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如此清晰也如此深刻,深刻到讓人立刻便能感覺到那曾經的艱辛。林箋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前,在他有些訝異的目光中伸出手,輕輕的碰了碰他有些泛著銀光的鬢角。


    “染一下吧。”林箋說道。


    林默定定的看著她,終是哂然一笑,“好。”


    303、299婚禮和驚變


    婚禮在駐軍處邊上的一個可以稱得上簡陋的小教堂舉行。


    林箋是知道這個教堂的,那年來前端要塞實習,她就知道有這麽一個所在。當時民用航道巡邏處的通關員瑪姬就曾帶著她來這裏祈禱。那個姑娘曾經告訴她,這個教堂接待一切前來祈禱和懺悔的人,不管你是皇帝亦或是一個最普通的士兵。


    自前端要塞建造完工矗立在帝國邊境之後,這個教堂便在這裏存在了。幾百年來,她曾慰藉過無數普通士兵的內心,也曾見證過無數相愛的人攜手共度一生。


    而今天,也許是這座教堂自建成以來最為金碧輝煌的一天。遠稱不上寬敞的地方隻有兩列雙人座椅。


    最前一排,要塞公國公爵林弘和她的親王丈夫坐在左側,而帝國先後兩位元帥林默和林箋則坐在右側。前排四人,一個親王,兩個公爵還有一個帝國元帥。即便是後麵幾排,坐著的也是帝國的高級將領。


    不論這四兄妹關係如何,在世人眼中,林氏一門確實已經抵達了巔峰。銀河帝國內,除了皇室,再無任何一個貴族世家能與之比肩。


    艾瑞絲父母早已去世,他們一家是二十年前費斯切拉星係動亂的受害者。艾瑞絲當年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動亂結束後,她的哥哥帶著她來到了前端要塞。她的哥哥當年不過十五歲,為了兩人的生活不得不進入軍隊,成為一名最底層的士兵,憑借著微薄的收入和宮廷發的撫恤金養大了她。


    常年的辛勞讓此時牽著新娘的蒙納.尤迪特看起來不像是兄長倒像是父親。時至今日,在前端要塞的軍隊混了二十年,他依舊不過是一個上尉而已,但是在牽著艾瑞絲走向林梓的時候,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國王般驕傲。他有足夠的理由驕傲,他的妹妹美麗善良、開朗樂觀,曾經救治過無數受傷的士兵,是這個要塞裏最可愛的姑娘。別說林梓隻是個艦隊指揮官,在他的心中,或許就連皇帝都配不上他的妹妹。


    林箋不由的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林默,他正襟危坐,雙手平方在膝上,表情看起來十分的虔誠,嘴角還噙著一絲笑容。他也一手帶大了三個弟妹,或許因為家庭條件優渥,他不需要親手給他們穿衣吃飯,但是這讓他們生活的衣食無憂的環境卻是他一力扛在肩頭在戰場上廝殺出來的。他有兩個妹妹,但是卻也許永遠沒有機會像蒙納.尤迪特一樣,像個國王般驕傲,審視並挑剔他的妹夫。


    “也許我確實羨慕他,但是我並不感到遺憾。”在林箋的目光中,林默突然扭頭看向她,然後低聲說道。


    林箋沒想到他會如此說,更沒想到他竟然猜到她心中的想法。她頓了頓,才低聲問道,“為什麽?”


    林默將目光返迴到林梓和艾瑞絲身上,他看起來是思考了一會兒,才又低聲道,“我也說不清楚,或許是因為我從未想過這場景。林弘自不必說,她甚至沒有詢問過我是否會對她的丈夫人選有意見,內戰後這種可能更是完全沒有了。”一邊說著,他側臉看了一下坐在另一側的伯依希蘭公爵夫婦。


    “至於你……”說到這裏,林默微微的低頭,哂笑搖頭,沒有繼續下去。


    確實,他或許沒有幹預過林弘的交友,但是卻在一開始便反對少女時期的林箋與諾蘭家次子的交往。而在得知現在林箋真實身份後,兩人便開始處於對立立場,他更加沒有立場以兄長自居。哪怕在淨世會叛亂之前,他決心將林箋當做妹妹甚至讓她繼承家業的時候,他也是反對她跟格蘭夏爾在一起的。


    這樣的情況下這樣的前提之後,他怎麽會有心情去想象這樣一幕。


    “我能理解。”聽到林默的話,林箋微微的點了點頭,將目光重新投迴到此時正在宣誓的兩人身上。


    是啊,她能理解的。林默也看向林梓和艾瑞絲,但是心裏卻在想著林箋剛才的話。其實她一直都是那個能理解他的人,就如同他理解她一樣。很奇怪,他們之間接觸的時間少得可憐,而且立場完全對立,甚至世界觀和價值觀都背道而馳,可是他們之間就是可以互相理解。隻是,理解卻不代表認同。在某些方麵,這認同或許無傷大雅,可是在有些方麵,這卻代表著如同銀河般的溝壑。


    林默想起昨晚跟費舍爾之間的談話。想起費舍爾對她的評價。


    【我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如同她一樣,能將所有的精力完全投入到一件事情上。戰爭三年,她永遠是最早抵達辦公室和艦橋的人。每一場戰鬥,她讓旗艦衝在最前方,甚至在衝鋒艦之前,新羅莎蒙德號送來不過半年時間,已經傷痕累累。她仿佛是在燃燒生命一般在戰鬥。她已經坐到了這樣一個位子,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不顧一切。】


    林默現在還能想起昨晚他聽到費舍爾這番話後時,那仿佛讓他無法唿吸的窒息感。兩年前,宰相查太萊侯爵將羅莎蒙德號爆炸那一幕送到他的府邸,當他眼看著羅莎蒙德號火紅色的艦體在星域中甚至沒有來得及產生連爆而一瞬間炸成碎片,他腦海中一片空白,甚至就連身體都一並停止了工作。他被長時間停止唿吸帶來的窒息感驚醒,然後發現自己坐迴到了椅子裏,全身上下因為血液重新供氧而感到尖銳的刺痛。


    接連十日,他徹夜難眠,隻能在清晨時分安睡一會。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的兩鬢開始有了白發。


    事實上當時如果他立刻去核實那個消息,以他在軍部的影響力,不出十分鍾就能發現查太萊的詭計。但是他並沒有那樣去做,原因他很清楚。那幅畫麵給他的打擊太大了,大到他不敢再去承受一次,哪怕是可能出現的希望都無法讓他克服這種恐懼。


    他這一生,經曆了太多人無法經曆的事情,豐富的經曆讓他很早就開始了解自己。因為隻有了解自己,才能更好的控製自己,去做該做的事情而不被自己的情緒喜好所左右。但是那個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不行了,他沒有了力氣就連精神也放棄了他的軀體,不再驅使他走出深淵。


    婚禮在音樂走到最後一個音符的時候結束了。


    新人被第三艦隊飛行隊的飛行員們起哄的接走了,觀禮的人也離開了教堂站在門口看著飛車在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


    就在此時,林默側頭看著站在他身邊的林箋,開口道:“我染了頭發。”


    林箋一怔,抬頭看向他的鬢角。果然,他的鬢角已經沒有了白發。因為如此,他看起來年輕了很多,剝去嚴肅的外衣,他其實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一些。沒想到他會刻意跟她說起這個,林箋愣了一會才點頭迴答道,“嗯,這樣很好。”


    “所以,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聽到林箋的話,林默緊跟著道。


    “什麽事?”林箋狐疑。


    “以後不要去戰場的最前端。現在的你,已經不需要身先士卒了。”


    林箋有些訝異,她看著林默,並敏感的從他的口氣中感覺到那掩藏在平靜之後的乞求。她想了想,然後笑了起來,“用這麽簡單的事情來交換我的原則,實在是太狡猾了。”


    雖然沒有得到林箋親口的肯定,但是林默覺得自己的心稍稍的放下了一些。在聽到自己如此請求後,她至少會稍微克製一些吧……


    氣氛難得的輕鬆愉快,天氣晴朗的不像話。為了今天的婚禮,前端要塞的氣象控製處特地更改了設置,將陰雨的天氣改成了一個大晴天。多年來,前端要塞的天氣第一次與首都星皇城不一樣。


    在新人離開後,布蘭特早早的離開,身邊還帶著一個漂亮的姑娘。在其餘觀禮者逐漸離開後,林箋和林默才開始朝著停車場走去。費舍爾和林默的副官跟著不遠處。


    就在這時,林箋看到萊茵匆匆的朝這邊走來。年輕的副官眉頭緊皺,臉上似乎還帶著憤怒的神情。不僅僅是林箋,就連林默以及身後的費舍爾也看到了萊茵臉上的表情。他們同時停住了腳步,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


    “閣下!”還有幾步遠,萊茵幹脆跑了過來,在林箋麵前站定了,他立刻開口道,“首都星發迴消息,非常緊急!”


    林箋看了一眼身邊的林默,然後不等林默開口便對萊茵道,“說吧。”


    “閣下,金恩少校傳迴消息。宮廷發生急變,兩日前,白蘭蒂諾上校發難,將沃爾西斯中校下獄。中校帶領直屬部下反抗,受重傷,現在生死不明。白蘭蒂諾上校現在帶領皇室親衛隊包圍了軍部大廈,裏瑟上校現在帶著憲兵隊正在與之對峙!”


    “什麽時候的消息?”林箋厲聲問道。


    “三十分鍾前發送到羅莎蒙德號上的消息。”極少看到上司暴怒的萊茵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但是他明白自己必須馬上迴答問題,“通訊兵分析軍部發出消息時應該是在五個小時之前,現在羅莎蒙德號與首都星軍部大廈的信號源已經被切斷,無法進行聯絡。不過閣下,這應該隻是外圍信號發射塔被控製,憲兵隊人數多於親衛隊,金恩少校等人應該不會有危險。而且第一艦隊……”


    林箋抬手阻止萊茵繼續說下去,“白蘭蒂諾上校憑什麽這麽做?”


    “她帶著皇帝陛下的敕令。”萊茵迴答道,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


    林箋聞言慢慢轉身,然後看到跟在後麵的費舍爾臉色一片慘白。她的視線自費舍爾慢慢移動到林默身上,然後她收迴目光,大步的朝著飛車的方向走去。


    “我已經勸過海瑟薇,沒想到她還是……我不知道她怎麽才能聽我的……這幾年,她有時候都不願見我。”看著林箋大步的離開以及趕忙追上去的萊茵,費舍爾有些語無倫次的說著。


    林默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迴宿舍,冷靜一下,我跟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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