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身材嬌小玲瓏,她的衣衫穿在我身上雖然不會覺得瘦,但奈何我身量太高,總覺得裙角很短。伸手點了小桃的睡穴,我將一頭的銀發用黑色的布帛裹了起來,子時一過,我便悄悄的溜了出來。


    嚴洛的房間在二樓的最裏麵,和我的房間中間隔著五六米的距離,這樣的時辰所有人都該是好夢沉酣之時,看了看嚴洛的房間也是漆黑一片,我放輕腳步慢慢靠了過去。小心的用匕首將裏麵的門閂一點點的撥開,卻在堪堪要打開時故意弄出一點聲響,這樣在裏麵的人聽來隻會以為我的功夫不到家。盡管現在已經能很好的在夜間視物,但嚴洛這間房間因為在角落的原因,隻有一扇小窗子,今夜無月無星,根本是沒有多少光亮能透進來。


    好在清楚的知道床在哪裏,我在地上一滾,將身子藏在圓桌之後停頓了一下,床上躺著的人沒有任何的反應,除了窗外蛙聲一片之外,嚴洛的唿吸還是一樣的深長。將身子迅速的靠近,我一把扯開床上的帳幔,手中的匕首迅速的揮向嚴洛的頸項。眼看著就要割斷嚴洛的喉嚨,手腕上卻一痛,嚴洛溫熱的手掌鉗製住了我的手腕,向著床柱上一撞,手中的匕首便脫離了我的掌控。


    我另一隻手再出掌,打算拍向嚴洛的心口處,手掌卻才出去一半便被一股力道化開,在感觸到我手指之後,嚴洛便沒有了動作,而我也收住了所有的招式,聲音涼涼的說道:“你果然沒有所表現出來那般虛弱。”


    嚴洛沒有出聲,我自懷中拿出火折子點著了嚴洛房中的蠟燭,轉身便看到嚴洛一臉呆滯的表情看著我,身體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好一會兒嚴洛才反應過來,苦笑著道:“我早就想到你會懷疑,私心的想要能在你身邊多待幾天,隻是沒想到你會用這樣的方式來驗證。”


    我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嚴洛,心裏很好奇,他既然已經痊愈了,那是用的什麽方式把個臉弄的跟白紙似的,不過,看嚴洛現在的表情,這個問題終究是沒有問出來。沉吟了一下我開口道:“誠然在心智上麵或許我是不如你的,可你對我講過,我身中噬心蠱,若是你有傷痛的話,我必然會比你痛上百倍,可自從離開含章殿之後我除了偶爾的不適之外並沒有其他的不妥之處,而且,怕是當時在那破廟之中你便已經將小桃製服了吧?不然以她的個性,便是中了墨雪的毒也不見得就會這麽乖乖的聽話,我說的對也不對?嚴世子。”


    嚴洛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我想若是十年之前我大概是不可能將事情看的這般通透的,那時的我即便是聰明卻未如眼下這般睿智,想來雪湖底的十年我大概也在潛意識裏使自己變強吧。和諧的表象被撕破,嚴洛看著桌案上有些微弱的燭光問道:“你現下要將我做何打算?”


    作何打算?現在的嚴洛雖不似表麵上這般虛弱,眼下卻無論如何不是我的對手,可是我卻殺不得他,嚴洛一死我的命怕也是到了盡頭了,就此放了他,保不齊便泄露了蹤跡,若是尹玉澤追來的話,沒了嚴洛這個護身符,形式對我就更加的不利起來。嚴洛就這麽無聲的望著我,我也絲毫沒有掩藏幾次洶湧到我幾乎無法克製的殺氣,宛如桌案上被窗外夜風吹著的燭火,幾度明滅,最終一切歸於寂滅。


    “這些年你也勞心勞力,想來該是身心俱疲,大戰即將來臨,不如就借此好好休息幾日吧。”我說著慢慢向著嚴洛靠近,現今唯有將嚴洛留在此地勉強算得上是上策。


    月塵雖未曾教授與我什麽能使人周身爆炸而亡的點穴法,可短時間之內能通過穴道將內力散去的點穴之法我還是學了些許的,伸出手要去點嚴洛的穴道,手卻被嚴洛一把握住,與剛才的溫熱不同,此刻卻是冷如寒冰。


    “你確定不願隨我迴花溪嗎?隻要你隨我迴去,我會退兵,會助你對抗蘇國與南朝,不然噬心蠱一旦發作···”


    沒等嚴洛說完,我便抽出了手來,迅速的在嚴洛身上幾處大穴上點了幾下,將嚴洛的身子平放在床榻上,我站直了身子沒什麽表情的看著嚴洛,不知道現在除了這樣我還能以什麽樣的表情看著他。我們終究是要站到對立的兩麵的,即便沒有發生那件事,我們也無法成為朋友,這是宿命。


    再無話可說,我轉身滅了桌案上的燭火,不同於來時那般偷偷摸摸,此番我是光明正大的離開。留了些銀子與杜四娘,我將小桃扔到馬背上擺便向著蘇國而去。


    據《大祈通史》所載,紹佑一十一年,多事之年,寰宇上下,異象頻生,有山噴火,有地震裂。九州大地,災禍四起:東南洪水,恣肆千裏;西南大幹,地裂三尺;西北塵暴,黃沙蔽日。臨此景,孰能曰“人定勝天”耶?


    和小桃接連奔波了幾日,都不曾看到一村一鎮,很是荒涼。之所以帶著小桃,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識不得路,這些我自然是不會說與小桃聽的。不同於之前在艾山所見的大雪景象,蘇國此時竟然是如此幹旱,地麵裂的跟娃娃的嘴一樣,幾乎可謂是寸草不生。可明明距離艾山如此近的距離,即便是大雪之後才開始幹旱的,卻也不至於這般嚴重不是?


    “夫人,蘇國地處偏南,以前小桃聽人家講蘇國是大祈所有版圖中是最風景如畫,鳥語花香的地方,怎麽現下是這番光景?”小桃騎在馬背上,被天上的太陽烤的懨懨的,滿臉都是不滿。


    我沒有搭腔,四下打量著,除了幹涸的河道,寸草不生的黃土,再無其他景致。按理說這蘇國相當於現代中的江南地區,便是真的幹旱也不至於到這樣的程度,天降異象卻原來是這般恐怖的事情。抬首望了望直射著腦門的大太陽,我開始懷念起月奴熬的冰糖荷葉羹了,真後悔當時沒有多吃一碗,轉身看看小桃,身上的衣衫已經單薄到無法再薄了。


    蘇國似乎現在就忙著和大祈的戰事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鎮子居然滿地都是餓殍,以及餓的奄奄一息老人孩子。鎮子周邊的一些村子也是十室九空,偶爾會有野狗出沒,叼走一些尚未腐爛殆盡的屍體。眼前的景象可謂觸目驚心,想起多年前彼岸之爭中我所見到的景象,總以為那已經是極端的血腥恐怖了,可眼前看著卻比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挨著餓又走了幾天,不隻小桃,便是兩匹馬也已經顯得瘦削不堪,現在我基本上是舍不得騎它們了,小桃沒什麽武功,身體比我虛弱很多。站在城牆之下,我抬首看著那城池上顯然經過許久風吹日曬的牌匾,上書米州二字。


    我不免在心中覺得好笑,若是這城中無米的話,豈不白白擔了米州二字?守成的士兵有八人,之所以有這麽多,大概是為了阻攔幾乎將城池圍了個水泄不通的難民,好在我身上的衣衫的料子還算華美,身後的小桃能充當婢女,兩匹馬也很爭氣的活著,不然我大概也被他們歸到難民行列中來了。


    看著這些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大人或者孩子拿嫉妒羨慕的眼光看著我,我卻無力相助,生平第一次對這些無幹之人生出愧疚之心。


    第二百九十九章 食以安為先


    在這樣的年景下,這樣的小城池之中很難還能看到像我這樣錦衣華服,鮮衣怒馬的人,多半是有些本事,所以守城的幾個侍衛都難得的陪著笑臉,目送著我和小桃進了米州城中。行了一段時間,我心中覺得,那些人委實是沒有必要守在城門口的,城中也不見得就比城外強了多少,雖不至於滿地餓殍,卻也都是些餓的奄奄一息的乞丐。


    沿著我們進城的那條街走下來,路兩旁的店麵還在營業的不多,墨雪在我的袖袋中喵喵叫了兩聲,叫的我心肝一顫,這些時日我總是盡量將自己的口糧多留一些給墨雪,可憐的墨雪什麽時候受過這些罪。就在小桃不知第幾遍說走不動了之時,總算遇到一家還在開門營業的客棧,我抬首看了一眼牌匾,不負所望的悅來客棧。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長了一張老實臉,飯菜住宿定的價錢卻委實不算合理。


    那老板陪著笑將住宿的價格報了一番,我還沒說什麽,小桃卻一下子跳了出來,指著那老板的鼻子就嚷開了:“一兩銀子一晚,你幹脆出去搶得了。”


    老板在看到小桃的臉時猛的一怔,他這一怔我倒肉跳了一下,心中暗忖難不成還遇到小桃的同夥了?可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先不說這裏是在蘇國的境內,尹玉澤便是要安插眼線也不該是在這樣的小城池之中。顯然小桃的這一番話,老板聽了不止一兩次了,絲毫生氣的意思都沒有,一雙眼笑彎了看著我和小桃:“不是小老兒定的價貴,實在是如今這番年景鬧的,姑娘您也不出去打聽打聽,現在這滿米州城中能撐下去的客棧不過三家,過去這條街,拐角的同福客棧可要一兩半銀子一晚,前門那家就更貴了。”


    其實按說上輩子我過的是蠻窮困的,這輩子家世顯赫,身份尊貴,錢更是多的花不完,可奇怪的是我對金錢卻似乎沒有多少的控製欲,甚至不是很清楚金銀的換算。從袖袋中摸出一錠金子放到老板麵前,無視那雙眼都發直的老板和身後拉扯我袖子的小桃,我沒什麽語氣的說道:“我要兩間最好的上房,要清靜一些的,另外,再做幾個上好的菜送到房間裏來。”


    那老板拿起金錠子放進嘴裏狠狠的咬了一下,一時之間似乎有些迴不過神來,小桃適時的跳了出來,使勁敲了瞧麵前的櫃台,惡狠狠的說道:“喂,還不快點安排房間,不然我們可要去住最貴的那家了。”


    一句話讓那老板如夢初醒,忙不迭的把那金錠子塞進袖袋中,向著我們身後招唿道:“小二,快點,兩間上房,兩位客官請。”


    就著老板請的這個姿勢,小桃鼻子裏嗯了一聲,我和小桃便隨著前來帶路的小二向著二樓走去。盡管我不知道一兩銀子能買多少東西,但想起之前在杜四娘那裏似乎三個人住了那麽多天才不過二兩銀子,想來應該是很貴了。四處打量了一番,我便覺得這一兩銀子委實是沒有白花的,就眼下我和小桃的兩間房收拾的都也算很有品味了,當然是不能和皇宮想比的。


    許是得了那一錠金子,老板瞧出我是個有錢且舍得花錢的主,所以幾樣精致的小菜很快便上齊了,無視小桃撅著的嘴巴,我將桌案上一盤清蒸魚端到墨雪麵前,見墨雪沒有表露出不喜歡才開始動筷。我的個性素來是蠻喜靜的,可小桃不同,她完全不在乎古人留下來的食不言寢不語這一規則,手中揮著一個豬蹄,滿嘴的豬油問道:“夫人,您說現今這米州都成這樣了,那蘇王怎麽也不管呀?”


    桌案在靠窗的位置,我坐的地方正好對著一扇窗子,聽到小桃的話我側身看了一下,街上幾乎有一半的人都在乞討,可這樣的年景下,自己都快顧不過來自己了,哪還有餘力幫助別人?咽下嘴裏的米飯,我才幽幽的開口道:“仇恨能蒙蔽人的雙眼,左右人的心智,蘇行雲現下怕是全身心的都撲在和大祈的戰事上了,哪有心思管這些事?”


    民以食為天,食以安為先,蘇行雲將這二者都忽略了,卻獨獨不該忽略掉,國本該以民為本,這樣即便他戰勝了大祈,這後院難保不會起火。要知道,曆來多少朝代的更迭都是因民無食,無食則不安,不安則必反。百姓最在乎的不是國家打了多少勝仗,版圖擴張了多少,而是誰能讓自己吃飽穿暖,有個棲身之所,僅此而已。


    “仇恨?夫人,您以前是和袁王殿下和世子殿下一起長大的嗎?是不是你們之間有著很多的愛恨糾葛呀?不然世子殿下不會為了留您在身邊連噬心蠱都用了,那得擔多大的風險呀!夫人,您跟奴婢講講你們以前的事吧?”


    我詫異的抬首看了一眼小桃,不自覺的便問道:“以前?”


    “對呀,以前呀!”小桃有些奇怪的睜著迷茫的大眼看著我。


    我看著麵前豐盛的一桌飯食,卻莫名的沒了食欲,潛意識中我已經將從前的過往當做了上輩子的事,作為長樂長公主的赫連傾城已經隨著雪山上那一跳而就此香消玉殞,再度迴憶起來恍若隔世。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輕聲道:“都過去那麽多年了,如今年歲也大了,哪裏還能記得那麽清楚。”


    “不會吧,您要說像我們這種小人物記不得以前發生的事還說得過去,可您身份都尊貴到那份上了,現下這些叱吒風雲的人物當初可還都是不值一提的,您怎麽能就不記得了呢?要不我問您,您好好想想吧?”小桃從我對麵的凳子上起身,挨著我身邊坐了下來。


    我側身打量了小桃一下,相比起前段時間見著我就有些害怕的樣子,現在的小桃倒很像當年的楊雲落,嘴巴一刻不願閑著,不是說話就是在吃東西。自從楊雲落離開之後,我身邊便再也沒有如此活潑的人,難得的心情好了一些,我淡淡道:“你想知道些什麽?”


    小桃臉頰一紅,真的是豔若桃夭,扭扭捏捏了一會兒才問道:“夫人還記得袁王殿下小時候的事嗎?”


    其實我早就猜到小桃會問有關尹玉澤的事,我略微沉吟了一下才開口道:“尹玉澤嗎?我記得從前的他很是灑脫不羈,嘴角總是掛著邪氣的笑,不過他很愛找我的麻煩,那時因他還沒有張開,雖不是所有質子中年齡最小的,卻是最矮的一個,那時我總愛拿他這一短處刺激他。彼時的我全然不似眼下這般,大概是孩子心性吧,其實若沒有嚴洛的話,我們的關係卻不至於惡化成現下這般模樣的。”


    “世子殿下?為什麽?你們二人不會是為了爭奪世子殿下的青睞所以才···”


    我好笑的白了小桃一眼,嗔怪道:“怎麽可能?嚴洛是尹玉澤的一個心結,可以說因為嚴洛的存在故而左右了尹玉澤的,呃,性取向,他之所以會向著斷袖的方向發展其實全是因為他深愛的是嚴洛,而不是因為嚴洛是男子,換句話話,如果嚴洛是女子的話,尹玉澤也會義無返顧的愛上他,這種愛已經跨越了性別上的局限。”


    小桃默了一默,聲音悶悶的問道:“既然如此,夫人您為何沒有看上世子殿下,奴婢瞧您和世子殿下也蠻配,或許這樣的話袁王殿下就能絕了對世子殿下的這個念頭呢。”


    為什麽沒有看上嚴洛嗎?我在腦中迴憶著那時的嚴洛似乎就是最為出類拔萃的了,那時我也尚未對月塵情根深種,隻是為何沒有看上嚴洛呢?


    “夫人···夫人。”


    “啊?”雙眼的焦距慢慢的拉了迴來,我一臉茫然的看著眼前的小桃。


    小桃鼓著兩個腮幫子,將手中啃光了肉的豬蹄放到桌案上繼續不屈不撓的追問:“您還沒說,您怎麽就死活瞧不上世子殿下?說句實在話,世子殿下可是小桃在這世間見過的最好的男子了。”


    最好的男子?聽到小桃的形容我真的很想笑,話語間不禁有些得意:“你是未瞧見過我的夫君,不然是決計不會將這形容詞用在嚴洛身上,不過,話說迴來,即便嚴洛果如你所說是世間第一的男子,我也不會愛上他。正如嚴洛是尹玉澤的心結一般,我的夫君也確然是我的心結,我對我夫君的愛也同樣是超越了性別,超越了生死,高高淩駕於我的生命,尊嚴,身份,地位之上的。”


    說著不自覺的握緊了胸前掛著的三生石,早些年即便時時膩在一起,也總覺得兩顆心之間有著隔閡,抱的越近也覺得疏遠,如今過著這般兩地分離,聚少離多的日子,心卻是前所未有的緊貼著的,也正是因為心在一起,所以眼前有著這麽遠的距離卻也不覺難捱。


    聽了我的一席話,小桃塞在嘴巴裏的一個啃了一半的雞腿吧嗒一聲掉在了桌案上,表情呆滯的盯了我良久良久。


    第三百章 卻是舊時相識(上)


    在這米州待了三日,我一改之前著急忙慌趕路的姿態,反倒是氣定神閑的住了下來,每日閑來無事便坐在房間中那扇窗前,俯視著這米州城中的世間百態。不過才三日,這米州城比三日前聚集的行乞的人愈發多了起來,乞討不得的人便開始偷,搶,我也隻能眼看著米州一日~比一日混亂。


    小桃卻顯得比我著急了很多,幾乎每日要詢問我好幾次,這樣耽擱下去她所中墨雪的毒會不會毒發,這個我自然也是不會告訴她的。端起桌案上的蓋碗,我飲了一口茶湯,愈發覺得物有所值,錢沒有白花的,這樣的年景,這樣的亂世還能喝到這上等的普洱,等閑的人是做不來的,想來這老板很是有些門道。


    “這茶是好茶,不過這沏茶的人功夫不怎麽到家。”淡淡的醇香在喉間化開,我卻萬分想念月塵煮的茶湯。


    側首看到窗外幾個紈絝子弟正不知因何事圍著兩個年輕人拳打腳踢,小桃坐在我身旁,一臉不滿的在給墨雪做按摩,見我望著窗外搖頭,小桃好奇的問道:“夫人,難道您不打算伸張正義?除暴安良?”


    我譏誚的一笑,放下蓋碗,將墨雪抱迴到我懷中才閑適的答道:“伸張正義是江湖俠士的作風,除暴安良是官差們的責任,與我何幹?我何苦要去攬那閑事?再者說,蘇行雲在前方與我大祈作戰,他這後院若是著了火,我不上去添兩把幹柴已是仁至義盡,你倒還指望我上去幫他滅火不成?”


    或許我的這一番話說的忒涼薄了些,就小桃這個算不得善良的人都拿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我,被她這麽一看,我也開始在心中反思了一下,我除了袖手旁觀之外,還真的沒有做些什麽添油加醋之事,似乎有些不符我的身份,看來我還真的需要去添些幹柴,以助這把活燃燒的更旺一些。


    我這人做事素來沒有什麽章法,想到了便要去做,既然此番想要給蘇行雲增加些麻煩那也是想到做到的。將墨雪放在軟榻上,我轉身看向小桃,由衷的道:“你此番倒是提醒了我,我現如今既身在蘇國,自然是要做些讓蘇行雲頭疼的事的,即便不能叫他頭疼,那也要叫他不舒服一下,你委實是個人才,便隨我出去轉轉吧。”


    其實我這一番話說的千真萬確的是出自真心,不過聽在小桃的耳中似乎完全不是這麽個滋味,我因尋到了事情可做,自也沒去理會小桃臉上那不痛快的表情。下樓時,那老板連忙陪著笑臉,點頭哈腰的候在了樓梯下,臉上因堆滿了笑,愈發顯得臉上的褶子多了起來,看起來和天津衛的狗不理包子有一拚。


    “二位客官這是要出去?”


    我點了點頭,隔著幕籬看著這老板答道:“我二人來了有幾日了,此番打算去這米州城中去轉轉。”


    聽到我的話,老板看了我身後的小桃一眼,語氣很是誠懇的建議:“既然二位要出去轉轉,倒也無妨,隻是這位姑娘也該買一頂幕籬遮遮麵才是。


    聽了這話不隻是我,就連小桃也很詫異,小桃向前一步邁到了這老板麵前,語氣不善的質問:“你這老頭是個什麽意思?本姑娘花容月貌,難道出去還有礙瞻觀不成?”


    聽到這裏,我又極認真仔細的將小桃上下打量了一番,無論是麵容還是身量都算是無可挑剔的了,萬不會如小桃所言有礙瞻觀,難不成這老板是在幫賣幕籬的拉攏生意?或者說他這客棧正是兜售幕籬的地方?想到這裏我左右打量了一番,除了客棧該有的擺設,沒見到什麽其他的,所以我也是一臉不解的看向這老板,等著這老板給個解釋。


    顯然被小桃的氣勢嚇了一跳,老板邊擺手道歉便想門口的方向退去,彈出半個腦袋在門外左右張望了一下,才重新迴到我和小桃麵前小聲的道:“兩位客官有所不知,近來整個蘇國都不太平,米州距離王都鶴城最近,近日卻也混亂成了這番模樣,這周邊所有的難民都向著米州湧來,兩位客官又都是女兒身,小老兒覺得這財不外露和美貌不外露一樣的重要。”


    這老板雖說的頭頭是道,可我總覺得他沒有講實話,畢竟若隻是這樣的話他完全沒有必要出門張望,有時候就是這樣,可能一切隻是自己的臆想,卻因為偶爾的才對,這種臆想被命名為第六感,並被人大肆宣揚,信服的人也愈發多了起來,比如不才在下我,現在就很相信自己的這番臆想。我笑著對這老板答道:“不妨事的,朗朗乾坤之下,難不成還敢有人當街對我二人做出不規矩的事情來不成?”


    假意要跨步向門外走去,卻被老板突然擋住了去路,我故作不甚理解的問道:“老板這是作甚。”


    老板苦著一張臉,歎口氣道:“也罷,小老兒是生意人,二位又是我這小店中最財大氣粗的客官,小老兒不妨告知二位便是。若隻是難民鬧事倒還算不得什麽大事,橫豎有官府的人擔著,可是近一年來,王都鶴城,以及周邊一些小城都有為數不少的美貌女子被人殺害,說來也奇怪,這殺人者不劫財不劫色,卻要生生將一張臉皮扒下來,就在兩位客官來之前兩天,城西綢緞莊王掌櫃的小女兒就被人給扒了,小老兒瞧了一眼,那叫一個恐怖,唉···”


    扒皮之術?小桃顯然被唬了一大跳,可我覺得她這一跳委實是裝出來的,想她乃是北袁巫女,操控那些死屍都不覺得害怕,眼下隻是聽了聽就覺得害怕了?我愈發好奇起來,不禁問道:“難道官府都不管嗎?”


    我這一問老板又是一愣,四下又瞧了一遍,確認除了正靠在一角打瞌睡的小二之外再無他人才聲音愈發小的答道:“小老兒也是聽一位在王都莫大將軍府中當差的親戚說的,去年蘇王封了莫大將軍的姐姐為郡主,話說這郡主奇怪的很,整日戴著一張麵具,從未有人見過她真實的容顏,隻以為她或許是容貌生的醜陋,又或者容貌被毀以此麵具遮醜而已,可時日長了,從那些隨身伺候她的人嘴裏得知,她那麵具竟是生生的和皮肉連在了一起的。”


    “啊?連在一起的?”小桃驚唿的一半,連忙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老板連忙伸出食指做出噓聲的動作,又往門口的方向瞧了瞧才繼續道:“萬不可聲張,我那當差的親戚有一次和小老兒喝酒,醉了之後才吐露出來,說有一次無意間瞧見這位郡主的房中掛著很多張人的臉皮,均是些容貌秀美的妙齡少女的臉皮,那郡主每日都在撫弄那些臉皮,看上去幾乎是愛不釋手,你說這事官府還能管嗎?那不是自找死路?”


    老板和小桃都在唏噓不已,我卻心頭一跳,莫邪的姐姐,還毀去了容顏,這世間怕也隻有那人了。記得當初孫京曾傳書信於月塵,特意提過妙晴已經瘋掉,我當初因對莫邪和莫愁均覺得愧疚,故而在月塵迴信時特別交代過將她找戶人家安置下來,卻不想她竟是裝瘋賣傻,被莫邪認作了姐姐不說,蘇行雲還重新給了她身份,早知如此,悔不該當初一時憐憫留了她的性命。


    “夫人···夫人···”


    “啊?”感覺小桃拉扯我的袖口,我才重新迴神。


    “小桃是問您,咱們還出去嗎?要這老板一說小桃怪害怕的,要不···”


    我轉向老板,打斷小桃的話道:“多謝老板提點,隻是不知這附近可有兜售幕籬的地方?”


    “正趕巧,小老兒這裏有個九成新的,就送給二位客官吧。”


    麵上和老板推讓了一番,我終是收下了這幕籬,心中也明白這幕籬能值幾個錢?老板這麽做也算是一種經營策略吧。因這一突然而來的消息,心中本來還有的計較此刻卻如煙雲一般散去了,有些茫然的和小桃在這米州城中幾條大的街道上轉了半日,卻還是絲毫的思緒都沒有。


    城中的兵士明顯比三日前又多了些,雖製止了很多乞丐難民搶奪東西,可這些拿著俸祿,戴著官帽的人卻堂而皇之的在收所謂的保護費,沒有銀錢便要拿小攤販們兜售的東西抵數,倒是比那些真正的搶奪東西的人拿去的還多。


    古代的女子本就不多出門,適逢這樣的亂世,但凡有些姿色,無論是已婚還是未婚的女子便都不出門了,故而街上的女子多是些上了歲數的大娘們,還有就是相貌實在過不去的,更多的卻是衣衫襤褸的難民,懷中多半都還抱著個半大的孩子。


    米州是距離鶴城最近的一座小城池,若不是現下流民太多,又逢大旱,還真算是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的畫中景致。不過眼下亭台樓閣仍在,無奈的是小橋下此番除了幾近幹涸的河道之外,便是些曬幹的淤泥了。正打算轉身向迴走,卻被一隻小小的手抓住了裙角,力道不大,卻似乎有很堅定的意誌。


    第三百零一章 卻是舊時相識(中)


    順著那隻握住我裙擺的小手,我看到了一張髒兮兮的小臉,或許是因為太瘦的原因,一雙眼睛顯得尤為大,四五歲的年齡本該是天真無邪,眼睛也該是明亮的才對,可眼前的孩子眼中卻無波無瀾,寫滿了絕望,盡管抓著我的裙角不肯放卻也沒有真的期望我能幫助他什麽,或許那隻是人如同人在落水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本能而已。


    “哎呀,衣服都被你抓髒了,誰家的小孩?”小桃蹲下身子就要去掰開那握著我裙角的小手。


    伸手製止小桃繼續說出傷人的話,我蹲下身子開始仔細的打量起這個孩子來,盡管我自認為心腸還算是蠻硬的,可看著這個孩子我還是動了些惻隱之心,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被蘇流水劫走就是因為這個麽軟肋,心下一陣猶豫,這會不會也是個陷阱?


    我扶起這個孩子,聲音不自覺的便放的輕柔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哽咽了一會兒,小男孩才開口道:“姐姐,你救救我娘吧?我願意做牛做馬報答你,求你···”


    還沒容我心下做些猶豫,小男孩已經拉著我的手向身後不遠處,一些難民聚集地一塊陰涼的地方,看樣子應該都是些逃難至此的農戶人家。十多人均是衣衫襤褸,或躺或臥的在一方不大的地上,小男孩將我拉到一個蜷縮在最角落的女子身邊才鬆開了我的手。


    “娘···娘,有好心人能救你了,娘···”小男孩搖晃著那女子的身子,一聲聲的唿喚,那女子卻始終沒有起身。


    我想大概是餓暈過去了,蹲下身子來正要幫著小男孩扶起那女子,卻在碰到那女子的身體時一愣,這體溫不像是個活人,雖還有淡淡的溫熱,但明顯比人的體溫要低了很多,我伸手去探這女子的鼻息才發現她早已沒了唿吸。許是被我探這女子鼻息的動作刺激到了,這小男孩開始大聲的哭嚷:“娘,你醒醒,娘,你看看虎子,娘你怎麽了?嗚嗚···”


    我收迴手,聲音平板的道:“節哀吧。”


    “不,我娘沒死···沒有,她早晨還和我說話的,我出去想要討些東西給我娘吃的,娘你醒醒好不好?”小男孩揮開我的手,將那女子緊緊的抱進那小小的懷中,臉上的淚和著灰漬順著下巴落到了那女子破爛的粗布衣衫上,最終消失不見。


    我抬首看了一下周圍一些人,似乎早就已經見慣了這樣的生離死別,故而顯得極其漠然,甚至連多看一眼,表示一下同情之意的人都沒有。我心中明白,這些人其實差不多已經猜到了自己的命運,隻是誰都不願去提前傷懷一遍,世上能坦然麵對自己生死的人畢竟不在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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