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上空的雲霧終年籠罩。


    衛莊站在籬笆小院中,看著已經沒有了絲毫人氣的籬笆小院。


    衛莊的臉上露出了失落的神色,在外闖蕩的這一年多時間,他時常想起在鬼穀之中的日子,這算是他長這麽大,為數不多的一些平靜時光。


    他從小在韓國王宮之內長大,作為鄭國遺孤,昔日春秋一代霸主鄭莊公的後人,自從鄭國被韓國滅掉之後,因為他有一半韓國血脈,故而能藏在見不得光的韓國冷宮之中苟活,但他的母親因為終日囚禁而早早撒手人寰。


    那些幼年時的屈辱,都是他這一生之中難以愈合的傷疤。


    直到有一天,師父鬼穀子趙一的出現,將他從韓國的冷宮之中帶走。


    他自幼見慣了齷齪的人心,趙一的出現無異於是給常年處於黑暗深淵之中的他帶來了一道光。


    見慣了人情冷暖的衛莊無時不刻想要變強,想要殺掉給予自己無限屈辱的韓王。


    所以,進入鬼穀之後,他日夜苦修,不敢怠慢分毫。


    身為鄭莊公的後人,他是驕傲的。


    當他知道師哥蓋聶離開鬼穀之時,他很生氣。


    他覺得蓋聶背叛了鬼穀。


    但師父似乎對師哥蓋聶的離去並沒有多少意外,也沒有多少生氣。


    這讓衛莊疑惑的同時,也似乎察覺到了一些什麽。


    這一年多來,他在江湖上走動,四處打探師哥蓋聶的消息。


    終於給他打探到了。


    他沒想到蓋聶居然會去了秦國。


    衛莊沒有前往秦國尋找蓋聶。


    而是先迴到了韓國國都新鄭。


    相比和師哥蓋聶一較高下,決出勝負,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殺掉曾經給予自己無限屈辱的韓王安。


    但,在韓國新鄭的這段時日,讓他發現想要殺掉韓王安,似乎並不是那麽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起碼,憑借他目前的實力,還難以做到。


    所以,他迴來了。


    他又迴到了鬼穀。


    想要從師父這裏繼承鬼穀絕學。


    但衛莊看著空空如也,沒有半分人氣的鬼穀。


    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師父也離開鬼穀了嗎?


    他離穀之時,師父雖然答應了他以鬼穀傳人的身份在外行走,但是,沒有繼承鬼穀絕學的他,又如何能稱得上是真正的鬼穀傳人!


    衛莊站在籬笆小院之中,久久無言。


    良久之後,他跪在地上,雙臂招展,仰天長嘯。


    他放下了平時堅強冷漠的麵具,在這無人的幽穀之中,無人會看到他的脆弱。


    就在這時,一道懶洋洋的聲音讓衛莊頓時變臉,迅速起身。


    “小莊,這大早上的,你小子鬼嚎個什麽勁呢?”


    “不知道會吵到老人家的修行嗎?”


    葉千秋一臉淡笑的站在主屋前的屋簷下,朝著衛莊說道。


    衛莊雖然被嚇了一跳,但麵色上還是沒有多少驚駭。


    他雖然早知道葉千秋是厲害無比的人物,但經過這一年多在外曆練,他自覺自己功力已經漲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麵對神出鬼沒的葉先生,他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


    其實,他對於葉千秋一向是敬而遠之的。


    因為,他總覺得葉千秋的雙眼能夠看透他一般。


    他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從小的經曆,讓他習慣了在臉上帶著冷漠的麵具。


    但每次麵對葉千秋,他都會感覺到有一種不適應。


    比如,現在。


    他剛剛卸下偽裝,露出了脆弱的一麵。


    但恰巧就被葉千秋看在了眼裏。


    “葉先生……怎麽是你?”


    衛莊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的說道。


    “不是我,還能有誰?”


    葉千秋笑了笑,大咧咧的坐在了屋簷下的木板上。看著剛剛還在傷心痛苦的衛莊,轉眼間就換了一副麵孔,不禁對這小子收斂自己情緒的本事有幾分刮目相看。


    這一小子從進鬼穀之日起,就是一副冷漠酷酷的範兒。


    幾年過去,也沒見這小子有什麽改變。


    做人做到這種地步,時常戴著一副麵具,也忒累了些。


    “先生,我師父他老人家去哪兒了?”


    衛莊問道。


    葉千秋笑了笑,道:“我怎麽能知道他去了哪兒,你也知道,你師父那個人,做事一向是鬼頭鬼腦,神神秘秘的,出穀的時候,從來不會告訴旁人他去哪兒。”


    “怎麽?你找他有事?”


    衛莊聞言,沉默了大半天,才說道:“我隻是想和師父說,我打聽到了一些師哥的消息。”


    “既然師父不在穀中。”


    “那我便先離開了。”


    “先生,再會。”


    說著,衛莊朝著葉千秋躬身拱手,便轉身離去。


    衛莊剛走了沒兩步。


    葉千秋的聲音又傳到了他的耳邊。


    “小莊,你小子也太沒禮貌了。”


    “怎麽?”


    “我會吃人?”


    “讓你小子見了我就跑。”


    衛莊聞言,停步,轉身,然後道:“先生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去辦嗎?”


    葉千秋笑了笑,道:“你去打兩隻野味來,自從你師父走了,我可是好久沒開葷了。”


    衛莊聽了,也沒說什麽,隻說了一聲“是”。


    然後,便轉身出了院子。


    葉千秋看著衛莊的身影遠去,不禁搖頭。


    這小子心思太重,不喜歡旁人窺探他的心思,可能和他成長的環境有很大關係。


    衛莊和葉千秋的關係一向不如葉千秋和蓋聶的關係親近。


    主要就是衛莊這小子似乎老躲著自己。


    從前,他指點蓋聶劍術的時候,也捎帶手的指點衛莊。


    但衛莊對於葉千秋的指點,似乎吸收的很慢。


    葉千秋能感覺到衛莊似乎有點怕他。


    但這小子內心之中又是個驕傲的人,所以,隻能是對自己敬而遠之。


    衛莊是什麽心思,葉千秋其實根本懶得琢磨。


    他都這麽一大把年紀了,哪裏會管這小子腦袋裏想什麽。


    衛莊又不是他徒弟。


    若非趙一托了他把鬼穀傳承留給衛莊,日後對這衛莊和蓋聶照拂一二,他才懶得現身。


    直接將代表鬼穀掌門人的戒指和縱劍譜留在屋裏多省事。


    衛莊迴到了鬼穀。


    那他就是下一任鬼穀子。


    葉千秋看了鬼穀派的藏書。


    又在鬼穀住了這麽些年,再加上趙一的托付。


    於情於理,他都得把鬼穀的一些東西交代給衛莊,順便再指點他一二。


    至於衛莊能聽進去多少,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葉千秋可沒義務包教包會。


    一個半時辰後,衛莊迴來了。


    他提了一隻已經烤好的兔子,還摘了一堆野果迴來。


    “先生,請用。”


    衛莊將烤好的兔子肉和野果用廚房中的器皿給盛放好,端到了葉千秋的麵前。


    葉千秋聞了聞,道:“嗯,味道不錯,看來這幾年,你沒少和你師哥學這做飯的本事。”


    衛莊聞言,站在一旁,不發一言,和個啞巴似的。


    葉千秋見狀,著實覺得這小子無趣的很。


    “過來坐,一起吃。”


    葉千秋朝著衛莊道。


    衛莊扭捏了半天,才坐到了葉千秋的對麵。


    葉千秋見狀,微微一笑,吃了幾口兔肉,方才說道:“你師父離去之前,給你留下兩樣東西。”


    衛莊一聽,眼睛一亮,當即說道:“先生,是什麽東西?”


    葉千秋道:“先吃飯,吃完飯再給你看。”


    衛莊聞言,隻說道:“先生,我已經吃好了。”


    葉千秋指著一大隻兔子肉,道:“做人呢,最好還是簡單一點的好,人不能永遠活在仇恨之中。”


    “你小子天天板著一張臉,好像誰都欠你錢似的。”


    “你這樣怎麽能學得會鬼穀絕學?”


    “先吃飯,凡事都有一個過程。”


    “你想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


    衛莊聞言,微微頷首,又開始不發一言的吃起了兔子肉。


    葉千秋知道衛莊的性情如此,很難改變。


    葉千秋也不會去強迫他改變什麽。


    處在這樣的一個紛亂的大爭之世。


    無論是普通人,還是貴族王侯子弟,皆有可能朝不保夕。


    有時候亡國滅種的貴族,比起普通平民還要慘上幾分。


    葉千秋隻是覺得,既然自己答應趙一照拂蓋聶和衛莊一二,總得盡幾分心意。


    這是衛莊這幾年來,第一次單獨和葉千秋相處。


    葉千秋所說的話,他都聽得清楚。


    看似麵無表情,沒有什麽反應,但其實心中還是泛起了些許波瀾。


    對葉千秋一向敬而遠之的衛莊並不如蓋聶那般了解葉千秋的秉性。


    葉千秋對待他們這些小字輩,一向是沒什麽架子。


    隻是衛莊自己心裏擰巴,覺得葉千秋看穿了他,所以,他才會對葉千秋敬而遠之。


    衛莊吃著兔肉,腦海之中,一時間,有些恍惚。


    待二人將兔肉和野果吃了差不多了。


    葉千秋站起身來,道:“小莊,你隨我來。”


    衛莊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跟著葉千秋,走進了正屋當中。


    從前,這屋子之中,衛莊和蓋聶二人沒有經過師父趙一的同意,是不允許進來的。


    這幾年,衛莊和蓋聶一樣勤修苦練。


    對師父趙一所居住的屋子,其實是一樣的陌生。


    隻見寬闊的屋子裏,擺放著一排又一排的書架。


    書架上,則擺放著一卷又一卷的竹簡。


    葉千秋一邊走一邊說道:“這些是鬼穀傳承之中的一部分。”


    “你要想成為真正的鬼穀傳人,就得將這些竹簡全部都看一遍。”


    “要認真仔細的看,不能走馬觀花。”


    “鬼穀弟子如蘇秦、張儀者,能在亂世之中聲名鵲起,將合縱連橫之術運用到極致。”


    “除卻他們各自的智慧,還全靠這鬼穀傳承。”


    “縱橫之術,並非是所謂的縱橫劍術,真正的鬼穀絕學,乃是這些兵法、韜略。”


    “你若隻是想成為一介武夫,現在就可以拿了縱劍譜離去,但鬼穀派的掌門戒指,我不會交給你。”


    “趙一不希望鬼穀傳承斷絕,我亦不希望鬼穀傳承斷絕。”


    “我希望你可以成為真正名副其實的鬼穀子,而並非徒有其名的江湖草莽。”


    葉千秋向前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讓聽的仔細,心中掀起巨大波瀾的衛莊險些撞在了葉千秋的身上。


    這還是衛莊第一次真正了解到鬼穀傳承。


    從前,他和師哥蓋聶隻知道練武練武,隻知道學習鬼穀武學,但從未想過,鬼穀之中真正的傳承絕學並非是縱橫劍術。


    也不是他衛莊以為的什麽百步飛劍。


    而是擺放在這屋子裏一卷又一卷的竹簡。


    這時,隻聽得葉千秋繼續道:“本來,按著你師父的意思,你是沒有機會見到這些竹簡的。”


    “但我覺得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你師父雖然好為人師,但未必真就是一位合格的老師。”


    “或許,他是預料到了六國終將被秦國給吞並,天下終將一統。”


    “天下一統之後,縱橫之術將沒有用武之地,所以,索性便不將這些兵法韜略傳承給你們。”


    “但是,在我看來,無論是資質如何,隻要肯用心去學,那就一定能有所成,即便將來沒有施展這些兵法韜略之地。”


    “總歸是不會使前人的智慧結晶白白浪費。”


    “小莊,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葉千秋迴轉身子,朝著與他近在咫尺的衛莊看去。


    衛莊被葉千秋這平靜而又嚴肅的表情給嚇的連退兩步。


    葉千秋看著衛莊,仿佛能將衛莊從裏到外都給看得一清二楚。


    衛莊的心“噗通,噗通”的快速跳動著。


    縱然是麵對師父生氣時,他也從來沒有過這般大的壓力。


    葉千秋一字一句的道:“我希望你不會成為一個冷漠的屠夫,將鬼穀絕學埋沒。”


    “人活著,縱使是身處黑暗,依然要心向光明。”


    “真正的強者,是在見識了無盡的黑暗之中,依舊會相信光明的到來。”


    衛莊看著葉千秋的眼睛,聽著耳邊還在迴響的話語。


    好像第一次明白了師哥蓋聶為什麽會逃離鬼穀。


    也明白了為什麽師哥蓋聶會經常和葉先生請教問題。


    這時,葉千秋轉過身去,走到屋子的正前方的桌前坐了下來。


    衛莊駐足片刻,朝著葉千秋走了過去。


    然後鄭重其事的站在堂中,朝著葉千秋躬身拱手,道:“衛莊,請先生指點。”


    葉千秋笑了笑,道:“從左邊第四排第三層開始看起,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衛莊點了點頭。


    朝著左邊第四排書架行去。


    幽靜的鬼穀之中,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這是衛莊第一次接觸到兵法、韜略。


    初代鬼穀子王禪將自己的縱橫之道演化為了縱橫劍術。


    但如果沒有了解鬼穀子縱橫之道的精義,即便是將縱橫劍術給練到了最高境界,也僅僅隻是相對強勁的劍術而已。


    鬼穀子王禪將自己的縱橫之道一共總結了十三篇,又被後代鬼穀弟子稱為縱橫家書。


    衛莊在劍道之上的資質的確是頂尖的。


    但是,他並非是全才。


    初看縱橫家書十三篇,他是看的雲裏霧裏,連其中三成也沒弄懂。


    為了成為名副其實的鬼穀子,於是,他一咬牙,一跺腳,帶著竹簡來逐字逐句的向葉千秋請教。


    葉千秋通曉古今,博聞強識,這縱橫家書十三篇他早有研究。


    他既然要讓衛莊成為真正的鬼穀子,便不會吝嗇才學。


    給衛莊講解起了這縱橫家書十三篇的要點,還分別舉例讓其理解。


    縱橫家書和縱橫劍術有著相通之處。


    這是鬼穀縱橫之學的精要所在,捭闔、反應、內楗、抵峨、飛鉗之術。


    無論是在劍術對敵之中,還是在與人交談辯論之中,皆可運用得到。


    一連數日,衛莊都在請教葉千秋縱橫家書十三篇。


    一個月後,衛莊已經將縱橫家書十三篇領悟了七八成,他總算是明悟了鬼穀絕學的妙處。


    衛莊一向信奉用武力去解決事情,但這縱橫之道,絕非是武學,而是一種進退有度的道。


    衛莊平素裏寡言少語,但自從學了縱橫十三篇,在葉千秋的帶動之下,也學起了和人辯論。


    時常和葉千秋因為一件事而辯的麵紅耳赤。


    這在從前,是根本不可能想象的。


    葉千秋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潛移默化。


    他不希望新的鬼穀子是一個崇尚用暴力去解決問題的人。


    如果不對衛莊加以調教,他這個鬼穀子將來就是個頂著鬼穀傳人身份的殺手頭目而已。


    衛莊學完了縱橫家書十三篇,又開始讀鬼穀子兵法十三篇。


    初代鬼穀子王禪所留下的傳承,著實是可以稱得上博大精深,這其中除卻韜略謀算兵法,養性修真之術,還包括了致富之術,什麽動植物的養殖方法,還有做生意的貿易原則皆有記錄。


    還有一卷《天武經》,是講推命相麵術,吃透此書,可懂命數、麵相、人生禍福。


    當初,趙一看葉千秋的麵相不一般,就是因為他從這《天武經》中學得了皮毛。


    除卻這些之外,還有天文地理、星命術數、丹藥養生相關的卷宗。


    尋常人恐怕終其一生,也難以將這些傳承全部給吃透。


    葉千秋知道,要是想讓衛莊將這些東西都給學完,恐怕他老的走不動路了,也難以達到。


    於是,葉千秋隻讓其看了其中三樣,除卻最重要的縱橫之道,還有兩樣是養性修真之術和兵法韜略之道。


    衛莊入穀之時,本來想的是在穀中呆上一些時日,將鬼穀的絕學學到手就離開。


    但哪裏曾想到過,鬼穀絕學居然如此浩瀚精深。


    這還是有葉千秋輔導,再加上隻挑選了其中三門選修。


    若是想要將這屋子裏全部的竹簡都看完,都讀懂,那估計得到猴年馬月去了。


    衛莊心裏頭雖然是很著急,想要提高自己的武功,畢竟,他還想找韓王安複仇。


    隻是,他現在連縱劍譜的毛都沒看到,整日埋頭啃竹簡,縱使是他心裏麵著急,也是無濟於事。


    畢竟,縱劍譜還在葉千秋的手裏。


    轉眼間,就已經是半年過去。


    衛莊實在憋不住了,這一日,他和葉千秋說道:“先生,我有一事,不知道當不當講。”


    葉千秋笑道:“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衛莊道:“我想……我想練縱劍術。”


    葉千秋聽了,微微一笑,道:“想學縱劍術,簡單。”


    “隻需要迴答我幾個問題,隻要你答的上來,縱劍譜我立馬交給你。”


    衛莊聞言,當即躬身拱手說道:“請先生賜教!”


    葉千秋聞言,坐在桌前,微微一笑,問道:“何為天下時勢?”


    衛莊聽了,頓了頓,然後說道:“所謂天下之時,就是天下大勢的運動趨向。”


    “所謂天下之勢,就是推動天下大勢的各種力道。”


    “如果把天下比做大海,風向是時,因風而動的潮流就是勢。”


    “把握時勢,就是弄潮。”


    “天下時勢,撲朔迷離,神鬼莫測,瞬息萬變。”


    “聖人知時識勢,因時用勢,因而治世。”


    “奸賊逆時生勢,因而亂世。”


    葉千秋點了點頭,又繼續問道:“何為揣天下?”


    衛莊這下沒有多做思考,脫口而出道:“揣情就是度量他人之心。”


    “若是揣人,則要察其言,觀其色,聞其聲,視其行,然後推知其心之所趨。”


    “若是揣天下,則要透視國情,觀其貨財之有無,人民之多少,地形之險易,軍力之強弱,君臣之賢愚,天時之福禍,民心之向背,然後推知其國運是盛是衰,是興是亡。”


    葉千秋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如此,你當知曉,當今之世,為何是秦國獨強了吧。”


    衛莊聞言,躬身拱手道:“弟子受教。”


    葉千秋笑了笑,繼續說道:“別著急,這才兩問而已。”


    “我問你,何為術與道?”


    衛莊一聽,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迴答,但轉念一想,將這半年來的學到的東西一一在腦海之中過了一遍,終於有了一些頭緒。


    片刻之後,衛莊道:“任何學問都有術道之分,就兵學而言,用兵之術在於戰勝,用兵之道在於息爭。”


    “故善用兵者,並不好戰,用兵之道,在於不戰而屈人之兵,在於化幹戈為玉帛,以四兩撥千鈞。”


    葉千秋笑道:“你既然明白了任何學問都有術道之分,那可否還執著於縱劍譜?”


    衛莊聞言,又愣住了。


    葉千秋繼續說道:“劍也分術與道,劍術、劍道這二者看似隻是一字之差,但卻是天差地別。”


    “隻知道習術者,終究難以達道。”


    “道成,則術存乎一心,妙用無窮。”


    “就當今天下的劍道而論,天下隻有三劍。”


    “其一為聖劍,聖劍又名天道之劍,以道為背,以德為鋒,以陰陽為氣,以五行為柄,上可斷天光,下可絕地維。”


    “其二位賢劍,又叫天子之劍,以萬民為背,以賢臣為鋒,上應天道,下順地理,中和民意。”


    “其三為俗劍,又叫人劍,以精鋼為鋒,以合金為背,以冷森為氣,上可斬頭顱,下可剁雙足,中可破腑髒。”


    “你可明白?”


    衛莊聽著葉千秋的話,陷入了沉思當中。


    若是從前他,定然不懂葉千秋這番話的深意。


    從前的他,隻看到了劍術的皮毛,並不懂劍道。


    但是,在鬼穀的這半年多時間,經過一係列的學習,衛莊的學識有了極大的提升。


    從前,他對葉千秋敬而遠之,是覺得葉千秋能看穿他自己。


    強烈的自尊之下,掩藏著的是自卑。


    從小表現出來的自信,也隻是想要讓別人看到而已。


    但隨著學習鬼穀之道時日一久,衛莊身上的問題雖然還有很多,但他終究和以前不一樣了。


    這時,衛莊朝著葉千秋再躬身,鄭重其事的說道:“弟子受教。”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我準備了九個問題,已經問了三個,現在還有六個。”


    “你且聽好。”


    衛莊點了點頭,道:“請先生發問。”


    葉千秋道:“何為天、聖、人三道?”


    衛莊聽了,稍加思索一番,倒也答了上來。


    “天道為自然之道,即宇宙萬物的生克變化之理。”


    “聖道為人世之道,即安邦定國、天下大同之理。”


    “人道為人生之道,即安居樂業、為人立世之理。”


    “此三道相輔相成,失此離彼,遠天道,聖道困;遠聖道,人道難。”


    葉千秋又問:“何為人心之治?”


    這些問題的答案,就在衛莊所看過的竹簡之中,隻是竹簡之中沒有簡明扼要的闡述出來罷了。


    隻聽得衛莊答道:“天下不治,在於人心不治。”


    “人心不治,在於欲念橫溢。”


    “欲治天下,首治人心;欲治人心,首治亂象。”


    “治亂不過是個手段,治心才是務本正道。”


    “若是我等隻為治亂而治亂,隻以強力統一天下,縱使成功,天下非但不治,隻會更亂。”


    說到這裏,衛莊陷入沉思之中,隻覺葉千秋所提的問題,絕不簡單,是在讓他結合天下時局,思考這未來的天下大勢。


    想到這裏,衛莊決口不再提縱劍譜之事。


    朝著葉千秋躬身拱手道:“先生之問,讓衛莊醍醐灌頂,剩下的問題,先生暫且留著,待衛莊學問再高一些,再問不遲。”


    “請先生放心,衛莊定然好生學習鬼穀之道,不將鬼穀之道吃透,絕不出穀。”


    此時,葉千秋卻是微微一笑,從袖袍之中掏出一卷布帛來,放在桌前,道:“你能說出這話來,說明你已經有了十足的成長。”


    “這是縱劍譜,你拿去吧。”


    “這半年來,你在穀中參讀鬼穀之學,許久不練劍了,現在,可以去練了。”


    衛莊聞言,臉上泛起疑惑,道:“先生這是為何?”


    葉千秋笑了笑,道:“凡事過猶不及,鬼穀之學需要你以畢生心血去參悟,又豈是一朝一日之功。”


    “從前,我不給你縱劍譜,是因為你太急功近利,縱使得了縱劍譜,習練縱劍術,也難得其中真意。”


    “如今,以你的劍道天賦,不出十日,境界將有一個很大的提升。”


    衛莊一聽,有些將信將疑。


    葉千秋行事,不按常理。


    但既然縱劍譜在此,他若是不拿,反倒不像是他衛莊了。


    衛莊上前兩步,將布帛給取了,朝著葉千秋行禮之後,便出了屋子,練劍去了。


    葉千秋見衛莊走了,翻起桌上的一卷竹簡來,仔細研讀起來。


    鬼穀之學博大精深,這半年來,他在教授衛莊的同時,自己也是獲益良多。


    其實,他給衛莊準備了九問,也是在考量衛莊有沒有出穀的資格。


    如果衛莊能將這九問全部答出,葉千秋自然讓他出穀。


    若是他答不出來,自然別想輕易離開鬼穀。


    葉千秋可不是趙一。


    趙一教徒弟,覺得徒弟並非全才之姿,便隻教武功,隻教“決斷”二字,其餘鬼穀之學一概不教。


    但葉千秋是不做則已,要做就要做的漂亮的人。


    既然要讓衛莊成為合格的鬼穀子,那他便要將衛莊培養成一個最起碼能打六十分的縱橫家。


    這半年多來,二人日夜相處,也讓葉千秋對衛莊有了更深的了解,這也成為了促使他想要將衛莊培養成才的原因之一。


    從前,衛莊連蘇秦也瞧不上。


    現在,他應當知曉,從前的自己是怎樣的狂妄自大,是怎樣的井底之蛙。


    接下來的數日間,衛莊白天攻讀鬼穀典籍,到了夜晚,便習練縱劍術。


    衛莊在劍道上的天資,的確是一流。


    再加上他明悟了縱橫之道的要義在何處。


    習練起縱劍術來,也是得心應手。


    這天夜裏,葉千秋見衛莊練劍練的刻苦,一絲不苟。


    便提了以前蓋聶所用的木劍,朝著衛莊說道:“小莊,我來和你對兩招。”


    “我用橫劍術,你用縱劍術。”


    衛莊疑惑道:“先生,您也會縱橫劍術?”


    葉千秋笑了笑,說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在我眼中,天下劍法皆有跡可尋。”


    “我看你們練劍練了這麽多年,便是沒學過縱橫劍術,也能使出個八九不離十。”


    “無須多言,來吧,讓我看看你將縱劍術學到了幾成。”


    衛莊聞言,當即不再猶豫,揮起手中木劍,便朝著葉千秋使出一招長虹貫日。


    葉千秋抬劍一擋,順勢一攻。


    衛莊訝然道:“橫貫四方!”


    “不對,先生你的橫貫四方似乎和我所學的橫貫四方有些不一樣。”


    “我所學的橫貫四方隻有四種變化,而先生的這一招橫貫四方,其中竟然有八種變化!”


    葉千秋笑道:“劍術並非一成不變,別分心,再看我這一劍如何!”


    葉千秋再遞出一劍,衛莊連忙去擋。


    葉千秋不用先天真氣,連肉身力量、速度也隻是發揮了不到一成而已。


    衛莊和葉千秋對了十餘招,給他累的滿頭大汗。


    “好了,好了,不打了不打了。”


    葉千秋隨手一抬,將木劍又掛迴了那邊屋子的牆壁上。


    這時,葉千秋見衛莊還想再練兩下。


    葉千秋便道:“小莊,你過來。”


    葉千秋帶著衛莊坐在了屋簷下。


    此時,明月高懸。


    夜裏的秋風吹來,讓人心神一震。


    葉千秋抬手,將放在屋子裏桌上的水壺和杯盞淩空取來。


    然後往木地板上倒了一丁點水。


    “先生,這是何意?”


    衛莊有些疑惑的看著葉千秋。


    葉千秋笑了笑,道:“咱們做個遊戲,現在,你兩隻手的手指都蘸上水。”


    衛莊聞言,雖然很疑惑,但還是抬手照做。


    兩個食指都蘸了水。


    “現在,你閉上雙眼,靜心摒氣,在地上,一手畫圓,一手畫方。”


    葉千秋笑著說道。


    衛莊聽了,便緊閉雙眼,兩根食指開始在木地板上畫了起來。


    但衛莊一連畫了好幾次,也沒畫成。


    衛莊有些沮喪,對於好勝心十分之強的衛莊來說,這可有些難以接受。


    衛莊不由問道:“先生是在考量我一心二用的本事嗎?”


    葉千秋卻是微微搖頭,失笑道:“罷了,罷了,我怎麽就想著讓你小子學這門武功了呢。”


    “你小子心不淨,如何能學得這門武功。”


    衛莊一聽武功二字,眼睛就亮了,急忙問道:“先生是要教我先生的武功嗎?”


    葉千秋搖了搖頭,道:“你畫不成一方一圓,卻是學不了這門功夫了。”


    衛莊登時說道:“先生,讓我再試一次。”


    葉千秋也沒拒絕。


    剛剛他和衛莊對招之時,二人各自用縱劍術、橫劍術。


    這讓葉千秋不免想起了縱橫劍術合二為一才是真正的縱橫劍術。


    但是,縱橫劍術一般來說無法由一人同時使出,因為這個條件是很苛刻的。


    但葉千秋腦海之中靈光一閃,就想到了老頑童的左右互搏術。


    若是衛莊能學得老頑童的左右互搏術,便可一人獨自施展縱橫劍術。


    左右互搏術作為巔峰輔助型武學,對習練者本身的戰鬥力加成是巨大的,在單挑群毆之時都占盡優勢。


    對於本身武學修為極高的人來說,此技近乎神技。


    對於學習者來說,必須做到心靈純淨,因此心思單純,不諳世事的人更容易學會,心思活躍,詭計多端的人反而不容易學會此招。


    葉千秋本來也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讓衛莊試一試。


    他也覺得衛莊成功的可能性不太大。


    畢竟,衛莊這小子,心思深沉,想的事情太多。


    果不其然,讓衛莊一手畫圓,一手畫方,半天了沒畫成一次。


    就在這時,衛莊突然欣喜的說道:“先生,你看,我畫成了!”


    “我畫成了!”


    衛莊此刻臉上居然破天荒的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意。


    葉千秋一臉古怪的看著衛莊,又看了看衛莊身前的那一圓一方,倒覺得有些奇怪了。


    這是不是個巧合呢?


    葉千秋道:“你再畫一遍。”


    衛莊點了點頭,兩根食指又蘸上了水,閉上眼睛,在木地板上畫了起來。


    這下,葉千秋看的清楚。


    還真讓他給畫成了。


    “先生,怎麽樣!”


    “我能不能學您的武功了?”


    衛莊臉上泛著喜悅之意。


    葉千秋瞧著和從前有些不太一樣的衛莊,這小子從前都是板著一張臉,拽的和二五八萬一樣,現在總算是學會笑了。


    這近一年朝夕相處,葉千秋對衛莊的潛移默化,總算是有了效果。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行吧,那就試試看。”


    左右互搏術是當年在神雕世界時,老頑童和葉千秋在襄陽切磋武學時,葉千秋從老頑童手裏學來的。


    這門武學,本質上雖然說是一心二用,但絕非是單純的一心二用。


    還要考量人身體的反應,協調程度。


    特別是要將這種武學技巧運用到其他武學當中,難度更是翻倍的增加。


    葉千秋將左右互搏術的要點和衛莊講了講,讓衛莊左手使縱劍術,右手使橫劍術。


    起初,衛莊還有些不太適應,但很快,他就適應了這樣的節奏。


    短短一個時辰,衛莊就摸到了其中訣竅。


    衛莊大喜,朝著葉千秋道:“先生此術,當真神異!”


    “我一人同時使出縱劍術、橫劍術,縱橫劍術威力大漲!”


    “我的實力有了極大的提升。”


    “縱使是師哥,也定然比不上我啦!”


    葉千秋瞧著興奮的衛莊,道:“行了,時候不早了,該休息了。”


    說完,葉千秋便負手迴了正屋。


    衛莊看著葉千秋的背影,又看了看雙手之中的兩把木劍,不知為何,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他深吸一口氣,甩了甩腦袋,繼續舞起劍來。


    ……


    轉眼間,便又是半年過去。


    衛莊的縱橫劍術有了極大的進步,便是縱劍術中的百步飛劍,也被他練成了。


    當橫貫八方與百步飛劍同時在衛莊手中使出時,威力之巨大,讓衛莊也有點懵了。


    在看到了同時施展出橫貫八方和百步飛劍的威力之後。


    他終於肯定師哥蓋聶不是自己的對手了。


    一年來,他身上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一年前的他,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成為這樣的人。


    而這一切的改變,全都源於葉先生。


    此時,衛莊站在正屋之中,正在迴答葉千秋九問之中的後五個問題,現在他已經迴答了前八問,隻剩下最後一問。


    “請先生提問。”


    衛莊筆直的站在堂間,一臉恭敬的說道。


    衛莊從小就驕傲自大,從不覺自己弱於任何人,也不服氣任何一個人。


    即便是麵對師父趙一,他也心中藏有師未必強於徒,徒未必弱於師的想法。


    但對葉千秋,他是真的服氣。


    相比師父趙一,葉千秋更像是一位真正的師父。


    衛莊從前的自信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但現在他身上的自信卻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


    葉千秋聽到衛莊之言,淡笑道:“最後一問,何為修道之本?”


    衛莊聞言,微微一愣,思考了良久,有些頹然道:“弟子不知,請先生賜教。”


    葉千秋笑道:“常言道,人無完人。”


    “此話是說,凡人皆有心障,或表現為此,或表現為彼。”


    “目中無人,自吹自擂,不求甚解,好高騖遠,爭風吃醋,自作聰明,凡此種種,心障在於自負。”


    “行為孤僻,極少說話,也很少與人合群,此心障在於無自信。”


    “修道之本,就在於去除心障。”


    “這是我要教給你的最後一課。”


    衛莊聞言,身形一震,他自然能明白葉千秋此話的意思,從前他對葉千秋敬而遠之,何嚐又不是一種不自信的表現。


    這一年多來,他的心障已經在悄然之間去除了。


    衛莊朝著葉千秋深深一拜,道:“多謝先生指點,弟子定然牢記先生之言。”


    葉千秋站起身來,攤開手掌心,露出一枚泛著幽光,不知何種材質製成的戒指,道:“這是鬼穀派掌門戒指,從今日起,你已經有資格戴上這枚戒指了。”


    話音一落,葉千秋抬手,將掌中的戒指朝著衛莊身前一送。


    戒指穩穩的落在了衛莊的手中,衛莊抓著手中的戒指,沉默了許久。


    學藝多年,終於有資格成為真正的鬼穀子傳人。


    這種感覺,是旁人無法理解的。


    這時,葉千秋道:“行了,別發愣了,趕緊收拾收拾,把這些竹簡裝箱,埋到屋後去。”


    “埋好了竹簡,咱們也該出穀去溜達溜達了。”


    衛莊一聽,登時一愣,不禁說道:“先生要和我一起出穀?”


    葉千秋負手道:“怎麽?不願意?”


    衛莊一聽,急忙道:“哪裏,先生和我一起出穀,是我的榮幸。”


    二人在穀中朝夕相處了一年多。


    終於要離開鬼穀了,衛莊反倒是有些不舍。


    這一年來,鬼穀之中所發生的一切,都將是他畢生難忘的事情。


    葉千秋讓衛莊把鬼穀之中的藏書都給裝箱,挖坑埋在了正屋後邊。


    這些書簡都是鬼穀最寶貴的財富。


    雖然說,鬼穀所在之地隱秘,尋常人進不來,但為了以防萬一,葉千秋還是要將這些書簡給藏好。


    在鬼穀之中呆了數年,他對山外的世界,還是十分感興趣的。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將穀中一切事物安頓妥當之後。


    葉千秋便和衛莊離開了鬼穀,朝著雲夢山之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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