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陽龍這話一出,頓時讓屋子裏的氣氛為之一滯。


    選後繼之君,這可不是小事。


    先帝要是有遺命也就罷了。


    可是大行皇帝才繼位一年多,連兒子都沒生下,誰能想到就這麽意外身亡了。


    既然不能父死子繼,那隻有在大行皇帝的兄弟裏邊兒找了。


    但一時間,誰也沒先開口。


    這事兒,不好辦啊。


    齊陽龍將眾人神色一掃眼底。


    他也明白眾人心裏的猶豫,他再開口道:“大行皇帝無後,後繼之君,理當從大行皇帝的諸位兄弟中定奪。”


    “諸位以為如何?”


    齊陽龍這話說的自然在理。


    趙篆有好幾個兄弟,他排行老四。


    他死了,從這幾個兄弟裏選一個皇帝,自然是在理的。


    齊陽龍定了這個基調,眾人也不再藏著掖著。


    這時,隻聽得剛剛破口大罵徐鳳年的溫守仁說道:“大行皇帝有五個兄弟。”


    “除了最為年幼的趙純在京城之外,其餘四位兄弟,都已經在外就藩。”


    “但趙純年方十三,尚未加冠,所以,趙純就不考慮了吧。”


    齊陽龍聞言,朝著溫守仁問道:“那溫學士認為,該由誰來繼承大統。”


    溫守仁緩緩說道:“遼王趙武身為大行皇帝長兄,與大行皇帝一母同胞,當年若非太後更偏愛大行皇帝一些,先帝也不會立大行皇帝為太子。”


    “遼王趙武身為先帝長子,於情於理,都是最合適的繼位人選。”


    齊陽龍微微頷首,又朝著其他朝臣看去。


    “諸位還有沒有其他人選?”


    常山郡王耷拉著眼皮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身為皇室宗親,他的輩分在趙氏宗親裏,算是高的。


    不過,眼下這定奪皇位之時,他卻是不想摻和。


    反正不論是誰將來做了皇帝,他都還是皇室宗親。


    若是在這個時候瞎比比,提議了不該提議的人選,將來被新君記恨上,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不過,一旁的燕國公和宋侯爺顯然沒老郡王這般想法。


    隻聽那燕國公開口提議道:“遼王趙武為鎮北將軍,在先帝諸子中得以獨掌兵權,可謂是位高權重。”


    “但眼下的時局,趙武著實不宜迴京。”


    “趙武性情剛烈,為人勇武,與大行皇帝兄弟情深,若是知道大行皇帝和太後的死因。”


    “難免不會衝動行事。”


    “眼下,離陽內憂外患,禁不起太大的折騰了。”


    齊陽龍道:“那燕國公以為,該選誰為新君?”


    燕國公稍微猶豫一番,說道:“唐王趙文,溫良恭儉,辭藻華美,他娘親是江南出身的淑妃聶元貞,並非那豪閥世族的女子,在後宮恪守禮儀,一向與世無爭,是極為嚴謹溫婉的性子。”


    “若是由唐王繼位,那將來可保後宮不亂,也可保朝局不會有太大的動蕩。”


    齊陽龍微微頷首,道:“燕國公所言,也有些道理。”


    “諸位,還有什麽提議?”


    “盡管開口便是。”


    “眼下正是暢所欲言的時候。”


    其餘人聽到齊陽龍這般說,也紛紛開始出言。


    但總的來說,都是在支持遼王趙武和唐王趙文。


    其餘幾位的支持者寥寥無幾,也都不太合適。


    趙雄封漢王,就藩於邊境薊州,其母德妃彭元清,是北地世子集團執牛耳者之一遼東彭家的女子。


    趙雄還是皇子的時候就是最不讓皇室省心的一位,市井傳言曾多次為難皇子趙楷。


    越王趙鴻,其母不在妃嬪之列,僅是一名婕妤,家世平平,在趙篆的幾個兄弟裏,屬於第二不起眼的那個。


    所以,也沒什麽人支持。


    到了最後,也就隻剩下趙武和趙文。


    屋裏的朝臣也分為兩撥,將趙武和趙文的優點缺點使勁兒的說。


    到了後邊兒,和吵架沒什麽兩樣。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雙方反倒是僵持不下。


    身為離陽朝廷不倒翁的桓溫一直沒有開口。


    齊陽龍也沒有定調子。


    所以,這樣的吵鬧始終是吵不出一個結果的。


    眼看著亂成了一鍋粥。


    這時,隻見齊陽龍抬抬手,示意眾人停下。


    眾人見狀,也都停了下來。


    齊陽龍說了一句。


    “此事茲事體大,還需要請太後斟酌。”


    “諸公,請先迴府,今日之事,就不要往外傳了。”


    眾人聞言,便不再爭議,一個個的退出屋去。


    最後,隻留下了桓溫和齊陽龍二人。


    桓溫和齊陽龍對視一眼。


    齊陽龍道:“文還是武?”


    桓溫微微一歎,道:“中書令大人,既然到了這裏,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齊陽龍故作滿頭霧水,環視四周,道:“這兒哪來的天窗?”


    桓溫吹胡子瞪眼,就要跟中書令大人算賬。


    桓溫沒來由感慨道:“時局不同了。”


    齊陽龍道:“怎麽不同了,坦坦翁看起來不樂意到這裏來。”


    桓溫怒道:“放你的臭屁。”


    齊陽龍裝模作樣聞了聞,道:“秋高氣爽桂花香,沁人心脾啊,哪來的臭屁。”


    桓溫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齊陽龍肅容下來,道:“眼下,的確是時局不同了。”


    “葉千秋強大,已經超出了一般世俗所見的高度。”


    “他的介入讓事情變得無比複雜起來。”


    桓溫道:“連那位與國同壽的年輕宦官都走了,離陽恐怕是救不迴來了。”


    齊陽龍道:“救不迴來,也得救。”


    “這個時候,若是我們也走了,那這離陽可就是真的沒救了。”


    “坦坦翁,你給我交個實底,是選文?還是選武?”


    桓溫微微一歎,道:“遼王手中可是有兵的,他當日能和大行皇帝和睦相處,除了兄弟情深之外,那也是因為先帝和太後都在。”


    “可如今,卻是大不一樣了。”


    “若是唐王繼位,遼王未必會心服口服。”


    齊陽龍亦是微微一歎,道:“可若是遼王繼位,以他的性子,這朝局定然是穩不住的。”


    桓溫道:“眼下京城之中,暗流洶湧。”


    “新君早一日定下,早一日才會安穩。”


    齊陽龍道:“為長遠計,還是唐王更穩妥些。”


    桓溫點頭道:“確實如此啊。”


    “若是遼王繼位,矛盾繼續激化。”


    “曹長卿、葉千秋未必不會再來一次太安城。”


    “如今,太安城,已經無人可擋這二人的劍芒了。”


    齊陽龍道:“我已經派人去讓唐王火速進京了。”


    “不過,我相信也已經有人將消息透漏給了遼王,若是遼王先進京,那這事兒可就不好辦了。”


    桓溫歎了一口氣,道:“大廈將傾,盡人事,聽天命吧。”


    齊陽龍亦是微微一歎,連連搖頭。


    一手好牌,讓趙氏祖孫三代打的稀爛。


    眼看著,這離陽天下就要硝煙四起了。


    ……


    京城,九九館中。


    徐鳳年和紫衣軒轅青鋒坐在一桌上吃著火鍋。


    九九館的老板娘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晃來晃去。


    時不時的朝著徐鳳年問上一句。


    “趙稚真死了?”


    徐鳳年不厭其煩的迴道:“真死了,就死在我麵前。”


    “骨頭渣子都沒了?”


    “嗯,沒了。”


    風韻猶存的老板娘臉上一陣感慨。


    “唉,死了,死了也好,死了就不能作妖了。”


    “這些年,她作的孽多了。”


    “這是遭報應了。”


    “什麽一國太後,不一樣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徐鳳年聽著老板娘的碎碎念,給對麵的軒轅青鋒夾了幾條羊肉。


    軒轅青鋒津津有味的吃著。


    徐鳳年道:“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軒轅青鋒道:“有什麽不一樣?”


    徐鳳年瞅了軒轅青鋒一眼,道:“不知道,就是一種感覺而已。”


    軒轅青鋒瞥了徐鳳年一眼,道:“等你滅了北莽,我一定要和你打一架。”


    徐鳳年習慣性的說道:“床上還是床下?”


    軒轅青鋒立馬眉眼一挑,殺氣騰騰。


    整個九九館的溫度瞬間就下降了一個大台階。


    徐鳳年見狀,急忙打個哈哈,道:“開個玩笑,別那麽較真兒嘛。”


    軒轅青鋒冷哼一聲,道:“你給我等著。”


    徐鳳年立馬閉口不言,扒拉起了料碗裏的肉條。


    一旁的九九館老板娘見狀,一臉感慨道:“年輕……真好啊。”


    ……


    祥符二年秋。


    年輕的離陽皇帝趙篆在離陽皇宮之內薨逝了。


    離陽朝廷對外宣稱,皇帝死於疾病。


    但坊間早已經在大肆流傳。


    是一位少女將皇帝的心給掏沒了。


    皇帝死相極慘。


    越來越多的流言在太安城中飛起。


    有人說南邊的西楚大軍已經快打到太安城了。


    有人又說,西北的北莽也已經把北涼給端了,要直入中原了。


    一種國破家亡的感覺就這麽籠罩在了太安城上。


    又過了一些日子。


    從太安城的皇城之中又有一些流言傳出。


    說是唐王趙文和遼王趙武在宮城內為了搶皇帝的位子打起來了。


    遼王趙武比唐王趙文晚到宮城小半個時辰。


    唐王趙文在以齊陽龍、桓溫為首的一幹重臣擁戴之下,成為了新的離陽皇帝。


    而遼王趙武不服,大鬧金鑾殿,非要和已經坐在皇帝寶座之上的唐王趙文分個高下。


    趙文性情溫和,看遼王趙武這個架勢,也是急忙好言相勸。


    甚至打算讓位給趙武。


    趙武卻是放言,什麽叫讓?


    這皇位本來就應該是我的!


    讓個錘子!


    於是,朝堂之上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支持趙文,有人支持趙武。


    饒是有齊陽龍和桓溫這兩個很有威望的老人坐鎮,一時間也難以理清頭緒。


    離陽朝局之上的動蕩,直接讓在前線打仗的廣陵道水師也亂了陣腳,被曹長卿親自率軍大破於陣中。


    半個月後,太安城中的皇帝寶座終於由唐王趙文坐了上去。


    而遼王趙武,很不幸的在這一場爭奪大位之中,失去了性命,據說那日皇宮內血流成河。


    就在唐王趙文剛剛登基十多天之後。


    燕剌王趙炳、靖安王趙衡和蜀王陳芝豹居然同時舉起了清君側的大旗。


    一口咬定唐王趙文身邊有小人鼓動,得位不正。


    趙文為了皇位殺害了兄長趙武,同室操戈。


    其中,以燕刺王趙炳,和靖安王趙衡兩人鬧的最歡。


    三大藩王同時舉旗,不服中央節製。


    離陽天下,頓時就亂了套。


    西楚兵鋒一路向北,如入無人之境,在一個月之內,就連破數城,如果這樣下去,不出三個月就可以兵臨太安城下。


    一時間,天下狼煙四起。


    而蜀王陳芝豹也帶兵出蜀,直指太安城。


    中原大地,戰火不休。


    離陽新帝緊急調將軍許鞏、大將軍顧劍棠,前來京師勤王,但這兩人卻是沒有動靜,反而是擁兵自重。


    好在將軍盧生象,兵部尚書盧白頡,對離陽王朝忠心耿耿,急忙帶兵迴京守衛太安城。


    與此同時,北莽和北涼之間的大戰也再一次開啟。


    北涼關外平地起雄城,一座名為拒北城的新城下,戰火再起。


    整個天下都亂成了一鍋粥。


    ……


    離陽皇帝換了又換,新帝趙文在秋末冬初繼位,年號卻是依舊沿用著祥符。


    等到了冬天。


    新年伊始之際,新皇帝趙文更換了年號,換為永定。


    年號自然不是瞎起的,而是飽含著某種期盼。


    在亂局之中繼位的皇帝趙文,希望這天下永定。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團亂麻。


    ……


    永定元年剛剛開啟。


    青城山上,瑞雪便至。


    又是一年大雪封山,又是一年花落去。


    在青羊宮調養許久的溫華終於又成了全乎人。


    本來,以葉千秋的本事,給溫華恢複身軀是簡單的一件事。


    但葉千秋並沒有那麽做。


    苦難能給一個人帶來極大的蛻變。


    溫華需要這樣的一次蛻變。


    破繭才能成蝶。


    曾經的木劍溫小二正式拜了葉千秋為師,然後走下了青城山,隻身前往劍塚。


    他去取劍了。


    ……


    大雪壓青鬆。


    但山裏的小溪卻沒有上凍,依舊在簌簌而流。


    葉千秋的清閑時光,依舊是那般閑雲野鶴。


    小山楂也長大了。


    這幾年他的功力見漲,葉千秋打算讓他下山去曆練曆練。


    時值天下大亂,此時下山,正是長見識的時候。


    小山楂下山了。


    但小雀兒卻是沒走。


    她在等陳漁出關。


    兩個人商量好了,等陳漁出關了,要去北涼關外走一走。


    短短幾年的光景。


    孩子們就長大了。


    葉千秋倒是沒多少感慨。


    反倒是曾經占廟為寇的老孟頭他們唏噓不已。


    葉千秋現在雖然是掌教真人,但也時不時的和他們聊天。


    老孟頭、劉蘆葦杆子、孔跛子在青羊宮住了幾年,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今日,和往常一樣。


    葉千秋坐在山林間和幾人聊聊天,說一說道理玄妙。


    老孟頭聽的仔細,但也不是全都能懂。


    他的歲數已經不小了。


    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兒,雖然這幾年在青羊宮裏吃的好,穿的好,但前些年落下的病根子,終究還是對身體有影響的。


    但人都貪生,特別是現在還過的這麽好。


    老孟頭自然想著多活幾天。


    掌教真人的厲害和神奇,他們自然是知道的。


    如今,天下間誰不知道天下第一葉真人。


    老孟頭不知道天下有多大。


    但能做到第一的,那肯定是非常牛逼的存在。


    他能在這樣的仙人身邊聽聽道理,多活幾年應該沒啥問題。


    葉千秋給老孟頭他們講道講了沒多久。


    李義山來了。


    葉千秋讓老孟頭他們迴去自己多參悟參悟。


    老孟頭三人便先迴宮去了。


    葉千秋帶著李義山在山間行走。


    一邊走,一邊聽李義山匯報最近的各方局勢。


    李義山如今接掌了本來由吳靈素掌握的神霄派靖安司。


    很多大事,便由李義山來和葉千秋直接匯報。


    神霄派這幾年迅速擴張,如今戰亂四起,弟子更是遍布天下。


    北莽、北涼、西楚、離陽、西蜀到處都有神霄派的耳目。


    凡大派崛起,定然缺少不了情報來源。


    不然如何在各方局勢下平衡自身位置。


    如今,葉千秋在,神霄派自然無憂,將來葉千秋不在,神霄派如何保全道統,屹立世間。


    葉千秋算到了八百年後,也給神霄派留了一條八百年不倒的路。


    李義山一邊走一邊說道:“如今,天下局勢看似複雜,但卻也能抽絲剝繭。”


    “北莽那邊死撐下去,最後隻能落一個死傷殆盡的結果。”


    “可西楚這邊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將這些離陽藩王給平定。”


    “所以,我想親自去見一見陳芝豹,若是他能與北涼合兵一處,互為臂膀……”


    葉千秋聞言,微微頷首,道:“你若是想去,那就去吧。”


    “不過,謝觀應在陳芝豹身後站著,他可不會坐視不理。”


    “如今天下大亂,我看最高興的就是這個謝觀應了。”


    李義山道:“陳芝豹能用他,也能棄他。”


    葉千秋笑了笑,道:“那倒也是。”


    葉千秋和李義山說了一會兒話。


    李義山便自行離去。


    葉千秋獨自一人走在山間,聽著大山之間迴蕩的聲音,在思考著一些事情。


    這時,又有人從山間小道走來。


    是吳靈素來了。


    吳靈素最近兩年一直都是紅光滿麵。


    他這輩子能走到什麽高度,他也不知道。


    但他卻是知道,被迫坐上葉千秋這艘大船的他,絕對要比他自己一個人走路走的遠。


    不對,從前他是在走路,現在,是在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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