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愣住的原因是因為他從未想過葉千秋會開誠布公的去說,要支持西楚。


    對於徐鳳年來說,薑泥一直都是他心底最特殊的一個存在。


    當初,第二次遊曆江湖,薑泥被曹長卿帶走之後,徐鳳年或多或少還是有些不舍。


    如果不是他實力不濟,他自然是不會放薑泥離開。


    至於如今。


    西楚複國,在廣陵道和離陽大軍打的不可開交。


    而他所率領的北涼也陷入了和北莽的大戰之中。


    早在他從太安城迴到北涼之後,徐家和趙氏皇族的情誼就早已經斬的一幹二淨。


    北涼今日守國門,是為中原百姓而守,並非是為離陽王朝而守。


    事上的很多事,其實本來會有很多種解決方法,但由於一些不為人知的人心齷齪。


    最終便發展成為了你死我活的局麵。


    說實話,徐鳳年很厭惡這種局麵。


    但身為徐驍長子,他又不得不去接受這一切。


    發愣了一會兒,沉默了一會兒。


    徐鳳年問了一個問題。


    “西楚能勝嗎?”


    葉千秋笑了笑,道:“事在人為,薑泥的氣數可比你多多了。”


    徐鳳年微微頷首,咧嘴一笑,道:“我在北涼拭目以待。”


    葉千秋又道:“時間不會太久。”


    “好好準備一下吧。”


    “接下來的亂局會更明顯。”


    徐鳳年點頭,表示記下。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


    吳靈素終於迴來了。


    吳靈素走進院子,和葉千秋見了禮,就開始匯報山下的情況。


    葉千秋在一旁聽著,聽吳靈素抓了兩個人,一個是朝廷尚書之子,一個京城第一劍客,一時間,也沒說話。


    吳靈素看葉千秋不說話,心裏也沒底,便朝著葉千秋問道:“掌教,這二人該如何處置?”


    葉千秋想了想,方才說道:“那個紈絝子弟放了便是,小魚小蝦罷了,至於祁嘉節。”


    “廢了他的修為,派弟子給送迴太安城去。”


    吳靈素有些猶豫道:“掌教,這是不是未免太過便宜他了?”


    葉千秋看了吳靈素一眼,嚇的吳靈素趕緊低頭。


    “殺他無益。”


    吳靈素聽到葉千秋這句話,急忙點頭稱是。


    這時,吳靈素又道:“對了,龍虎山的那兩個道士在外邊候著,要帶進來嗎?”


    葉千秋擺了擺手,道:“算了,我不見了。”


    “你們誰想去見,去見一見就是。”


    “見完之後,讓他們下山便是。”


    徐鳳年聞言,起身道:“我去見見他們。”


    說完,徐鳳年便跟著吳靈素出了院子。


    小院裏,李淳罡道:“這小子這是要去找那倆貨算賬啊。”


    李義山道:“收些利息是應該的。”


    ……


    小院外。


    龍虎山的掌教真人趙凝神就站在一棵不大不小的李子樹下,而那位白蓮先生則是坐在一旁的石墩上翻書。


    看到徐鳳年和吳靈素走了過來,趙凝神倒是還顯得頗為平靜。


    吳靈素看了二人一眼,撂下一句話,然後飄然而去。


    “掌教真人說了,他就不見二位了。”


    “請二位主動下山便是,同為道門中人,掌教真人不會和幾個後輩計較。”


    “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如果有下次,龍虎山扛不住。”


    吳靈素這話說的算是夾槍帶棒。


    不過,趙凝神顯然對徐鳳年更為在意一點。


    徐鳳年一臉平靜的坐在了白煜的身旁。


    在一旁站著的趙凝神平淡道:“王爺如果要興師問罪,貧道絕不還手。”


    徐鳳年冷笑道:“不還手?你還手又能怎樣?”


    趙凝神眺望遠方,說道:“貧道願意前往武當山結茅修行十年。”


    徐鳳年瞥了眼那個看似在忙碌的白蓮先生,笑道:“怎麽,為了能夠讓白蓮先生安然下山,竟然舍得連天師府的清譽都不要了。”


    “葉真人不想讓你在青城山汙了他的眼睛,我也一樣不想讓你去武當山汙李玉斧的眼睛。”


    這時,白煜擦了擦額頭汗水,習慣性眯眼,轉頭看著這個北涼王,笑道:“王爺,讓趙凝神走,我留下,如何?”


    徐鳳年笑了。


    這個白蓮先生,明顯比祁嘉節要識趣多了。


    白煜伸出一根手指。


    “但是我隻能留在北涼一年,在這一年間,我也會盡心盡力。”


    徐鳳年伸出一隻手掌。


    “五年。”


    白蓮先生搖頭道:“這就不講理了。一年半,最多一年半。”


    徐鳳年嗤笑道:“四年。就四年,給你白蓮先生一個麵子,再別說少一年,少一天就沒得談了。”


    白蓮先生還是搖頭。


    “四年的話,中原那邊黃花菜也涼了,而且北涼根本就不需要我白煜待四年,王爺是明白人,一年半,足矣。”


    徐鳳年縮迴兩根手指,又道:“三年,再討價還價,我真要揍你啊!不對,是揍趙凝神。”


    白煜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道:“那王爺就揍他吧,我反正幫不上忙,看戲就行。”


    徐鳳年猶豫片刻,終於說道:“看在趙鑄那家夥的份上,兩年。你再廢話,我連你一起揍。”


    也不知道這個讀書人哪來的氣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站起了身,身形矯健得很,他朝著徐鳳年作揖道:“兩年就兩年。”


    徐鳳年連忙起身扶起白蓮先生,滿臉笑意道:“先生啥時候去清涼山啊?”


    白煜道:“但憑王爺吩咐。”


    徐鳳年笑嘻嘻的說道:“那行,那就等佛道大會結束之後,跟我一起。”


    白煜微微頷首。


    一旁的趙凝神半晌不說話。


    徐鳳年起身,朝著趙凝神說道。


    “行了,別跟這兒杵著了,早點下山,早點迴龍虎山好好修行去吧。”


    “天下事,江湖事,都不關你的事兒。”


    “江湖的水太深,你連天師府的事兒都整不明白,貿然插手江湖事,一不小心就得淹死。”


    說完,徐鳳年便朝著小院之中行去。


    趙凝神見狀,和一旁的白煜說道:“委屈先生了。”


    白煜笑道:“不委屈。”


    “早些下山吧。”


    “接下來修行,不妨去那惡龍被斬的地肺山結茅隱居,龍虎山不能再卷入波瀾了,不然,下次可就真沒這麽輕鬆了,太安城有趙師叔為天師府撐場子,離陽也不會太為難天師府。”


    趙凝神微微一歎,朝著白煜躬身作一揖,然後頭也不迴的大步離去。


    白煜眯著眼,眼神兒不好的他,看著趙凝神在他的視野中越來越模糊。


    ……


    神霄閣的小院中。


    李淳罡摳著腳丫子說徐鳳年越來越老謀深算。


    徐鳳年笑道:“那我可冤枉死了。”


    “這都是被逼的啊,來而不往非禮也。”


    “誰讓趙家人不幹人事兒。”


    趙凝神前往道教第一福地地肺山修行一事,是他和白煜的一樁私下交易,龍虎山先後三次算計徐家。


    徐鳳年豈會因為白煜留在北涼就能一笑而過,如果不是看在黃蠻兒師父趙希摶老真人的份上,徐鳳年就算讓趙凝神離開北涼,那一定要這個與國同姓的黃紫貴人吃不了兜著走。


    葉千秋道:“這事兒也該做,地肺山不但是道門福地,更是起於北方的離陽趙室鎮壓南方江山的竅穴所在,雖然趙黃巢和那惡龍都已經死了,但那地方有外人去了,自然就等於在挖離陽皇室的牆根。”


    “這件事,換成別人還真做不來,唯獨趙凝神最合適。一來他姓趙,有近水樓台的優勢,二來趙凝神是身具一教氣運之人,再者如今離陽北派練氣士損失殆盡,最後那點元氣又耗在了東越劍池鑄劍一事中,難以察覺此事。”


    徐鳳年道:“全賴葉真人提點,不然我還真就忘了此事。”


    葉千秋沒有在這上麵多糾纏,而是說道:“燕剌王世子趙鑄,你怎麽看?”


    徐鳳年聞言,緩緩道:“現在趙鑄處處受那南疆第一大將吳重軒的掣肘,手下勉強可以調動的兵馬,也就那最早北上平叛的兩三千騎,大半還是跟吳重軒借來的,看起來算是羽翼未豐。”


    “不過,我聽聞他同時得到黃龍士、麒麟真人和納蘭右慈三人青睞,算是氣運鼎盛。”


    葉千秋笑道:“他和你幼年相交,若是他坐了皇帝,你覺得他會怎樣對你和北涼?”


    徐鳳年沒想到葉千秋會這麽問。


    他想了一會兒,方才說道:“這個說不準。”


    葉千秋笑了笑,道:“凡事,別太抱過高的期望。”


    “不然,到頭來隻會更失望。”


    這時,葉千秋站起身來,道:“行了,都散了吧,明天就是佛道爭辯大會第一場了,都早些休息。”


    說完,葉千秋便要轉身迴閣中,走到半截,葉千秋又迴頭,道:“哦,對了,元嬰,你帶這小子去見見那娘倆。”


    李義山聞言,微微頷首,起身和徐鳳年道:“跟我來。”


    徐鳳年一頭霧水,但還是跟著李義山走了出去。


    二人一路前行,最後到了趙玉台曾經住過的閣樓。


    此時,在那閣樓下,有兩個女人正在逗弄一個不算大的女嬰。


    當徐鳳年看到那個抱孩子的女人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李義山站在一旁,悄然說道:“北莽和北涼一開戰,北莽的那個老婦人就想對紅薯下手了。”


    “不過,掌教提前做了布置,所以,就把娘倆接到青城山來了。”


    “沒通知你是紅薯的主意。”


    “去看看孩子吧。”


    “挺像你的。”


    徐鳳年聽著李義山的話,木愣愣的朝著樓閣下一步步的走去。


    當徐鳳年走到那閣樓下時。


    兩個女人都發現了徐鳳年的身形。


    其中一個女子悄然離去。


    剩下那個抱孩子的女子輕咬著嘴唇,看著懷裏的女娃娃,低聲道:“小地瓜,你爹來看你了。”


    ……


    翌日,青羊峰,青羊宮內盛況空前,大概是沾了這洞天福地仙氣的緣故,除了徐鳳年那事兒,三教九流這幾日在山上呆著,也沒鬧出什麽事兒來,基本上都能在山上融融樂樂。


    這一大早的,第一場爭辯就開始了。


    幾乎所有人都湧入了青羊宮三清殿前的白玉廣場之上。


    白玉廣場的最中央,搭建了一個平台。


    有一僧一道在上開始舌燦蓮花。


    這一僧便是李當心的徒弟,小和尚吳南北。


    這一道,則是武當掌教李玉斧。


    沒錯,就是武當掌教李玉斧。


    當圍觀的眾人看到這一場對決是由武當掌教李玉斧出場時,三教九流的人,沒有一個不是不驚訝的。


    畢竟,這可是青城山,神霄派的主場啊。


    怎麽會由武當派掌教來打頭陣呢?


    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很多人都忍不住竊竊私語。


    這和他們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坐在三清殿前,看著台上打著禪鋒的葉千秋臉上並沒有多餘的神色。


    在他旁邊坐著的是白衣僧人李當心。


    今日,佛道爭辯大會。


    二人皆是佛道兩家的掌舵人,自然是由二人落座。


    這第一場由武當李玉斧出場,是葉千秋早就定好的。


    既然是佛道大會,自然是道門中人和佛門中人對辯。


    眼下,北莽和離陽都在滅佛。


    龍樹僧人死後,兩禪寺就剩下李當心這麽一個頂梁柱。


    佛門凋敝,這是運勢。


    但道門卻是不一樣。


    雖然,神霄派和龍虎山頗有嫌隙。


    但這並不代表葉千秋沒有容人之量,隻會讓自家弟子出場。


    身為道門道首,如果沒有這點心胸,何談帶領道門走向一個新高度。


    李玉斧和吳南北這一辯,從早上說到中午,從中午又說到晚上。


    以禪對禪,以禪對道。


    沒有特別激烈的場景出現,這讓想要看大場麵的許多人都十分失望。


    早知道佛道爭辯大會就是這麽個爭辯法。


    那他們肯定不會來,這也太悶了。


    直到日落黃昏的時候。


    李玉斧和吳南北才互相行禮,離了講台。


    很多看客都是一頭霧水,這一戰,到底是誰勝誰負?


    直到李當心和葉千秋同時宣布結果。


    這一戰不勝不負,是平局的時候,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這頭一天的爭辯大會就這麽平平無奇的過去了。


    這一趟爭辯大會一共有三場。


    很快,第二天就上演了第二場爭辯大會。


    這一次雙方派出的選手,依舊讓人想不到。


    佛門這邊派出的是李當心的女兒,李東西。


    道門這邊派出的則是龍虎山天師府外姓弟子齊仙俠。


    這第二場爭辯大會,和第一天一樣很早就開始,但結束的卻是非常之快。


    因為小姑娘李東西坐不住,聊了沒兩句,直接拍著肚皮說餓了,然後直接下台認輸了。


    好家夥,這讓人看的是大跌眼鏡。


    這不是鬧著玩兒嗎?


    堂堂佛道大會,成了兒戲?


    就在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些納悶兒的時候。


    這有消息傳出來了。


    第三天,第三場壓軸的爭辯將由葉千秋和李當心二人親自上場。


    這個消息一出,著實讓人振奮不少。


    都在等待這第三場爭辯的到來。


    ……


    傍晚。


    神霄閣的小院裏。


    葉千秋和李當心正在聊天。


    李當心作為一個不講究常理的佛家人,不能按照一般佛家僧人的眼光去看他。


    一般佛家弟子,誰會娶老婆,而且還生了女兒,最關鍵的是,人家一家三口還就生活在一起。


    葉千秋和李當心算是純聊天,沒有涉及佛道之理。


    這時,小姑娘李東西兩隻手提著活雞活鴨進了小院,也許是一路撲騰得實在累了,雞鴨在小姑娘進門的時候已經是病懨懨的認命了。


    一進門李東西就嚷嚷道:“爹,葉真人,咱們晚上燉雞鴨怎麽樣?”


    自家姑娘這麽虎,李當心還是有些尷尬的,急忙問道:“東西,你從哪兒弄來的?”


    李東西立馬說道:“這些雞鴨都是我在山下的鎮子裏買的,葉真人在太安城的時候,請我和南北吃了涮羊肉,這是我特意挑的兩隻大的,就是為了感謝葉真人請我和南北吃涮羊肉的。”


    葉千秋聞言,不禁淡淡一笑,這小姑娘還真是念舊。


    “好,咱們就吃燉雞鴨。”


    李東西一聽,高興極了,立馬提溜著雞鴨親自去灶房燉雞鴨去了。


    等天黑下來的時候。


    李東西端著一大鍋香噴噴的肉鍋子到了葉千秋的小院。


    請葉千秋和李當心大快朵頤。


    當然,李當心的老婆還有李淳罡,小和尚吳南北都在。


    不過吳南北根本沒敢上桌吃飯,而是蹲坐在門口那邊一聲聲念著阿彌陀佛。


    ……


    翌日,清晨。


    當陽光照拂在青羊宮的白玉廣場時。


    一襲紫衣的葉千秋和一襲白衣的李當心已經分別坐在了白玉廣場中央的台子上邊。


    而四周早已經站滿了等待了多日的江湖看客。


    在二人還沒有開口前,場下已經有不少人在不停的交頭接耳,猜測著今日李當心和葉千秋的佛道爭辯,將會從哪個方麵展開。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之時。


    台上的李當心終於率先開口道:“貧僧這麽多年待在兩禪寺,經常問自己,為何有人此生成了佛,有人來世也成不了佛。”


    “是不是成了佛的,讓人不成佛?”


    “佛法東傳,入鄉隨俗,大乘小乘之分愈發明顯,貧僧鬥膽提出頓悟一說,然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說,愈演愈烈。”


    “貧僧有些時候也擔心這一步的步子,稍稍大了些。”


    “其實小乘舍離世間,樂獨善寂自求涅盤,多好的事兒啊。大乘利益天人,度己度人慈航普度,更加是好事啊。”


    “可是,為何到了今日,我佛門卻是越發的不容於世了呢?”


    “離陽滅佛,北莽也在滅佛。”


    “唯獨一個北涼不滅佛,但卻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葉真人,貧僧心中疑惑,不知真人可解否?”


    李當心這一開口,直接讓四周圍觀的看客們有點傻眼。


    因為這和他們設想的開局有點不太一樣。


    爭辯,爭辯。


    怎麽李當心這一開口,反倒是有點弟子向老師請教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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