董卓又以叛逆的罪名誅殺了一些關中舊族。


    董卓在長安執政期間,毀壞市場交流流通的五銖錢,再加上雒陽及長安兩地的銅人等各種銅製品,用來鑄造小錢。


    這種小錢製作非常粗糙,甚至沒有輪廓和文字,百姓都不願意使用,最終導致市場紊亂,物價飛漲。


    董卓讓司隸校尉劉署抓捕”為子不孝,為臣不忠,為吏不清,為弟不順”之人,統統以死刑加沒收全部財產的方式懲辦,結果弓發大量的冤案。


    在呂煜看來,一個統治者,責任與權力是對等的。


    權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


    袁術犯了什麽錯?


    也就是驕狂,稱帝,奢侈,後宮食梁肉,而士兵隻能撈蚌充饑。


    導致被群雄圍攻,淮南百姓的困苦可想而知。


    最後軍糧斷絕,眾叛親離,止有血水,安有蜜水,無由得食嘔血而亡。


    為天下恥笑,遺臭萬年。


    你一個統治者不能恢複生產,安定地方,解民倒懸,穩定朝局,卻屠戮百姓,殺害賢良,遷都放火,於路殺人,羅織罪名,殺降排異,搞亂經濟,掠奪民財,搞恐怖統治。


    百姓餓殍遍野,怨恨滿腹,自己卻修築塢堡,聚斂民財,終於眾叛親離,被呂布殺死。


    暴卓屍於市。卓素肥,有流浸地,草為之丹。守屍吏暝以為大炷,置卓臍中以為燈,光明達旦,如是積日。-《三國誌》


    有多少人對之恨之入骨,把他點了天燈。


    權勢熏天的關東軍,禍害完了三輔之後,自己也逐漸消亡。


    這就是天道。


    出來混的,遲早要還。


    朱洪武,永樂也殘暴,也殺人,但是對百姓好,因為他們有統治者的基本覺悟,他們也是一代大帝。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關東軍閥以董卓為首,都是把自己的經濟基礎糟蹋完的主。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


    你糟蹋完了,真以為區區鄢塢守得住?


    上層建築也立不住。


    李郭樊呂,張濟都沒有好下場。


    當年徐榮就把曹操打到裸奔。


    現在天下之大,手握強兵居然沒有藏身之處。


    這就是殘暴強橫的報應。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董卓殘暴毀滅了自己的經濟基礎。


    通俗得說,勇猛如呂布要吃飯,智謀如賈詡要吃飯,強悍無敵的關西軍一樣要吃飯。


    米是哪裏來的,農民種的。


    你要當太師也好,當王也好,當皇帝也好。


    你真是孤家寡人?


    你是統治者,有國家肯定有領地,領地肯定有農民種地才能維護其國家正常運作。


    所以有為的統治者無不重視農業,重視農民,禁止軍隊的殘暴行為。


    以防傷本。


    夏侯惇親自背土,曹操驚馬踏壞麥田割發代首。


    且不談權謀,我們就談這個態度,這個人設,以首腦跟將領第一,這樣的行為,傳遞出來的信息,


    下麵人能胡作非為麽?


    董卓幹了什麽?


    三輔幾乎成了地獄。


    他以為糟蹋完了三輔,把糧食財寶男女掠奪完了,區區一個塢堡守得住?


    他的下屬,關西軍閥的最後一支。


    張濟,餓的沒有辦法,去劫掠州郡,為流矢所殺。


    沒有吃的,沒有根據地,再強大的軍隊也是流寇。


    這也是呂煜死活不跟董卓的原因。


    跟董卓是完全沒有前途的。


    當然...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因為此時,他的獵物,已經進入陷阱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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