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聽潮閣頂樓。


    葉千秋看了看窗外,一夜過去,還在飄落的雪花已經布滿了整座清涼山。


    一壺被煮開的雪水放在一旁。


    徐鳳年一臉希冀,道:“葉真人,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你看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葉千秋迴首,看了看李義山和徐鳳年,道:“還請二位移步。”


    徐鳳年點了點頭,道:“明白,明白,我和師傅這就到下麵等候。”


    說著,徐鳳年便上前去,一把攙住李義山朝著樓下走去。


    頂樓之上,便隻剩下葉千秋和尚在昏迷中的老黃。


    葉千秋將自己的一滴血滴入煮開的雪水之中。


    雪水頓時化作一片金黃。


    葉千秋給老黃將這金黃的雪水服下,然後開始給老黃疏通經脈。


    此行前來北涼王府,一是為了見一見徐驍,讓徐驍知難而退,將青城山中的兵甲撤走,和北涼達成一定的默契,這個目的已經達到。


    二來,便是順手救一救黃陣圖。


    眼看著這第二件事也要完成。


    葉千秋心中舒暢不少,真氣浩蕩,給老黃將經脈徹底的梳理了一遍。


    老黃體內失去的生機,在喝了混有葉千秋精血的雪水之後,很快就有了明顯的變化。


    正是老樹發了新芽,老黃這棵樹,總算是命不該絕。


    半個時辰之後,葉千秋從聽潮閣中走出。


    在樓下等候多時的徐鳳年見狀,急忙迎了上來。


    “怎麽樣?葉真人,老黃救活了沒有?”


    葉千秋麵不改色,輕輕點了一下頭,道:“人雖然還沒醒過來,但生機已然煥發。”


    “遲則一日,少則半日,黃陣圖定然蘇醒。”


    得到這個準確迴複的徐鳳年大喜過望,朝著葉千秋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多謝葉真人。”


    葉千秋笑道:“謝就不必了,你去讓人把提前煮好的藥端上去,等老黃醒過來,就給他喝了。”


    徐鳳年立馬表示明白,急忙離去。


    在不遠處的小亭中坐著的李義山看著還在簌簌而落的大雪,似乎感覺到了一絲寒意,他縮了縮身子,轉過身來,和葉千秋說道:“葉真人,在下有一事,想要請教葉真人。”


    “不知葉真人可否賜教?”


    葉千秋聞言,微微一笑,道:“哦?李先生有何疑惑?但說無妨。”


    李義山將披在身上的大髦緊了緊,然後說道:“葉真人,李義山一生不信佛道,不信鬼神。”


    “可近來,在下每到夜裏,卻是經常碰到些怪事。”


    葉千秋笑道:“哦?不知是何怪事?”


    李義山深深的看了葉千秋一眼,然後緩緩說道:“近半月來,在下每日夜裏,都會做一個奇怪的夢。”


    “在這個夢裏,在下的魂魄似乎能離體而去,盤旋穹頂高空。”


    “要說做這種夢做的久了,精神應該有一定的影響才是。”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半個月來,我卻是感覺到自己的精神越來越好。”


    “葉真人,您是道門長生大真人,不知道您是否知曉我這怪夢的來源?”


    葉千秋聞言,淡淡一笑,在亭中踱步起來。


    “李先生心中似乎已經有了些答案。”


    李義山很坦然,道:“沒錯,在下的確有些許猜測。”


    “在下翻讀過一些佛道典籍之後,覺得這個奇怪的夢,可能和道家所言的元神出竅有些關聯。”


    “但又不太能肯定,我李義山一生不信佛道,也不修佛道。”


    “又如何能元神出竅?”


    葉千秋笑道:“李先生,其實我早已經看出你修出了陰神。”


    “你所謂的夢,不過就是陰神出遊而已。”


    李義山眉頭一挑,道:“葉真人果然知曉此事。”


    “那此事是否與葉真人的那卷《純陽觀想法》有關呢?”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確實如此。”


    “實不相瞞,這卷《純陽觀想法》本來是給黃陣圖救命用的,但是沒想到黃陣圖在這方麵的天賦平平。”


    “反倒是讓李先生誤打誤撞,修出了陰神。”


    李義山道:“何為陰神?”


    葉千秋負手而行,朗聲說道:“道家有陰神、陽神之說。”


    “脫胎換骨,身外有身,聚則成形,散則成氣,此乃陽神。”


    “一念清靈,魂識未散,如夢如影,其類乎鬼,此陰神也。”


    “李先生讀聖賢書,在這聽潮閣一待就是數十載,雖是人,卻也如鬼。”


    “李先生能在短短時間內修出陰神,倒也算不得什麽奇事,隻是因為李先生本身陰氣過重,方才有此機緣。”


    李義山蹙眉道:“敢問葉真人,修成這陰神對我來說,是好還是壞?”


    葉千秋淡淡一笑,道:“李先生自覺是好還是壞?”


    李義山微微搖頭,道:“我也無法感覺,隻怕是迴光返照,命不久矣。”


    葉千秋笑道:“對於李先生這等病入膏肓的人來說,能修成陰神,便算是多了一條命。”


    “魂魄和肉身合二為一,可為人。”


    “肉身亡,魂魄無法孤存。”


    “但修成陰神之後,便可存寄於諸多物件當中,若是際遇得當,繼續修行,有朝一日,未嚐不可成就鬼仙,成就陽神。”


    李義山聞言,一臉凝重,道:“難道世上真有鬼?”


    葉千秋笑道:“無論人還是鬼,都是生命存在的一種方式。”


    “李先生若是還想為北涼出力,這《純陽觀想法》的修煉可不能落下。”


    “將來李先生肉身大限一至,李先生若是陰神大成,未嚐不可借屍還魂。”


    李義山聞言,直蹙眉頭,一向對鬼神之說不太相信的他,對什麽借屍還魂,還有許多疑慮。


    葉千秋笑了笑,道:“李先生還有問題嗎?”


    李義山搖了搖頭,道:“暫時沒有了,多謝葉真人解惑。”


    葉千秋笑道:“往後如果李先生還有什麽不解之處,可傳信到青城山。”


    說完,葉千秋便燦然一笑,朝著遠處行去。


    李義山看著葉千秋飄然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待葉千秋快要消失的時候,李義山忍不住朗聲又問道:“葉真人,為何幫我!”


    葉千秋沒有迴頭,沒有停步,隻是說道:“天地視人如蜉蝣,大道視天地亦泡影。”


    “蚍蜉遊天地,當尋道與理,一聲緣與法,皆是大道行。”


    李義山聞言,怔在了當場。


    不多時,徐鳳年從那邊跑了過來,看到師傅李義山在發愣,急忙上前問道:“咦?師傅,葉真人呢?”


    李義山迴過神來,道:“走了。”


    徐鳳年滿頭霧水,道:“走了?”


    ……


    青城山,青羊宮。


    葉千秋所居的樓閣之中。


    這已經是葉千秋迴到青城山的第七日。


    那日給李義山解惑之後,他便直接尋到了趙玉台,帶著趙玉台離開了北涼王府。


    也沒有和徐鳳年告別,也沒有和徐驍說什麽離別之言。


    倒是沒過兩天,徐鳳年傳來了信兒,倒也沒問葉千秋為什麽突然不告而別,隻說老黃醒了,可能過些日子要來青城山當麵向他致謝。


    迴到了青羊宮中的葉千秋,恢複了平常的日子。


    除了修煉,便是撰寫道書,研習道法,彈琴奏樂。


    其實,能一直呆在青城山如此修煉,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但,神霄派往後的發展還需要他去推動,所以,也不可能徹底的清閑下來。


    眼下,雖然看起來無事,但是風平浪靜的背後,定然是波濤洶湧。


    武帝城,東海之上,和王仙芝一戰,他還是有些收獲的。


    這些日子也在慢慢吸收這些戰後的領悟。


    趙玉台迴山之後,就將北涼暗中駐紮在青城山的數千兵甲全部撤走了。


    青城山算是徹底歸了神霄派。


    日常事務,依舊由吳靈素處理。


    派中弟子也在有條不紊的持續增長著。


    但是,想要維持一個人數越來越多的道統正常運轉,必然是少不了錢財。


    吳靈素賺錢的本事有一些,但隨著神霄派的壯大,他賺錢的本事就有些捉襟見肘。


    沒辦法,他隻好來找葉千秋訴苦求援。


    葉千秋倒也不客氣,直接傳授指點了吳靈素不少賺錢的門道。


    吳靈素聽後,大為驚詫,直唿掌教真人真是仙人下凡,連賺錢都有這麽多門道。


    得了主意的吳靈素直接著手去辦,活了大半輩子,前幾十年都沒有這會兒來的幹勁十足。


    ……


    清晨,葉千秋坐在虎夔小草的背上,在青城山的深山之中行走,猶如一尊剛剛入世的真仙。


    當初,虎夔小草還未歸附葉千秋之前,便是在深山老林之中蟄伏,很少出世。


    葉千秋在山上住著,總得把青城山的一草一木都看上一遍。


    所以,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山間行走。


    在和葉千秋相隔不遠的山間。


    一個紮羊角辮的少女和一個小和尚驀然出現在山道之上,顯得格外醒目。


    小和尚眉清目秀,苦著臉道:“東西,咱們不是說好了去了龍虎山就迴家嗎,怎麽又變地方了。”


    小姑娘裝傻道:“咱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當然要把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啦。”


    “上次咱們去龍虎山去的早了些,沒看到那神霄派掌教真人到底有多能耐,咱們這迴上青城山去看看,多看兩眼這個神霄派掌教葉真人到底長什麽模樣。”


    “等迴了家,也能和我爹我娘多說說這些事。”


    小和尚道:“可是師父師娘根本不喜歡聽這些啊……”


    小姑娘道:“那就多買點禮物啊,反正咱們在過年前,肯定能迴去的,笨南北。”


    “你忘了我們上次迴家過年,我娘見到那些胭脂水粉那高興勁兒,我爹更是盯著我手上那串念珠差點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我才不會給他,你看他們有罵我嗎?”


    小和尚欲哭無淚道:“可師父師娘都是在罵我啊,你又不知道,正月裏師父天天都罰我念經,你知道我最怕念經了。念的還不是佛經,是道士才讀的全真歌鬥章,寺裏的師兄們都笑話我。”


    小姑娘被說的煩了,沒好氣的說道:“笨南北,你別煩我啊,我這些天都容許你喊我東西了,你再嘮嘮叨叨,我就不帶你玩了。”


    被小姑娘鄭重警告嚇得噤若寒蟬的小和尚果然一聲不吭,其實他並沒有不開心,轉過頭偷偷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上迴是東西先偷溜出寺裏,他是跟師父師娘求了大半年時間,才得以出寺下山,這迴不一樣了,挺像私奔的。


    小姑娘跟這小和尚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笨南北打個飽嗝就知道他午飯偷吃了啥,立即警惕問道:“你笑什麽,說!”


    出家人從不打誑語的小和尚漲紅了臉,嚅嚅喏喏道:“說了不準打我。”


    小姑娘嗯了一聲,一本正經點頭。


    小和尚實誠傻笑道:“東西,你說我們像不像私奔?”


    “吳南北,私奔你個大光頭!”


    小姑娘惱羞成怒,一巴掌狠狠拍在小和尚光頭上。


    小和尚抱著腦袋小聲嚷道:“說好不生氣的,要不打誑語。”


    小姑娘氣哼哼的扭過頭去。


    小和尚想了想,隻得歎氣一聲,跟著小姑娘繼續往前走。


    小和尚一邊走,一邊說道:“東西,你看這青城山和龍虎山比起來,哪座山更像是人間仙境啊?”


    小姑娘走的氣喘籲籲,抹了把汗。


    小和尚眼睛活泛兒,把盛滿山泉涼水的水壺遞給小姑娘。


    小姑娘往嘴裏灌了一口,道:“笨南北,天師府咱們看過了也就是那麽一迴事兒。”


    “雖然比我家闊氣了點,但也稱不上什麽人間仙境,而且那些老牛鼻子可不怎麽樣。”


    “這青城山青羊宮咱們可還沒進去,這山上的景色嘛,倒是不錯,不過和仙境也沒什麽關係,不知道青羊宮裏的道士怎麽樣。”


    “爹說了,天底下就數天師府裏的臭道士最欠罵欠打。”


    “倒是沒提過這青羊宮的道士怎麽樣。”


    二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就在這時,隻見前邊兒山林裏突然奔出兩道矯健的黑影,朝著小姑娘和小和尚撲了過來。


    小姑娘見狀,瞪大了眼睛,站在那裏,抬手指了過去,道:“笨南北,你看那是什麽!”


    小和尚摸了摸光頭,道:“好像是什麽怪獸。”


    小姑娘急忙一把拉住小和尚的胳膊,道:“那還不快跑!”


    說著,兩人就朝著附近的林子裏猛的竄了進去,兩道黑影猛的追了上去。


    這時,隻聽得那邊的林子裏傳來了聲音。


    “小福,小祿!”


    “跑哪兒去了!”


    “快點的迴來,不然明天不帶你們出來玩啦!”


    小和尚和小姑娘很快便被兩道黑影追上,攔住了去路。


    小姑娘和小和尚被迫停了下來,看著眼前兩個黑不溜秋的小家夥正朝著他們來齜牙咧嘴,眼睛裏還泛著紅光,頗有幾分恐怖。


    小姑娘握緊小和尚的手,道:“笨南北,看你的啦!”


    小和尚拍了拍腦袋,有些畏畏縮縮的看了那倆小家夥一眼,道:“東西,你說我給它們說禪,它們聽得懂嗎?”


    這時,隻聽得那邊有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卻是兩個身著道袍的少年和少女走了過來。


    笑聲正是由那少女發出。


    隻見那少女朝著小和尚問道:“喂,小和尚,你們打哪兒來啊?”


    小和尚聞言,輕輕合手道:“小僧法號一禪,來自兩禪寺。”


    少女聞言,蹙起了眉頭,朝著一旁的少年問道:“小山楂,你聽說過兩禪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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