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事,為夫又怎麽會嫌你老了呢?況且,你一點也不老。”月塵低頭安撫著我笑道。


    我放下手中的白發,聲音糯糯的道:“可是···”


    “可是什麽?”


    我將尾巴翹到月塵麵前,聲音又要哭出來的說道:“可是我還長了條尾巴,怎麽辦?你會不會嫌棄我?”


    月塵沒有說話,挑起一邊眉毛盯著我的尾巴,那漆黑的雙眼,好看的唇卻叫我莫名的一陣緊張,生怕他會說出我不愛聽的答案。月塵輕輕笑了笑,雙眼亮晶晶的看著我說道:“這樣以後就再也不用擔心會把你弄丟了,有這狐尾在,便是碧落黃泉也是能尋到你的。”


    完全將身旁站著的人都當成了空氣一般,我眼中心中隻有眼前如月光華的男子,將臉頰貼近月塵的胸口,自我醒來後那便一直在隱隱作痛的胸口終於停止了對我的折磨,雖然身上那些被彎刀砍出來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可我卻一直在笑著。月塵抱著我走向雲輦,身後傳來那睿王的聲音:“月塵,你要帶傾城去哪?”


    月塵抱著我繼續走,沒有迴身答道:“孝真,你們繼續追擊烏孫吧,我先帶她迴去療傷,放心,不會就此離開的。”


    四人再度抬起雲輦,我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月塵,雙手也緊緊的抱著月塵的身子,生怕一個不留意他就再度從我眼前消失。我才知道,尾巴最大的好處不在於它能保護我,也不在於它能殺人,它最大的好處便是可以在我的雙手不得空閑時,牢牢的纏在月塵身上,叫月塵不能離開我身邊。


    我趴在床上,任由月塵處理我後背的傷,雖然疼的我有些昏昏的,我卻強打著精神不敢眨眼。身上上下十多刀傷口,均是由那彎刀造成,我的尾巴此刻便纏在月塵的腰上,一點也不敢鬆開。起初月塵脫掉我的衣服幫我止血時,我還有些扭捏,誰知月塵卻看也不看我的說道:“你我是夫妻,你身上有哪一處是我沒有看過的?”


    因著這句話我也就坦然了,外麵始終跪著一個一身綠衣的女子,非要來幫忙,我卻斬釘截鐵的拒絕了,這樣的事情還是隻要月塵來就好。終是抵不住腦袋的昏沉,我開始打起盹來,可耳朵卻一直支楞著。耳邊似乎有聲音在說道:“我原以為上天過於苛待於我,如今我卻覺得上天待我比別人還要敦厚些,十年了,不曾想今生還能失而複得。”


    清晨睜開眼,第一眼便看到一雙漆黑如墨的瞳眸正帶著淺淺的笑意看著我,我伸手在自己臉上掐了一下,伴隨著我哎呦的唿痛聲,我卻開心的大笑起來。我看著沒有寬衣的月塵,出聲問道:“你怎麽和衣睡的?不會不舒服嗎?”


    月塵伸手撫上我的尾巴,無奈的笑道:“昨兒本打算寬衣的,可是這條狐尾似乎很愛粘著我,怎麽都沒有辦法掙脫,索性就這麽睡了。”


    我將身子依偎進月塵懷中,雖然碰到傷口有些疼,可我還是執意的要在最靠近月塵的位置,伸手撫著月塵的眉眼我說道:“月塵,我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再迴到你懷中了。”


    月塵還沒有來得及迴答,門外便傳來那一身綠衣女子的聲音:“公子,睿王和寧公子來看望夫人了。”


    我嘴巴撅的老高,實在不想這美好的時刻便這麽被打斷,也不認為自己和門外的兩人會和自己有什麽關係,不過看在月塵幫我穿衣的份上我倒也一直乖乖的配合著。一身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外罩白色牡丹鳳凰紋浣花錦衫,尾巴調皮的搖來晃去,似乎不滿身後的拖地長裙將它整個遮住一般。


    兩人進來時我正在抓自己的尾巴,綠衣的月奴則在幫我梳頭,我從妝台上的銅鏡中看著兩人,一個一身紫色錦袍,豐神俊朗,另一個穿著銀色的盔甲,長的稍顯女氣了一些,不過兩人倒都是猿臂蜂腰的高大身材。和月塵寒暄了兩句,兩人都站在外廳遠遠的看著我,我也迴看著兩人。


    “夫人,月奴幫您梳個同心髻好不好?”綠衣的月奴拿著梳篦一下下的輕輕梳著我白色的長發。


    我從銅鏡中看了看月奴的頭發,疑惑的問道:“和你的一樣嗎?”


    “不一樣,比月奴的要好看。”


    “不要,我不要跟你似的在頭上戴著那些東西,看起來麻煩死了。”我抓著尾巴將頭搖的如撥浪鼓般,餘光卻還是在瞄著身後的那兩人。


    在我的建議下,月奴用束環給我紮了一個高高的馬尾,看起來有些男不男女不女的。月塵牽著我的手走到那兩人麵前,我卻一直傻笑著看著月塵。


    “傾城,我是九哥,你好好想想,能不能想起來。”那有些女氣的男子伸手便要來牽我的手,卻被我伶俐的閃避開了。


    我挽住月塵的手臂,仰起臉問道:“月塵,我有九哥嗎?”


    我絲毫沒有意識到,我的這個舉動無疑是對那兩人最大的傷害,因為此時的我忘卻前塵,倘若誰都不記得的話還好說,可我卻惟獨隻記得月塵一個人,也隻信任他一人。月塵對著我笑了笑說道:“他確是你的九哥,這位是寧三公子,你和他們兩人關係都是很要好的。”


    一直沒有說話的紫衣男子突然走近我,上下打量了我好一會兒才有些苦笑著說道:“沒想到再見時,已恍若隔世。你可記得你答應過我,你說你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所以我才心甘情願的放手,可不過月餘,得來的卻是你跳崖而亡的消息,對於這件事,南宮公子是不是應該給我們一個解釋。”


    或許是這寧三公子眼中的痛楚太過深沉,我望著那雙茶色的眸子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清楚的記得我是身中華眠,而我不願要月塵背負殺死我的內疚感,而縱身跳下了雪山。這也是我不願提及的事情,我心中也明白,月塵或許是因為那雙生蝶才會對我產生愛意,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是不願放棄的。


    “寧公子說的對,公主當初是離開南宮公子的煙雨莊之後才跳下了雪山,在下也覺得南宮公子應該給出一個說法。”自門外進來的男子帶著些許的邪氣,麵容卻是極為儒雅,這也就襯的他身上那身戰袍有些格格不入,這樣的男子更適合穿儒衫。


    我不得不感歎起來,這些男人長成這樣是要搶走女人的活路嗎?九哥轉身聲音不溫不涼的說道:“嚴世子竟也對這個問題如此好奇嗎?”


    那剛進來的儒雅男人卻是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在我終於受不了那樣的眼神之後我對著他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顯然不止他自己看到了我的鬼臉,在一陣寂靜之後,九哥卻笑著撫摸了一下我的頭說道:“自你十歲以後,九哥我就再沒見過你這麽調皮,我原以為你此生都不會再流露出這樣可愛的一麵,忘了未必不是好事。”


    九哥的一席話似乎說到了每個人的心事般,月奴竟然開始小聲的啜泣起來,月塵撫上我臉上那朵紅梅所在的位置:“定是沒少哭,這朵紅梅竟然拿酒也無法除去了。三位應該知道月塵的身份,曾經月塵的確有心要將這天下握進手中,所以說,傾兒走的每一步都有我的示意。無論是篡權奪位,還是誅殺異己,是我一手將她培養成了一個殺伐決斷,心機深沉手段狠戾的女子,我也早知道她對我情根深種,是以我總是對她若即若離,那感情總是要她無跡可尋,卻又時刻牽絆著她的心。


    可是,有些事終究是人無法預算出來的,我以為她終會變成和我一樣的人,卻不想,被同化的竟然是我。其實我很早就在她體內下了名喚華眠的毒,我步步為營,在我認為是該除掉她時,卻又開始猶豫不決。我不知道這步棋是不是該走,傾兒卻看出了我的猶豫,竟然為了不要我背負殺死她的愧疚感,而跳下了雪山。傾兒,你可怪我擇天下而棄了你?”


    “若是我能為你換來天下的話,我還是願意去換的。”沒有什麽過多的思量,我直覺的便迴答了出來。


    “不必了,這一次,我是擇你而棄天下,當然,前提是你再也不會離開我,你若不在,我便親手毀了這天下,拿這天下為你陪葬可好?”月塵這話說的很深情,漆黑的雙眸似笑非笑,片刻便吸食走了我的靈魂。


    寧三個那嚴世子臉色都算不上好看,唯有九哥開始興致勃勃的逗弄起我身後的尾巴來,尷尬的沉默了一下,九哥才似想起什麽問道:“月塵,這次烏孫···”


    “烏孫並不是多大的族群,滅了它又何妨?縱虎歸山後患無窮,現在那依拉女王已死,那場大火必使得烏孫傷亡慘重,現在乘勝追擊才是最好的選擇。”月塵淺笑著說著最為殘忍的話,卻絲毫不自覺那樣的笑雖美卻也駭人。


    九哥似乎有些猶豫,轉身看了看嚴世子才說道:“烏孫差不多有五十萬人,若是屠戮殆盡的話,怕是···”


    “傾兒被囚於籠中之辱,以及身上大大小小十多處傷口,便是再多五十萬人又如何?”月塵的笑似乎有魔力一般,叫人無法質疑。


    第二百六十四章 開辟鴻蒙,誰為情種


    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比如之前還在兩軍對壘的大祈和明國,轉眼間卻又已結盟,紹佑十年七月,烏孫女王依拉遇刺身亡,本就因大火傷亡不少的烏孫部族卻又爆發內亂,分別是以依拉女王的正夫和身為二夫的大將軍穆爾紮為首,兩人因在是求和還是繼續討伐上起了很大的爭執,以至於演變成兩軍的爭執。烏孫不同於大祈,乃是全民皆兵的民族。


    一早,月塵就在我極其不舍不情願的眼神下去和九哥商議出兵的事宜了,月奴總是拿這一雙類似小白兔般的眼神看著我,看的我都不好意思迴看她。月塵離開之後,外廳中就站著一名男子,身上似乎還帶著傷,卻一直都不發一語。我咬了一口手中的桂花糕,好奇的往往外廳走去,在上下打量了不下十多次之後,我伸出一隻手指頭在那人包裹著紗布的手臂摁了一下,好奇的問道:“你傷成這樣,怎麽不去休息呢?”


    那人一直看著我,聽到我的話才垂下眼睫答道:“公子不在,文弈要守著夫人。”


    我將手中的桂花糕分給他兩塊才說道:“我喜歡你叫我夫人,那些人不是叫我傾城就是叫什麽公主,還是你和月奴好。”


    文弈看著手中的桂花糕發起呆來,我以為他沒有吃過這東西,獻寶似的的說道:“這是月奴做給我吃的,很甜,你嚐嚐,還是說你嫌少?”


    這麽說著我又從手中剩下的三塊中拿出一塊來放到文弈手中,這樣對比下來文弈手中就比我多了一塊了,其實我有股想要掰開一人一半的衝動,可是我又怕兩人笑話我小氣,所以隻能分的這樣不平均了。


    臨水關著實是沒什麽有趣的事物,弱水以北是漫天的黃沙,也就隻有那十裏彼岸花叢還算的上一道風景。此時日頭尚還不算毒辣,我高興的在這花叢中撒著歡,肆意的追趕自己的尾巴,歡快的滾來滾去,凡是被我踏過的花叢都是一片狼藉。


    我摘下一朵紅的仿佛能滴出血來的彼岸花小心的簪在月奴鬢邊,滿意的點頭,又摘下一朵小心的插進文弈的發髻中,幸好文弈現在是盤膝而坐,若是站著的話我大概是夠不到他的發髻的,第三朵當然是插在我自己的發上,就不知這花在我滿頭的白發上有沒有在黑色的頭發上效果好看了。


    “彼岸花雖有著無與倫比的殘豔與毒烈般的唯美,卻終究寓意不好,今後還是莫要戴於發間的好。”我正想要問月奴帶沒帶小鏡子時,身後便傳來了一聲有些低沉和莫名哀傷的聲音。


    我坐在花叢中半轉著身子去看,是一身紫衣的寧三,隻見他彎腰也摘下一朵彼岸花放在手心看的有些呆愣。我對眼前的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不是那麽防備,總覺得這個人絕對不會傷害我,可就連我自己也說不上到底是因為什麽。


    ‘因為我是世上最疼你的人,最疼你的人···’腦中似乎迴繞著這句話,那聲音有些模糊,聽不真切。我起身走到寧三身邊,繞著他走了兩圈,也算是仔細的打量了好一會兒,我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臂,又迅速的收迴了自己的手,我看著寧三那雙茶色的雙眸問道:“好奇怪,我碰到你不會覺得討厭,我們以前很要好嗎?”


    我的一番話頓時叫寧三雙眸中一片潮濕,沉吟了一下才答道:“是的,我們以前很要好,在你成親以前,我們無話不談。”


    我正要答話,卻看到寧三身後一抹白色的身影,正負手而立笑意盈盈的望著我,我翹著尾巴便繞過寧三的身子向月塵跑去,絲毫沒有看到寧三的表情瞬間便滿是落寞之色。我仰著臉看著月塵漆黑的雙眸,笑嘻嘻的問道:“你們商議完了嗎?”


    “明日出兵,臨水鐵騎與明國大軍兩麵夾擊烏孫,現在烏孫能作戰的將士怕是不足十萬了。”月塵自袖中拿出娟帕,動作輕柔的擦拭著我的臉頰,我想大概是在花叢中打滾時弄髒的,乖乖的站在原地任由月塵幫我擦。


    收起娟帕,月塵牽起我的手便往迴走,月奴和文弈也很快的便跟了上來,偌大的彼岸花叢中就隻餘寧三孤零零的站在原地,走出去好遠我忍不住轉身看了一眼那萬紅中的一抹紫色身影,顯得無比的寂寥。轉迴身時,月塵正側首看著我,帶著淺淺的笑,很淺很淺,我好奇的問道:“他說彼岸花不能戴在頭上,真的嗎?”


    聽到我的問題,月塵挑著一邊眉看了我好一會兒才答道:“隻要你喜歡,沒有什麽不可以。”


    紹佑十年九月,沙漠中有著久遠曆史的民族——烏孫,在經過月餘,大大小小幾十仗以後,終是全族覆滅,因依拉女王死後烏孫並未立儲,大將軍穆爾紮在經過內亂之後已是烏孫全族最有威嚴的人,因十多年以前烏孫已向大祈稱臣,是以穆爾紮將被押迴曲城,腰斬於市。


    那弱水本是自東向西逆向而流,弱水中的水自十多年前臨水之戰後便一直呈現淡淡的淺紅色,而如今烏孫已滅,這條逆向而流的河流突然改變了流向,開始和所有的河流一樣自西向東而流,似乎冥冥中知曉西方再也沒有需要它的烏孫部族。而至此,弱水中的水便開始終年呈深紅色,和那靠近它的十裏彼岸花叢有的一拚,後世史書中雖對此事著墨不少,卻也沒敢肆意撰寫。


    有近五十萬民眾的烏孫族就此從曆史的舞台上消失了,再加上大祈和明國傷亡也均過萬,這場被後世譽為臨水二戰的戰事成為大祈史上傷亡人數最多的戰爭,此後的三百多年間,沒有哪一場戰事在傷亡人數上趕超過臨水二戰。


    身子懶懶的靠在月塵懷中,我雖沒有暈車的毛病,但馬車的搖晃還是讓我覺得不是很舒服,尤其是這樣長途的跋涉,使得這不舒服便轉為了小脾氣。比如,吃東西一定要月塵喂才肯吃,停下休息時也是片刻不願離開月塵的懷抱,變的十分愛撒嬌。


    因我奇異的長相,月塵決定帶著自己的人往曲城走,並沒有同九哥和寧三一起,這也就是為什麽我能這樣肆無忌憚的撒嬌的原因了。盡管我一再的去忽略,可是每每看到月塵手腕間的雙生蝶卻似乎是對我最大的諷刺一般。


    所謂秋高氣爽好郊遊,這樣一路走走玩玩,到了曲城時竟然已經是初冬的時節,盡管九哥告訴我心兒等不及想要見我,奈何身為皇帝的他不能隨便出宮,尤其現在邊城戰事都還尚未結束。曲城不愧是天子腳下,那叫一個熱鬧,可這熱鬧卻不是我能出去湊的,我若是這幅樣子出去還不把那些人嚇個半死。瞧瞧的掀起車簾,看到馬車停著的地方是一朱門大戶,兩座石獅子威武的立在兩旁,紅底金邊的牌匾上書道沈府。


    馬車從角門進去之後又走了好一會兒才再次停了下來,月塵下了馬車將我扶了下去,我抬頭看了看,好奇的問道:“這裏怎麽叫葬心閣?”


    “你不喜歡?”月塵笑著攬著我的腰向裏走。


    我又咕噥了兩遍才答道:“也不是不喜歡,就是覺得有些太悲傷,啊,好多的梨子呀!”


    看到滿目金燦燦的黃金梨,我一下子便從月塵懷中躥了出去,使著我那有些拙略的輕功跳上一根枝杈,沒什麽形象的騎坐在枝杈上伸手揪下來一個很大的梨子,連在身上擦一下的動作都省略了,直接送進嘴裏咬下一大口,動作一氣嗬成,咀嚼了沒兩下我便停止了這個動作。像傻瓜一樣盯著手中被我咬去一大口的梨子,然後極度委屈的看著一臉似笑非笑的看著我的月塵,直接從樹上跳了下來,當然目標是月塵。


    伸手接住我跳下來的身子,月塵淺笑著說道:“我倒忽略了,你現在可不是記不起這梨子的味道。”


    我吐掉嘴裏的梨子,隻覺得是又酸又澀,簡直是難以入口,我不滿的埋怨道:“你都不提醒我,這梨子真的真的很難吃,難吃到···”


    我的埋怨被堵了迴來,我瞪著眼睛看著月塵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長長的睫毛似乎都能碰到我的眼睛一般,喋喋不休的嘴巴被月塵用唇堵住,自然是不能再發出什麽聲音。月塵的舌似乎有魔力一般,我早就忘了剛剛那入口的梨子是多麽的難以下咽,這樣的蠱惑是用來彌補我剛剛吃了那酸澀的梨子的話,我真的不介意再多吃幾次。


    這個纏綿的深吻似乎榨幹了我全身的氣力,身體更是軟的如同一灘春水一般,我以為這個吻會直到奪走我的唿吸才會停止,就在我真的覺得自己要窒息的時候,月塵才移開那明顯紅豔多了的唇,似笑非笑的說道:“氣息實在是短,看來以後要多多練習一下才好。”


    月塵打橫抱著我的身子繼續向裏走去,青石子鋪就的小路上有因潮濕結下的青苔,一個不大的人工湖上一座精巧的小亭子,周圍垂著淺綠色的珠簾,一陣秋風吹過,珠簾下端的銀鈴發出清脆的響聲,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心頭一陣說不出的感覺。


    第二百六十五章 人間應免別離愁


    本來舟車勞累,我是想好好睡一覺的,可在我們剛入沈府沒有一個時辰,一輛無比華貴的馬車便停在了葬心閣前,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個白白淨淨的老人,身上穿著的寶藍鑲金邊的對襟大氅,頭戴著烏紗所做的帽子。彼時的我正好站在正對著入口的青石小路上,懷中抱著一隻小白兔子逗弄。


    那人看到我先是一愣,我以為是被我這奇異的長相嚇到了,便要往迴走,卻不想那人快走幾步到了我麵前,竟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盡管臉色還算紅潤白嫩,卻終究上了年紀,哭的是老淚縱橫,叩了三個頭之後才顫抖著聲音道:“老奴叩見長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蹲下身子,看著麵前的老人,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問道:“老伯伯,你怎麽沒有胡子呢?”


    似乎沒有想到我會問這樣一個問題,那老人抬起頭來滿目震驚的看著我,一眨眼的功夫卻哭的更兇起來,聲音不斷抽噎著說道:“十年了,老奴有負公主所托呀!皇上以為公主當初真的···”


    “順喜公公,月塵正要送公主入宮,不曾想公公卻早了一步。”身後傳來月塵溫潤如玉的聲音,叫人莫名的安心。


    我伸手扶起還在跪著的順喜,順喜臉上頓時一片受寵若驚的神色,看向站在我身後的月塵時,恭敬的說道:“皇上日日詢問老奴公主何日迴京,老奴每天都要來三五次,老奴心想候在城門外的人多半是瞧不到公主和公子的。”


    我滿臉的不快,才從馬車上下來沒有一個時辰,現下又要迴到馬車上,進入北明宮的外城之後就很少看到人了,偶爾會有一些宮女內侍,或者官員的車馬來往,肅靜的叫人覺得不安。我撩開車簾,車外是寬廣的宮道,道路兩旁除了紫紅色的宮牆便是兩排高大的楓樹,深秋的季節,滿樹的楓葉紅的似血,奪人心魄。一陣秋風刮過,吹落了很多樹枝上的楓葉,一片在空中打著卷,搖搖晃晃的竟然向我眼前飄來。


    伸手接住那片樹葉,在秋日的陽光照射下愈發紅的耀眼,月塵攬在我腰上的手微微使力將我帶迴懷中,拈起那片楓葉笑道:“看來就連這些楓葉都想念你了,沒有了長樂公主,長樂宮也很寂寞吧?”


    我雙手環上月塵的肩,不滿的問道:“你為什麽答應要我來這裏?我們迴煙雨莊不是很好嗎?反正如今的你也不要這天下了,難不成是你反悔了?”


    “現下大祈可謂四麵楚歌,舉步維艱,雖烏孫已滅,卻還有明國和北袁,以及蘇國都在虎視眈眈,倘若你沒有忘卻前塵,這些事定然是你所不能容忍的,你我既為夫妻,自然是要夫妻一體,你的事便是我的責任,待到平定了叛亂,我們就迴煙雨莊中過你想過的日子。”雖然月塵說過和我分開已經十年了,可歲月似乎絲毫沒在月塵臉上留下滄桑的痕跡,和腦海中多年前那個少年還是一模一樣。


    我看著眼前富麗堂皇的有些過分的宮殿,實不敢想象這是屬於我的地方,月塵放開我的手說道:“憑感覺試試看能不能找到你之前的寢殿。”


    在月塵和順喜的注視下我有些不情願還有些小好奇的向著裏麵走去,從外麵看著恢弘大氣的宮殿內部,盡管也華麗,卻似乎四處都刻意的帶著點小女兒才有的情態。因是秋季,且曲城似乎比初冬時分還冷了一點,園中的花不是很多,偶爾幾株開的嬌豔的菊花也隻是徒增了些蕭瑟之感。沿途遇到的宮女內侍雖都有些驚恐,卻都恭敬的跪倒在我麵前叫我公主。


    “嗚···”一陣有些哀傷的嘶吼聲傳來,叫聲響徹宮中,驚飛了一群正要南飛,落在樹上歇腳的候鳥。


    我轉身看向地上跪著的一名內侍問道:“這是什麽聲音?”


    “迴公主,是公主養的那兩頭神獸中的公獸,那頭母獸前些年難產死了,小神獸也沒有活下來,這頭公獸每日這個時分總要哀鳴一陣。”那內侍的話剛說完,我便又聽到了第二聲那公獸的哀鳴聲,似乎有著無盡的悲傷與思念之情,就連我不禁也覺得有些動容。


    往前走了一段,便看到一個巨大的人工鑿出的大坑,坑中假山樹木一樣不缺,甚至還有一眼活泉,那隻公獸此刻正站在假山最高處引頸長鳴。一坑一石一神獸,無比的寂寥,刻骨的哀傷,不知是不是因為秋天的原因,我竟然在此刻最幸福的十分傷春悲秋起來。


    沒有任何人帶路,我穿著白色的拖地長裙,身後還拖著長長的尾巴沒有目的的前行著,雙腿似乎有自己的意識般,知道該在哪個地方轉彎,哪個地方進門,似乎走了很多遍,又似乎是第一次走。我抬首看著眼前這過於華麗的一座殿宇,以及跪在不遠處的兩名宮女,臉上似乎有了些歲月的痕跡,而兩名宮女身旁還跪著兩名嬤嬤,四人都拿著朦朧的淚眼看著我,卻抽噎的說不出話來。


    伸手推開那扇雕花門,淡淡的伽南香伴著暖暖的氣息撲麵而來,和門外過早的到來的初冬寒涼氣息形成鮮明的對比。殿中擺設極其講究,無論是名貴黃花梨大條案上的青鶴瓷九轉頂爐,還是圓桌上的的整套銀白點朱流霞花盞,乃至隻是用來裝飾的青花底琉璃花樽都華麗而不失其素雅,雍容大氣而不失其溫婉氣息。我轉身看向內廳,垂下的層層珠簾均是上好的南珠,尾端綴著可愛的小銀鈴。


    伸手撩開那珠簾,銀鈴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裏麵是一層煙羅軟紗,影影綽綽的可以看到一麵梨花微雨的薄紗屏風。繞過屏風便是一張紫檀雕花大床,出人意料的是床上蜷縮著一名身著暗紅色錦衣的少年,青絲流瀉在攢金絲彈花軟枕上。少年似乎睡的極不安穩,雖然他盡量的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奈何身量太高,因而成了個橢圓。我放輕腳步走上前去,在看到少年的麵容時便呆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張和我極為相似的麵孔,不過眉峰眼角卻沒有我的銳利,這麽看上去的話,那少年反倒比我更像是個女子。伸手輕柔的拂開落在少年臉頰上的一縷碎發,少卻被少年一把握了去,少年似乎夢魘了一般,眼角全是淚,嘴裏喃喃念道:“姐姐···姐姐···”


    一滴水珠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時,我才發覺自己竟然哭了,淚水如斷了線一般滑落臉頰,我輕聲喚道:“心兒,心兒,姐姐在,姐姐在這裏。”


    我想我一定是那曾權傾朝野的長樂公主了,更是那享有天下第一美人之名的赫連傾城,前塵往事如開了閘的洪水般一下子湧迴腦中,盡管我盡量的咬住自己的唇,卻還是忍不住小聲的啜泣。本就睡的不安穩的心兒突然驚醒了過來,睜開眼呆滯的看著我,手伸了好幾次都沒敢落在我臉上。


    “我是不是做夢?姐姐?心兒是不是在做夢?姐姐一會兒就會消失是嗎?”


    我想要對著心兒笑一笑,卻終究沒能笑的出來,哭著說道:“不會消失,姐姐在這裏,不是夢,姐姐在心兒身邊,心兒不怕···”


    心兒繼續呆滯著看了我好一會兒,眼中的淚流的更兇起來,一下子便撲到我懷中哭嚷起來:“姐姐是壞蛋,是壞蛋,嗚嗚···姐姐丟下心兒,姐姐說過會永遠陪著心兒的,姐姐···”


    我用力抱緊懷中還如孩童般哭泣撒嬌的心兒,聲音低弱的說道:“對不起,姐姐對不起心兒···”


    懷中的少年再不是從前那個孩童,可我知道,長大的隻是他的身體,他對我的依戀還停留在十年前,心中定是無比的氣惱我將他獨自孤零零的留在這個世上。在這個世上,唯有我和心兒是最親近最親近的人,他對娘親沒有絲毫的記憶,和父皇相處也就那短短的時間,我以為,我以為隻要他登上了皇位,睥睨天下,傲視蒼生便是我對他最大的疼愛,我卻從未問過他,最想要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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