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杯酒借兵權(下)


    三日後,父皇召集來了包括宇文烈和寧相在內的幾名朝中大臣,名曰春日風景好,要在禦花園中設個小宴席,與幾位重要的臣子把酒言歡。而這些人之中最突兀的便是我這個公主了,看著那些個官員們麵麵相覷的表情我就想笑,想來也是對我的行事作風有些耳聞,深怕不小心得罪了我被我給喂了珍獸。


    席上父皇和幾位大臣侃侃而談,很是盡興,我看了一眼父皇的側影,雖然多年不理政事,可卻還是不得不說,父皇天生便有著帝王該有的氣度,那是一種由內而外張揚著的氣質,直逼人最脆弱的地方,要你身不由己的便會向這種氣度屈服。我不禁有些佩服起父皇來,如果,我是說如果沒有遇到娘親的話,父皇真的是會成為千古一帝也說不定的,隻不過他終究是遇到了娘親。


    我素來不喜歡這種打官腔似的談話,聽著甚為無趣,端坐著又累的要死,不免心中埋怨起來,父皇怎麽還不說正題,不會是忘了吧?今天的主題可是借兵權的說,你可以忘了吃飯,忘了喝酒,就是千萬不能忘了這個。


    父皇淡淡的飲下酒盞中的酒,看著順喜將酒重新注滿後狀似無意的問道:“烈,你可是還在為征西之戰時吳明的死耿耿於懷?”


    宇文烈本就因刊登我在有些不高興的臉現在是愈發嚴肅起來了,恭敬的低頭道:“迴皇上,臣不敢。”


    “唉,朕明白,你對吳明比對自己的兒子還上心,吳明也爭氣,隻怪天意弄人吧。你該清楚當初朕之所以要發動征西之戰,為的便是減少戰亂,給百姓安穩的日子,雖吳明死在了南元,可南元的子民並沒有錯,你不該因一己私怨棄南元萬民於烏孫鐵蹄之下多年不顧,如今城兒即已將此事告知的朕,朕便不能不理。”


    “皇上,臣···”宇文烈愣了一愣,起身跪倒在爹親桌案前方的空地上,急急的想要辯解什麽。


    父皇輕輕的揮了揮手:“好了,朕都明白,你既然不願助南元討伐烏孫,朕自然不會為難與你,朕能明白你的心情。前幾日城兒踢到要朕代她向你借一下十萬幽州鐵騎的兵權,不知烈你肯不肯借?”


    我麵上表現的淡淡的,內心卻笑開了花,對於劉振的交待出來的皇後,眼下卻是不急的,畢竟眼前最重要的是兵權,宇文烈並未交待劉振偷折子這件事,可想來他也定是知情的,也因為這樣他才會想要辯解,不然以他的脾氣早就說出以死明誌這樣的話來威脅別人了。


    “這天下都是皇上的,臣怎敢擔起皇上一個借字,隻是兵權乃是國之根本,公主一個女兒家,要兵權何用?且,幽州鐵騎素以勇猛著稱,怕是將士們得知主帥換做公主的話,會動亂軍心的。”宇文烈這話說的一點也不客氣,明白的意思便是,幽州鐵騎的將士們怎麽可能服你一個女子做主帥,肯定會覺得荒唐,軍營都會大亂的。


    我看了父皇一眼,正好父皇也在看我,我淺淺一笑自座位上起身:“宇文將軍此話很有道理,本宮若是做了幽州鐵騎的主帥的話,隻怕士兵們不止不服氣本宮是個女子,若真像宇文將軍所講的那樣軍營打亂,長樂的罪過可就大了。”


    “公主既然明白,那緣何還要皇上出麵找老臣呢?”宇文烈滿臉的橫肉,那是常年在戰場上廝殺才磨練出來的狠戾氣息,現在他就拿那雙眼白比眼球大的眼睛狠狠的盯著我,我要是再膽小點早就嚇的去投胎了。


    “這兵權雖是本宮想到要借的,卻不是為本宮自己借的,本宮的哥哥們如今都已長成,帝王家的男子怎麽可以隻是紙上談兵呢?我大祈素來安定,難得有讓哥哥們親自衝鋒殺敵的機會,此番烏孫如此張狂,我大祈定是要出兵討伐,如此良機,本宮覺得很適合鍛煉哥哥們,想來宇文將軍也應該是樂意提攜本宮的幾位哥哥的吧?”絲毫不把宇文烈的瞪視放進眼中,他瞪他的,我說我的。


    一直很沉默的寧相眼中溢出些許讚許之意,卻很快便又掩去。清了清嗓子道:“皇上,臣覺得長樂公主所言極為有理,眼下除了七皇子跟在宇文將軍身邊學習治軍之道,三皇子,九皇子以及在青山關磨礪多年的六皇子都是自小便熟讀兵書,可那總歸是紙上談兵,若能趁討伐烏孫之際多加磨礪幾位皇子的話,自是難得的機會。長樂公主如此為我大祈著想,老臣著實感到欣慰。”


    “但公主畢竟是女子,曆來便沒有女子參政的先例,公主如此幹涉朝政,恐有禍國之嫌。”宇文烈的臉可謂已經是鐵青了,幹脆亮出武器,矛頭直指向我。


    我冷冷一笑,走到宇文烈麵前無懼的與他對視著,盡管他的體格可以分割成兩個半我還有餘,我卻終能以一個上位者的姿態睥睨著眼前這飽經滄桑,半生戎馬的男子,聲音輕而冷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本宮雖為女子,這個道理卻還是懂得的。本宮生在帝王之家,長在宮闈之中,自是不會如同尋常百姓家的女孩子般,無知的過著不諳世事的日子。可歎朝堂之上從來都是容不下女子的,本宮也著實無幹涉朝政之意,這次的事情若不是本宮從明珠郡主口中得知,本宮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在我大祈安定繁盛之年,百姓卻遭受外族欺辱多年,每每思及南元百姓每年繳納那麽多稅款,充盈著我大祈國庫,而在我大祈竟然還會有拿著餉銀置南元千萬百姓於不顧之人,本宮便深感惋惜,本宮為何不生來是個男兒身?血性男兒不就是要保家衛國,衝鋒陷陣的嗎?咳咳···”


    說的激動,咳疾便被勾引了出來,順喜趕忙跑過來扶住我的身子,父皇也擔憂的站起了身來,我便表現的無比心疼百姓,憂國憂民,頻頻的搖頭,在別人看來我便是因為不是男兒不能驅趕韃虜而傷心自責。


    “公主之心實在是感天動地,一番話說的老臣都覺愧疚,無地自容起來。”坐在寧相身旁的須發全白的老者竟然因我的話羞愧難當,掩麵做羞煞狀。


    “臣也覺得公主所言極是,南元曆來便是大祈的領土,南元百姓既頂著大祈子民的名號,大祈便有義務給自己的子民安定的生活環境,臣懇請皇上下旨出兵討伐烏孫,還大祈子民和樂安定的生活。”


    “臣懇請皇上出兵討伐烏孫···”


    “臣懇請皇上出兵討伐烏孫···”


    在場所有人除了我和宇文烈全部起身跪在了空地上,將頭伏在地麵上齊聲喊道,看到這樣的情景父皇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我便得了鼓勵般,走到宇文烈的桌案邊,拿起酒壺斟滿了宇文烈的酒盞,親自端到了宇文烈麵前:“宇文將軍,本宮剛才話語間多有得罪,單本宮向來對事不對人,借取兵權或許在將軍看來覺得有些荒唐,可是,本宮不想大祈除宇文將軍之外,再找不出一位良將,此番征討烏孫,便請宇文將軍將幽州鐵騎借與本宮的幾位哥哥吧。”


    我以公主的身份恭敬將酒杯舉到了宇文烈麵前,父皇和寧相等幾位要臣都在看著,所有人心中都清楚,這杯酒宇文烈是飲也得飲,不飲也得飲。盯著我瞪了一會兒,我絲毫不以為意的將酒杯繼續舉著,終於,宇文烈抬手接過了酒盞一飲而盡,然後自腰間取下一塊純烏金打造的令牌,上書一個大大的篆體令字。


    我伸出素白的小手接過那對我來說沉甸甸的令牌,嘴角的笑有了幾分溫度。而後世史學家在記錄這一段時,無不誇讚長樂公主精明處事,這件事也便被後世稱為了杯酒借兵權,當然是有借無還的。


    第三卷 誰與誰,能生生世世,兩相歡?


    第一百三十四章 曲靜笙諳墨生香


    成功借到兵權這件事在朝中影響很大,說實話我真的是不清楚父皇到底在想什麽,竟然破例給了我這個女子監軍一職,要我隨軍出征。而朝中很多官員更因父皇此決定暗自揣測,皇上有意立皇女一說似乎更具有說服力了。


    四月初,幾位哥哥先行去往幽州整頓軍隊,我親手將調遣幽州鐵騎的令牌放進了九哥手中,而明珠在得知此次九哥將上戰場時心情別提多矛盾了,既怕他受傷,又高興他們之間又有了希望,而皇後那張臉盡管畫了厚厚的狀,卻委實是難看的緊。其實討伐烏孫真的隻是一場小仗,但對於都是初上戰場的幾人都不免激動,看著七哥又不自覺的露出一副得意的嘴臉,我輕輕走近他,附上他的耳朵一句話便叫他趕緊的夾起尾巴來了,原話便是‘城兒會好好照顧襲美人的’。


    葬心閣中,我懶散的沒骨頭般枕在月塵膝上,手心中握著那塊三生石,想起昨兒晚上感覺這墨香暖玉似乎沒那麽暖了,當即嚇的不輕,今兒一大早,天還未大亮就趕來了沈府,找到月塵說這三生石壞了,竟然不暖了。


    月塵好笑的看了我一會兒才告訴我,天氣轉暖的話,玉也會漸漸的變涼,不是什麽壞了。得知沒壞後我才省起自己可是沒有梳頭就跑來了,身上的男子錦服也是鬆鬆垮垮的,幸好早晨人少,我又是坐的馬車,才沒被別人看去我這樣子。沒怎麽睡醒的我窩在榻上懶懶的靠著月塵便睡著了,靠著他莫名的心安,困意也就來的洶湧。


    “公主可是醒了?”月塵放下手中的書本,笑意盈盈的臉出現在我的上方。


    我臉忽的一紅,悶悶道:“嗯,我睡了多久?”


    “嗯,有兩個時辰左右吧,不算太久。”月塵的笑很溫和,你看到的他似乎永遠在笑,偶爾的嚴肅也是一晃而逝,這個男子似乎永遠都那麽溫潤。


    “那麽久?你的腿是不是已經麻了?你怎麽不叫醒我呢?”我有些心疼月塵的腿,被壓麻的滋味就好比細小的針在紮著般,又疼又癢的,難受的緊。


    月塵懶懶的靠著貴妃榻的扶手,伸手撫上我的嘴角打趣道:“腿倒是沒怎麽麻,隻是公主的口水把衣服弄的有些潮濕罷了。”


    我滿臉的黑線去抹嘴角,果然還有一些已經幹涸了的痕跡,天呢,我的淑女形象,我很少很少流口水的,或者說我很少睡的這麽沉這麽安心的,這下好了,最難看的一麵也展現在月塵麵前了,但願我剛剛沒有打唿。


    “月塵從不知道,公主睡覺時的鼾聲也是如此響亮,墨雪也是自愧弗如的。”月塵漂亮的黑眸彎成兩條彎彎的曲線,如雪般的肌膚很像一尊瓷娃娃,墨黑的長發流瀉滿身,偶爾調皮的梨花瓣飄散著落在月塵的發上,而月塵素白的衣衫上也落滿了很多花瓣。而此刻的我卻是滿臉憋通紅,在如同天人般的月塵麵前我竟然打唿流口水,真真的是叫我無地自容起來。


    轉身看到墨雪睜著好奇的大眼睛正上下的看著我,雖然貓不會說話,可是想到剛剛月塵的話,我總覺得這隻貓眼下正在好奇的研究著我,好像不相信我這麽嬌弱的身子能發出那麽具有震撼力的唿聲。狠狠的瞪了一眼墨雪,這小東西竟然和他的主人一樣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我趕忙揉揉眼睛,呃,真神了,這貓成精了。寵物像主人這話還真不是說著玩的,難怪我總覺得那條大蛇像尹玉澤呢。


    將墨雪抱進懷中,轉身便看到月塵正閉著雙眼手指輕捏著眉心,似乎是看書看的有些累了。這裏真像煙雨莊,有亭子,有榻,有梨花,有墨雪,最重要的是有月塵,隻消有他靜靜的坐在這裏,一切便都是那麽的讓人安心。


    “過兩日我便要啟程去往南元了。”


    “嗯,皇上給了公主監軍一職,自是十分信任公主的,此番隻需大敗烏孫,幽州鐵騎便一直可駐紮在弱水邊,便相當於將富饒南元握在了手中。”月塵眯著一雙朦朧的雙眼,淺笑著看著我。


    我卻有些憂心:“幽州鐵騎素來以勇猛著稱,隻是那烏孫也是個彪悍的民族,幾位哥哥都是初涉沙場,我多少還是有些擔心的。”


    “公主在擔心什麽?其實,這是多麽一個絕好的機會,烏孫既然彪悍,那麽有人死在戰場這個理由也就順理成章多了,不是嗎?”月塵又露出了那高深莫測的笑容,漆黑的雙眸吞噬著我的靈魂般蠱惑著我。


    月塵說的對,戰場上刀槍無眼,這是一個多麽絕佳的機會,如果,如果可以利用烏孫除去對我不利的因素,那麽我便不僅僅是打贏了一場仗而已了。我滿腦子都是月塵告訴我的話,絲毫記不起那些不利的因素中有著我血親的哥哥,我隻知道,也隻聽到這是一個機會。


    “公主可有把宇文彩編入幽州鐵騎之中?”月塵起身走到矮幾上的一架古琴前,跪坐在蒲團上,輕抬素手,古琴獨有的琴聲仿似自遼遠空曠的地方傳來般。


    “為何要將她也編入鐵騎?難道真的要讓她上戰場,她畢竟是個女子。”


    月塵停下了撫琴的手,手掌摁住剛剛還傳出美妙旋律的七根琴弦,轉身挑著一邊的眉毛看著我,我知道,每當月塵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多少說明他有點不讚成我的說法或做法,果然月塵轉身不再看我,聲音淡淡的道:“公主要知道,占得先機也不表示敵人不會後來居上,公主知道宇文彩是顆好棋子而不用的話,別人自也會發現,到時,再好的棋子也是要被毀掉的,公主難道希望宇文彩跟公主站到對立的一麵嗎?”


    我看向滿園的梨花,春日裏氣息芬芳的原因大概便是這些美麗的花兒都選在春季綻放的原因吧,明媚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雙眼,我輕聲道:“我隻是不忍心而已,宇文彩並非局內人,如此這般的牽連著她,是不是···”


    “天下為棋局,萬物為棋子,敢問公主,誰又能成為真正的局外之人呢?”


    月塵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仿佛隻是在呢喃著什麽,可是卻重重的觸到了我心上,該怎麽做老天何時由得我選擇過?縱觀天下,誰不是命運安排下的一顆棋子,宿命早就在我出生那天起以不可抵抗之勢向我壓來,時不待我,命不由天。


    四月十八日,在三千禁衛軍的護衛下,那輛掛著父皇的牌照卻一直是我在使用的玉輦拉著我向西行駛著,寬大的玉輦上除了我和柳煙外,此刻還有一個人正懶洋洋的拿著本書兀自看的歡暢。一身素白的衣衫顯得不染纖塵,烏黑的發鬆鬆挽著一根玉簪,纖細而小巧的下巴看的我是一陣一陣的嫉妒著。皮膚白的幾乎和身上的衣衫融為一體,那感覺就和薄薄的蟬翼一觸即破一般。


    柳煙時不時看看我的臉色偷偷的笑一笑,被我瞪了也不知道收斂,想著我幾乎是坑蒙拐騙全都用上才將月塵綁到了這玉輦之上,自己臉上也是一陣陣的火辣著,畫兒和琴兒及其他宮女們全都擠到了後麵幾頂小馬車上,我還不是怕月塵喜歡靜,會被這些呱噪的小丫頭們打擾才這麽吩咐的。


    “身為被劫持之人,你能不能不要表現的這般配合?怎麽著也該反抗一下才對吧?”我飲了一口柳煙遞來的普洱茶,對於沒使用暴力便將月塵拐到玉輦上這件事可是耿耿於懷的。


    月塵漆黑的眸亮晶晶,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月塵不覺得有什麽需要反抗的,這錦衣玉食,又有美人作伴,月塵著實找不出什麽反抗的理由。”


    美人相伴?指的我吧?看了一下柳煙,雖然也是溫婉可人,可比之我還是差點的。當我發現我偷瞄柳煙的這個動作被月塵看去了後,害羞逼得我趕緊將一直窩著睡覺的懶貓墨雪狠狠的摟進了懷中,然後就是某隻懶貓的慘叫。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君莫欺,長相守


    文彥文宣扮作侍衛騎馬隨侍在玉輦邊,西行之路自出了曲城便顯得有些顛簸起來,即便走的是官道也多少有些荒涼,時至傍晚,侍衛們都開始原地搭建帳篷,埋鍋造飯,我有華麗的的玉輦,特意吩咐了下去不要搭建我的帳篷浪費時間了。等到用完晚膳,天幕黑下來後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個什麽樣的決定,因為貌似侍衛們也沒有搭建月塵的帳篷,今晚我兩人勢必要一起在這華麗的玉輦中住一夜了。


    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基於對這句俗語的推崇,晚膳之後我和月塵便沿著隊伍紮營的地方向下走去,身後跟著永夜和文宣,自是覺得一切周全。遠處的高山,近處的流水,雖不及煙雨江南惹人憐愛,也不及人工雕飾的園林來的舒心,可卻別有一番生機勃勃的感覺,似乎天地的遼闊盡在此處。


    我俯身將娟帕在河水中沾濕,來迴的撥弄著水玩,許是剛融化不久的雪水,又或者是春暖乍寒的傍晚原因,觸手冰涼,不一會兒涼意便侵入骨頭,我正想著擰幹娟帕時,月塵盤膝坐在了我身邊,伸手撈上來了我的手,無奈的搖著頭:“公主的身體怕還沒強健到能玩這初春剛融化下來的雪水的地步。”


    月塵細心的將娟帕擰幹後,擦拭起我的臉頰來,細細的,柔柔的,似乎我的臉是世間的珍寶般,夕陽照射的河水也變的紅彤彤的,更是在月塵周身鍍上了一層金光般,真實而又夢幻,可那金芒卻始終不曾照進那雙漆黑如深潭般的黑眸,似乎始終無法溫暖那黑眸的主人般。


    “你可聽說些百姓是怎麽評價我的?”我沒話找話的問著,自月塵手中接過被他洗幹淨了的娟帕。


    “聽與沒聽有何區別?公主會在乎這些嗎?”月塵的聲音一派雲淡風輕,對於那些故意誹謗我的流言很是不以為然。


    我撿起岸邊的小石子一顆一顆丟向河水中,似乎聽到那淺淺的咕咚聲心中能平靜一些,良久我淡淡的開口:“雖我還不至於因為別人閑話而對自己所作所為感到動搖或者後悔,可我終究是個女兒家,聽著別人將我形容的如夜叉般,自也不會高興到哪去。前些日子在茶肆裏無意間得知我已經成了曲城茶餘飯後討論的焦點了,什麽驕奢淫~逸,欲壑難平,什麽心如蛇蠍,就連我自己都在心底想,我是不是真的做了那麽多壞事,隻是我自己忘了而已。”


    “月塵有話不知公主願不願意聽?”


    又扔出去一顆石子,我漫不經心的道:“你且說來聽聽。”


    “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雲:隻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公主大可不必去理會那些,無論是名垂青史,萬古流芳,還是遭人唾罵,遺臭萬年,那都是身後之事。即便負了天下,負了蒼生,那又如何?最重要的,便是此生莫負了自己。”月塵這話說的很隨意,沒有鏗鏘的氣勢,沒有狠戾的表情,可說出的話卻叫人深信不疑。


    這與曹操那句‘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是多麽的相似,這單純無害的外表之下到底覆蓋了一顆怎樣的心?我到底能不能觸摸到那最深處的月塵,我沒有把握,或許更怕觸摸到的是真相吧。


    “你說的對,人生在世不過區區幾十年,怎可空負了上天予我的美貌,智慧以及權勢,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這將是我此生的座右銘,月塵你實乃是我的良師益友,但願你此生都是。”


    月塵雙手將我的手包裹了起來,輕聲道:“月塵說過,此生都會一直陪在公主身邊,隻要公主願意迴身,便會發現月塵一直都在。”


    我直直的看著那雙黑眸,這句話月塵說了很多遍,似乎一直都在我耳邊反複強調著會陪著我,無論我是榮華或是落魄,無論我是公主還是沈琪,抑或是我生或者死,可是真的可以相信嗎?這少年的話我真的可以相信嗎?心底突然想起一個我無法拒絕的聲音‘不信又能如何呢?你的心不是隻給了你一種答案嗎’?


    “他年若我為女帝,你可願笑顏與我獨展?”我這話說的何其自大,又何其露骨,男子問女子此話是頂多得來一句登徒浪子也便算了,我今次這番話若被人聽了去,恐那些食古不化的人們聽去,我長樂公主的名頭上又會多了一條色誘純真美少年的名頭。


    月塵笑著搖了搖頭,我以為他是不願意,月塵卻道:“公主雖在爭權奪利,卻著實不是為了一己私欲,他日公主勝利之時,便是心兒殿下榮登大寶之日,何來女帝一說?”


    “喵···喵···”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裏麵不止有濃濃的撒嬌,還有著淡淡的哀怨,沒錯,會發出這樣聲音的隻有那隻懶貓墨雪。此刻的它正從月塵背後開始蹭啊蹭啊的,眯著眼睛小唿嚕打著,很是可愛。可是此刻,對於我來說卻是極為嫉妒它能和月塵如此親近的,不免那眼神狠狠的瞪了它一眼,可某隻討厭的貓根本就無視了我的存在,更遑論是我的瞪視了。


    我沒好氣的將墨雪搶了過來,揉著它的包子臉:“呀,墨雪你怎麽跑出來了,你不知道外麵有狼的嗎?狼,會吃了你的。”


    可惜某隻貓活的年齡太大了,根本不理會我,關鍵是它那張包子臉的表情明顯的在說著‘白癡,這麽多人,要吃也是先吃你們這些人,怎麽可能吃我這隻不夠塞牙縫的貓呢’?


    就在我和墨雪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月塵起身淡淡道:“快入夜了,夜涼,公主還是移駕迴玉輦上吧。”


    望著在前邊有如閑庭信步般緩慢走著的月塵,我最後怒瞪了一眼墨雪,抱起它跟著起身跟在了月塵身後,路過在不遠處直立著的永夜和文宣時,已經走出去五六米遠的月塵側首淡淡道:“公主,不必吃墨雪的醋,墨雪是個男兒。”


    什麽?直到文宣和永夜的臉上出現強忍著笑的表情我才反應過來,我哀怨的看著懷中被我抱著的墨雪,你說你一隻公貓幹嘛表現的那麽依戀月塵,你該依戀的人應該是窈窕淑女才對,比如經常抱著你的我。


    我抱著墨雪,眼睛一直盯著前方的月塵,月塵走的很慢,我卻始終沒有去追上他,口中輕聲呢喃:“常仰歌,舞斷袖,一腔情,為君剖,君莫欺,長相守,君莫欺,長相守···”


    月塵,即便明知你目的不純,即便明知你心懷叵測,我卻依然沒有辦法離開你。


    平生第一次與一個男子宿在一起感覺如何,答案是不怎麽好受,雖然柳煙也隨侍在玉輦上,我卻還在擔心,問了好多次柳煙我晚上睡覺時打不打唿,即便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我卻還是不敢大意,深怕自己比月塵早睡了會打唿亂醒了他。月塵的唿吸很是清淺,幾乎不可聞,可此時的我隻以為月塵是睡覺的習慣良好,絲毫不知道,這是要在武功修為到達一定境界之後方才能做到的。


    我看著月塵的睡顏,此時閉合的眼睛掩去了平日裏望不到底的雙眼,長長的睫毛也如那眼球般漆黑,有如兩隻小小的黑色羽扇懸在眼簾處般,熟睡時的他是那麽的無害。月塵很小吧,應該還隻是一個少年,應該比我大不到哪裏去,盡管他總是表現的比我成熟,比我老練,比我強大。


    我見柳煙在打盹,悄悄掀起錦被,爬到月塵那一邊,手指輕觸月塵的眉,月塵的眼,月塵的鼻子,月塵的嘴巴,最後停留在那尖細的小下巴上。這一夜,我輕聲的在月塵耳邊無數遍的重複著一句話:“君莫欺,長相守,君莫欺,長相守···”


    第一百三十六章 金塊珠礫,棄擲邐迤


    五月初,天氣開始有些炎熱起來,玉輦行到南元京都三十裏開外時,便見到了南元出城迎接的官員,出乎我意料的是,南元王竟也親自前來了。我站在玉輦上,看著恭敬的跪了幾百米長的人群,為首的便是歐陽子偕。


    “歐陽子偕跪迎長樂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不加掩飾的打量著下馬跪在玉輦前不遠地方的歐陽子偕,四國質子中本就屬歐陽子偕年齡大些,如今的他顯得愈發成熟穩重起來,一身玄色鑲金邊的交領窄袖長袍,棕色皮革的束袖和寬腰帶襯托出男人的陽剛和威猛,這麽看來倒不像是一國之王,反而像是一個俠客般。


    “元王快快起身吧,本宮此次本打算直接去往軍隊駐紮之地,沒曾想卻還是叨擾到了南元的百姓們。”我拿出作為公主該有的氣度,場麵話說的很是得體。


    歐陽子偕以及眾官員起身後,歐陽子偕才答道:“南元百姓無不知曉此次朝廷出兵討伐烏孫都是公主的功勞,公主心係我南元百姓,南元百姓自是更加愛戴公主,此番公主作為監軍來到南元,本王自當出城迎接。”


    好一會兒我沒有說話,靜靜的佇立在玉輦上,居高臨下的審視著闊別八年的歐陽子偕,這個歐陽子偕素來是個低調的人,當年的四人之中也就屬他最厚道,或者說,他最會做好人。


    “既然元王如此盛情,本宮若再推脫便倒顯得本宮不通情理了,永夜,吩咐下去,隨元王入住金泉宮。”


    “是。”


    金泉宮曆來便以其豪華瑰麗聞名於世,雖格局遠遠小於北明宮,甚至比之其他幾個諸侯國的宮殿還要小,可卻真的是做到了金雕玉砌的地步,傳聞因為過於金碧輝煌,金泉宮中的泉水也被映襯成了金色,這也便是金泉宮名字的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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