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小樹的問題不是誰都能迴答的。


    在這個世上,修道者不知幾何。


    但能走出屬於自我之道的人,卻是太少太少。


    從朝小樹走進小院起,他就感覺到了一種不同。


    然後,他在一瞬間進入了另一種人生。


    那樣的人生結局,對於他朝小樹來說,是無法接受的。


    人生有千百種可能,每一步的抉擇都有可能讓自己的人生走向另一條道路。


    這一點,朝小樹十分清楚。


    是拜師,還是選擇離開。


    對於朝小樹來說,不是一件容易決定的事情。


    因為,他剛剛推脫了大唐皇帝的委任。


    在為大唐皇帝辦事的這些年,許多瑣碎之事,讓他的知天命境界遲到了十幾年。


    麵對一個不知底細的神秘強者。


    多年來養成的謹慎心思,讓朝小樹無法在短時間內做出這個決定。


    而且,這樣一位在天下間沒有名氣的大修行者,為什麽會看中自己呢?


    雖然說小兄弟卓爾是他救的。


    在春風亭那一戰當中,他也幫了自己。


    但朝小樹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身為曾經替皇帝掌管長安地下勢力的人,他見識過太多人心的黑暗。


    所以,他很難相信一個人會無緣無故的對別人施以援手。


    這時,坐在屋簷下的葉千秋緩緩開口。


    朝小樹的問題,他能迴答,但看到朝小樹眼中的遊離之後。


    葉千秋明白,朝小樹還需要磨礪。


    當然,眼下的朝小樹尚未到絕境。


    既然他自己還有其他的選擇,謹慎起見,倒也不足為怪。


    葉千秋笑了笑,道:“我是什麽道,其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現在並不相信,你拜我為師之後,你能走向一個新的高度。”


    “罷了,強扭的瓜不甜。”


    “既然你不願,那我也不強求。”


    “人生的選擇有很多種,無論怎麽選,遵從自己的本心便是好的。”


    朝小樹聞言,暗暗鬆了一口氣,他還怕卓爾的師父會因為他的拒絕,對他的態度有所改變。


    現在看來,卓爾的這位師父的確有著非同一般的心態。


    這份肚量,確實有強者風範。


    葉千秋抬手道:“行了,別愣著了。”


    “都過來坐下,喝杯茶。”


    “喝了這杯茶,無論出了這個門去哪兒,都算是結下了一份因果。”


    朝小樹仔細咀嚼著葉千秋的話。


    然後,他大步流星的走到屋簷下,坐了下來,朝著葉千秋拱拱手。


    “打擾了。”


    “還未請教先生高姓。”


    葉千秋一邊煮茶一邊說道:“貧道葉千秋。”


    朝小樹微微頷首,道:“原來是葉道長。”


    葉千秋朝著還在院子裏愣著的寧缺和卓爾道:“你倆還傻愣著幹啥。”


    寧缺握著手裏的小茶壺,屁顛屁顛的走了過來,也一屁股坐下了。


    這下,一張四方桌,東西南北都有了人。


    葉千秋泡好了茶,給三人分別倒上。


    雖然隻是泡茶,倒茶,但動作卻是行雲流水,別有一番意境。


    便是寧缺這樣挑剔的家夥,也不得不暗自讚歎,葉千秋的氣度不凡。


    “多謝。”


    朝小樹捏著茶杯,將茶杯裏的茶水一飲而盡。


    喝完了這杯茶,朝小樹又道:“道長是真人大家,真人麵前不說假話。”


    “小卓是我兄弟,真人救了小卓,便是救了我朝小樹。”


    “我朝小樹沒什麽能報答真人的,隻是準備了一些黃白之物,略表心意。”


    “畢竟,身在這紅塵鬧市,黃白之物總是不可缺少的。”


    葉千秋看了朝小樹一眼,笑道:“你說的倒是沒錯,身在紅塵鬧市,銀錢是絕對不能少的。”


    朝小樹聞言,當即道:“明日,我便讓人把錢送來。”


    葉千秋再給朝小樹添滿茶,道:“再喝一杯。”


    朝小樹倒也爽快,又喝了一杯茶。


    喝完之後,朝小樹便起身,朝著葉千秋拱拱手,道:“葉真人的好意,朝小樹銘感五內。”


    “他日,朝小樹若是再迴長安城,再來拜訪葉真人。”


    緊接著,朝小樹和一旁的卓爾道:“小卓,自己保重。”


    卓爾點了點頭,他也知道朝小樹要離開長安了。


    至於一旁的寧缺,朝小樹沒有多言,二人隻是相互交匯了一下眼神。


    朝小樹大步流星的推門而去。


    他並不知道,自己錯失的是一個什麽樣的機會。


    這便是人生。


    很多時候,你選擇的也許並不是最好的路,但沒有人能預知未來。


    好或不好,自然全都由自己來承擔。


    朝小樹走的瀟灑。


    寧缺的第一杯茶還沒有喝。


    寧缺瞧著桌上的那杯茶,遲遲沒有動手拿起。


    葉千秋笑道:“怎麽?還怕我下毒不成?”


    寧缺則是搖頭道:“一般高人的茶都不是那麽好喝的。”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


    “我可沒老朝那麽有錢。”


    “這杯茶,不好喝啊。”


    葉千秋笑道:“你肚子裏的花花腸子太多了,需要洗一洗。”


    寧缺道:“如果不是腸子多,我可能活不到今天。”


    葉千秋點了點頭,道:“那倒也是,環境會迫使人改變。”


    “說吧,你今天來幹什麽。”


    寧缺頓了頓,才問了一句。


    “敢問,您有多高?”


    一旁的卓爾聽到寧缺的問題,都傻眼了。


    這叫什麽問題?


    問師父有多高?


    這個問題很難嗎?


    一看不就知道了?


    這時,卻是寧缺繼續說道:“我聽說,書院的夫子很高。”


    “可我沒見過書院的夫子。”


    “想來想去,我覺得我得來見一趟您。”


    “事實上,從我見到您的第一麵起,我就覺得您不是等閑人物。”


    “我看您麵容如此年輕,但卻是給人一種十分老成持重的感覺。”


    “任何人看到您,都會忽略您的年齡。”


    “我就在想,一個隱藏於鬧市之中的大修行者,甘願做一個教書先生,讓幾個市井間的孩子稱一聲夫子。”


    “那這樣的夫子,和書院的夫子,是否有可比性?”


    葉千秋聽完寧缺這一番話,隻說道:“你想比出什麽來?”


    寧缺道:“高低。”


    葉千秋想了想,道:“沒比過高低,所以不知道高低。”


    “書院的夫子比你想象的還要強。”


    “而我,是你無法想象的強。”


    說這句話時,葉千秋很平靜,仿佛隻是在說一件最普通不過的小事。


    事實上,如果不是寧缺早已經見識過葉千秋的手段,此時絕對會在心底懷疑葉千秋在裝b。


    當然,連寧缺也不得不承認,他無法反駁這句話。


    在世人眼中無比厲害的書院夫子,似乎在這位葉真人的眼中,並沒有那麽無敵。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寧缺心裏竟然莫名的鬆了一口氣。


    或許,他是在為自己昨夜心裏忽然閃過心頭的那一絲不忿在慶幸。


    講道理,他想不通為什麽,同樣都是人。


    小黑命中總有貴人。


    當年,便是如此。


    如今,還是如此。


    這位葉真人收了小黑為徒,還想著收朝小樹為徒,可為什麽沒想著收他為徒?


    這讓寧缺很受傷。


    或許,真就如同呂清臣所說的那般,他的氣海雪山裏什麽都沒有。


    他就真的隻是個普通人啊。


    想到這裏,寧缺有些賭氣的一把將桌上的茶杯端起,將茶水一飲而盡。


    喝完之後,寧缺道:“好像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


    “原來,不是讓人提升修為的靈茶。”


    葉千秋聽到寧缺這話,忍不住啼笑皆非。


    這小子想的可真多。


    寧缺喝完了一杯,似乎還不過癮,直接問道:“我能再喝一杯嗎?”


    葉千秋道:“把你的小茶壺灌滿也是可以的。”


    寧缺一聽,卻是搖頭道:“那倒是不用,我也不是沒喝過好茶。”


    一旁的卓爾聽到寧缺和師父之間的對話,覺得隻聽懂了一半。


    葉千秋笑了笑,道:“聽說你打算考書院?”


    寧缺一挑眉,道:“這事兒,您聽誰說的?”


    葉千秋道:“重要嗎?”


    寧缺想了想,道:“有點重要。”


    葉千秋笑道:“行吧,實話和你說,你的事,我都知道。”


    “包括,在春風亭一戰後,你入宮見了誰,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我都知道。”


    寧缺頓時感覺到頭皮發麻,絲毫沒懷疑葉千秋的話。


    在這樣的人物麵前,他好像就是一隻螞蟻。


    葉千秋看寧缺變得有些緊張,隻說道:“別緊張,我並沒有其他意思。”


    “我隻是想告訴你一聲,你的命不錯。”


    寧缺有些炸毛,聲調都高了幾分,道:“我的命還不錯?”


    葉千秋笑道:“不然呢,這世上,能比你命好的人,可沒幾個。”


    寧缺有些氣,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過的可都一直不算好。


    “如果我的命也算好,那這世上可能都是命苦的人。”


    葉千秋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深究,隻是說道:“好好考,書院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當然,如果你不想進書院了,也可以到我這裏來……修行。”


    寧缺一聽,頓時聽出了葉千秋的弦外之音。


    “您是在說我一定能考上書院?”


    葉千秋點頭道:“當然。”


    寧缺道:“如果我真考上了,那我就相信,我的命可能真不賴了。”


    葉千秋笑了笑,沒說話,而是喝起了茶。


    這時,寧缺卻是猛的抬頭,臉上泛起驚容,他的一雙眼睛死死的看向葉千秋,問道:“真人,你的意思是,我能修行?”


    葉千秋不答反問,道:“你認為你能嗎?”


    寧缺脫口而出,道:“能。”


    葉千秋笑道:“那你就能。”


    寧缺摩挲著雙手,這是他來到長安城後,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岷山旁那個修行者說他不行,軍部考核的軍官對他搖頭,老人呂清臣一聲長歎,斷絕了他想要修行的所有念想。


    但是,在葉千秋這裏,他那未曾消失的念想,又重新壯大起來。


    有時候,當所有人說你不行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說你行,那種感覺真是讓人五味雜陳。


    寧缺仰頭,道:“風大,迷了眼。”


    他在葉千秋這裏喝了三杯茶,走了。


    寧缺和朝小樹不同,他真的隻是來串門的,順便來疏解一下心裏的某些情緒。


    寧缺走了之後。


    卓爾有些好奇的朝著葉千秋問道:“師父,寧缺真的能考上書院?”


    卓爾在長安城多年,自然知道書院代表著什麽。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當然能,誰讓他是個意外呢。”


    “對了,等寧缺到書院考試的時候,你跟著他去。”


    卓爾有些疑惑,但也沒問為什麽。


    ……


    幾日後。


    書院開學了。


    書院開學對整個大唐帝國,甚至是整個天下而言都是件大事,至於長安城的民眾,更是早已翹首期盼多日,各式小販都提前開始營業。


    一大早,葉千秋和卓爾在李三兒的麵館吃著酸辣麵片湯。


    而寧缺和桑桑也起了個大早,到李三兒的麵館吃酸辣麵片湯。


    寧缺看到了葉千秋和卓爾,打了個招唿之後,不停打著嗬欠,揉著眼睛。


    看樣子,是昨天夜裏沒有睡好,他的侍女桑桑更是頂著兩個比膚色還要深的黑眼圈,看模樣比她家少爺還要緊張幾分。


    吃完了麵片湯,寧缺和桑桑便要離去。


    卓爾湊過來,和寧缺說要蹭車去書院看看。


    寧缺倒也沒在意,反正他也要帶著桑桑同去,租了一輛馬車。


    於是,一行三人便出了巷子,坐上了在巷口等待的馬車,朝著書院行去。


    在三人離去之後不久。


    葉千秋也起身離開了李三兒的麵館。


    一路朝著長安城的南邊行去。


    春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


    長安城南門以南,一座陡然從河渭平原間拔起的高山依舊挺拔。


    山峰之前一片清明,初升的朝陽投射出的光輝,被山崖反射,向世間灑出片片光芒,讓人感覺十分溫暖。


    遙望朝陽下的山峰,讓人變得平靜。


    長安之南,大山之下,便是書院。


    一座經曆千年風雨,始終沒有名字,比大唐帝國曆史更為悠久,為大唐和天下諸地培養了無數前賢名臣,並不神秘但近乎神明的書院。


    ……


    大山無名,陡然起於平原河流之間,直衝天穹。


    書院無名,默然現於紅塵濁世之間,屹立萬世。


    數十輛馬車依次駛抵大山腳下,那些車廂內的談笑聲戛然而止,前來參考的學子們並未有感受到任何氣勢壓迫,隻是因為心中的尊敬而必須沉默。


    朝陽清麗光線之下,山腳下是一片麵積極大,由青青草甸丘陵組成的緩坡,起伏不定有若凝固的海浪,青草茵茵如畫,畫間隱現十數道交綜複雜的車道。


    車道旁每隔一段距離便栽著幾株花樹,草甸中央更是花樹成群,白白粉粉不知是杏花還是桃花的顏色,並不規則卻極為美妙地塗抹在山坡間,美麗到了極點。


    寧缺、桑桑、卓爾下車,望著這片人間仙境,看著草坡上方那片並不高大卻綿延不知多少間的黑白雙色書院建築,不禁都有些出神。


    寧缺沉默很長時間後,他迴頭望著桑桑極為嚴肅認真說道:“我一定要考進書院!”


    桑桑仰著小臉憂慮地看著他,說道:“少爺,入院試的幾套真題……你做完了嗎?”


    寧缺沉默良久,半天後憋出一句話來,惱火道:“吉利話!你個小孩子懂不懂什麽叫吉利話!”


    一旁的卓爾道:“寧缺,你一定能考上。”


    “我師父說的,不會錯。”


    寧缺朝著桑桑一挑眉,仿佛是在讓桑桑聽一聽,什麽叫吉利話。


    他臉上泛起得意的笑容,然後朝著卓爾道:“放心,我一定不負葉真人的期望。”


    ……


    葉千秋行走在雲層之間,看了一眼在雲霧間似隱似現的大山,然後落了下去。


    來到長安城也有兩年多,卻是從來沒有到這裏來過。


    書院的夫子,值得一見。


    ……


    距離大山約有十來裏路的某處道畔離亭內,有一僧一道正在相對飲茶手談,尚是清晨時分,也不知道他們哪裏來的這般好興致。


    那位僧人約摸三十來歲,容顏清俊寧和,自然生出脫塵之意,目落枰上縱橫線間,繼而抬起望向遠處那座高山那座書院,忽然開口問道:“聽說……夫子很高。”


    那位道人平日裏外像莊嚴,今日卻顯得極為佻脫隨便,伸手輕輕一彈空中,應道:“夫子……當然極高。”


    僧人道:“有多高?”


    道人道:“我這種小角色怎麽知道?”


    僧人反問道:“大唐國師都不知道?”


    道人迴道:“你是大唐禦弟,不也一樣不知道?”


    就在一僧一道說著話時。


    道人突然抬頭,若有所思的看向大山方向。


    僧人見狀,問道:“怎麽了?”


    道人停頓了片刻,搖頭道:“沒什麽,隻是突然感覺到了一股“道”的氣息。”


    僧人蹙眉,緩緩說道:“夫子?”


    道人搖頭,片刻後,道:“應該不是。”


    僧人抬起的手,久久不曾放下,他失神道。


    “怎麽會?”


    ……


    葉千秋一腳踏進了大山之中。


    走了沒兩步。


    就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端坐在一棵大樹下,老人的麵前擺了一副棋盤。


    看到葉千秋來了。


    老人微微一笑,抬手道:“恭候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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